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宜言/02 中华文库

尝历稽载籍，能当一面称干臣，其品自挺著。至于遇或不及时，或及时不大展，甚有未尝一日当宁^[1]，已隆厥声施于后者，今昔人何特重遇也？余观起部尚书郎九渊先生，工古文词，精草篆行能，不获征诸牒^[2]，而征诸牒即耿耿莫并。乃在籍未久，以方今修有权率，苟且饕岁月，将若何？余知九渊信不朽矣。传曰：

九渊者，姓华氏，名颜，字九渊，别号心斋。其先无锡之梅李人，系出南齐孝子宝后。孝子二十一叶而生原泉，原泉生暎。暎长子永，以宋绍兴末寓四明，占籍施山，则自祖弘首元至元榜来供职始。故及九渊得世有施山，而山隶定海之北，因自寓公为定海人焉。九渊父赠工部员外郎杰，尝丞内乡，摄政清而惠，一旦感疾归。内乡人愿致其邑女李氏纳之，生九渊。今赠起部公与喻宜人偕殁，九渊虽厕名邑弟子员，例食饩，口望眼之犹及圯下受书时也。李宜人以故严，九渊令博游毋处。当是时，赠起部公素稷赀薄产不足谋，而侈废产俾九渊读，室益罄。李宜人即龟絣絖，宁能嗷多指食以需九渊脯？乃九渊故长兄子存义窭^[3]且豪，前九渊谓：“第往耳，吾日积壶资足佐斧家，幸粥糜代饥不及，必自身荩之。”使公恝^[4]往而迹绝裾^[5]，即今日何以处不肖义？九渊谢唯唯，入苕^[6]。大中丞潘公见若渴，令诸子执鞭，九渊意不可。应宁国守史公聘，一时名士若邹君臣虎愿与交，九渊独不乐太守邸，率寂寞返。返即入郡，向兄子存义所读。余尝耳九渊奉母不给于鲜兄子鲜，夜读不爇于膏兄子膏，之以故声名籍籍冠盖闲，所居戸屦常满，因积贽补太学，曰益事游，足迹几尽幅。己酉领畿荐，癸丑成进士。时当馆试，大宗伯孙公因修隙者刺二难字以不首九渊，甲特悬庶常榻揖九渊，九渊执不肯往，遂东马首。明年春，奉宜人入邸，主工部屯田司事，董山陵役，有成绩。忽遣艰去，服阕，改本部营缮司，监节慎库。夫库廓钜万缗，称泉府，而岁费不经，便出入者墨，况在锡贡莫应，应而兑耗三之一，伪易五之一。遇征发，卖得我于颊而睨，不敢稽其用，积贮宁不立尽？九渊沈几极虑，绝干请，石赤不夺。荷先皇帝初立，乞裁烦费，杜弊孔诚。合即非制，得著为令；即不合即制，可芟为芜。一唯吐纳之管，是薙^[7]毋敢眯睁目。以深谋肉而身城社鼠。因上三事：请十库之藏，除可经久不朽，纳作会有馀输锾^[8]，听贸弗令膻𫗦垫恣蠹坏以啖我疲民；讲吉凶诸礼俭，分封自一切器用弗进悦奇技淫巧而铄我积珍；慎解纳采办，借力守土官民，叙劳勚为陞擢，弗献奸商积蠹壑而衅^[9]我膏血。当是时，九渊逆知与中贵人大不便，而大司空王公独才之。于是天部郎阙^[10]，拟九渊名上。会有𬺈龁^[11]者，因例转本司员外郎，题督两窑、军器、皇城鼎建诸务，司节慎库如故。先是，摄库不得他摄事，即无摄事而贿得败名，敢嫔以智术为他巧者，其罪没。九渊冗^[12]百蛊^[13]节滥为，毋乃瘠形苦神，祈节用以报主知？如府第片瓦成额费薪三十，而窑监犹多张瓦以螟值；一楠木率三万金致，而司木以不中长、不中围、微腐于溃辄报罢。厂使例情委国服，例递给权珰^[14]，贸弊于吏胥，吏胥穴窦于牙纪，唇辅依而握螣^[15]焉。而九渊矢当日帑臣，弗先期顿委我，弗后期琐^[16]禁我。实即与陶成，即与埴^[17]，以用揆^[18]材，以效偿劳，止给据以烦司帑者报销，而手不一涅^[19]。且事必身之，日与操作人按表责成，能咄嗟办而不苟奏功图。故计额拟费，费视旧仅什之二。国用每仰给，而子来家不破刀布，益饶。尝伏读《覃制》曰：“尔以土木勤劬^[20]事我皇祖考于鸠工之肆，习闻尔竭股肱，集事惜铢两，明廉。山陵之役，三月而奉皇妣以幽宫；司库之寄，年馀而积羡镪^[21]于千万。赫赫圣明，知臣节敏，岂惟臣幸不孤？天王谅臣劳瘁矣。”未几果病，病且剧，而捧校粤之敕以行，不浃旬，卒于德州公署。时天启辛酉夏五月二十四日也，距其生隆庆乙丑，春秋五十七岁。悲夫！

九渊性颖捷，气愤满而外貌雅驯。与知边要，灼敌情，广宁陷，愿得裘带入戎马场，悬羯奴头致阙下。假令试事竣，越次进对，犁幕南庭，安知不谈笑拾之？何有者！乃不惜霄汉交，窘其月日，卒令功业不立，见谓非遇耶？遗子一名岳，太学生。而先是，九渊故长兄子存义，因好施，家计益窘至不敌而殂。九渊闻而怜之，以是年檄义子夏读宦所，适遇德州，而九渊手曰：“白袍点墨，终不可湔^[22]。山云老吏犹知之。吾庖^[23]节慎时，若先子频举以简^[24]我，我不获拯若先子溺。若先子宁望我？我恨不早见若成名，使今日得下报若先子。”遂卒。夏乃辑九渊前后条议为疏稿，并旧刻《北山小集》、《雁字诗》行世，而特丐予总九渊生平云。

天下需士为理也，亦惟士实不愧于所期，而却令彼轻重之，遂得疵我而忽之。谢太傅不离丝竹，而身系天下安危；文潞公综窍精细，而虏使却立不敢前。自何贾、绛灌斩焉分鄙，而冤之哉？为文士矣，诗书果不可马上欤？意者尼父不答问阵，而谓法者遂从钦俎豆事以基彬彬治耶？然则祭受福、战必克，又何以称耶？因及前哲文事武备之相需，谓文士亦当尽心而伸论之。

夫天不异冶而铸人也，而亦无视所能予人，视所不能吝人也。祇此踵顶直立耳，而上贰举、下贰履。凡头藉而捍焉，心腹恃而卫焉。囊探大将头于百万军，而磨墨盾上草露布，有异手欤？拱之则捧揖而著义，怒之则奋拳而御侮。敬如不胜于执玉，威且吞势于拔山。何投壶之逊言拔获，岂挥羽之未堪聚米？且圭行蹜蹜如循，而弁行剡剡起屦，有异足欤？恪则趾并而山立，逸则跳跃而地离。因进退有常处，遂命负扆骇震。险不摇膝，慑寒胆；扈陈于舞而久，缀以崇蹈厉；野于绵而布武，忽肃庭呼。然则崇墉谥文，镐京谥武，吁违咈圯而凶，不与民俱变；首载文思，志蔽命咨而苗，随羽阶来格，更著文明。岂下管象武意以抑武乎？望已乱而旦定治，岂明慎罚与尊贤亲亲道固岐判乎？吾以知尽心之未易也。

赵括居闲论兵，至奢不能难，而众陷长平，是谓辩而愚；张浚志图恢复，至浩端槩可斥，而大溃符离，是谓怙而腐。横槊赋诗，乐府与新书足炙，而髯割于超、兜伤于布、献剑险于卓而惊匕信于刘，是谓谲而懵。临江澄清闻舞，与击楫俱豪，而识不敌宾、变不敌胡、长啸未可摧勒，而披丹且见嗤敦，是谓名而盗。则何如不依古阵法者，戟须髯而蒿矢中敌目也？以人论天，道贞甚也。则何如临敌不取旨者，棋赌墅而儿辈已大破贼也？以知人举亲，裕甚也。则何如猝然遇虏者，鼓灰焚水而八千舟卒皆铁骑也？以捐身任事，赤甚也。宋初与契丹九十战，而灵壁之役为一胜，则布衣献策时，每事坚称善或非诬；李唐玄肃之惨不胜书，而瓜台之诵为心苦，则运幄服虏时，平日好大言或非誉。鄢陵重择帅，而事诗书者任元戎焉，靺韦注跗，皆君子几再使；闲执谗者歼焉，迁圣于史已。而世家子房，则详记拾履以为得黄石公书所自，而基汉四百载，甚且貌其为姣好若妇人，定后世儒者气象之评焉。而列传韩淮阴，尽没其所繇授兵法者，不一载矣。罂度囊沙，将多益善，岂尽天授耶？何家贫不善治生，而苛讥其不学道谦让耶？李陵降虏甚甘，自下于蚕室，以盛称彼有国士风，意有以信其所学欤？宋统如晋，武事各渡南而愈不振，果清言致毙、理学滋祸欤？懦帅馁于应猝而踞床不起，下反以为勇，遂奋再整而贺捷；名帅不办御敌而铁意手挥，至自拟于亮，乃临行闲而即歼。未可谓善师不阵、善阵不战也！土实不毛而欺言馘首尽挂林木，立按图以发其奸；地善水草而诡言赤里绝无壤泽，俟亲履以惊臣识。未可谓读律历而知厄塞险要、分行甲而善进退施舍也！贯手及肘而鼓音不衰，敢免胄而趋风；镝至必射而矢并不折，遂横戈而荷雪。未可谓善技以花法炫观、短接以转身夸捷也！表立而艾兰偃旗，右获不成擒；小献量马而滚藤斩木，眩目及歼腰不失寸。未可谓揣摩不贵简练、心手不烦娴熟也！

以水覆军，以焚捐寿，神于用闲而狙诈咸作使，吾甚虞轮扁之属垣矣！以火牛胜，以火鸡胜，斜轸何自败？以增灶进，以减灶进，祈山亦帼敌。变于习成而髣髴信如神，吾甚虞沐猴。幕南无庭而汲黯长揖非倨也，祗称卧治淮阳耳，曷不可如发蒙而振落？燕然勒铭而班掾手秽也非刻也，能林讽外戚矣，亦何共欺主而冒功？吾甚虞畔援之长党也！

故言兵凶也，言战危也。攻杀击刺之方，犂擒扫逐之术，凡可说也。正朔在江南，孤穷而伸义；帝王历数自有真，而誓靡此生敢失节。孝宽节义获战胜于围城，王导忠诚再反正于奔舆。出则方叔、召虎，觉孙吴之品不足齿；入则稚圭、文正，并韬略之帙可长恢。万邦宪尹吉，而儒者乃有此人。则文士尽心，或应在此而不在彼！

人臣专阃^[25]，天子山无从中制，而本于率怀陈谋，使天子明见出万里外，然后主忧可不西顾而得言。谒乃心以忠，为一人弻^[26]故，登坛决策，喜恨相见之晚。诣庐指图，孤穷如水之遇：一出三秦而定汉鼎，一入隅蜀而存汉祀，果不□其算。至万天下人犹族而炙也。夫恪慎如充国足法也，愿驰至金城图方略，以目见者审耳，而屯田便宜十二事争，与圣主舌如战辩矣，曷不顿燃居心烛乎？予偶忆伏波征陇，聚米为山谷形，开示以众军所从道径往来阻。帝亲征而光武不禁拊心曰：“虏在吾目中矣！”噫，人臣不当如伏波哉？

自非险佞，宁忍以贼遗君父？而起不阶尺土者，习处行闲久而已便，乃成皋睢水，何尚悲伤胸扪足事也？况复不戒而受困白登，则亲师之不利悉如目。厥后唐文皇未闻命将，即善兵如李靖，勿将也。究以智胜群情而事无不济。宋艺祖身一至太原耳，未尝不命将，即黩残如斌、如翰，任之专且先，虽彬弗若也，而事有克济、不克济，则亲师之善否悉如目。

尝闻兵机贵密，正言而入，诡辞而出，非特盛时为然，从戎恒以轻泄败也。刘晔且知规魏明矣。陇西天水地非贫瘠也，杨广、牛邯将非冠玉也，方望去而王元存谋，非不能神鬼也。隗嚣为一方主，诈智多端，孰知援遨游两公闲，尝与己同卧起，必详悉地利厄塞险要、人情顺逆向背、国营完衅实虚，以佐彼明主，而身为汉室导。苟以天威临之，或虏在目中而吷^[27]剑可了。旦属援来，事事精备。援果能探囊而拾取首级乎？而方岸焉不避左右，同于前借箸而条画所以，遂使嚣恚蹶援手中，迷也。吾以知光武之知人善任使，惟援能不负所知；而又以知光武之长于料敌，惟援能用嚣，嚣不能用援也。

宋澶渊之役，莱公力劝帝亲征，帝内不释然，祇日窥相公所为为安险。虽一尝过河折虏哉，终以中幸^[28]兵取重之谗，而岁币甘逾三十万称弟；究以惑孤注耻城下之盟，而目久不见准矣。南渡狂奔不安席，高宗已频伤虎而坐惊曲木矣。李纲若在，或亦令兀术蚤饮马泣哉？忽厌兵，乐临安之僻，吁天祝和议蚤成，而朝堂罪榜撒作中兴辅臣第一。三呼过河之志愤发，瞑臣八日奏捷之算虚思。𢭏饮盈盈，烟雾填眸，化作大理忠魂怨血也，悲矣！

昔周公瑾赤壁败瞒，代谋者谓主权尚疑甚，应急入开之使奋。瑜时戴星谒，齿齿画如契，而已接权手，欲案之剑，出烬瞒水师四十万灰湿矣。“蔡功惟断乃成”。裴晋公特威望压众耳，必李宪得贼祐而夜雪著劳。羊太傅寐不忘平吴，前主定算，而恪以张华，恢以杜预，犹需至龙骊收风迅，不得泊之利也。则吴在祐目中，亦优为周郎智，而晋武之时不若汉，故断亦不获若吴主权也。

夫夜绳度采石，而李氏以樊若水亡；愿犒师为东道主，而郑谲以周商人慑；置观营陈闲，至擒纵者七，而南人心服丞相天威不复反。后世卧榻杂处，五湖不会见橐驼于荆棘欤？即虚若刘琨足动石勒之敬，即奸若林甫尚褫安禄之胆。而徒知秦桥之议和为可罪，韩侂胄之大伐金为可罪，李膺杜乔愤时忧国之谠论为可罪。而位高社鼠，权侈堂雀，百虑衣锦夜行，而吓威虓虎以收天下之债帅赀郎，而厩之，而穴之，而篿囤之。平戎御寇，束手无策；好官多钱，不啻盘铭铭焉。即胸中不便尚能大言者，无其人也。安望马革裹尸，图报明主至大不辱国？或敌绝粮道，长江阻归，涉死地而使士卒感义若贺若弼；提孤军抗群贼，身佩安危而气少衰若李晟；犁幕南无王庭，三入云中不见虏，若卫青、霍去病而贼胆寒；西贼破胆若韩、范而中跻马伏波援相伯仲也。

嚣既反，援上书诣行在，帝与其言。谋画时，诸将每有疑议，郭宪亦谏，而帝弗听，援策辄定。噫！其在异时事，会议未定，虏马已渡江矣！

登今稽古，而在官在民，相与权子母而坐谋精卫，司令于腹边者，亦唯钱而已。然母蠢则嗣绝，子弱则党孤，安得锺山之铜与日月相隐没、天地同平倾也？是以国昌而钱聚，国衰而钱乱。明君察相清谨恪慎，以润通肤血，而势不免久久瘠楚；蠹惑主殖私自肥而室空，迅贻天下矣。曷俟当五病母、当十病子，而铃说四铢五铢，独以姒以续于无已也？钞法不时炽欤？楮币不昔尚欤？夫亦苦爱铜惜工者舞文刻下之不可为国，因至思飞蚨而万不一得耳。请无言单子之权、贾生之法、张潜夫之交会子与胜国之宝钞也。

国初钱与钞犹相通，迄今罔闻楮币已耳。何至殃贻钱政乎？夫金银山泽之利，可以与民；唯钱不可私铸，此七福三祸诚卓议也。而铸以轻重屡变：夫重铸患难用，其累轻；轻钱弊盗铸，其祸烈。尝考历代之轻重增损，兴利害递变也。周景不铸大钱乎？秦钱一比于周而有半两之文。未几而人日作巧，风日趋薄。榆荚一兴而钱害，虽盛如汉高不释惭矣。后岂无四铢五铢哉？而或八铢，或三铢，意行而行，意易而易，谁实纷更之俑？何待新莽乱汉，事事法古，谬思祖周大钱径寸二分，又造契刀、错刀、一刀宣五千哉？淮南子谓十二粟当一寸，盖汉制也。莽以汉尺一寸为其尺之寸二分，于是二刀不行而独大泉行。

唐高祖武德四年行开元通宝钱，欧阳询制词书字，诚盛观也。前此而刘巴以权宣兴伸义之蜀，蜀遂富强。岂昭烈诛贼之大、丞相代魏之贞，能使巴铸呈灵耶？不然而何以？吴当千、晋比轮、陈六铢、梁两柱，苟焉偏安者忍耻甘辱，至水浮风漂、鹅眼、𫄧环、菜子、荇叶、裁衣、糊纸，世愈下而政愈鄙，政愈鄙而钱愈乱。钱运遂与国运相衰息耶！世儒毋侈言四铢五铢也，即今如其治、如其数，而轻重又何不伦也？

盖历分荒，算候节谬乖，莫知较黍而定尺。每痛人身经络息脉，准之度之，无不有数。计而咀咬之等分不齐，鍼穴之铜尺失中，稍不胜餐力，而按方投救者致罔或克寿已。夫钱固国家命脉也，可不计轻重、较铜、计铜较冶、计治较火乎？使铜美薄不中声，冶大小不中律，火文武不中候，即仿古法盛而蠹已潜而成蛊^[29]。故鼓铸之法，要于定黍。俗儒必哄^[30]而迂之，亦知定黍而后可铸尺耶？汉尺以大泉之径为一寸，宋尺以大泉径为九分；唐黍尺以开元铸径为一寸，大尺以开元径为八分。大泉钱十文准黄锺之长，而汉尺九寸、宋尺八寸一分，开元钱所繇^[31]可万古也。尺定而后嘉量，而后平衡。柰何治历明时者不知造管以酌絫^[32]黍而定尺，铸钱徒事一切苟且之术，权宜目前而纷纷苦盗铸是虑也？

意欲使钱无故而储不涸之仓、长流水之源乎？则言釐弊得一精明廉干之良吏足矣。不过曰官铸宜严也，责成宜专也。经用不给请铸，兵兴不支请铸。铸则上委下，下委吏胥。故私铸者不别造𬬻收铜，而百计淆官铸，至壅以通利吾利矣。诚若是时策：两京专责部，部设局，局置正；各省会责藩司，并镌所铸姓名以核^[33]美恶而课殿最自奸猾不敢犯科也。又不过曰申令宜严也，轻重宜均也。法禁私钱，宁舍曰重以惩之，法轻以没之官也。乃不翌日而私钱遍境内矣！莫如著为令：有私铸者法如律，行私铸者亦如律，地方不举者亦如律连坐。

国中中书省奏改铸小钱：废钱铜一斤较旧多铸钱十五文，旧器铜一斤较旧多铸十三文，请各行省仿为例。高皇帝曰：“铸钱岂得以多寡为则？”煌煌祖训，真万世可通行也。然而恶钱不立法以收之，可乎？举时钱高下悉等废铜入官，刻时刻到而偿值，宁值浮于铜，无铜屈于值。更命廉谨使者于产铜地面画法采取，即于其地开𬬻，无吝工，无惜费，无爱铜。特禁民闲亲造铜器，除鉴、簪、挑、钮外，一切禁止。其官物必赖铜成者，奏听禁止。无已而丈六金身，咸若愿焚身铄膏以为天下肥也。于是载立之制：支者征钱，解者支银；税粮乐于纳钱而耗羡少；耗羡少而人尽鼓舞愿输；人尽愿输而当二、当三、当十、当百俱可无壅。将钞币或不时举行矣，何必狙之以鹿皮、盗之以飞钱、苛之以置监岁课钱五百四十九万贯，敲人之肌而吸其血哉？

夫河润千里，不崇朝而遍雨于天下者，钱也。絫黍定尺，本黄钟之长以立钱之准，可百物不失职，以出贯今古。而人尚肫朴，器趋古穆，恍游鼎彝之世而乐乐利利，化居懋迁，宁鄙同为赋而相灌输欤？乃蒿目苦金钱之告匮，而无术以处为！

夫测表吹律，皆在黄姚以下；而制器尚象，实自羲轩而前。八索定六十四，限为岁二十六万二千一百四，而时以议制，时以辨分，时以正野，时以类族辨方，皆礼事也。独至豫而称先王作乐崇荐，治神人，和上下焉。五民一君之世，众顺而动，声灵霆然，若雷出地奋矣。予思雷也者，运天地之元气，以鼓万物之生机者也。气所由发，雷不能蛰。毋谓命理弻^[34]教法四罪而呼不滥也。礼乐固刑罚之底也。礼乐不作，刑罚不清，而斧钺钟鼓皆敝矣。百姓不劝，则上不可荐上帝、配祖考，下不可怀诸侯、和师众。故雷霆不威而霜霰咸集也。虞廷以休戒、以威董、以九歌劝弗坏。乐也者，所以劝也。《周书》“开释无辜，亦克用劝”，厥民刑用劝，劝乃说，生且忘死也。

上稽豫历，其当周文王戊午乎？文王因垒降崇，犹虞后舞干格苗也。文终殷服，舜总唐师；文不得天而遇纣，舜得天而禅尧，故舜作乐得名“招”也。然九招之乐实始帝喾，而舜乃专有之，何也？舜命夔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则舜所创说为乐经耳。永者，心声之中也。彼志微、噍杀与麤厉、奋末、广贲，以至流辟、邪散、逸荡、淫滥，可能永乎？吾恐养不足纯其气，炼不足贞其力，识不足精其辨，未许和平悠裕，便刚柔变友，徐疾谐意也。故永者，人心之正，乐本也；律和乐而已，则末也。积中发外，乐不可为伪，《记》亦言之已然。永而无节奏，犹非永也。或以钟磬节，以盆缶节，以搏拊、春牍节。击石拊石，依我磬声，曰应曰和，节奏灿焉。而大抵殷于为民，勤于赞主。六府叙而九歌炽，九歌列而九招所自始。赓歌云：“股肱喜哉！元首起哉！”则府惟修已；“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则正德已；“百工熙”则利用，而“庶事康”则厚生已。其“戒之用休”乎？仁之至也；曰“丛脞”^[35]、曰“惰”、曰“堕”，其“董之用威”乎？义之至也。为章三、为句九，而更于“劝之俾勿坏”，为益信。大抵“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尧以来允执之传也。而禹称述，赞美之；舜及皋陶相与歌而拜飏之，而特命曰“招”，非绍尧乎？故九德之歌、九招之舞，皆指赓歌而发乐也。不则乐莫重于招，而《虞书》罔载，仅载此歌，又不登解愠、阜财诸什，岂无息耶？

予尝按谱而求：股肱三章，皆宫调也。每章以黄起调，以黄毕曲。黄钟宫，而太簇商、姑洗角、林钟征、南宫羽矣。其登歌之器，有戛击、有鸣球、有搏拊、有琴瑟，合止而柷^[36]敔^[37]以闲^[38]，而笙镛、下管、鞉^[39]鼓、埙^[40]、篪^[41]并谐。乃书不陈埙篪者，犹《周礼》金奏击拊，言柷不言敔，言拊不言牍，若《清庙》瑟而不琴，与夫鸣球而不言钟也。宣圣闻韶于齐，作乐者岂皆夔伦乎？而不图遂有三月绎，洵哉虞帝弗可及也！

予又学其乐而神对之：闻乐正先赞合乐股肱，则举麾者接赞；赞毕麾举，而后击柷；柷三击而后播；播三止，于是善歌者声永股其闲。笙、竽、埙、籥、箫、�、篴^[42]、管诸器皆吹以协歌，如之以各尽其字。至句毕而朄^[43]鼓鸣，歌管始息；听钟声而后歌管再作，句再起。凡歌出一声之闲，钟磬各一声，象两仪也；钟磬一声之闲，春牍各四声，搏拊各八声，犹四象八卦也；其琴声十六而始度一字，犹十六成卦也。句或三其字，或四其字，意长意短，语增语减，唯不敢逾其节，故云“节”也。顺其节以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刑罚清而民服也。

古乐使人敛肃，新声使人荡放。荡放人便之，敛肃人苦之，是以听古恐卧，听新不知倦。新声兴则古乐自亡，曷独归狱于秦火耶？汉儒误谓击即戛也，拊即搏拊也，似犹立三器之名也；宋人浑戛击、鸣球为一物，搏拊、琴瑟为一物，而并三器亡矣。理学家愦愦^[44]如此，乌乎使招乐至今存耶？

夫乐有以文义存者，诗章是也；有以器数存者，六律八音是也；有以声调奏谱存者，工师以神意相授是也。圣人以明物之智，制为黄钟之宫。自十二律出，而律吕之能事毕矣；自锺磬、琴瑟、笙箫、埙篪出，而声音之能事毕矣。其器数皆经也。说者谓黄钟九寸，故招用九。不知虞夏皆取法河图，黄钟实十寸。其制乐则九者，体河而用洛也。唯圣人不废三两，惟三两不废九六。三两则六，三三则九；三其九而二十七，三其二十七而八十一，三其八十一而二百四十三，三其二百四十三而七百二十九，三其七百二十九而极之五十三万一千四百四十一。所繇范围天地，曲成万物，通知昼夜，周济天下，以至行师动众、治赋计亩、施禄建官也。则禅国征苗，不烦车徒；齐政封川，不错黍米；建表八尺之中，而收积万里之外。惟九招倚数于《易》也。且乐以十则不变，而一之至九各可变；乐以十则不成，而一之至九各可成。犹一至九皆为宫而十不为宫，一至九皆为子而十不为子，示天下万世以后夫人不当自位，臣惟顺扬而子奉晨昏耳。舜所由二女贤而无当世名，五臣圣而一时不并帝，商均无启明而后世归不肖也，亦券于九招矣。

故招称九，夏亦称九；天又若不无为而锡畴也。箫招九成，凤凰来仪；《春秋》文成数万，麒麟西至。尼父每自叹河图不出耳，而考礼定乐，见文见舜，以思统招舞于未坠焉。予故得考信六艺，如或遇九招之乐，而特论而出之云。

心犹面然，悦则献挚。故式歌作诵，而食之、畏之、尊之，治年可三其百。曩者慕岑忆霸，遥思再来前人。而或愿易地云中，或愿沐雨徐部；即未然而梦里棠荫，日临虎渡。不仅刘石羊碑溺，闻者祝慰。及目稽斯今，得不虚似昔也？

余佩均体子恤，衔众父惟。岱翁老公祖惠治吾甫，职职濡膏。时入肉而血亦裂，冻而花甫息，皞^[45]而牦^[46]旋变蝗而虾。泽浃^[47]五邑，若万鳞一鱼，从鬐^[48]尾而跃扬之。相古载牒，有若兹建麾也。月适及期，而安乐其育。恐恐然辈而族聚曰：“一旦以卓异征，而羊梁不爰处。我侯也，可柰何？”于是色懦甚，群集以谋予，而予不能不诺其惕。

恐恐然辈而族聚曰：“功令不闻久任，则绩期须臾耳。熊轼^[49]岂永为侯凭耶？”于是色又惴甚，群集以谋予，不能不同其悸。

乃公性笃孝，强起作明州守，晨昏弥切。偶不慰志于迎养，浩然欲挂冠归视膳。市野顿惨，离膝目瞪，魂黯叟稚，面黧^[50]户。忽屏讽而书城可灰也，灶忽息烟而亿秋等枵^[51]也，井忽止汲而货畜甘朽，机忽断杼^[52]而纬组莫恤也。悼子无生，嗟今斯疾。为齿阖^[53]以限其屦，为惊封以牵其轴，为祈神告哀以丐其缓时。横野尽赤，则以为旱不灾我，我侯其忍遗子而�焚铄肌已；时土不毛，则以为饥不困我，我侯不恤我穑^[54]而稻蟹无种已。因戴星出入，虞终绝裾^[55]去。每央夜亦作数十惊骛，合而共呼天；蚁阵而恳当事，不避十七厄^[56]，百藉叩阍^[57]乞借我侯，以下为子孙虑。庶几哉！所居人富，救此一方矣。

未几，劝留视事者飞章云集，众情乃苏。沃既焦而沛甘澍，慰满望农。微论慈良者更勤为善，即怙蠢不恭，亦涤俯图新，祈我侯之怜予，不再为非，幸邀公说而茇^[58]也。以故公门下士某等，帙吁蹙众伏之箴，为集心记攀辕盛事，以传不朽，以备采史。余今乐得序之，以私志殷忧而获庆也。

夫公之美政，亦多且卓矣，概难漏举。诸如培士节、厚民生，一瘼^[59]百恤，未患思拯；胶序无寂寞宫，亩室家蠲^[60]通均租；省刑简讼；无已而惩贪墨、祛惑左、除奸戢^[61]暴、抑奢防滥。凡事与民休息，无非敷心告志，推赤人腹，以与贵者、贱者、慧者、愚者、秀者、朴者，通城上哺乌之谊。旌善殚恶，诚乐于生人，人不敢欺；乐人，人不忍悖。传循良者，一一知谱耳。

兹独详当日攀辕时，奔走不遑，保抱携持，厥妇子借恂留光，以为政悦人心，良非易易云。

令甲率三岁大弊群吏之治，而郡长因以职行。则佐郡牧者，于一郡事无所不当摄。乃庸庸祗祗，威威毋别造播敷，而民归作新。何独司理是注也？往稽孟侯诰德，罚并衡吕；命溯皋士，钦恤之旨，矜弻^[62]民于中，而奸宄亦因戢志。则乐为良理，岂徒立名赫然，悬尺法若董涧之毋敢入哉？

夫群不逞騺击鹰搏，敢肆焉捍吾网，而国不胜咨，鲜不眼若雨曰：“于理也苏！”及疏壅覆滞，不惮委悉，以至画地无冤，夺中丞宜指之愎，而抚群儿而归，郡亦曷不子妇庆曰：“于理也赖！”今鳏寡悯益矣。何幸邀天之衷，而惠借心水先生李老公祖来怙腹也。

先生释褐即首有甬，其政绩诵诸父老。微独下车时，正居官体，释莫赎笞，禁吏狱暴，遏呼里扰，挈五邑而与为春、与为昼。至于海啸哄聚，动烦戒严。乃先生捧檄之他署，而贼罔畏，即扬帆翩若翼；先生居署而贼知惧，即衔尾走若溃。诚不俟称戈麾誓，而萑苻可潮鳄驯之。使代治粟，宁不刑粟而德粟；代治兵，宁不刑兵而德兵；代治黉，宁不刑黉而德黉。是故佐行部，安席未暇；闽闱以校文，聘浙闱又以阅武；渎称特宪，平亭菰霅；而又夙夜明浚，悬宁府印。

里居百姓每叹息言：“公诚贤，柰何困天下事一人，使踣顿道路也？”但宁俗素淳朴，今苦蠹坏。当事者不困此一方，时虚太守座，烦公卧摄，惠顾甚渥矣。狐尚凭社乎？鼠尚敢喋庾乎？虎尚敢炮乡乎？奸者尚敢不辑，而善者尚不绥乎？唯慈爱者吉，良兆且征之已事。

公暂在摄，吾安所久留？使君治一旦召拜台谏，宁亦安能久使君辙？诸黎献饫泽以哺，方丐多士颂扬。而先生门下士如某，沐教独隆，因重其事以属予。予前两士问：“尔欲铭先生不朽乎？”亦曷不炙淑先生体？

先生奉其尊大父某、大父某公训，而母夫人又早年矢志，甘布素，督先生读。先生奉唯谨，毋敢自劳苦，因以继先志而发其祥。天亦诞送先生石麟，以昌厥后报之。即今日甫郡毕弃咎，敕懋和，聚歌庸，又咸举荻训而光昭焉。援神契称“士孝以究，乡大夫孝以誉”。先生逊事无颇，以祥刑，将无不誉耶？长受乡荐有文名，通籍时即上母夫人节于朝，而莅治复举中罚。当瞻屺不究耶？祗服厥事，恒念鞠衰，固今古绅笏也，亦真主上信珪也。

发闻自海隅，式歌且舞，永保受命。民当必有朕弟呼之，不仅太史司寇苏公是。又就为摄征矣！

聿而！尼父生于今，亦应从制科起。然彖^[63]义不玄林也，麟史^[64]不左策也。方秦汉，莫与几何言；魏晋及闻，筮贲愀焉终利。夫白则调视万古颓风，大极究无逾主时矣！梁简文谓“巧不可阶”，质亦不宜慕；弇州^[65]云：“圣人加意以立言，而达其所本有。”柰何陵颜吐沈，乃称乐无逾此也？

夫钦昊肇步历乎？厥号“文思”。璿玑^[66]俑周髀^[67]、宣夜乎？厥德“文明”。疏导膺山海、《尔雅》乎？厥称“文命”。凿度流而卦气，地员手实流而《盐铁》，汲冢、圯^[68]石流而野乘稗官，《储说》、《说林》流而《论衡》、《白虎》，阴符流而申商，南华流而《参同》、玉蟾乎？厥汇“文言”，犹未也！

即以时论，断自辛酉及今辛未，上下十年，时几数易。观人文者，每怀江寸、鲍拙之忾，而赖有先生笥秘，砥柱代波。今幸私淑其全，信知敕歌典乐，设仪同庶。《周官》定制，《考工》核物，洁不碍辉，峻不伤锐；同于作服者观象，纳言者闻律。而一旦宣四方之力，以左右有民，乃言遂果底绩。今雉法不久久人哉？语云：“曷以一时骄吾万年？”夫业有万年，何谢一时？请得拟其伦者：

柱下史萼合尼父，玄文驰化；会稽后殄息暴悖，大治濯俗。自是而枕虎卑己，必天下模楷；方喜得御故，气足以詟^[69]权貂，乐府中圣；刚足以脔^[70]幸谄，笔传垂后；忠足以驯跋扈，封章安社；翳文饶^[71]之议论，南渡一人之节义；入来方成之事业，六花五出之兵机。肆亦颖征，弈赋学解；鼓妖胥国，蝶庵白岭，花萼以兹乎！陈来庄严之报，将转陵安薰灼之怪。案墨揽水，急就无非经济；宁仅赵州鹿方胜、常山粟而不睹？天授先生家乘之全，以再稽今日趋庭所自哉！

况先生诵法尼父，著义独根极理道，凛凛若雪霜；蓍蔡之不昧不紊，秋实春葩，悉浮藻置之。盖以定力，大造夫时矣！锺记室^[72]有云：“陈思^[73]为建安之杰，公干^[74]、仲宣^[75]为辅；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76]、景阳^[77]为辅；谢客^[78]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考之《禹贡》，扬州“三江既入，瑶琨（美玉）篠^[79]簜^[80]，得与筐包锡贡。先生集行，利赖先东海哉？是又尼父铸人也！

南极新奠，丽光萼吐。兵藏文，文藏兵，两嫌战疑。荷师台应望出山，卧古激今之气蒸蒸蔚起，伟奇杰士咸愿驰侍赤舄，观辉荣衮。某独恋昵衿衫，污虚特达，学负远期。向不获便邮跽颡台祉，亦实颜羞语拙，龟手未敢通名也。研友王某，向厕师台赏识，曾蒙鼎致蒋楚珍先生许与订交，铭感矢及梦寐。今龙飞拔贡前来，赴廷部试。奇遇师台掌文衡，炳知超等，特誉某更声腾海内矣！得邀青电，捷秋迩卜。然应蚤肄成均，或应往铨拨历。恃恩待命，又渴甚也。至某屡受摈列，恃舌犹存，霄翰陡飞，谬雄非晚。赋才无罪，或不终抑在人下。昔年品题，允为后时人天法眼立式也。谨附情禀，可胜战栗。

极蒙老年台协赞转输，惠饱壮心，不啻关中茂绩。某碌禄无能，祇怀拙矢。虽在道苦旱，而视艰瘁如饴。初十日乃抵西陵，然时时想某年伯五日约也。行闲赏犒，略在可缓。至旧给满期，来月又已应支。在垒卒断难枵列，即波剿急赖裹粮。无心不焚，无目不渴。年台或避多口，而忍弟某三军罔济，则弟罪犹小；或致弟苦脱巾之众，诸道飞渡独馁不前，反为坐视者籍口，俾义举沦同偾辜。年台今日，亦何以为弟开释？烦赐多方苦口，必祈某年伯察旧未给与及今应给，统发救窘。仍祈年台身驾，庶足小济目前。惴惴！且奴虏盘踞西陵，即属贤祖勋城。计将四集促擒，凡其闲径道出虏不觉者，似难历谙。伊人想年台忠孝夙矢，必有以惠教。夫速饷救卒，道律灭虏，而又拯弟枯肆之活，不使以主兵贻口实，则不朽盛事，虽自古在昔先民，无与媲美矣！弟为国为民，词迫而宜，幸惟炤原。可胜苏覆不尽。

夫吏道廉平之足为治也：廉则俭，俭则无欲；平则静，静则无扰。近世事欲立名，功欲责报，行欲炫世，揣摩祈中，变节曲徇，则亦扰甚矣！安所得崇尚夫廉者，而果信清净无为之足贵也？以余观于公祖林先生，自成进士时，虑无不天下为己任矣，而所至辄简凛。征之已事：凡为令，不以娴治为师，不以市道。农则鼠不入庾^[81]，饷则兵不呼癸^[82]；论议不为恐，利位不足艳。是特龚老之三字，而用子游宰其治者。予甬亦幸而得邀有公也！

父老为子言：公用恭恭身，用约约下；诚智难尽，诚勇难犯；又自律于羔羊之节，而诚洁难污。今海内雕瘵^[83]，小民莫必其朝夕，病在为上者好观例簿，因启群不逞心，而相缘作奸。公一切谢去：使核盐则捕不敢袒猾商而苦肩民；督粮则役不能眠攒蠹而殃运民。值郡刺史缺，百姓奔走借摄。公置桁杨牿牢不用，弃束矢^[84]不入，而民自无冤。虽上台属之不少改。岁偶荐侵，粟石至钱几二千万，口靡哺，道殣踵至。公亟为糜济之，而复请便宜，假巡海使者搬输转他方储，而民遂安堵。诸庾仍至丰仞。

甬五邑，惟奉化称难治。大姓负官镪几至万，邑令率以是挂议去。当事者委公征，公往而数十年积逋咄嗟立办，无告欠。巨商冒飓涛易货，相输苦潮，复苦啸，而更苦叩关之苛榷。公使之扬帆鼓棹以欢懋迁者，而十仅一税之，无倍征。又捐俸赎治学宫，养多士，而诸子衿为色起。

大抵镇如山陂陀^[85]，去之迅如水沿洄^[86]；出之讼断而不刻，饬务整而不纠。故谓公不可犯乎？十不得一，然公卒难犯；谓公慈且温而终惠乎？一可得九，然貌公实难尽。方诸载籍：虽子路之夜刑在侧，不若宓子贱^[87]恐民有惧心也；黄次公^[88]之优容惫丞，不若龚勃海^[89]务安不务胜也；郭乔卿^[90]与儿不失期，不若鲁中牟^[91]使童子能驯雉也。且士安^[92]凝重而坐奏莱公^[93]之绩，尚书恬淡而无负丞相之知。不烦傔从而宣武难靖，使得高枕；而淮阳政清，休容称怀慎，慎约重文简公。盖得天地严凝之气，而以仁行之者欤？

是以海既安澜矣，输我三熟；野既销垒矣，奏我九登；膂橹将桃帆，愿转轴；年书大有，而登天府者真誉髦斯士。则公之泽甬甚渥也！藉公若帱不至，一人无覆；倚公若离里，非公而安所庇命？大家曰：“公真无欲！”百姓曰：“公真无扰！”则公之为治，又无得罪于大家、百姓也。然公又貊^[94]其德音，翕受敷施，美利利天下而不言。甬治矣！圣化自东南矣！

恭荷老年台劳神朝夕，奠安桑土，俾会剿旅众无忧东顾。铭谢！铭谢！

弟某就道后，递迤闻报，而策蹇兼程，于赤地几犯兵家所忌。然抵西陵，已初十日矣。所需兵饷，前咨某年伯：万两、米五百石。仅得千金佐启行，其馀定约五日解赴。此老年台同面订者。迄今似置罔闻，而旧给四十日之期将满，应给八月分之请已频克日。渡江即古称“焚庐舍，破釜甑”以示士卒，亦必持三日粮。弟某其能“量沙”^[95]“息脱巾”呼乎？乞老年台多方泽枯，转伸如焚之情于某年伯，必察咨悉给，庶尚立济。

至前日娥江道上，已有擒奸、犒侦之赏；况即日斩馘^[96]，功在必酬。是又不敢闻之某年伯，则某请饷之苦心，万不能缓。惟年台实知我！

天旱殃人，浙中不可车挽^[97]，尚赖手运。虽戴星未能，时至鬯圭既竭，巧妇失炊。万一虏知财匮，以老我师，害及东浙矣！某年伯、年台应虑及之。

临楮^[98]战栗，望眼已穿。伏惟恩恤，不宣。

恭唯老祖台抚字属吏，受泽于娄东，奠安甬江，复子讴于下邑。某何幸，随地俱受恩施也！

兹痛五月之变，方处苫块^[99]，虏氛入省，敞郡多惧。立异不揣拙癖，谬为衿民所指，墨缞^[100]立盟，劝恳王九老登歃^[101]集兵江干。事多意外，因提汛杭湖山。又知义输不及额饷，毋忘九老义兵食义饷成说，卑约坚矢，期无愧剿复大义。不自意又烦督过，露刃相胁，几致不免。特题吴三府专理义兵饷务，冀祝无他。荷蒙老祖台驻节，如枯鱼得活，如僵尸可起。恳乞调护司饷，奉旨释敝汛军哗，勿令惧势雄吓夺。

而前此官兵侵食义饷，书盈二万有奇。虽张阁部于公祖移察正供偿补，尤赖老祖台严檄至。火药军器，贵标下游击精敏忠练，自起义来向委采造。伏叩台敕彼终始应援，无误军需。

其城营各兵，曾致书吴三府挑选百馀，禀命更番，籍兹新颖，鼓舞朝锐。则某渡江有效，皆老祖台昊天罔极也！

某孤介不合时宜，唯赐怜愚苦而许之。三军幸甚！国家幸甚！中兴圣主幸甚！怖悃哀吁，无非沥血。

某更有私请：十二之战，渡营隔岸，虏来冲六次不动，几称义兵第一。柰各帅败蔑，恐孤军难立。收营偶乖，淹没数十人。时中军某比，童恋汛托病，偾机革职，逐归。闻腾播讹言，煽感搬移，反加恶讳。卫弁^[102]不念世泽，居平则盗运肥家，临难俱献印降虏。见某起兵，竞求从征自赎。乃某等领差到绍兴造旗帜，潜入宁波谋，私不前。夫懦将兴讹，丑弁翻覆，老祖台刚栗严正，必抱同愤。万一呈身贵标下，恐其怙^[103]过罔改。特此渎闻，统祈炤原。不宣。

昔称觞^[104]妇翁方伯公前，与诸内弟联袂游，即习钦我章莪先生丰度端凝，寡谐笑，不唯唯随世俗浮沈。而见誉好巧，偶出须臾语，满座咸危襟视衽，颐霤^[105]听。所规非古先正典理言，即近今事当于古中比。海内诵之不容口，且曰：“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

时予翁方盛宦，又甚督诸内弟学。念非先生无可者，而先生固翁族犹子，亦心赏诸内弟识性渊长，俊骨清远，胸吞云梦不芥，带伟有所期，遂诺与俱行。行最久，翁所治辄历。先生性至孝，向不受外聘，喜庐居读。读得息，必归与父母称快，独无敢示瘠容重烦父母劳苦。朝夕寝膳不离侧，能承志供慕嗜，而精察色不尽所自，以慎先未病药。其在子翁署邸，祇庆有母耳。然迈矣，日所击鲜感怀羹，母必迂回期附致，而合母平日匕即如见母，不获致身不敢尝也。更念惕暑寒苦，不获立驾千里以奉晨昏，每察声知候，望气瞻形，酌古经验方，采合名山芝石，以频邮羞母而燮母神色，使恒和。

其家居睦两弟，握手相得至极欢。先生初无上世遗，而身爱读又不习治生。季弟就外傅即失怙^[106]，为之哺且教，而噢咻之至长。既冠以成婚，憾无可与龄益弟而恤婺孤，十馀年如一日焉。

夫资于事父以事母，则其孝同。先生披血吁天，乞父算者四阅月，而瑱^[107]不我许。虽偶见镜中怛如无父之子，今获事母服洗腆，勤劬惠养，至遐方时如在膝，以为厥母庆已。资于事父以字弟，则其爱同。封祝首多富，使仲氏乐称小韦，获厥彊^[108]矣。而瞑弟不废祀，与斩焉在疚者无不其馁而惧也，谁实为之？资于事父以铸天下人，则其锡类亦无不同。先生特其身未贵耳。诸内弟以次出山矣，今闽中讴良司李者，非同生三内弟筮仕初耶？闻予翁未有诸内弟时，先生亦韶龄也。其游知交，皆先生大父行为长者。慕慕如恐不见，非当世能文正人，即王臣贵公子弗与通。闲有执经史问疑者，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户外屦常满。而伸义为伦纪万世虑，不为身。如忠烈茗柯凌公，称先生高足也。先生曾一诣秦，得门子张君某孝廉，与其昆皆当世誉髦士，则他日惠政成谱，不利食先生教泽欤？

今先生七十矣！门下士与姻宗献兕^[109]祝，乞侑言于予。因陈其概如此。

尝考前志：任元受事母洞见母心腹腑脏，得神丹为母长年，而不愿奉魏公与公军；事文中子年十五，授业河汾，一对策不见收，而成将相得人之盛；萧愿儿时作宰相传呼戏，其祖儆谓客曰：“不以得相为喜，所幸寿考又见曾孙。”先人与人以身后名，传己业至不朽。居平所为不合吉则不行，非意所善介如石。是其享可以人卜。先生貌恒慈，虽无人若，与人颜色则公器，所言气海常温也。质任自然，不非觊勉强以薄天骘，则仲玉所遇三岁也。是其享可以天卜。纯孝发祥，非身而裔。先生举丈夫子二，论著不凡；诸孙崭崭露头角。是其享可以嗣卜。

自乙丑倦游，葺小圃拟桑苎翁^[110]，而以人言吉，移作父母荫室。别庐于西北偏，佐先曾泉冢宰公完搜家乘，读异书怡老。令国家聘耆儒修就见百年盛事，斯庐不卜致天子问欤？余旨非佞，先生亦应闻而加爵也！

壮怀岂弟，肤受凝朴，神结算龄，非其人民而独存。我忠宣未乐也，则碑君子铭万年，即颂是茂耳，即颂邦家光耳。宁尽虬秃可指许？而凡腴而鲐者，瘠而鹄者，扶而起而鸠者，至过弗东西，敢冀就见致天子问耶？今里居淑哲，何啧啧多！太玄方先生靡置也，以为太玄能世其自莆田来裔：忠裔节，由乌岩宗祀分处；旌宅者，复祖五身七；善事彊父至九十；友厥懿兄六平先生。博学持正，得声于黉，每欢太玄之循礼、吹利，翩□相伦序焉。

太玄偶不逞愿于读，而顺其智秉。以位富无刻心，以筹山可足，水可头；而汇问奴，百章千然列，咸矜手。高高者若之，棼棼者因之，总总者殷之辅之；或则逋贫而义焚，或则与釜而益火；策敌陶贾而诮其相地屡徙之愚，输可卜牧而剔其隐欺饵市之诈。诚素封夙景腐迁哉？亦饶经济，不没不痕，未易一二也。

人又言太玄坦易肥适，多知古事；而育丈夫子二，恬雅者委家钥，聪颖者职书城；身则逍遥焉，意行而行，意止而止。夏不劬栉以蒙暑，冬不急燠以蹈寒，而色恒能喜，体展肆润。饮太玄醇，无不祝迎嘏如方至；川饫太玄屑，无不钦玉泽。有生申岳而与太玄互贸，无不拜公平如风雨春也。

于是丁其周甲，而友姻必奔走予言，慎为献兕。重予思：众口所祝不增而福；与其宦而攘窃羡藏，风长修吝，何如民而腹肠推赤，力食食德，即智商黠农乃千足慰矣。并想而仍求乃万焉，幸岁取千焉；又独愿己屡丰万焉。疲思竭精，即有柱下八千岁月，而无陋巷一日饮食，况上寿中寿？迹能迹思苏张称月下两闲乎？

太玄无竞心，终鲜躁志；节释毒虑，不毕巧于所匪觊；以阴耗受资，而亦不招忌弋损，以薄蚀所享。何必世康而后披裘？石户为穰城老人？为鸡窠宋祖哉？兹日者，太玄左抚兄背，问得无寒；而右手两贤子所上卮，次犹子卮，次女子夫卮；职职唯唯，萃祥德闾。拭目抱经者以经起家，而发太玄性生厚笃之仁善。将自古在昔，唯太玄得美所恃以有年。谁贲香山耆英骄人盛事也？幸为予前，寿太玄一进酒如泉乎！

验古家媛，能以节炼年，而裕枝发荣，俾徽音嗣世：训子忠，忠著辅国；训子孝，孝著克家。不仅乐康躬坐隐藤几，而岁享晨祝旦颂也，盖精神厥久弥新也。家女失杨，子涵之与郑友某正配。先生学奢志锐，自期伟卓，不得意于试，覆苦读殒龄。时举两嗣子甫髫且孩，鲜内外匹，母诚贤，祗茕茕处疚耳。乃却膏茹冰，一意两公成造，振声名以演先生未慰之愿。翦发锉荐，广被无所不益子学；并未敢轻嚼柏妨厥芟游。无已而颖其长公：智且善心计，使之贾美；其次公秀，日读盈尺，使专力执经。今家道隆隆起，可再见巴寡妇台筑怀清矣，而能文颇著，几满户外，高明屐腾，昔人常自教儿之誉溯母。称未亡人及今二十馀载，其闲辟焚𫸩雪，缕缕贞血也；形檠影壁，踽踽寝魂也；凄露悲雨，滴滴望珠也；手纺耳咿唔，涂涂痛喁也。始而处则芥母，毋敢带视荬不蒯；继而嫁则鲜姑，毋敢犍比莲为肝；中而配则菰君，毋敢鼯啖茶胜麸；已而养则饴子戒子，狶胆不汝□；御则与蜜，不与蝍独檗不棘，章章壶鹄也。今母甲庆周，令嗣行沐母字育，乞言侑堂上。雅余习闻磪，因得质言之若此。

子思：天地中空，物撑赖节。唯肉著骨，唯木著干；韧其性者厚其滋，忍其气者和其畅，寒其思者耀其体。命年曰天，不于其数也，志专而神沛也；享年曰永，不于其遇也，守辣而辅泽也。志载养于佣，养于曾孙妇之乳，子孝实能寿母。况母固以节养叶，不改柯之操，凛凛动天地；而嬴而肯构，砚而涂丹，犹弦矢然。而母荻画忠，母石表励，又何不源水然？宣文八十乃为人师，未闻有子；母仪已式闬闾，两公复能令名季且蔚豹，其受享政未艾矣。母不闻言而增受兕乎？

为差行惨见民艰、差竣特虔入告事：窃臣某捧敕往祭已故臣姜鸿里，缘家尚陷虏，祠设象山，奉谕启行，赴祠成礼。历慈而鄞，所见荒涂不草，殍黎僵卧，真出郑监门绘图^[111]之外。乃迤逦至象山县，而更有言之惨目者！

象山之为县也，地不斗大耳，而悬僻飓洋之央。即尽毛其土，未足计户而粒；每告粜于旁邑。旧时军止土著，挽仓储而饱之，尚苦不时给也。今且多兵矣！虽鲜食可日给耳，唯波恬至得腹果也，乃可呼侣而渔；今水栖复多盗矣！近又岁屡不登，贸迁渡绝，而供应浩烦；供应又责之里役，搜括织丝，派捐竭壑；劫掠风呼，征求星聚。富里无从易子，唯有炊骸。所幸澥滨地朴，犹知忠义；加以现任知县姜圻，噢咻之卵，翼之能；于制尉时，洞见抚字，俾民甚爱其父母，而不忍变焉。

偶有智门寺僧，仓庾颇著。饥氓情竭，黯者欲破其囷而迫之使粜；是亦势所必然。乃僧贪罔理，陡哄客兵而构动干戈，因之玉石俱焚矣！夫民欲为祸，固不胜兵也；而及祸以逃祸，则万民犹一心也。

三月十八曰，臣适抵象山县治。凡近郊家室，惴惴兵祸，百不能驱客兵以幸无死而入城。晨起，果有刈民媚草之事！尸横交道，血注成池；彼父我子，互泣无首；甚且夫被戮而妻己受淫，体若积柴，头如聚垒。嗟乎！此时臣见民接踵而死于怨，其痛心及髓之愤若火焰，焰灼可绝也！县令姜圻徒跣奔救，仅得出一言慰民，而烦嚣屏息，似忘酷惨。

臣又闻：先是，民不敌僧，县令稔知其怨而莫从白；民亦将谋发难以伸诬也。而臣适至，咸知臣为主上使臣，递相戒止曰：“毋惊我主上敕旨也！”及谕祭次日，兵戎寻斗，身膏刃而犹聪听县训。臣于是知：唯民之甚驯而可教也！即流离困苦中，迫穷患害，而犹知有君父矣！

且臣所捧者，王言耳，尚未及赐振恤瘼也，而民特拱护之恐后。今甚难恃者令长耳，令长诚慈、诚不吝捐躯，而民直亲之不敢逞。民若是不饥死即兵死也，以告籴而罹兵，以罹兵而尚心君父，以罔雠。民岂如鸡，割其母而卵并不畜？民其如蚁，石已煮而槐亦无穴？然何以为民？则念爱戴以没身弃，而为兵不免甘心为虐。则明大分，持大义，世沐二祖裂宗之恩泽，而及今唯怀不替者，亦独此民甚怜而可倚耳！

《书》云：“君非民罔与守邦。”又云：“民唯邦本，本固邦宁。”故佳兵犹属不祥也。《易》又云：“守位曰仁，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师贞，众正。”以毒天下知靖民，益不可以兵也！

臣愿主上急颁汗诏，风驰象山，恤民疾苦，间灾吊慰，以安厉魂而毕弃咎。如慈、如鄞、如奉，凡被兵之地，统行抚恤。所称“俟后其苏”^[112]，即哀惸独一诏已。臣所由目击心凛，而仰体主上实切爱民之仁，不敢不急入告耳！如臣言可采，伏乞主上敕部施行。臣某无任感激踊跃之至！

违晤已久，当有新构成帙矣。乞简掷共一欣赏，何如？望渴望渴！自膺为师之责，日在忙中，拟偷暇趋前作腹谈，亦不可得；即小奴又不能藉一指引路，可朝夕候问。至今唯怀怦怦心耳。近来又有家书寄归否？札中幸一道及路途遐僻、不便附书之苦。身幸平安，以为家慈及室人慰嘱嘱。此时寒家望眼穿矣！且从来笈游，未有如此之鱼雁价金故也。便中附读，并一候兴居。不尽。

踉蹡至此，挽舟越溪之险，殊大危人；三复王阳之戒^[113]，陡然汗涌！且勉强应命，实非所愿。而开先兄烦我以多徒，其待王卣一如天，待华夏如地。欲辞不能，欲就不可，竟若歧路羊，又若称鸡肋。以不佞之走苕、走台、复走白下，而笔资颇饶，未敢驱性命以殉。今日得毋为所卖乎？何不仍旧丁在躬身家，免负旧诺，亦无受卖之恨！实不信大地名家而有此举止也。足下为我思之，当复何如？

前日辩到芦渚，受其所接之价恶气，即欲反棹；缘乏路费，忍气而来。今如何忍得过也？即容面晤缕缕。不尽所言。因附万金，祈先达数言。草渎。

近作颇妙，不觉生喜；即有愚衷，亦尽评出。忝在娅戚，恨不能相助一旦霞举^[114]耳！想决无怫也。两启俱如命，幸挥过奉去。拙作乞速掷来：一则本无原稿，二则恐受讥多口也。早知别眼看见，悔不拣往期所做者到，还有几句看得；不若此两篇十分丑耳！宅上既有令弟老叔之疾，或急切欲著人归，则某或可代行。期斟酌裁定，但途费颇乏，烦区处也。

此闲坐馆，实度日如年！兼之学生子不十分信从我；即有以吾言为然者，亦待有折衷而后以是非为是非。究竟我是定非，柰何柰何！书房热甚，言之不理；而床上臭虫米积，夜夜耗斗血；蚤闲^[115]床上虫蜕可斤也，言之亦不闻。三朱稿抹我之必圈，而圈我之所涂，近来愈甚，未识何故？不意为贫而仕，受如此苦楚！想平日作恶多端，天特罚我了！此意不好与人言，得自苦自觉，非好哓哓于左右征褊衷厌人也。走笔及之，唯恐泪下。不尽。

敢恭明日到县说来奉谒，故特敢以事相嘱。实知混扰，幸唯亮恕！数日前，敢恭曾与我言：重申延请之意，及拣书房在侧，欲联床共话之意；希图见赐本头。而今终不肯，实觉大侮；且甚无意兴，许多云云。我只不应。

夫我半生章句矣，有何本头？倩台幸为我言之：出胸中或可给人之求，而本头原无一页。苦苦疑我不发，教我何以自解？又阻我五月不归！无论身边并^[116]无一领单衣，不便当暑；而前日家书说，家慈之病如儿之病，都未有愈，如何放心？虽曰为贫而舌耕于外，不得顾家人；苟有情，谁复能遣？孟子一完，断断要归！烦倩台幸为我言：既蒙推诚相与，到宜玉成归去，以便早来完讲经之局。一则为家慈生日，自来归拜；二则庆贺关帝，办祀演戏；且一观家中安否，料理些世务妥当。凡相知都是相谅，否则岂好为炎炎之下趋驰也？

乞嘱他到用相体；或多敛束修，浮于半例之数，以便归家措处，使可脱然就行，方是肺腑！所谓以上牙钱说也。他决不依；我决要归！即束修一厘不送，亦断要行！而轻薄经纪，到我则愈重我心事，决矣！烦倩台以己意再三言之。盖敢恭之急切来见，非无为也。因特走启，馀容行时面悉。不尽。

嘿！农习举子业，不暇诗，痴未敢随豪举也。生盛明，妄怀揽辔，痴未敢随章句读也。乙酉闰月，废手椽，执戈同仇，痴未敢随俊杰识也。已而戌夏之变，避乱入山。天降痴性，益怙其愎，不忍自许废弃。有《山中一百五韵》，感慨寄胸；忽思木石鹿豕，唯舜可同耳，遂舍之，复居城市。

及今重九，又匝周矣。其闲坐困绝炊：或日见一，或日见二，或旬日连三见二见，或闲日竟绝。外馀多奔走乞食耳。初夏又被逮下狱六旬，非痴灾即痴祸，痴遇也！赖石交缨被救，得庆有生。然而得生即痴，虽自顾骇甚。

偶读晋乐府〈日重光〉、〈月重丽〉，于重九又痴思。今重九后更题作诵矣。因自旧山中起，至今重九日所作，悉行录出，以寓微忱。附旧时作数首。盖避难时，悉焚笥稿；凡代作嫁衣裳，并私财竹木屑，靡遗！惜不蚤同蜕营文冢冢之，安得炬烬仍资徽人笏数？亦负却仰屋抵牙，其何辞迁怒！辜适别项书麓，参错存附，弃甲败鳞耳！乱别妍媸，咸赘，戒迁怒也。

解维江浒，至虞邑竟不可舟，跨蹇先卒，兼程而进。抵西陵已初十晚矣。西陵适值王大将军合盟各处义师，戴月临江，旌旗星列；即闻奴虏狡猾，不足当此整锐也。

某日夜焦虑者，万无一术以济呼庚^[117]耳！夙知老年伯拮据此项，未遑煖席；所以苟可支吾，不辞枯。目前承颁发所给四十日，今屈指盈二旬有奇。毋论驹隙^[118]不待，逾睫而诸兵卒先时之请，两耳又壅。目今遍地告赤，转输倍艰！向奉台命作五日限，某不敢坐守稽困师行，盖惴惴想如期也。

夫鼎诺未蒙时至，而八月又切眉燃。行闲嗷哺，惨险难状！老年伯谙于亲履，或不待某再三情恳；而某之焚心剜骨，影衿自痛。

昨盟坛上刻期，诸道并渡，围虏西溪。万乞老年伯统发旧所未给与今所应给，速敕精敏运官，晓夜相拯！使某不后渡江之师，不脱营旅之巾，则台台岂仅一开国萧李？而全活万姓生灵，阴骘留^[119]贻非浅！况从戎士卒，鼓壮生色，是又得老年伯而江南有人矣！

某临楮^[120]，可胜战栗待济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