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稿
作者:华夏 
本作品收录于《过宜言

为差行惨见民艰、差竣特虔入告事:窃臣某捧敕往祭已故臣姜鸿里,缘家尚陷虏,祠设象山,奉谕启行,赴祠成礼。历慈而鄞,所见荒涂不草,殍黎僵卧,真出郑监门绘图[1]之外。乃迤逦至象山县,而更有言之惨目者!

象山之为县也,地不斗大耳,而悬僻飓洋之央。即尽毛其土,未足计户而粒;每告粜于旁邑。旧时军止土著,挽仓储而饱之,尚苦不时给也。今且多兵矣!虽鲜食可日给耳,唯波恬至得腹果也,乃可呼侣而渔;今水栖复多盗矣!近又岁屡不登,贸迁渡绝,而供应浩烦;供应又责之里役,搜括织丝,派捐竭壑;劫掠风呼,征求星聚。富里无从易子,唯有炊骸。所幸澥滨地朴,犹知忠义;加以现任知县姜圻,噢咻之卵,翼之能;于制尉时,洞见抚字,俾民甚爱其父母,而不忍变焉。

偶有智门寺僧,仓庾颇著。饥氓情竭,黯者欲破其囷而迫之使粜;是亦势所必然。乃僧贪罔理,陡哄客兵而构动干戈,因之玉石俱焚矣!夫民欲为祸,固不胜兵也;而及祸以逃祸,则万民犹一心也。

三月十八曰,臣适抵象山县治。凡近郊家室,惴惴兵祸,百不能驱客兵以幸无死而入城。晨起,果有刈民媚草之事!尸横交道,血注成池;彼父我子,互泣无首;甚且夫被戮而妻己受淫,体若积柴,头如聚垒。嗟乎!此时臣见民接踵而死于怨,其痛心及髓之愤若火焰,焰灼可绝也!县令姜圻徒跣奔救,仅得出一言慰民,而烦嚣屏息,似忘酷惨。

臣又闻:先是,民不敌僧,县令稔知其怨而莫从白;民亦将谋发难以伸诬也。而臣适至,咸知臣为主上使臣,递相戒止曰:“毋惊我主上敕旨也!”及谕祭次日,兵戎寻斗,身膏刃而犹聪听县训。臣于是知:唯民之甚驯而可教也!即流离困苦中,迫穷患害,而犹知有君父矣!

且臣所捧者,王言耳,尚未及赐振恤瘼也,而民特拱护之恐后。今甚难恃者令长耳,令长诚慈、诚不吝捐躯,而民直亲之不敢逞。民若是不饥死即兵死也,以告籴而罹兵,以罹兵而尚心君父,以罔雠。民岂如鸡,割其母而卵并不畜?民其如蚁,石已煮而槐亦无穴?然何以为民?则念爱戴以没身弃,而为兵不免甘心为虐。则明大分,持大义,世沐二祖裂宗之恩泽,而及今唯怀不替者,亦独此民甚怜而可倚耳!

《书》云:“君非民罔与守邦。”又云:“民唯邦本,本固邦宁。”故佳兵犹属不祥也。《易》又云:“守位曰仁,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师贞,众正。”以毒天下知靖民,益不可以兵也!

臣愿主上急颁汗诏,风驰象山,恤民疾苦,间灾吊慰,以安厉魂而毕弃咎。如慈、如鄞、如奉,凡被兵之地,统行抚恤。所称“俟后其苏”[2],即哀惸独一诏已。臣所由目击心凛,而仰体主上实切爱民之仁,不敢不急入告耳!如臣言可采,伏乞主上敕部施行。臣某无任感激踊跃之至!

  1. 郑监门绘图: 指北宋郑侠绘《流民图》上奏神宗事。
  2. 俟后其苏:语出《尚书》,意为等待君王(后)来解救我们(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