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栗斋先生文集/卷09 中华文库

予素重节义，近因辑谱，特次表节一卷^[1]。凡妇之寡年未三十至五十靡他^[2]，如旌限^[3]者例得垂名于卷，女亦如之。此岂徒示劝，且以补旌典所不及。然名下惟叙其年与节，不颂他长，故凡有节者皆知之，而不知其行略也。内载有族伯音护女讳姊，适芳塘汪君璜，年二十六寡，遗子良甫八月，卒年六十一。予时已然念此节当是卷中第一流，惜不及识良能不辜母氏恩否。今年腊月，予在瀛麓精舍，族子诸生子明忽持良状来乞铭其墓，且曰：“良，明表兄也。良云：‘良欲铭母墓久矣，惧不得一崇节义者，徒言不传也。今闻某丈其人也，且与母有宗义，必知母，盍乞诸？’”予览而颔之曰：“予意也！良不铭此母，予不为良铭，两有负矣。”

按状：母年□□适璜，率妇道甫□载，璜卒潜山客邸^[4]。母哀痛如不欲生，屡更昼夜不能喻止。会有谇之者曰：“汝痴甚！璜死有孤在，孤不死则璜不死。汝不抚孤以存璜，而快于一决，汝负璜矣！”母憬然拭泪谢，起而执妇事如常，裭簪佩，屏荤膻，日勤纺绩为衣食，以奉舅姑至于终丧无违礼，以抚良教之诲之，范以义方，良卒以立，以绵璜一脉如线之绪，母之力也。

母细行甚多，难以槩录。予独取其一：璜死时，利权尽握其伯兄。舅以良故，日与伯兄较锱铢至伤恩。母念曰：“良幼，舅老，所依为命者伯也。失伯意，难为良谋矣！”乃请舅置之，又请毁其券。母以多寡数示后以酿争，由是慈爱复合。此虽一事，有数善焉：皆保艾尔后之道，阴不主利，一也；不以利伤义，二也；不以所利忘其所依，三也；不固利以胎祸，四也；不以己之子伤舅伯父子之恩而不顾，五也。母所以立良与良所以自立，此举之力居多。

母生以成化乙未六月二十八日，距其卒之日嘉靖乙未八月初四，甲子一周而嬴^[5]。其先由白茅迁珰溪，与予同出宋进士、新宁县主簿千一府君讳革之后，而母为长支。千一以下至永康县主簿讳文烜，于母为曾祖，五世皆仕；祖经及父皆不仕。良今年五十，有子二，孙□能大其业。良将以某月某日葬母于□□之原。铭曰：

廿六而□，八月而孤。 □抱孤乳，病乌伏雏。 硕果不食，奄其得舆^[6]。 天道好还，孰谓其诬！

予归耕林下今十年，诸生汪子守敬旧知也，时一过省，商略古义时事，辨博如悬河，矢口而出无留涩，予畏焉。然其辞要自胸腑中流出，不矫袭，予敬焉。一日来，忽出币肃衣冠，拜为其族子早求铭其母金氏墓，且曰：“金氏状出六水陈子，先生信友也。”予曰：“子之言尤信也，予其铭。”

按状：金氏系出宋少保忠肃公后，居下东。曾祖某、祖某、父某，世殷富。母程氏。金氏幼有慧质，端静淑慎，父母最钟爱，择所宜家，适邑西汪君尚权甫^[7]。时汪君家堇堇^[8]无饶缗帛，父处士公出就商。金氏讽汪君曰：“子以代终，君既承家矣，岂忍使老父役役于江湖？”遂推毂^[9]君修父业，脱簪佩，倒奁箧以相其行不吝。汪君亦善相时权子母法^[10]，初冶湖阴，既盐淮杨，所在有获，遂累雄赀称大贾，家以富饶。

治家严而有则，非有故不出中庭，非有大事不泽笄^[11]。总养舅姑，孝理𬞟藻，敬以慎。训诸子姓，先文艺而后商。季杲志丛儒，金氏早暮视膳馐，特致殷勤，历岁不懈。季不幸早世，训膳诸孙犹季也。主中馈，秩秩有序。汪君性好客，客常满座，金氏命酒佐驩，极力营备，咸叶君心。尝曰：“中馈，妇人之职，舍是其奚为？”故年已及耆，犹日事饮食衣服之礼不废。子妇軰谏曰：“大人年高，不宜侵细事，盍委诸？”金氏曰：“吾家世动俭，勤则有功，俭则常足。以是相承，庶其克享有家令闻长世。汝等独末闻公甫文伯母责文伯^[12]乎？奚为以是谏？”诸子栗栗不敢出一语。

见人之善，奖之如己出；值人之急，赒之如己病。布衣蔬食，终始一节。虽其家之丰悴先后�别，而金氏始无所厌，既无所矜。诸子妇久而化，孰敢复以情好犯金氏素风者？晚得痰喘疾甚剧，疾每作，诸子妇相扶掖，而叔妇苏独解金氏意，旦暮兴居服食，惟苏出之宜。苏亦益自勉，不解衣寐者忽忽三年。金氏疾革，语苏曰：“汝我之唐夫人^[13]也，天必厚报汝！”言讫而终，嘉靖庚申十二月十三日也，享年七十有二。

子男五：早、旻、昱、杲、鼎。早娶巴氏（继金氏），旻娶金氏，昱即苏氏，杲娶刘氏，鼎娶吴氏（旻、杲先卒）。女一适峡东刘师。孙男五：惟孝、惟友、允贤、允敬、允诚（孝、友先卒）。曾孙男二：长寿、长松。汪君号柳渠，字守之（尚权讳也），慷慨知大义，与金氏媲美，先金氏卒。金氏葬在某里之阳，山负子面午^[14]，今月某日其葬期也。

铭曰： 以富适贫，不贫者心。 谁识尔真，既贫而富。 尔则多助，尔不愆素。 尔德既贞，尔行既成。 百室尔程，尔瘗此墓。 此墓天付，尔后多祚。

叟讳箎，字主和，休宁珰溪人。性直好竹，家有竹坡在溪之西，叟时笑咏其下，因号竹坡直叟。后圃先生之子、汲县知县讳觉之孙、监察御史讳辉之从侄也，于予为诸叔祖。余少尝识叟，而叟已老蒙，两目不事事。耇长时一诵叟事，予窃记其警者二：一谓叟庭治严，不容子弟軰率有出入，故叟虽老且蒙不逾阈，子弟行过其庭者犹稷足屏息^[15]以过；一谓叟尝有子弟道杭挈未榷盐^[16]若干斤归，抵舍矣，叟见之，并其𧆔投诸溷。此二事，余初以为易，已以身当之，殆觉其难。求之古道中，祗常耳，例以末世鄙俗污风，不胜共奇。

予族亦礼义族也，名有家法者比比。然而省某家，不但子弟，虽女属且有从其出入游冶，甚则谒巫媚佛，赛祷无禁者矣。问其家之长，不老不蒙也。叟此事岂徒名有家法？即谓其家法严，意非积严不能。使万石君^[17]蚤知此，岂有子入外门不下车者乎？

人情嗜利如蝇嗜腥，然法与利敌，利在法中，贪与畏交持而贪不胜，始有忍而舍之者。若已逃乎法，则孰不跃然攫之？盐已在舍矣，而复投之溷，此岂徙有见于法？即谓其知义，意非精义不能。如是之决，使翟辽东^[18]始有此见，岂复有受布之累？狄梁公^[19]蚤以是为训，岂有子以贪败致毁其生祠者乎？孟子有言：“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20]叟二事特立独行，无所顾忌，绰有伯夷之风。予故表而出之，以风后世。后之人闻叟前一事而不以立兴，闻叟后一事而不以廉兴，不可为孟氏之顽夫懦夫，不亦悲哉！不亦悲哉！

叟生殁岁月已谱见世不磨矣。配朱氏，资村朱坚女，媲德于叟。子长讳崇保（妇汪氏），次讳崇福。崇保性类叟而执，崇福豁爽有干，蚤卒不竟施。生卒月日并见谱。世俗溺葬所，叟以次两世五丧向在浅土，孙天赦等始谋以是月二十日合葬于金村之陇。叟夫妇中二穴，左上崇保祔左一穴，崇福附左外穴，俱降一尺；汪氏祔朱右穴，降同。余不在葬不书，予铭。

铭曰： 金村之陇，委且夷。 比舍鸡犬，日交驰。 锺秀于今，知几时？ 辟为玄室，世称奇。 人生也直，天所宜。 天实启之，人曷施！ 五柩连茔，藏有差。 孰云合葬，礼所訾？ 寒尸得土，白骨肥。 生尔后昆，无穷期。

予族弟天二原一^[21]，幼与予同塾。比长，原一以商去，转毂吴越闽楚，间馀三十年。予受士人业，留滞庠胶^[22]者二十年，胄监^[23]三年，服役卑宦者七年，始得返林下，而原一亦以倦游归矣。于是又相朝夕。是时原一已拥多赀，比素封^[24]；予乃瞿瞿坐守先人故庐故业，不能展一筹。古人左商而右儒^[25]，岂尽然邪？

予性好夜坐，坐又不能向妻孥坐，每夕移榻出对星月。族有一二軰老常来伴，而原一来独多，月可十馀夜。予每谈及陈句往迹，原一无不知，无不能答。予曰：“是商而学者也！”间及星历卜筮诸家，原一尤研精，非予所及。予曰：“是商而艺者也！”竟未知其能诗。一日，予谱成，索族人能诗者遴登之，乃有以原一诗一章来者。予览之，韵若未调而气骨古劲，有魏汉风。予曰：“是原一之诗乎？”人曰：“是原一之诗也。”予怪曰：“原一与予朝夕十许年，竟未尝一言及其能诗，而其诗若此，是何其自晦若是？抑以予不善诗，不予屑也？夫谓其自晦，则晦者疑不至是；谓其不予屑，而又非不屑也。意者原一之诗出于讨求摩揣所得，无口授，无往复详第，不敢自信而怯于予言。予又不善诗，不以诗启人，故遂成其晦。然有能而不自信，则其能必精而不自知；自晦则用心于内，有其能而人不知。故原一之诗外无能名，而其实可传。今其诗已梓传之矣，有识者自当知有原一，而岂假于予言？”

原一为人木强沉默，内颕而貌蒙，性慧而外朴。其天赋之质素木，而原一又以晦济之，故其所就如是。良贾深秘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26]，其视世之以一得自多、急人知于朝夕者，其识量之高下大小为何如？商而能文，有而能微，若原一者，当于古鱼盐^[27]中求之。原一卒以隆庆庚午正月九日，子吉将以是月念七日葬于荒子原，请予铭其墓。予谓原一之素，人所共知者已见于诸侄生应宿传，此一节人所不知而予所独知，予甚以为难，足以自儆儆鄙人者，不可以不传，故特详之。

铭曰： 玉之贞，石韫之； 珠之莹，泥所淄。 天下之美，必自翳。 原一死矣，人曷知？ 古云贵知，我者希。 有美可传，原一诗。 天道亏盈，谦有禆。 锡以斯丘，贲来时。 乐哉原一，无穷期。 愧矣我犹，为人猗！

嘉靖间，屯溪有朱介夫者，钜商也，行事类孔北海^[28]。既而子俊父继父，而其行益张餙以儒雅^[29]，予皆未之识。去年春，族子汝灵以医托其邸，于是始有简字相通问，而俊父忽遣使币伴其母吴氏状，请予铭其墓。予初未之许，既而曰：“以神交久矣，其请也非有闻也，必有取也。其于铭也，庸何伤？”

吴氏，霞山吴处士廷瑾女，幼颕慧，遇事知大体。许聘朱介夫，既笄而介夫父病剧，室人欲为介夫徇俗礼假吉^[30]，廷瑾已首肯矣。吴氏曰：“有故二十三年而嫁，礼有明载^[31]。父也天只^[32]，奈何听群言，使女适人不得正其始？”事乃寝。比后归介夫，果年二十三。时舅姑俱故，止一妾姑存，吴氏事妾姑如姑。妾姑性剧劣，或时侵吴氏，吴氏不敢较。介夫少失恃，随父商于杭，遂学于杭，籍钱塘为郡学诸生，屡岁试不前而赍送尝乏。吴氏从容谓介夫曰：“性各有能，观君往迹，此业必非君所长。君家世治商，幸俯而就商，何如？”介夫悟，薾然^[33]有追其往事之悔，而吴氏又落簪珥以为之导，加是介夫遂束旧业于高阁，消日从一二奚童佩其资，循故道之杭，先谢其故所往来知交，乃召诸质人议所从。佥曰：“盐原大而饶！”介夫乃委资于盐。时盐值正翔，而介夫之治之也与时逐而不责于人，故其盐之入月异而岁不同，不数年遂累高资，为盐次之纲^[34]。门客出人，屧履相践^[35]，肩夫步卒罔不知有朱介夫矣。

介夫本通材，而又役于盐，得以展其为，是纵大鹏于高天，其扶摇横绝之势固无适而不可矣。所创业产视祖父所遗不啻百倍。屯溪，𡽪一都会也，居者多衣食于市，富则购地为㕓^[36]以僦卖儥，土人数富室辄以㕓室多寡为甲乙。介夫所有接栋连檐，一望无间。性好客，东南豪俊多所交识，每日宾朋盈座，樽酒俎羞咸出吴氏，轻重丰啬一当介夫意。

吴氏止一子，即俊父。自入小学，遂正之以法，不令一日逸，故其学蚤成，今为国学生。俊父行酷似介夫，居尝深念介夫所为而继绩之。家旁有山名上山，介夫尝辟有祠祀徽国文公^[37]，立有塾训朱氏子第。俊父因即其地立奉使公祠，媲徽国祠，立塾田、立祭祀田以成介夫志。介夫耽年留滞于杭，人或劝之归，介夫曰：“若归，是自投于阱，何以展吾目、舒吾足？”俊父于是辟前山为一大园，缭以甓垣，求四方嘉树美箭、奇花珍果、里卉杂植其闲，亭馆台榭星布棋列，登可以眺，俯可以坐，闲可以游，倦可以寐，期以怡介夫晚节，因名其园曰“遵晦”，言养晦者所宜遵也。

吴氏好读书，诸孙中有可教者辄教以士业，虽未见有成，而其念至死犹惓惓焉。俭素自持，尤其天性，老岁日事纺纫不废，终身短褐素餐晏如也。尝语诸子息曰：“我初入此门，值朱氏门祚衰薄，我夫妇劳役作苦以有今日，使汝等逸享无饥寒乱心。汝等当念创者之不易，毋荒于嬉游以败此业，以负我二人之志，则我死瞑目矣！”此吴氏之大槩也。

嗟夫！末世滋伪，为妇者知有姑而孰知有妾姑？为母者知有爱而孰知有劳？为妻者知有顺而孰知有相夫以昌其家之义？若吴氏者，不亦女中丈夫也邪？吴氏卒万历癸未腊月十日，距某生正德丁卯四月六日，得年七十有七。俊父名正民，娶潘氏（本里□□处士女），事吴氏以孝闻，后吴氏月馀卒。女一，适歙结林方州牧子世和。孙男五：斯轮，邑学生，娶溪口黄水部□□女；斯毂，娶黟县□州同志甫女；（轮、毂俱以学致疾先卒）斯辂，娶渔难张太学汝泰女；斯轩，娶歙溪南吴文学之孟女；斯绂，聘霞阜程文学汝明女。孙女二：长适邑西门邵大尹子邑学生懋卿（先卒，女以节死，事闻当道，表其门，命有司致祭），次适率口程氏（未归卒）。俊父将以某月日葬吴氏于某山之阳，幽石应有铭。

铭曰： 为妇是妇，为母是母。 妻道尤勤，各止其所。 懿哉若妇，神皇所与。 钖以兹阡，垂千万古！

世道流而人尚奇节，每啧啧于高世绝俗之行，而中行之德不闻于天下，予甚慨焉。予叔妣汪氏，渠滨汪公福泽女。渠滨汪祖越国^[38]，而福泽以上世名有家法。妣之在室也，循姆诲，勤女红，无他修尚。年二十适予族叔崇福。叔性故刚毅，而叔父主和公主家政，重以礼度自范。妣婉娩听从，朝夕执妇道惟谨，奉𬞟蘩^[39]，主中馈，尤敬以严。笑不见齿，行不惊环珮，音响不闻房闼外。户庭上下，人未尝见其有疾言遽色，而事皆就理。

年三十四寡，被缟茹淡^[40]以终身，惟强颜日训三子为自存计，馀无所事事。卒年五十。古人谓寡处为未亡人^[41]，妣其得未亡人之道。使其寡在三十前，不当是一节妇邪？世之人以沟渎之谅^[42]取人，而朝廷以限年诏旌^[43]，是未知谅在家庭而限年外有真节也。然人有不至而天无所遗，妣一生三乳皆男，即三子也，皆育无夭阏，有夫哭而无子哭，今皆壮且老，皆有子有孙，皆克肖勤职业，一时生理浡浡，逼跨一族，足征妣德。谓非天有显道哉！其可以无表而出之？

公讳辉，字士辉，号希贤，端一府君第四子也。生有异征，诞降之初，紫翳蒙体^[44]。能行，驰入一旁舍，舍方疫，疫者见有疠若小儿状，无虑数十声喀喀，争窜隙中出，疫自是少瘥。府君以是谂公非常儿^[45]，钟爱之。府君先赘居板桥，板桥有佛灵山颇灵异，因以公寄名佛灵山，初名灵宝，玉面剑眉，秀目资性，颕异胆气粗豪。七岁入小学，明年四书经即成诵，因习举子业。年十二入邑庠。先是，公兄伊为有司强举在庠，百计求退不得，至是府君请以公代。御史赵一见即抚其顶曰：“此后生可畏也！”命补兄员缺。明日下学试，公诵念旧业不忘，落笔成文，举止闲雅，应对有则，赵甚奇之，赐之纸笔，更以今名命，有司复其家。

既在庠，值家计中窘，日用资需皆不给，公奔走衣食，犹日厪问学不废，一时困苦乡人历历言其详，所不忍述也。洪武壬午，当大比，以成祖下江南而寝。明年为永乐元年，取应乡科。时肄业普满寺，会寺僧有事，诬公同笔砚者三人。有司方饯饮东关，举酒一卮属三人曰：“是行也，有能取第者槩免此罪，以此卮为先事之征，谁则领之？”公时年最少，逊二人，二人逡巡不敢进，公越次对曰：“所不决此科者，不复再相见！”遂取卮尽釂^[46]，有司唱采奇之。是秋果中应天府乡试。二年中会试，随殿试赐同进士出身，观户部政。甫三月，改刑部。三年正月，授江西临江府推官。抵任初，即书门联曰：“谳狱惟凭三尺法，居官不受一文钱。”风裁峻整，人莫敢犯。按察司佥事秋闻公名，檄公录各郡狱囚，公持节益励。七月授承事郎。

四年五月，为伸诉事逮赴刑部，既而以事诬复职。十月，又为伸诉事逮部，会有宥复职。公之以逮行也，仅以一仆随。府君尝贻书责公，公复曰：“罪人也，分止是。”七年三月报政考功，时掌河南道事太子中允前临江府知府韩守益，公旧僚长也，荐之大中丞陈，陈考以上上，保取入部，授广东道监察御史。四月之任，首巡河南，抚安军民。八年六月丁府君忧^[47]，回藉守制。九年十月，为科扰害民事逮赴都察院，转送刑部，既又以事诬回籍终制。

十年九月服阕，起复复职，巡视行用库及京城，巡山西整点军士。十三年二月初考，吏部都察院俱考上上，升授文林郎^[48]。十五年巡河南儹运，巡营课工。十六年巡河南，值岁大凶，多流移，公招抚怀庆等府复业人户孔受儿等万馀户。十七年，朝延大营缮，有旨差的当官员到湖广催督军民采石大青绿^[49]，公行，大青绿忽自石中流出，竣事回至武清县直沽巡检司卒，时永乐十八年六月初八日也。

公之出处可考者如此。公初为推官，继为御史，皆朝延法官。法官之所难者，廉而执也。予不敢谓公廉，但自公之入官也，而子孙无担石之遗，族之人知之，乡邑之人亦知之。予不敢谓公执，但为推官也逮入京者二，为御史也逮入京者一。使公能少徇，何以致是？虽其奏稿一册子孙不能守，而无以究其一时匡正之实，然以其所可考及其所不可考，必非阿徇以为容者。此又自有一朝之公论、金柜之宿藏^[50]在，而无赖于子孙乡人之知不知者也。《大明一纯志》载公于临江府名宦之下，其词云：“见事敏给，莅政详明，持己俭约，待人宽恕。”此公居官之断案也。

其诸事继母之能孝，御异母弟之能爱，处艰子之际而能不多媵妾以乱夫妇之常，虽皆常情所难，然家庭间事姑置勿论。噫！若公者，不当于古人中求邪？今也未得与于乡贤之列，非公不足以方诸乡贤也，抑无贤子孙以为之伸之耳。予故表之以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