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弟原一墓铭 中华文库

予族弟天二原一^[1]，幼与予同塾。比长，原一以商去，转毂吴越闽楚，间馀三十年。予受士人业，留滞庠胶^[2]者二十年，胄监^[3]三年，服役卑宦者七年，始得返林下，而原一亦以倦游归矣。于是又相朝夕。是时原一已拥多赀，比素封^[4]；予乃瞿瞿坐守先人故庐故业，不能展一筹。古人左商而右儒^[5]，岂尽然邪？

予性好夜坐，坐又不能向妻孥坐，每夕移榻出对星月。族有一二軰老常来伴，而原一来独多，月可十馀夜。予每谈及陈句往迹，原一无不知，无不能答。予曰：“是商而学者也！”间及星历卜筮诸家，原一尤研精，非予所及。予曰：“是商而艺者也！”竟未知其能诗。一日，予谱成，索族人能诗者遴登之，乃有以原一诗一章来者。予览之，韵若未调而气骨古劲，有魏汉风。予曰：“是原一之诗乎？”人曰：“是原一之诗也。”予怪曰：“原一与予朝夕十许年，竟未尝一言及其能诗，而其诗若此，是何其自晦若是？抑以予不善诗，不予屑也？夫谓其自晦，则晦者疑不至是；谓其不予屑，而又非不屑也。意者原一之诗出于讨求摩揣所得，无口授，无往复详第，不敢自信而怯于予言。予又不善诗，不以诗启人，故遂成其晦。然有能而不自信，则其能必精而不自知；自晦则用心于内，有其能而人不知。故原一之诗外无能名，而其实可传。今其诗已梓传之矣，有识者自当知有原一，而岂假于予言？”

原一为人木强沉默，内颕而貌蒙，性慧而外朴。其天赋之质素木，而原一又以晦济之，故其所就如是。良贾深秘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6]，其视世之以一得自多、急人知于朝夕者，其识量之高下大小为何如？商而能文，有而能微，若原一者，当于古鱼盐^[7]中求之。原一卒以隆庆庚午正月九日，子吉将以是月念七日葬于荒子原，请予铭其墓。予谓原一之素，人所共知者已见于诸侄生应宿传，此一节人所不知而予所独知，予甚以为难，足以自儆儆鄙人者，不可以不传，故特详之。

铭曰： 玉之贞，石韫之； 珠之莹，泥所淄。 天下之美，必自翳。 原一死矣，人曷知？ 古云贵知，我者希。 有美可传，原一诗。 天道亏盈，谦有禆。 锡以斯丘，贲来时。 乐哉原一，无穷期。 愧矣我犹，为人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