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石镜山记 中华文库

去枫湖可七里而遥，众峯列峙，突起一山当其腹。远视之为大山，势不可含而反吐焉，若继若附然。苦无甚怪奇，亦不秀拔，顽秃与众培𪣻等耳。从游者为余指曰：“此石镜山也，有方正学先生^[1]墨迹焉。山旧有章氏居，先生幼读于此，题诗壁上，迄今洒翰如昨也。”余闻其言而心为之动，遥望山云，亦忽改色。凡所见沙崩土立、云行鸟飞、巅危径险，与石之攲者、倾者、盘者、盂者、走者、止者，与木之盖而偃者、横而交者，如东黄绮甪箕踞而傲世，如崔孟葛庞抱膝而待清，如孤臣孽子悲思忉怛忍不啼猿，如冠剑大臣交戟仪矜静不争虎，又如天威震怒所至摧朽，一二忠臣义士不敢言靖难时事。夫止识山也，不识山居之曾有先生，而寥落岑寂，万卉俱腐；及知有先生，而苍翠欲滴，淡宕欲睡。槎枒而葩丽者为博古，而磊砢而英多者为矢节。蠢山何幸，乃遇方先生不朽哉！

因纡踪往炙其地，望东南行，逾二溪，沿山后有一小溪，以旱故，砂石细出，可缘崖而上。喜不陡峻，不数武即平坦。结小茅庵，即方先生读书地也。椽尽隙损，随风坏欲堕。守庵者为一老妇人。询先生所题，老妇手指东道壁曰：“是也。”壁皆板，且蔽满以尘。袖拂不可净，葛生以盂水涤之，字皆漫灭，止见“甲子”、“刚烈”及“后贤”等数字而已。虽难句读，大抵皆吊先生诗，非先生笔也。或云：“北泥壁面南者，旧垩以粉，先生手书粉上。先生赴义时，家有藏先生一纸字者，即族灭，故壁上诗字不可得至今也。”余叹息而出。

自庵稍东去，山顶可半，有石焉。光彩闪铄，丽日欲然，炯炯刺射人目，即石镜也。山以此得名焉。从石镜下不尽山，再得一小筑。日正亭午，余命童子炊，而四顾荒落，无可得沽酒一佐悲吊。惟向松下净土稍憩耳。须臾，一童子捧茶至，获解渴。葛乃左右指所谓学坪、状元峯、柯仙石井者。夫石井诚奇也！泉原缕缕自高下注于井，而井复有井焉，漰湱泶觷^[2]，深不见底。戏以巨石投之，无止声。自井逆而上溯至巅，石理光腻无斧痕，虽蠕蠕蠢动，亦虞滑坠。特以僻处村野，为人迹罕到，又苦无骚人韵士登临咏赏，遂致山亦不文，声名遂不他著。柯仙三井亦甚异列，而又以幼故不尊。而况状元学士，没则已焉，奚足取贵于舆志？即如坌路之某吏部，历历当年，穷读有诗有记，顷不一瞬，而草木反得以生生相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