过宜言/05 中华文库

百为身谋，彊父可他人姓矣！况父众父？古人无已而背坟墓、弃亲戚，梦寐犹思遇也。匍匐被缨于丧斗，更见情性。或不甘咏〈棠棣〉御侮，乃向啄室食子之鸱鸮而问绸缪，以予己伯有^[1]，曷克包羞而厉？噫！父诚毒矣，子实祸之。意非图当时荣欤？身后名欤？则皆重谋身者也。重谋身必左右睨；左右睨，惟马牛风而鼠雀黍已，国贼是操，非权也。读书知大义，操贼必讨，济则君之灵也。

汉廷二三子，齿各耆艾，练事智长，岂应置君如弈棋？乃不务匪躬，协伸大义，而承伪进书，崇竦称莽。且操已丧关中地，志挫身折；丕篡位，怨怒彰炽。堂堂帝胄承统朔以讨贼，焕若日星。二三子灭绝旦心已耳，复逞诡靡说，进滔天辞，欲诬毁唐帝，讽解禹稷。何甚不利为汉家臣，而颠倒中乖耶？

当日柴桑之役^[2]，火井未嘘，舍权固无可与为援也。设是时操诚矣，独权躯耳。荆州臣恪守治命惟谨，公子琦无恙；昭烈负扆，得无虑恐？既生瑜，亦灰死赤壁^[3]，不然矣。惟荆州臣忌昭烈之土荆，而迫蹙贼操以厥主子琮首，厄穷之，俾累累如丧家狗，仅倍倔而收孱蜀。传统二世，汉脉不绝如线，亦幸耳。令荆州臣弗甘心昭烈，昭烈获从荆州起；昭烈从荆州起社稷人民，权与瑜安敢反唇而视？即不愿掎角，共图关中讨凶逆，祗坐大江东，北贼亦未必得计矣。

且景升抚有荆土，值四方多事，不宏远谟，袖手高枕。虽昭烈地无尺阔，寤寐不忘贼操，重念景升同沛祖枝，无逼而图之之忍。假令寿景升而觏丕逆草草正位号，若淮阳更始时，吾知昭烈惟协辅閟毖，一意讨丕以馘告奠，恐后矣。则孤穷志义，敷腹四方，甚卓也。荆州臣当日嫉昭烈，无他谗，祇以得民心与有海内英雄名耳。终逞拗而饵君父贼，曷屑污利刃迎斩荆臣舌哉？

益州臣先谋迎操，操不受，因迎昭烈屏藩，益以无俾成坏。柰何益州臣播弄忠智，疑阻声□，反授昭烈以隙？念国贼为重者，固然耶？

汉廷二三子，非笃荆州宠，则膺益州眷者也。操父子足薰炙，其险残奸伪未尝不聪，充耳也。聚族而逆，期全躯保妻子，或赐爵通侯，与还付乡里，品名位无失州郡及下曹从事耳。必剥削高帝出腹系于奄奄气息之候。高帝何罪？汉胄亦何罪？狺狺然“从昭烈非忠，背昭烈为忠；遵昭烈非义，殒昭烈则义”！罔恤耻，仇罔伤，唇辅罔审重缓。被焚矣佐之薪，膏刃矣授之铦。荆尽、益尽、汉尽，而誓不硕果以予意所未悦。安之种即世有武侯正议，惧坠先帝讨贼志，慎持重器，尽节捐躯。讨罪之檄方布，仇国之论已著；逞辨恤私，以覆殒累叶之匕鬯^[4]，而不一叹息云！

奴罪贯盈，天亦悔祸。义旗云聚，老盟台领袖各镇。夏等可胜横戈之奋！敝府布置已定，越举随举。定越之日，万祈麾下急指一旅到宁，协倡恢剿，毋使虏蹄漏返，幸甚！傥蒙允诺，乞示舍宿地^[5]，以便壶浆也^[6]。临风布悃^[7]，曷既神往！

昨扬□自跻老处问津来谒，附有公札，想达记室矣。承杨瑶老传盛意，许于定越之后，急发一旅助成宁举，甚济水火！但定越之后，急切得到宁府，尤为渴仰。万一稍愆时日，敝府发不待时矣。乞提师合慈旅^[8]，直𢭏定海。敝地亦从东直下，与抵关师合攻，亦要著也。恳著示，以便知会。嘱嘱！来提塘官^[9]陈姓，幸指示其与姚江塘报共寓^[10]，使得通慈水、鱼溪至慈城，达定地，更纫共事之雅^[11]。相晤不遐^[12]，未尽一二。

卫懿位禄鹤而左右乘轩，其肝舛甚^[13]！翟食公肉不尽，肝意留有主肝，而令非宠如公者律耶？如此，则其臣实难耳。臣何论贵贱、大小、戚远，惟凡百知君为极苦耳。君有失德，匡弼是资；君质不乐闻谠，夫亦臣毒之使然。黠者窥国事之非，肥遁市哲，欺袭察几至谲，快其言之不幸中，而熟视面颜无愀色。祖宗奕叶之生育，宁无一日之泽于下？而既不同积爱怜，反若有累世之怨焉。何置肥瘠不相关乎？

夫言知几、言明哲，于长安浮蔽、百里日蹙、女谒寺宦奸相倚，则有托而逃，诚卓卓也。姓更矣，社屋矣，吾君实惨，而臣子袖手惜躯，稍知伦义者，虑应不若此。弘演生懿公时，不岌岌殆乎？有所于使，奉君命也，非计急全身而驾彼骆也。就世俗言之，闻国被兵，道叱一介，饰说归节，而享有乡土乐，使后日惜身不君侧耳。公受凶折，当臣去国时，可无从死而养隆望以俟誉，自是人空一快。即不言无道而隐，亦不言愿久设此坐以待君，将令德亦自无已。

演乃慷慨归卫，告终事，毕命于肝。^[14]无同仇悲思，无雪耻愤思，虽震矜之齐庭，亦无从往依墙哭君。死死耳！寸肝渥赭，特莫问洁土以瘗未瞑灵，而毁终露处，死犹徒耳，曷克涤辱君垢耶？计惟请为襮葬君肝臣腹^[15]，而先出己肝。肝主肝，遂用自杀报，庶几不辱也，不几洁贞斩蔓哉？设是时，卫或繁枝可从，成旅起，宜辅之以造邦而还康叔之命祀。演不顾也，以为善奉主肝，固臣事也。彼盈庭君子既已君祸罔痛矣，并若君之枝胄不足与图；而藐我而辅君枝胄之人，又甚鄙山头望廷尉，隐情饰已，焚溺之拯，视为无益，祇谋利禄耳，而蒙讥一辈又果智已圣己，以己不能者贼主，而又谓人之不能必若己以贼人。吾知弘演死而犹视已。

至又有不获同君死社稷，反摭前事短长圣明，谬错评诋君过日彰，臣贤□□。甚者，诵生成之大德于仇，不惮贬尊隆之号于我。演能不瞑呼天乎？

夫布衣亲戚有急，必能奔赴；岂共主蒙尘而傲焉高枕？介士当密友之逝，血泪藐诸，且噢咻焉卵翼焉，期他日成立终先人亩，至丹至构以幸已，可无密友地下愧？岂周道亲亲相及？一君亡，复立一君，彼土毁，此土可坚，绪犹足延臣志，不绝鬯犹足灌臣心，不寒典理恃赖也，德泽踵顶也。演即百岁，炳炳乎正告四方者，亦惟恪股肱以卫心腹耳。卫存而演适他国，卫亡而演独身殉。乘轩三百^[16]，竟无一敢收葬君肝者，亦何知演腹中柏竹互峙，赤血渊源，郁葱乎卫城佳山水也。懿公为不朽矣！懿公乐不正其终，似有臣如演故；演乐不自永天年，以君实有肝故。然则演得传至今，公议在人乎？敬慕在狄乎？抑待诸楚邱^[17]乎？

目古乱离战争之际，节义辈出，忌之而不使表著。忌且扼，扼且摈，摈即动得谤且速祸耳。弘演捐身扶主，可告无罪于懿公，并以上答懿公先世，而更不罹狄人之毒已！

当雁宕之地，过回皆木也，而祖庙即浮其上。中列孝子神位：左原泉公，右百禄府君；次左季六省元，次右在八处士。五主没世不祧，崇创业也。榜其堂曰“忠孝裔”。子孙居于下，日益繁茂焉。

万历丙子，大父葺是堂而新之，予父董其事。得墨漆匣于神厨之左，积尘盈尺，封识漫灭不可识。相传以为在八处士时物也。盖处士之自施山来赘也，首营宗祀，而并祀木匣于上，以拟周家陈宝、大训之意。以故予父得百禄府君所自言其生平者，与季六省元之书后，再五秀才之叙述，然后知非谬也。

携入郡城，而悬置危梁者有日矣。时夏尚未生也。岁乙卯，出以示季大父起部公。起部公题以诗，且赞焉。夏始得读之。

今又十有七年，而锡之隆亭宗叔祖某某、叔从时，相会于吾山甫叔处。考定海支派所由来，以为百禄府君称孝子之后，原泉孙暎子，载在明谱者，昭昭足据也，尚何可疑？

予遂归而发椟，录上数篇，敬详述其梗慨，以佐修谱时之汇入，亦以征百禄府君之自述、在八处士之崇祀、予父得于丙子、起部公赞于乙卯，而及予夏之身，一旦与叔山甫晤梅李乡、隆亭之的派，俱非无故也。敬奇而付言于左^[18]。

国不甚需材矣，而运才以识，然归重在养焉。唐张公器云：“吾未尝以元气增喜怒，使气海常温耳。”则诚善养己矣！故治天下，宁不可若摄生？希夷隐士幸遇太平，而徒以炼老，即寿八千，何足为世有馀？每慕留侯筹帷决胜，子长记其状为美好妇，而卒得从游赤松子。今不可再见其人矣。乃今惠遇我公祖王老先生，而大足征信者。

始公成进士时，甫弱冠，而历清曹，入领仪部尚书郎。时渴树人意，且庆无土不烂有洛如花耳。当事者蒿目于编版内外，处处见告，至勤宵旰辍食。而熟视浙东要害之钥，无以逾公，遂满海隅民请命而急公越。

夫论今日之上筹，重兵重饷耳。饷半出自浙，或海氛不靖，莫可恃野草以无恐，其谁裕飞挽？奴贼不一授首，每提浙兵往御。虽募有乌合，孰任精练，而可与共边防？况全浙地势，急在四明。大将军身镇靖海，宪臣即坐宁郡城，以庀饬牧弁^[19]，下辑卒，内抚黎，外察岛呰贼，上压债悍师，中储胥简阅，以应公家不时之檄。虽逡巡惕息，早暮孜亹，以为事不得其领则困。

而公之来御也，曰：“吾得所以为治矣！伍空不难召而训耳，饷匮亦堪多方处耳。即所宜严绳者，彼惰骄辈，宁不可法而整耶？”因用摘伏之神，得逞昔误听抚，以屡中其奸者蔡贼之阴事，并党与尽输情，儳服以除十馀年阴蚀之蠹，夺海鬼布帆无恙之胆，而药因循不戒旦夕猝发之不可救。

于是浙之绅士若民，族而觞咏于家曰：“赖公之灵，区隅不幸安枕矣！”即甬年来，不伤潦即苦旱，名贤痛厄，赤子困征。自得循良守正之林公来为守，而无弊不涤，天人祥庆。偶不快于甬，毅然决去，不可留，国人如失父母，狂奔走痛莫能得。而公力持之，当道且慰劝莅事，以利此一方民。于是甬之绅士若民，趋而顿首于庭曰：“赖公之灵，使良太守绥佑吾侪矣！”

他如禁左道，惩奸猾，杜仓鼠，渡河虎^[20]，文法猬集，而公以窾解^[21]，虚心澄虑，顺时融迹。境而天始见者，又无不春薰春润焉。

予旁览载籍，召公留陕下称太保，毕公保釐入称太师。二公夹辅周室，几致刑措，而眉寿百馀岁。苏轼称文潞公综理庶务，虽精练年少有不如，贯穿古今，即专门名家有不逮，契丹使拱手谓天下异人，而其寿七十有八。

夫字内视公为重轻者，已历有年矣。今日巡海而海隅不波者，公为一隅命也；海宇得晏，而四垂可以次不中兵，是公为四垂命也。公方寿跻天下，旦夕膺纶封之命，赓扬盛治。以筹帷决胜，愈知气海之当温。何不视摄生于为治，以征其寿欤？

予尝谒公于都门，每与闻末议，熟察公伟略还媲留侯，敢泚笔缕陈，敬从诸君子后，以侑觞祝云。

余不习他长，颇善识能言已往事，不谬亦不遣。犹记在金撒离喝军时，多居凤翔。四太子以撇离喝军与刘夔攻宋和尚原，余始从兀术挫衄。余随南人投金者俱北。顷之，有谈朝事者曰：“南朝遣使臣议和，自今可弋息无事矣！”其一曰：“都元帅未许也。刘豫请师，已命都监将前军南下，左副元帅调军继进。”时宋人不之觉耳。于是投北者谓余曰：“不去必饱膻腹！”挈余至淮上。四太子屯军竹塾镇，得淮人橘茗还兵。而投北之人与金别将，已为宋韩将军所擒。予遂寥落无寄，幸稍慧知趋避，生死依南人以居，诵读圣贤经义，兼习夷言，易姓氏为阿里。

当宋皇帝崩于金，有“马角龙髯，雪窖水天”之句。而宋屡遣通问使何藓乞和。金方代蒙古，而所立刘豫又为宋将岳飞等所败。四太子戒严。宋又遣行人王伦至挞懒处，求河南地，且道秦、张二枢密之意，将夺岳飞荆湖宣抚职，另议监军使，恩主成大事也。时余已通书史，托身于挞懒部下，甚见亲信，故得与闻其详。是年，金晋国黏没喝卒。岳飞等复屯江州。四太子闻刘豫欲货己驰白金主，金主以束拔挞不为左右都监。四太子、挞懒为左右副元帅，执刘豫于汴。选用有勇略者，而汴人华旺为众所推，居四太子下副元帅。遣王伦还曰：“为我语秦桧：之和议若成，异日当以石晋相待！”出一金盒寄桧之妻王氏曰：“好作事！”行此盒，不逾月而王伦复至。右副元帅所谓：“且缓盟，宋尚未相桧耳。苟得举兵以相胁，惠甚！然不宜深入。”俄谍报秦桧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兼枢密使矣。挞懒遽欲以河南废地啖宋，且将弱金。阿懒不允，而蒲卢虎之位在干木上，挞懒附焉。由是从挞懒议。秦桧复令王伦至挞懒所，问梓宫讳日，定和议，申明立豫之约。挞懒应诺。俄报撇离喝为宋少年将李世辅所苦。金主乃使其侍郎张通古偕王伦至宋，以诏谕江南为名，归河南、陜西地，要帝以客礼见通古。于是胡铨上封事，而通古录之以归。四太子拂唇咋舌，复闻岳飞、韩世忠大怒，各请报效。四太子遂自祁州渡河去。挞懒阴使人再以金盒与桧妻王氏曰：“可令桧夺将权，弗使居要地！”会挞懒同蒲卢虎谋反，蒲卢虎伏诛。四太子曰：“挞懒无故而割地，必有阴谋！王伦至可弗遣。”八月，金杀挞懒于祁州。予走还汴。时宋绍兴九年、金天眷二年也。

明年夏五月，四太子兀术与监军撇离喝分道陷宋河南、陜西等州郡。撇离喝为宋吴璘所败，走凤翔。兀术为宋刘锜所败，走汴。宋岳飞驻师偃城，其子云大破兀术拐子马。兀术剺面大恸，益兵而来。岳飞败之于颍昌，又败之于朱仙镇。兀术走还，中原大振。宋岳飞忽奉诏班师。

初，余之走汴也，前汴人华旺亦为兀术将，率所部从征至朱仙镇。余渐长，以同姓故，窜入其军，而旺亦不余疑也。余乃告以来时事，且言：“家居无锡，去孝子墓里许，故孝子祠是吾先世也。吾祖行三一，为为官；吾父行四一。余为吾父之长子。向因靼子至锡，余为虏入撇离喝军中，后归挞懒，困苦万状，百死于一生，偷至今日，而尚未得定魂梦以与吾祖吾父相见也！余亦何以为人哉？”旺曰：“勿忧，行且相见矣！”因与金将王镇、崔庆、李觊、崔虎、忔查、韩常等定谋，各诣少保乞降。而少保一日奉金字牌十二，百姓遮马恸哭，声振原野。少保留五日不去，以俟民徙。而旺亦弃职，与余杂奔至淮。金师已渡淮。余两人疾走镇江，趋无锡，询孝子墓谒之。经里许，旁人指曰：“此隆亭梅李乡华氏里也。”余因得至家。拜吾祖，吾祖康好尚在；拜吾父。父曰：“子何为者？”余长跪道所自。吾祖泪淫淫下。父曰：“嘻！建炎时，金阿里蒲卢浑追今上至明州。次年北还至平江，汤知府走遁。兀术焚掠入常州、镇江府，游骑扰余地。民众豕奔不及顾。余七岁子被虏俘掠，此时不兵死，定应饥死，岂有至今尚存之理？”余曰：“儿不肖，不获待大人甘旨。然祖父及父母与诸叔之声音容貌，尚记忆无谬也。大人何疑之太过？”吾父曰：“安知不得之途人口，以行诈乎？”宗人名旺者，亦为余请之哀。乃父素严重，不即子余也。时诸叔及次弟适至，余呼名问讯，一一不爽。吾父始怜之。再拜请吾母。吾母并祖母惫矣。父呼余五一，呼弟五二，而诸父亦各有弟，楚楚济济，先后相友。时绍兴十有一年矣。

一日，祖呼余曰：“吾在汴时，方幸尔父之生汝；及家隆亭，又嗟尔之被虏也。今天送汝来归，以永传吾宗祧。意者天实禄之，人谁敢废？其令汝名永，字百禄乎？”余拜受唯唯。岁癸亥，改临安府为太学。余思以赀入，而太学生张伯麟者，怒相桧黯，配吉阳军，因不果归。而娶同邑之女刘氏，期年而生子。先是，弟五二有子序千一；余子应序千二；而从弟五八亦于是年有子序千三。俾尔炽而昌，子孙殆绳绳起矣！祖大喜。未几祖没。余以性喜游，复奔走于外，出没蠡湖、采石及太行、剑阁诸处。余偕来称兄旺者，至帝都哭少保飞，一恸而绝。天乎！天乎！歼此良人！

绍兴二十年庚午，再入临安。秦丞相磔施全于市，大逐游客。余遂遁隐吴山，想见越王句践入吴沼吴巅，扣剑而歌。又闻金左副元帅撇离喝为金主亮所族，黏没喝、吴乞买俱无后。朝廷拱手听丞相之旨，而丞相有疾，则诏宰执赴其第议事。进封丞相建康郡王，加其子熺少师，并令致仕。丞相死，万俟卨、汤思退、陈康伯用事。时事日非，金虏蠢动，惧以身膏斧钺。有宋云溪先生耕令阆中仙去，其孙德之闻在明州雪窦山上。适遇余于吴山，因共往历其地。有蜀僧言：“山后烂平山，坐二居士，一即宋宣教也。”余遂同德之攀跻上烂平山，而丹灶徒存，仙踪杳灭。德之怃然而悲，余骇之。德之别去。余遍游明州，东至鹿山，遥望一嶴，于人踪甚绝，拟茅其下终乐也。乃步入阿育王寺，逾陈山，直游乌石、瓶壶两胜地。而乌石之山黝黑，有巨人迹，阔可六寸，长一尺五寸；瓶壶土赤如丹砂，傍列仙井，左右二小垅，中有小沼，亦一奇观也。迆逦至乐屿山下。余因与慈谿隐士主簿公姓顾者称莫逆，得买一丽色于乐氏。乐惮于迁，而余亦倦勤，因乞其地而居焉。未几亦生子，虑与锡山之序相淆紊，即从锡山犹子千三后，以二千四行焉。水深鱼肥，叶闹禽孳。数年来，积田可养五十指，足不必入城府，日与渔盐樵牧为邻。因思人生飞鸟耳，宁必择枝？古不云“有酒即家”乎？

日月不居，岁辛巳，是为三十一年。金大举入瓜州，刘氾败绩。镇江报急，余整装归省。道梗弗通，易岁得至平江，遇驾自建返，得见余前子千二以承事从。询知余大父母及余父母俱告谢，顿地哀号，绝而复苏。又知千二亦娶妇生子甫弥月，而疫疫及子妇并歼我室人。时当兵火之方炽，欲至墓下恸哭而不可；与诸季聚首又不能；千二又以扈驾入临安也。悲夫！何使余之愿首邱而不得也！余将老明州矣！余习惯于游，明州何可乐？丧亲歼室，天实逼处，余明矣！

今上淳熙十四年，有临安人谈金事：至今禁女真不得称汉姓，学南人衣饰。回思余冒姓阿里时，幼不知务，奔走虎口，捋虎须。塞外莫可与言，止见荒尘土窖、生骼腥湩，惨不睹光昭之日月。而复当金木风秃、寒鸦露宿、角动马嘶、鸣金啸肉时，余独凄其坐地，自知异域填沟壑，望族而群犬羊矣！安望如今日之目张而不光、齿挂而不韧？邀有天幸，自获彼姝，再育五子；而前所生于锡行千二者，亦相聚；而与乐所生子行二千四名庆者，俱有子；且得以兄故世其官，庆又当承事入畿矣。山河可易，人寿宁几？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老者尽，少者壮，幼者长，必然之事也。余惧一旦逝息去，使子孙止可考生，不获尽孝于大父与父，后不知大父与父之有余不肖子也一生浪荡，视依依者罪当万发！儿辈谱家世，第曰：“百禄府君，其先无锡人，原泉孙暎子，世居本邑梅李乡隆亭，去华孝子墓里许。宋绍兴末，客游明州，遂家焉。”庶几知我，庶几为尊者讳尔。

时大宋淳熙十四年丁未冬十有二月壬寅，锡山三世孙久坚父永百禄氏呵笔述。

公之生也，实为徽宗宣和七年乙巳。而被虏也，则高宗建炎四年庚戌。归锡则高宗绍兴十一年辛酉。卒于宁宗庆元二年乙卯三月丙戌日未时，卜葬乐家屿山下华家汇。然以绍兴三十一年辛已居明生子。以宁宗庆元二年乙卯三月丙戌日未时卒于乐屿山下华家汇，即卜葬焉。知此序之成，为淳熙十四年丁未冬十有二月壬寅，年已六旬有四矣。时余年十有二岁矣，犹见吾祖体庞白哲，无鸡皮老人蹒珊尫羸之态。生于汴，居于锡，没于虏，卒葬于定海之乐屿山华家汇。难辛百萃，万死一生，思之身凛凛然若割若痛，不知其涕之无从也。

今上开禧元年乙丑，又余以武学生上书得罪，远窜建宁府。录此一本以行，因书此尾，以俟异日子孙之毋相忘余也。

去枫湖可七里而遥，众峯列峙，突起一山当其腹。远视之为大山，势不可含而反吐焉，若继若附然。苦无甚怪奇，亦不秀拔，顽秃与众培𪣻等耳。从游者为余指曰：“此石镜山也，有方正学先生^[22]墨迹焉。山旧有章氏居，先生幼读于此，题诗壁上，迄今洒翰如昨也。”余闻其言而心为之动，遥望山云，亦忽改色。凡所见沙崩土立、云行鸟飞、巅危径险，与石之攲者、倾者、盘者、盂者、走者、止者，与木之盖而偃者、横而交者，如东黄绮甪箕踞而傲世，如崔孟葛庞抱膝而待清，如孤臣孽子悲思忉怛忍不啼猿，如冠剑大臣交戟仪矜静不争虎，又如天威震怒所至摧朽，一二忠臣义士不敢言靖难时事。夫止识山也，不识山居之曾有先生，而寥落岑寂，万卉俱腐；及知有先生，而苍翠欲滴，淡宕欲睡。槎枒而葩丽者为博古，而磊砢而英多者为矢节。蠢山何幸，乃遇方先生不朽哉！

因纡踪往炙其地，望东南行，逾二溪，沿山后有一小溪，以旱故，砂石细出，可缘崖而上。喜不陡峻，不数武即平坦。结小茅庵，即方先生读书地也。椽尽隙损，随风坏欲堕。守庵者为一老妇人。询先生所题，老妇手指东道壁曰：“是也。”壁皆板，且蔽满以尘。袖拂不可净，葛生以盂水涤之，字皆漫灭，止见“甲子”、“刚烈”及“后贤”等数字而已。虽难句读，大抵皆吊先生诗，非先生笔也。或云：“北泥壁面南者，旧垩以粉，先生手书粉上。先生赴义时，家有藏先生一纸字者，即族灭，故壁上诗字不可得至今也。”余叹息而出。

自庵稍东去，山顶可半，有石焉。光彩闪铄，丽日欲然，炯炯刺射人目，即石镜也。山以此得名焉。从石镜下不尽山，再得一小筑。日正亭午，余命童子炊，而四顾荒落，无可得沽酒一佐悲吊。惟向松下净土稍憩耳。须臾，一童子捧茶至，获解渴。葛乃左右指所谓学坪、状元峯、柯仙石井者。夫石井诚奇也！泉原缕缕自高下注于井，而井复有井焉，漰湱泶觷^[23]，深不见底。戏以巨石投之，无止声。自井逆而上溯至巅，石理光腻无斧痕，虽蠕蠕蠢动，亦虞滑坠。特以僻处村野，为人迹罕到，又苦无骚人韵士登临咏赏，遂致山亦不文，声名遂不他著。柯仙三井亦甚异列，而又以幼故不尊。而况状元学士，没则已焉，奚足取贵于舆志？即如坌路之某吏部，历历当年，穷读有诗有记，顷不一瞬，而草木反得以生生相傲也。

府君名永，字久坚，又字百禄。孝子宝二十三世孙也。系毗陵无锡之梅李乡人。大父原泉公，父名暎。原泉公之五世祖，仕宋为都尉，自惠山移居汴梁。父暎，以宣和七年乙巳生府君于汴。靖康闲^[24]，原泉公扈驾南渡，始家于无锡梅李乡之隆亭里。建炎四年，平江陷，兀术入常州、镇江府。府君为兀术游骑虏之北去。绍兴庚申岁，始还无锡。娶同邑刘氏，生子一人，名午。

会朝廷当中叶，府君甘贫贱以没世。游隐吴山。辛巳年，遇阆中令宋耕之子德之，同往明州，得妾于定海乐氏之女，因就乐屿山下居焉。其来历巅末，载之府君自述者，昭昭可考。

府君卒于庆元乙卯年三月丁酉日申时，即以是月葬其里华家汇。乐子五人：曰庆、曰度、曰庥、曰府、曰庇，与千二名午者，递为承事。子孙繁衍，簪缨不乏。传余诸大父：千三六秀才，伯父五千一秀才，父二上舍。以儒业起，而家始大。

大宋祥兴元年戊寅冬闰月丁未日，再五秀才、庆元府定海县五世孙□□顿首撰。

余名弘，字魁远，行季六。登元至元己卯科省元^[25]。大宋己卯^[26]，元求南人有材者甚急，余遂举浙东省元。自分愚拙，不欲为知己用。而定海县治之西北九十里施公山，向系商舟出没之区，地极险要，苦海寇。达鲁花赤张进创巡检司以御之。余为县令马含沙剌荐之达鲁花赤阿里沙，乃以万户镇守宁，至檄勉就是职，遂蒙焉。为百禄府君第五世矣。

自余曾大父二千四承事^[27]，至大父及诸父生年月日，与所娶沈氏，谱一留大父辈武学生千三六秀才名某者；一留父辈太学笃信齐二上舍生名李者。自祖某以言事得罪，窜于建宁府，携谱以往；而二上舍亦于德祐丙子^[28]三月被伯颜虏之北去，湮灭莫记。所幸者，百禄府君自叙谱耳。

余书居施山始末于百禄府君自叙之后，以示奕叶子孙，无忌所自始也。

元元贞二年丙申秋八月上戊之吉^[29]，四世孙笔记。

聪明三十里，不颖乎？而神气络万里矣！然千里思驾，可一日命，则志通天下。凡推海横宇，入吾意而地不尺阔也。故以力用而夸父愚，以悟用而操鬼犹足智。然铜鸣铎厉，神物固不易传也。

世之奇子建者，雄称步才，不复疑其胸竹。而《典论》论文，独置爱弟不道。迄今追建安七子，不终列子建，自不泯泯。乃知立社必不能使名贤无外遗，而社文之出，足称准也。盖人持其识才精学，与意桴相捷应也。

予尝思甬文，每操风会之先，独不乐与异壤拔帜之帜。是以世欲边陲吾甬，乃天若开之，使后出愈奇，遂起某辟而振六朝之盛矣！

夫正则骚、子长史、工部律、荆国文^[30]，代仪不朽。而祖守者或习自种，或臬自新，盖所动诚在风也。王、刘、沈、谢，今始彪炳，果谁为之欤？国初忠文濂溪、青田诸子^[31]，轶有宋而上，夺文贞燕许之席^[32]，似亦法六朝遗体。而究绎选中赋颂，踪屈踪枚耳，其补亡且追三百矣，安得简忽其意而缛繁是咎？

卣一^[33]为予言：某天才奔放，目绝今古，特以富腹丽心，故肝肺皆若纂组耳。然论文不鄙奇险，贵严伍；不外豪宕，贵基厚；不弃倍倔，贵奥辟。李广宽之乐何加^[34]？程不识之卧而御警也^[35]，汾阳不可及^[36]。惟淮王之旗帜壁垒为可师^[37]，武侯所以天瑜而走懿也^[38]耳。元结^[39]凝然如山，尚矣！孙可之^[40]何如人哉？否则盈唐多烟霞痼，何足重要？使欧阳公不黜即已^[41]，而好作艳语，岂果坠马牛腹？子云有本耶？退之束功令耶？晋宋之际，胡为有彭泽耶^[42]？同甫孰龙孰虎^[43]，自谓独长，而人各有意，原无庸一一格也。

惟子建甘不齿于兄丕，而亦不耻七子之不与^[44]。即若甬文，不兢兢与天壤争帜，而亦尝不俟生于甬者。繬素之羽^[45]，庞之故千里命驾，万里神符。彼争颖一舍者，岂能百世不惑哉？读社一编，当幡然起也！

陡焉图书水出，合义文旦。孔□皓靡慰，不几令物足诱人悲哉！两氏言空，岂若圣经言格？因以知物博而大，何缘幻而謟？潜会自记，乃见楮中横见侧出，而悉陈以臬学枰者，睡悟天度乎？遂称王弗错等，白鹿、九华讲学一辈，元公制作悉尽伦制，岂留此大缺漏以需后补？要见仰恩待旦，作何筹算？

意者：周家祖稷为尧农师，历虞及殷皆侯服也，岂敢妄僭？天子于三恪，各率其旧于本封，可师也。至冕独尚周，或亦如皋门、应门、社稷、辟痈，当时固诸侯之礼，而后世遂以为天子乎？于彻田为粮，踵之而别法于夏殷，可思也。

然则公旦不法先王，盖不替忠贞世笃之遗，而旧有此制，即以定昭代一王之盛。夫子既非殷逋，亦非周顽，祇为万世定经，则准天测地，釐古亮今，无非克己以归天下。居闲周孔者，独窥兼修之秘，果然知人神得矣，岂仅熟典故以备顾问？

合宙山是又韩之文。今令定海，定海士复汇刻其前后行世者以讽咏之不休，而并乐丐言于余。以余与又韩同里，且同社；今所治，又同隶于甬。

余惟甬泽国也。定治与余鄞治相隔二舍许^[46]，而要害特甚。假大将军重镇之故，地浮于鄞，而耕止一隅。民不胜鄞而居，居多哗伍。一旦糗粮失峙，逾垣而起者若马牛风。虽其邑幸无豪猾大家为之辅，而贤司牧每畜租捋荼，身之为瘏，而期羽谯尾翛，豗𠒺其马，以夺民之殿屎^[47]而甘以荠。则不但戍乌乎羃？且舶乌乎帆？蜃乌乎壑？赤乌乎瑞？用涧涧之不太峻否？用稻稻之不伤察否？用兔兔之不过踪否？用雉雉之不狎乳否？是惟温中厚貌，得《周书》所称诚智诚勇者，棐忠信之忱以出，而后敷心腹肾肠于百姓，以历告尔志，则明命即黔首则也。蚩蚩者且顾为舅若父矣！坦怀以詟服诸健悍，而债帅固奉趋谨也。即有卫、霍^[48]，不乐长孺^[49]为揖客乎？因以拊循三军而温之若挟纩^[50]，百姓愈用是得堵席矣。

《春秋》称夫子以天自处，以理服人，性命之文敦于不息。今日非又韩其谁与归？《诗》云：“侯谁在矣？张仲孝友。”^[51]夫祉吉甫^[52]之归镐，而必乐与张仲共饮，非武功告峻，文治伊始乎？定海固倭船贼艘乘飓山没，所见皆旟旐钲铎，大半用武时也。又韩可弹琴挥尘，而淮阳政清^[53]？以方文翁化蜀^[54]、吴公治行第一^[55]，非天之眷命用懋乎？人心惠而日多采。

语曰：“人性奇者掌文烁炳。”宣公^[56]、文正^[57]何必不奏绩于为令？非社稷臣，亦可百里材乎？又韩束发履艺，余奇之于里；所著文冠冕宇内，余卜之于社；今释褐而奉职循理，余且信之于同属。汉人举士以文行，卓茂^[58]。近日吾南国之得籍者，恒首是地，而亦恒以治行征。读又韩文，毋论定多士彬彬淑法，异日又韩功业烂焉，则今日固著书自见矣！

退之从六朝骈丽后一翻新曲，以合古乐工之论伦从律，而于子云、相如曰“同工异曲”。夫乐作县兴，天子、诸侯以及卿、大夫、士，凡事于朝、祭、燕、享者，工其首尚也。工人井歌，而〈天作〉、〈维清〉、〈驺虞〉、〈狸首〉、〈鱼丽〉、〈嘉鱼〉、〈南台〉、〈湛露〉^[59]，非一端也，夫亦各有当焉。后世〈从军〉、〈招隐〉、〈孟门〉、〈城傍〉，至〈落梅〉、〈淋铃〉^[60]，且不及〈武溪深〉、〈鸿飞〉、〈鼓雁〉矣。岂教工者之过耶？

相如合纂组以成文，赋诚绝唱。然〈上林〉、〈大人〉已开〈玉树〉、〈乌栖〉^[61]，而况〈美人〉兆〈子夜〉，〈长明〉兆〈闺怨〉^[62]？即谓经纬宫商非所贵，而〈清庙〉、〈閟宫〉^[63]安尚此纤丽哉？没后而奏封禅，几于尸谏，岂自悔其曲之误而知顾乎？子云〈太玄〉拟〈易〉，〈法言〉准〈语〉，〈广骚〉、〈解嘲〉明志，〈甘泉〉、〈羽猎〉、〈长杨〉规时事。身碧马金鸡，而心沈博绝丽。成帝诵其县邸、王佴四隅等铭颂，以为相如也。而子云又言：“长卿赋不从人闲来。”高文典册用相如，于是赋都者称相如之才，扬雄之美；赋西征者述卿云之文。子云甚以良工钦法相如，而后乃列之若乐府十五曲，无可芟置也。

世之秽相如以俳优畜于帝，子云以剧美颂于新^[64]，至谓文人无行，亦独何欤？夫与王莽、刘歆、董贤并立者，非子云乎？而雄独三世不迁官。及莽篡汉，又以耆老失次迁大夫^[65]，惨且至投阁矣。秦声、楚声，谁为荀勖^[66]？幸不若〈广陵散〉之绝响耳。其心酸伤，其致窈寞，而语因发为艰深锤炼，攻苦亦以中世之忌而善藏其用也。

至于相如，相引致卓女之和，〈子虚〉兴汉武之叹。自涤器以迄持节，飘飘乎气若凌云，以擅天下之绝胜，而发大声于字宙。不几与子云志相合而不相下，气有所不相入而相为用耶？

然则钧天广乐而快张奇丽者，相如也；龙吟别鹄而动遭呼羯耆，子云也。终身之窘而无长卿一日知遇者，退之也。退之崇重经术，为百代冠冕，是又笙镛敔柷之奏^[67]，典乐教胄者折衷焉。终身尚白^[68]，何必包括天地、总揽人物之非工鞶帨哉？《典论》论文以气，赞皇云：“鼓气以势壮为美。”^[69]司马、扬、韩，或亦可分竹肉^[70]矣。

犹子^[71]之祝若母，无不若其母，而必久有母以葩荻训之。俾在昔征天眷不诬，准还运于凝冰，而衷矢日耀其考祥之鹄。则稽子谱多因母得声，于盟兄霄虹未能阻陟岵趾也^[72]。

霄虹幼而孤，长于母夫人李氏。李为里中先贤鹏苍公爱女，萧萧清宦，惟守《内则》一部。赠壶资^[73]来，作冢宰^[74]石塘庄简公曾孙妇。庄简公介节岿世，虽位高宠厚，依然儒素。所后孙以恩荫不获寿^[75]，孑留弱室瘁其媳。李夫人膳，而李夫人复身寡，家徒壁立，舅不蘩有枝。于是上洁朝夕𫗦，下劬哺衽，凡岁时寝墓及馈遗输资，靡不挺十墨拮据惟谨。尝溯其称未亡人来，几二十五朔矣。凛慎惟衾影知之，恒痛惟霜月悯之，艰辛惟檠匜痛之，而孝穆严肃亦惟细纫巾帨、栉蒯盂盘识之。口绝不自状，难以烦大母。劳苦大母，悦康若不暇隐其暮独然者，致郡喙一声曰：“贤哉妇！”

而母日思所以大吾祊，仍莫若读。度可供束修羊者，殚力毕赴。举丈夫子二：长公瑚琏之器，麟凤之姿；而次公霄虹，发未燥晷诵逾寸，淹电十行一瞬，受当世“小韩子”之目^[76]。顷盖五千言，毫尖闪烁，势若万秩。能文巨公动以不廉戏之，谓即膺殊宠劲业后日，意练神陡如其文，骨矫姿峻如其度，春温秋栗如其节。今未越宗，潇洒而坐重凭座，恒满户外问经屦。非我母谟谋实匡辅欤？

乐有子之博游诸名士，为陶家母^[77]陈宗祖法物以式子孙；为韩家母^[78]而使禄家昭寒俭以绝人倨侮；为李家母却缟挽鹿，不替先人志意以楷模后祀；为范家母^[79]矧抚侄若儿，令名山著作又不亚宣文^[80]。义成乎饶巴妇^[81]之才而不贵，怀清筑誉；卓晏女之识而不忽，绿衫召危。天泽秋节，嘏告若响。霄虹钧弩一发，捧荣宠以作女羞^[82]，何必东山乃堪捉鼻^[83]？而特帜身教，俾贤嗣栋城藩，任社稷安危，允赓后邻跪进福国觞，便彤史^[84]载吾母令仪，洵融融无逾乐矣。

兹庆周甲，二驹为春酒以介寿。余辈谊盟登拜，无他诵效，祝谨陈母素，矢音温好。母亦快言仁，无谀而频加爵焉，庶无愧从子列献烂舞也。

伯阳《参同》^[85]，隐奥莫伦，思之或无异人意，而究不可企。则取魏三叟词及子西所赞稺川者以庶几，身为樗而无若忠宣摄生之诮。柰何役役焉阴损其骘，复蚀受资，而坐视隙日之去我？尚且课最息程，靡既乎！

予卓稽今昔，凡淳朴简重、甘淡泊无营者，甬浒三泉王先生其著矣。然予景先生非今也，即先生壮年发黑而颁而白，以及今几秃，靡一不足颂先生也。大抵才而厄于遇，必托处四民中而少试之，为懋迁征逐，要无苛较于失得，自无疲思于非觊，即无泯乱于天显，而总以不恃能为功。

先生寡上世遗产，诸昆更窘，家又不戒于火。先生大惧曰：“嗟哉！兄弟不无析乎？”因毕尽知虑力，兴百堵，登凭声相继，厦成而仍与伯仲共有之。伯仲若未尝熏于惔者。后又莫能存其室，先生不吝多金复之，而伯仲若无识向固季所授者。迄今诸犹子奋志成立，各谋其父界，而先生浆励之，无少阻，亦无德色。若先生亦忘其身所救筑者，则不知天地闲有失得事，亦宁知非觊而乃损骘蚀资以耗精乎？

故先生得日抚诸子及孙及诸婿，若次公予社友升伯之鹊起黉序，季子隆宾之人材就征，长君、仲君各振家声。因而散步江澨，见夫云轻风静，汪汪若嘘襟次；忽焉波浪漫漶，岛屿气蒸，为伏则为虎豹，为斗插入汉，为怒呼崩日。何不可蜃富荣而泡身世？以列子忘鸥^[86]，代仲连被发^[87]，羽仪永式。宁直敦睦作模欤！

前志云：楚邱先生年七十，一曰：“吾乃始壮耳。”孙邈容止甚少，已八旬有七矣。唐李守奉使至琼州，琼州老翁更异，年八十有一，而叔父皆二百二十馀，其祖宋卿更久，久至二百九十五，相与进椒盘^[88]，饮屠苏^[89]，不数寥寥。世彩复见嗤于九代祖之鸡巢小儿，岂尽海中土厚及临沅井赤哉？公器也，吾未尝任情喜怒，使海气常温。夫然后不受目于匠氏^[90]，而万世信以全樗矣。

先生形干魁梧，轩轩有大人气，而恬穆淳沕，无所事机巧。此如范金为鼎者，历劫千百而质日古，文日新，价日益重。怡性练神，又伯阳诸人所未喻。三叟安得言久？则今称悖耄^[91]，余觞尚盛永也。

维柔兆执徐之岁^[92]，月在仲春，我从曾祖妣李太夫人以就养邸中，抱疾不禄。讣音倏至，族属惊恻。舆榇东还，海云惨裂。鸣呼哀哉！

时去去世日月再更，侄孙存义筮八月初六日，刲牲治精，敬上灵几，而侑之词曰：

鸣呼！若我曾叔祖母李太夫人者，妇鹄也。匪唯妇鹄，实大造于我华。我华灵承其嘉祉，祝彼苍之禄我太夫人者，方在未艾，胡遽尔耶？

夫人女于望族，其归我内乡公，实在公佐内乡时。公德夫人贤，一切家政是畀。夫人婉嫕静嘉，攻苦茹淡，日修职供，身自盥洁，自辰迨日中昃^[93]，拮据不少休，以是罔不当内乡公意。凡我内宗，以逮衢路，率声满焉，蔑不诵我李夫人者妇鹄也。

内乡公官以廉，悬车后，生计萧索。夫人朝夕治具，以内乡公欢，俾内乡公忘贫。至劳勚勤劬，则怡然甘之。独时时戒我叔氏读，夜分煮糜作其勤，机杼声与咿唔声相应者，无少闲。迨内乡公厌世，益不欲以家人产溷我叔氏，曰：“若翁素树德，若尚懋哉，以大尔华，以无负若翁！则胡不鼓箧交四方贤豪？”叔氏谨受教，辄以学游名藉藉缙绅闲。成均鹊起，联翩大廷，拜官水部，冠冕帝京。我叔氏御潘舆^[94]、舞莱衣^[95]，以供其匕筋。太夫人欢然承之，曰：“我不意有今日！第恨若翁不早见若之成名！”而又不胜愀然也。则又蔑不诵李夫人妇鹄者，匪唯妇鹄，实大造于我华也。

夫天欲祚华而长发其祥，则实生夫人介之景福。故里有内德，其壶范似也，然而不逮于禄，孰与夫人之分脔大官、行且捧貤典龙光？懿慈其藉庆似也，然而瓜瓞勿阜，孰与夫人之爰有兰玉、譬燕山乌衣^[96]、克昌厥后？独唯寿结大年、光延玉烛，斯谓夫人之得于苍苍不爽，而云胡阳九、婺星隐芒、神游紫冥、魂返扶桑？呜乎哀哉！

蔽芾有翩，其归素輀。彼斑者襕，伤心涕洟。鸣呼哀哉！

徽音不朽，宠光紫绶。无将斯将，鉴我俎缶。尚飨！

余自诸生时，与九渊相向慕，顾所居相远几百里许，未尝登其堂。记偶于交衢识其尊君晴峯先生，华首苍颜，而神情清朗，容止齐稷，即之如耆艾人，退而后讯，知其为耋之年也。又因知喻孺人与偕年，每私以为九渊庆，初不知其所自生为李孺人。

顷之，九渊领畿荐，里党籍籍称孺人惠淑，宜有后，乃知之。孺人家内乡，晴峯先生常为其邑丞，又数摄令，清而有惠政，为暴感风疾，致政归。邑人甚依依，谓：“吾侪何忍舍公归？请以吾内乡为桐而家焉。”不可。则又谓：“公贫何以归？请以吾内乡为陶而贾焉^[97]。”又不可。喻孺人从旁说曰：“以内乡之不能忘君，君宁忘内乡？吾闻此中妇女多淑质，且习劳，曷置佴焉？有如内乡人不忘君也。”先生未之诺。则谓：“君岂以吾两儿子故，过作踌蹰也？君未老而归，归又寒素，势不能无牟生。吾倦不能相，且吾视两儿子或能任家，终不能任读。以君为德于内乡甚厚，兴家昌后，将在此举也。”于是先生忻然，御孺人与俱归。

先后举九渊兄弟，而更善操家，攻苦茹淡，室中劳勚，事辄身先两介妇，以善承喻孺人意。久之，喻孺人两子相继中折，而九渊兄弟奕奕标令誉，虞以此伤喻孺人意，所以事之者日加谨。先生每遇伏腊^[98]，酌酒觞喻孺人曰：“曩去内乡时，非卿力赞我，今日者，我两老人且若何？”方是时，先生与喻孺人拊九渊兄弟以乐馀年，意多主慈，而孺人则辅以丽，朝夕自课妇工，以课九渊业，加是者不少闲。

逮先生与喻孺人俱谢世，益虞以家累九渊读，促使游学于外，率终岁一归省。九渊虽负箧游，然名重冠盖闲，所居户常满，因修贽之赀以游于太学，甚或数岁乃归，谢孺人劳苦。孺人曰：“若翁宦薄，劳吾所素，尝非自苦，独苦不能早见孺子名成耳。”盖及今九渊已豪举，犹数举是语以训，故九渊负箧读不异诸生时。虽其天性倜宕，不以一举自豪，然本孺人之教，亦以孺人能其家，无小却顾也。

今年孺人届七十，九渊为上觞，而诸亲友以侑觞之词属余，因为具道若此。余观前志，孟孙貜聚于庚宗^[99]，生武伯兄弟以亢宗；周安东娶于汝南^[100]，生伯仁、仲智而方幅王谢^[101]。盖天所发祥，非偶也，然皆有所征：庚宗之帷墓征于梦，汝南之精辨征于材^[102]。若先生于孺人，其何以征焉？人亦有言：“众口所祝，不祷而福。”先生盖征之内乡云。

余故因寿孺人，而并推先生之德与喻孺人之贤。孺人者，举九渊兄弟之觞，而俯仰所事，意不能无怆然。或闻余言而为加爵，未可知也。

余韵《离骚》、《天问》，荒唐杳渺，怪而不经，虚空不可究竟，然其文瑰异，而世多摹仿之。予亦欲概今昔年之短长、后之衍绝、遇之通蹇、享之侈啬，其得失相去之数，与所当得而失、不当得而得相反之故，仰质之苍苍而不得，则为之低徊沈吟久之。而今于中表兄长卿先生，不能无致问焉。

先生，余姑出。姑与先大夫同母，先大夫出嗣而生，王母江即世，姑亦育于吾先王母朱，相爱也。归于华为望族。先姑夫以选人^[103]得山西夏邑丞，卒于邸。时长卿方婚，其配则吾从母姨女也。婚不数日而讣闻，长卿毁几灭性，其王父强饮食之，乃起治丧。丧毕，奋志亢先业，从郡城受书，皆名师，称沈箕仲、余君房两先生高足也。弱冠补邑诸生，就傅如往时。

长卿家故饶，锐志青紫^[104]，谓可唾掌，不复问生产，而内亦能其家，长卿志益肆。然数奇不得当，而其王父亦老倦家政，与世叔析著，自此始。操家于本业，不无作辍矣。顾其子璩慧，足讫业，辄弃去。而内又多病，数殆，医不能瘳，自以意裁古方，试之辄效，更益博古方书，医日益，而以病谒者众，至辄应之，不以寒暑为解。贫者更自捐药饵，无少靳。病已，人亦不敢言报，但设饮食之，长卿实不能半卮一匕也。尝曰：“吾往艰子，天幸以偿我，何必人偿之？”即人亦祝其子贵显以为偿也。而璩果藉籍生闲，且务滋德，皆谓有天道。而亡何，竟夭亡，识不识皆为之痛。然幸有幼而颖，又人人以为长卿慰。而亡何，其孙又殇。

余谓长卿生平简易，表里洞然，不知世俗所谓机巧事。与人处，孤行一意而已。为朴；事继母严，抚异母弟爱，接宗族惇，交友信，处姻党洽，虽莩属犹肺腑，不独疾病相急也，为厚；行方而性执，吐言必以衷，修礼必以情，不为唯诺委曲以迩人，为宜。凡此皆南华所谓与天为徒，从臾使置佴，初亦为动，已置不顾，惟日与其内斋素佞佛。或谓长卿往艰嗣，竟以虔祷得之，犹有昔之冀耶？顾非时矣。长卿笑曰：“吾今时为陂，子若孙在者犹夭折，何望更育？吾姑须其复耳。昔柳州曹泰年八十三方举子，上津张元始更慕，盖九十有七。余即望七十，天不余独者，子未晚也。”盖自信若此。

余别先生八年，记别时矍铄倍余，属虞其殇子若孙，故以天损；又虞其急子，故或以人损。今二者先生皆无之，是宜益生，且眉庞耳毫，亭亭鹤立，骨相又宜寿，望而征其大年。前所谓曹、张两人不足道，请以为先生寿。

家仲闻之曰：“寿，先生所自有，奚足以寿先生？省闻之子者，嗣也。精衍而神续也。神犹火也，精犹木也。火蕴而续，不于其炎也；水畜而衍，不于其濡也。先生啬精葆神，早服自壮，以及于今，更加宝焉，其为蕴蓄厚矣。庸渠得算？且终以得子，宜其自信也。请以是为先生寿。”余曰：“信！”俾授简焉，以征天道。余可无问也。

顶踵未借，梦食俱不谐。心虽枵，腹如饴耳，其孰尘予炯目耶？即今终日聚闺，时问纫𬘓，属天卑听，不免综挈无主，徒苦七襄伤红^[105]。凛凛夙钦盟翁，两袖风举，五袴云谣^[106]，谅不随膏洁至绝，惹以天机地轴之手，巧出纵横；胸籒胃篆之章，奇征静晦。颙求斧匠，昭赫钺诛。近喜蜀锦浣自虞村，怒兴镐素而蜃市，亦庆非幻。克期与各道四灵百货，争人树辉，将《人文聚》、《明文匡》两书之付重梓，枕笥秘稿俱作匣中鸣矣。恳即出山，手定无虚望，座为也。征《大易》文檄，久已席灵注压，尚容绩政，毋罪不先；谊切同舟，弗劬三返。

不自意邀天之幸，而博谋氏得遇上宅妇，为小儿偶。庾家淑质，登车诣虨；蜀壁素儒，拨丝获姣，其宁可迟？乌羊为敬，弘礼特以。乞巧期未，支机石尚难采取；俯从日者议，卜接月之二旬，具菲虽然。登堂拜舅，旨酒献觞，则洁箧耀祊，匝月亦觌矣。敢不祝诸宗祖，走伻绍以告期也？再拜稽首，盥手修约。

余知则公于卣一^[107]座上。云则公前事贞木，踵玄晖之奇秀，林树川流；今宗卣一，祭明远^[108]之雄迈，瀑飞霞起。既称壮夫扬雄^[109]，复寤君子曹植^[110]。于是沈吟短翰，挥洒长言，沙排陆赋而简金，帜拔赵家以树赤。窗明闪电，溢目玲珑；倦枕游仙，卧迫湖鸟。斯盖则公拥卷而得意关中，练师而绩艰杵上者也。

然窃庆所自焉。句甬次公，四海宗匠；则公身坐延明之席，亲照夜光；而次公卜得服慎之车，惠携联璧。道近镫传，笔推谱继。拟于汉，刚洁著吴门之梅，而严光表节；拟于宋，徽国产理学之朱^[111]，而季通慰志^[112]。斯又则公襟孝带贤，肘仁跗圣者也。

身兼众的，学可逸成；心鄙将同，功从精奋。然则以人师难遘，为则公幸，则于《斯干集》矣；而以习服众神为则公妒，亦于《斯干集》矣。

余于友仁社得交吉甫，每钦其严气介性、沈深浩博，不独文章雄世。及同登堂寿母陈孺人，致洗腆之养^[113]，彬彬礼度，仍作稺子态，则意尊翁二霍先生之教泽素著也。

先生性至孝，爱诸弟甚友。凡姻族闾里业儒而贫不能自存者，多方周恤。择行谊有学之良，摩励子弟。迄今咸咏歌先生仁波德范。余憾不身沐之，犹喜得裘我吉甫耳^[114]，初未知尚有兄凌霞足箕也。

凌霞今跻甲^[115]，友人啧啧颂叹，乞言于余，余始知之。凌霞乃先生元子，为正配汪所自出，甚聪敏捷慧。处艰疑冗棘，颐指就绪。喜聚皓首或幼龄，勉劝忠孝，兴致亹亹。又乐为人释怨解纷，一言山定，群喙不呜。人莫敢干以私，虽家庭亦无假颜色，凛凛具诤友贞士之骨。特不获操铅椠蜚声米廪者，缘先生初居乡，偶不悦于其继母丁，避祸入郡城。时凌霞甫发，吉甫未孕也。大父亦无分产于先生。先生方株守一经，不得不急奇赢于其子。拮据谋口，三及期^[116]而义财稍羡，俾先生事其父得欢，事继母使悔，以次婚其弟者三，各命读及贾。且贾而致富，卵翼犹子如其子，一不较骈枝之无礼，谕使顽心顿革，皆凌霞从臾之力也。

凌霞气象近儒者，性又与善读者相习。先先生不获以儒显，特举千秋大业祁嘱吉甫。吉甫终日束枵腹，面萧壁，钞讽百城书，足不为博名移，腰不为救饥折，而名藉藉冠盖闲。当世即欲强起之，以慰生民望，俾先生继志有人，又皆凌霞玉棐之功也。

夫蛊父得子而无咎，国人靡不曰孝。然难乎其父父作德而子克家，国人遂忘其孝，则贤子之大愿也。而父固望令名于其子。凌霞善必称父，过必归己，以时所得为喜。及父在而弥缝辅相，合外党内党，无不铭恩怀报，思以百身赎，先生靡替也。今日时不得为，则惟自悲眇躬，而曰“予实不类”，曰“疚不如兹”，曰“实贻父羞”。尽晦弦暑雨，祇痛猗嗟，而毋敢言己实有勋于当日。已然急完葬大父母，上慰严父昔年择吉起坟、身受墙毒而不获藏亲之苦，以为父幸有馀年。所终身涕洟不欲拭者，独此耳。谁实为之父，岂忍俟子补乎？至抚字诸弟，虽不免天降之割，靡不可披血赤以妥灵于考庙也。凡此宁不足致寿？

人亦有言：寿者，就也，心期而神赴也。惟仁则泽不于其算也，惟善则祥不于其享也。凌霞厚貌慈胸，圆腰阜背，丰颐方体，而须髯月梳，丰姿云绮，何一不显寿征？今复恃其智哲，养生逃禅，事天童^[117]老僧称首座弟子，以分寄儒门淡泊之趣，惟思涤入浊而洁天真，何一不饶寿力？

余简致吉甫，再为予上一觞云：“既孝且友，天监兹矣，岂鲜呵护？”凌霞举丈夫子二：长者权子母，而少者英姿秀发，读书目数行下，又善博闻强记，下笔挺异，世艳慕之。方庸得福，宁仅得寿？寿固凌霞自有也，不可闻予言而加爵欤？

春去许久，近况如何？某兄拉尊驾话阔，乞于明午拨冗过我，以悉缕缕。新作亦须多携数首，万万勿他辞！且不佞亦有未罄之衷，急欲一晤。至省城事体，须斟酌行之，以必稳必妥为妙，弗为名心、利心交战也。谨慎！嘱嘱！

附书乞到日即往寄，因陆舅公于望前^[118]必起身归家故耳。承谕容日撰之，傥得便，当十二前走奉。五月闲得同归否？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