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工异曲 中华文库

退之从六朝骈丽后一翻新曲，以合古乐工之论伦从律，而于子云、相如曰“同工异曲”。夫乐作县兴，天子、诸侯以及卿、大夫、士，凡事于朝、祭、燕、享者，工其首尚也。工人井歌，而〈天作〉、〈维清〉、〈驺虞〉、〈狸首〉、〈鱼丽〉、〈嘉鱼〉、〈南台〉、〈湛露〉^[1]，非一端也，夫亦各有当焉。后世〈从军〉、〈招隐〉、〈孟门〉、〈城傍〉，至〈落梅〉、〈淋铃〉^[2]，且不及〈武溪深〉、〈鸿飞〉、〈鼓雁〉矣。岂教工者之过耶？

相如合纂组以成文，赋诚绝唱。然〈上林〉、〈大人〉已开〈玉树〉、〈乌栖〉^[3]，而况〈美人〉兆〈子夜〉，〈长明〉兆〈闺怨〉^[4]？即谓经纬宫商非所贵，而〈清庙〉、〈閟宫〉^[5]安尚此纤丽哉？没后而奏封禅，几于尸谏，岂自悔其曲之误而知顾乎？子云〈太玄〉拟〈易〉，〈法言〉准〈语〉，〈广骚〉、〈解嘲〉明志，〈甘泉〉、〈羽猎〉、〈长杨〉规时事。身碧马金鸡，而心沈博绝丽。成帝诵其县邸、王佴四隅等铭颂，以为相如也。而子云又言：“长卿赋不从人闲来。”高文典册用相如，于是赋都者称相如之才，扬雄之美；赋西征者述卿云之文。子云甚以良工钦法相如，而后乃列之若乐府十五曲，无可芟置也。

世之秽相如以俳优畜于帝，子云以剧美颂于新^[6]，至谓文人无行，亦独何欤？夫与王莽、刘歆、董贤并立者，非子云乎？而雄独三世不迁官。及莽篡汉，又以耆老失次迁大夫^[7]，惨且至投阁矣。秦声、楚声，谁为荀勖^[8]？幸不若〈广陵散〉之绝响耳。其心酸伤，其致窈寞，而语因发为艰深锤炼，攻苦亦以中世之忌而善藏其用也。

至于相如，相引致卓女之和，〈子虚〉兴汉武之叹。自涤器以迄持节，飘飘乎气若凌云，以擅天下之绝胜，而发大声于字宙。不几与子云志相合而不相下，气有所不相入而相为用耶？

然则钧天广乐而快张奇丽者，相如也；龙吟别鹄而动遭呼羯耆，子云也。终身之窘而无长卿一日知遇者，退之也。退之崇重经术，为百代冠冕，是又笙镛敔柷之奏^[9]，典乐教胄者折衷焉。终身尚白^[10]，何必包括天地、总揽人物之非工鞶帨哉？《典论》论文以气，赞皇云：“鼓气以势壮为美。”^[11]司马、扬、韩，或亦可分竹肉^[12]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