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奏疏/01 中华文库

今天下事最大者，则莫如士习、吏治、边务矣。士习弗正，则无以维持名教，而天下之人心日漓；吏治弗兴，则无以绥安黎庶，而天下之元气日索；边务弗饬，则无以振扬威武，而天下之神气日靡。此三者所关匪细也，其在今日，则有大坏极敝如江河之日趋而莫知底止者。识其敝而亟返之，是有道焉：一曰崇实学以端其趋，二曰务实政以考其成，三曰核实功以励其气。

何言乎实学之当崇也？国家设学校以造士，求以适用也。今操觚翰者窃记诵以猎声华，而叩之则无有；剽芜蔓以媒青紫，而用之则无当。间有好奇喜异者，又索之不可知之域，舍经传而内典之为披，薄彝伦而释子之为友，忽其仁义道德之常，而治其虚无浮游之说，鼓波荡之士习而趋之，风至陋矣！臣愚谓宜申敕教条，明示响往：士有通今博古者录之，而黜其剽窃者；孝弟力行者举之，而斥其浮诞者。又严责督学之臣，率先振作，即以士风之醇^[1]漓定督学之殿最，庶趋向明而士习其可正乎？

何言乎实政之当务也？国家悬爵禄以授官，凡以为民也。今司民社者以簿书为常职，而民瘼罔闻；以摧科为善政，而拊循则缺。又其甚者，工为剥削，曲事逢迎，苟可以悦上官之意，虽竭民髓而不恤；苟可以济沟壑之欲，即朘民膏而不计，盖类若穿窬而行同市井矣。若之何令民命之不日残，而民生之不日困也？臣愚谓欲安民生，惟在责有司勤抚字；欲有司勤抚字，惟在责抚按公体察。吏有廉勤公谨者举，而贪墨者劾；悃愊无华^[2]者旌，而文巧者罚；其昵情徇私以爱憎为毁誉者，坐罪不贷。庶法令严而吏治其可兴乎？

何言乎实功之当核也？国家设立将士以卫边，将以御侮也。今司边疆者以和好为权宜，以贿虏为长策，马价暗偿而脂膏已竭，金币日增而求索无已。一或纠众入犯，我师辄以败闻；甚至上功之际，有杀被掠之人以冒赏者，而罚弗及；战斗之际，有奋挺前进以捐生者，而赏弗及。将士安得不解体也？臣愚谓宜申敕宪臣核实赏罚：其虏入之时，其所守将，其出兵与战，斩获虏首若干，具以闻而赏加焉；某处守将某关壁不救，被虏生口若干，具以闻而罚加焉。庶劝惩当而边务其可饬乎？

虽然，督学董一方之学政也，抚按综一方之吏治也，边疆宪臣核一方之军功也，其责成固不可不重。而端本澄源，别总归之皇上之一身：经筵日御，召对时勤，此为皇上典学之实也；辨色视朝，日中听政，此为皇上勤政之实也；实不遗远，罚弗遗近，此为皇上核功之实也。皇上诚审是三者而力行于上，公卿百司协赞于下，则精神感召，谁敢不敬应者？将见风俗懿美，治化醇浓^[3]，升斯世于大猷，巩边陲于甯谧，万世无疆之休将在斯矣！惟皇上留神省览，则世道幸甚，宗社幸甚！

窃以人君一身操威命灵爽之权，享万邦玉帛之奉，亦何为而不得？乃好生之德载之《虞书》，卑服之训垂之《夏典》。古之圣帝明王，何有天下不以恣睢，而故抑其心以下徇闾阎之赤子哉？诚知民生莫不欲寿，故生之而不伤；民生莫不欲富，故节之而不困。所以体天地爱养之心，而造四海元元之命也。彼其时，天地降祯，黔黎戴德，太和治于宇宙，声称浃乎来兹，厥有由矣！

我皇上重辟三覆，囹圄岁清，比闻细民称冤觅死禁地，遂恻然动念，特谕秉宪之臣虚心鞫审，非不知人命之当惜矣！奈何貂珰妇寺敲扑时闻，冤号之声彻于大内，似于爱惜人命之心未免有违者，岂以此辈微贱，死生无关于天命乎？臣闻庶女吁天，霜飞燕地；孤儿被枉，风袭灵台。一物感之，靡者不应，况乎冤毙者若是之众也？窃恐乖厉之气上通于天，迩来灾沴频仍，雨旸失序，是未必无以召之。言及于此，何可不为动念也？

我皇上悯灾下蠲租之诏，救荒颁内帑之金，比念民生凋敝由吏治呰寙^[4]，惩贪戒污，屡廑明旨，非不知民艰之当恤矣！奈何传造之令日益月增，陕西之褐、四川之扇，不一而足，似于轸恤民艰之心未免有违者，岂以下民易虐，贫富无关于国运乎？臣闻君民一体，剥民以奉君犹割股以充腹，股尽而身亡，民穷而国危矣！迩岁河南、闽中一遭饥馑，赤子弄兵潢池，甘投法网而不顾。念及于此，何可不为寒心也？

伏愿皇上念人命之匪轻，思民财之有限，体虞舜好生之德，勿或无辜妄杀以干天地之和；遵夏禹卑服之规，勿或额外傅造以重黎元之困。将见和气感召，休征协应，恩泽覃被，兆庶乂安，而天下万世诵皇上之仁俭，直与舜、禹比隆矣！臣无任激切恳祈之至！

题为解官换锭盗银审验已确，谨据实查参，祈赐究处以惩奸弊、以重国储事。臣奉命巡视银库，监临出纳，稽查奸弊是其职掌。今六月二十日，据该库揭开山东解官周成文解到漕折银三万一千二百两，赴太仓银库上纳。次日清晨，该臣至库，同监库主事马维骃、陪库员外郎傅之基开验。第一鞘内银一千两：十九大锭，一小锭。心窃疑之，谓每鞘二十锭，每锭五十两，以合一千两之数，此从来解纳旧规，亦备在鞘册可查也。何有银锭大小之不同？随取小锭用天平秤较，止银四十三两；复取印封样银及十九大锭逐一秤较，每锭五十两外，大约多重三钱五六分不等。夫一锭重银三钱五分，总计一鞘二十锭共重银七两，今小锭内却少银七两，似为解官知其多而换锭窃取之也。

臣等复取银锭原造字迹逐一辨验：每大锭上各造“某州县漕折银一锭五十两整”及银匠姓名；小锭止造“某州县”及银匠姓名，并无造明银数。夫大锭止造正银五十两，既未闻有馀零；小锭因何少银七两，又不明开银数？其为解官知其多而换锭窃取之，益无疑也。臣等复将三十一鞘通行验看，每鞘内搀一小锭，每小锭少银七两；中间复有翦边二十馀锭。及至秤兑，有一千两仅仅足数者，亦有少一二两、少三四两者。盖仅仅足数者，此系抽锭改倾；间有短少，乃既改倾而又翦边者也。

除正数短少当令补足外，窃思银两既已足数，似可无事苛求。矧一卑卑县佐，亦何足以烦论列而渎宸聪？第事干钱粮，奸弊百出，虽重惩之犹不止也。前岁河南解官李廷槐、刘采翦边事犯，曾被参提问罪褫职。臣谓法令方新，庶几人心知儆，曾未几时而解官周成文复踵前弊，换锭翦边，恬不知畏。若不参处，诚恐侵盗信为得计，仿效遂至成风，将东弊窦丛生，莫可究诘。是小民之脂膏用以实朝廷之积贮者，祇以润奸人之囊橐矣！

且银锭缺数缺边，匪但情弊易见，亦且支放为难。见今太仓库贮河南所解翦边银九千馀两，当事者畏避嫌疑，不敢给发。盖虑不知者私议：“太仓银锭从何翦边？监收之人其谁辞责？”虽事经题明，亦安得人人而喻之。臣为此惧，则据实查参，盖亦有所不容己也。

伏祈敕下法司，将解官周成文行提勘问，果有侵盗情弊，依律究惩，庶法纪可昭，奸弊可杜，而国计民生未必无补矣！

题为地方人命事。本年十二月二十日，据思城坊五牌四铺总甲刘其报称：“本月十九日巳时分，有地方官牛房军人韩铎叫知本役，说称有甯二在于官牛房内身死。当捉王内相家人王昇、韩铎、罗恩、李彩见在等情。”到臣，看系人命，随批行兵马司相验去后。今据该司掌印指挥潘维高呈称：“遵依带领吏仵人等，亲诣已死甯二即甯大银尸所，眼同尸亲相得本尸生年二十六岁，尸伤在册。相毕，令总甲浮埋外。当场审据犯人李彩执称：‘系武骧右卫军，向在尚膳监内相王应科名下答应。有先存今被应科杖责身死寗大银[2]，于本年十一月内买顶本监未到官厨役王甯差役充当。比王甯向欠王应科官伴月钱，并大银十一月、十二月官伴月钱共五钱，通未交纳。至十二月十七日，王应科当差彩与未到官何祥将大银拘赴私宅逼讨前银。比大银说称月钱俱是王甯拖欠，不肯输服。王应科喝令彩等责打，大银不服，以致应科气忿，先行踢打，复令彩将大银采倒，何祥执棍责打十五下。仍将大银押送外牛房内相赵经处墩锁门房内，在官军人韩铎看守。至十八日，赵经又令在官军人罗恩责打十板，仍复墩锁。至次日巳时分，大银被打伤重，气绝身死。’”等因，呈解到臣。

除面审相同外，为照内相占用厨役、私讨月钱，非正法也。况寗大银认役未及两月，失银不过五钱，辄被王应科逞忿脚踢于先、棍责于后，押付赵经用刑苦拷，且复擅行墩锁，竟致越宿殒生。人命重情，法当鞫究。但王应科、赵经俱系内臣，例应奏请。伏乞敕下该衙门提问正罪，庶死者不致含冤，而法纪方无枉纵矣！

题为监犯久羁、正罪无期，仰祈明旨处分以便遵行、以彰法纪事。臣近奉都察院札委带管巡视中兵马司事务，检查旧案内一件，该前任御史李宗延题为“贪饕勋臣定价鬻官、纵容猾役设局朘军，乞赐斧断”等事。盖因见监中兵马司犯人吴坤、白如璧、颜如珍、卢光祚与人命重犯葛应奎，俱系总督京营临淮侯李言恭下椽房^[5]书办，先以喧犯到城，互相禀讦。据葛应奎称：“伊等椽房作弊，剥削营伍，款项多端，每年骗银约共二千馀两。”历^[6]有指挥。时御史李宗延痛奸书之玩法，咎主帅之非人，随具疏参^[7]论。而李言恭亦具疏奏辩，俱奉圣旨：“该部知道。钦此。”

随该兵部题覆，于李言恭议行照旧供职，于吴坤等议行法司提问。疏凡再上，未奉明旨。继值军政考选，言恭循例自陈，奉圣旨：“卿典营务，著照旧总督，即出任事，不允辞。兵部知道。钦此。”

为照李言恭先经谕列，部覆虽未处分，后因自陈奉旨，业准留用，臣亦无容再议矣。至如吴坤等，俱以市井神奸营充书办，倚督府为城社，大恣狐鼠之谋；吮营军之脂膏，难满谿壑之欲。弊窦奚啻百出，赃私多逾二千。此皆同类之口供，非若风闻之无据也。缘系被参人犯，未经奉旨，羁狱日久，结正无期。恳乞敕下法司，将吴坤等查照原参事情提问如律，庶诸猾之奸弊知惩，营伍之夙蠹可除，而以清戎政、以肃法纪，胥系之矣！

题为抄事未完、因灾摅悃，恳乞圣明速赐宽处以裨圣德、以安人心、以回天变事。顷者，乾清、坤甯二宫一夕并灾。该内阁传奉圣谕：“礼部遵谕拟款备择，业已奉旨遣祭饬官及合行事宜，谕还候旨行矣。”天语昭昭，焕如日星，又经阁部诸臣条陈具在，臣何敢琐渎以烦天听？惟是臣等奉旨监抄以来，倏经两月有馀，所没各家粗重器物充牣宫庭，致火之由未必不由于此，且各犯虽经处分而前件犹未结绝，臣敢无一言以为修省之助？

夫皇上始而抄及张诚、张勋、霍文炳等，以其贿冒职衔、连姻外戚，臣等方兢兢奉旨之不暇，夫何容言！继而抄及张祯、王钰等一十八家，以其引诱拨置、生事害人，虽较之诚等情固有间，而罪以拨置不为无名，臣等亦兢兢奉旨之不暇，夫何敢言！惟是镇抚司一行打问，则招扳愈众、株连无已，由宫阃以及辇毂，由辇毂以及畿辅，挟诈公行，哄然骚动，怨声腾沸，咨嗟载道。于斯时也，臣不宜明白据实为皇上指陈其状乎？徒以孽由阉作，未必无自取之因，则不宜言；身在事中，或不无庇谓之嫌，则不敢言；且恐愈言愈激，为祸愈烈，故默默隐忍，终日相对，徒为长叹。致使民怨已深，天怒随之，酿有今日之祸。臣虽万口，何所逃于不言之咎乎？

顾今上天虽已见灾，而予夺无常之命正视圣心以为转移；圣心虽切兢惕，而出入无常之心恐利灾过而或衰止。臣愿皇上深惟致火之由，近思消灾之故：欲回天心，则请自回人心始；欲回人心，则请自回圣心始；欲回圣心，则请不吝改过、涣发德音，大宏祝网之仁，量宽各犯之罪。如正犯之财产已抄入者无议矣，其父兄弟侄原以无罪波及者量还其房屋田土可也；王钰等之畏刑供报，其在刑部已追完入官者无议矣，其见在追比者即为停免可也；张恩等三人一语被扳、并没其产，亦已甚矣，即径释其罪可也。由是自内以推之外，凡挟仇讦首者悉宜停免，望风扳报者俱与开除，安内外反侧之心，息远近惊惶之虑。更惟博采诸臣之议，勤修当务之实，则圣心既回，人心亦回；人心既回，天心亦回。将不旋踵而踊跃欢呼，足以召人和而消天变，社稷无疆之休在是矣！

不然，徒崇遣告之虚礼而不求致灾之本原，徒事修省之靡文而不务消弭之实政，臣恐天鉴日临，尚有不测者在也。臣等奉旨监抄，而今日之变，谈者大都咎此，故专以抄事未完者言，而他不敢漫及也。臣等无任激切待命之至！

题为册使辱国被逮、营臣兵柄当释，恳乞圣明亟赐罢免、别选才望勋臣代总戎务以彰乾断、以释群疑事。夫封倭之非策也，举朝之臣皆知之。惟是辅臣决意主持，枢臣极力担当，事已垂成，势难中止。李宗城以通侯之胄[1]膺简命之隆，前思主恩之重，后畏国法之严，陛辞之日即致身报主之日。使倭果委心效顺，则守一封无过之约，固足以明我信义之重；即倭或狡诈渝盟，则励百死不变之操，亦足以销彼窥伺之谋。庶几此一役也，虽未为乂安之计，亦可结目前之局，岂不毅然称不辱之良使哉？

奈何念重贪生，心非许国，一闻流言之传布，辄先弃节以潜逃。辱体伤威，莫此为甚！皇上赫然震怒，扭解来京，三尺俱存，臣何容赘？独念李宗城者，今总督京营临淮侯李言恭之子也。子既以辱命被逮，其父尚可使之握重兵、居要地，恬然不以为意哉？且言恭贪饕不检，御史李宗延曾劾之；病残旷职，科臣徐成楚曾劾之。该部题覆，委曲议留，俱以宗城出使之故也。其曰：“伊子李宗城承命册使日本，父子忠勤，尤当体其私而宽其议。”今副使杨方亨及随从员役四百馀名尚在倭营，安然无恙，而宗城委弃印册、乘夜潜逃，所谓“父子忠勤”者安耶？

虽其曰：“朝廷方简其子以重皇华之选，似当优其父以宽内顾之忧。”夫以言恭屡经弹射，皇上任之不疑，所以优之宽之者至矣。宗城之急急于私逃也，岂内顾之忧尚有未释耶？抑亦未讲于皇华之义耶？夫言恭之宜斥而久留也，既以子出使之故；今其子已逃矣，业奉旨逮系矣。纵使言恭负干城之望、抱克壮之猷，亦宜无颜就列，而况贪饕不检、病残旷职，真有如二臣之所劾也？则京营重任，甯[2]可一日苟容乎哉！

恳祈明旨，将李言恭亟行罢斥，仍敕下该部会推才望勋臣补充斯任，庶国典以昭、舆情其快，而于戎政军机亦重有裨矣！

题为武官潜京钻刺、棍徒违禁走空事。据中兵马司副指挥王道逢捉获走空犯人一起，钱大源供年四十二岁，系宣府右卫冠带总旗。于万历二十一年四月内蒙兵部推陆北路云州守备，八月内更调镇安堡。至二十三年二月内贪玩事犯，蒙宣大巡按御史戒饬。大源自知官声败坏，告病回卫。今年二月内要得起用，来京在于先年嫖宿娼妇辛一儿家奸住。至三月初十日，大源行至西长安街五圣庙门首，撞遇在逃棍徒张思田，窥知大源来历易得诓骗，即便向前诱说：“我好似认识你曾做守备，可惜这等一个身材如何闲废！若要干起用，我与你寻条门路。此处有我契友胡藻，系宣大军门巡书，他素谙各衙门事体，可仝你拜访共相扶持。”大源听信，即同张思田至胡藻寓处拜望讲话，各散讫。

至五月初四日，张思田、胡藻寻至娼妇家，向大源称说：“我们寻得相知脱逃洪俊宇，他说不在官伊姐夫王举人与兵部申郎中相厚，若事得成，要谢礼银四百两，当面封记方才成得。”等语。大源应允，止先备银二百八十八两，寄在卖绸相识宋汝奇铺内。至二十六日，比张思田、洪俊宇约定先至宋铺等候，大源随后邀同胡藻一齐到铺，眼同将前银拏出验过，仍付宋汝奇铺内质放。其馀欠银两，候事成找完。讲毕，各散讫。大源屡向张思田、洪俊宇问信，伊洪说：“你告病未久，事当缓图，可在此再守候几月，方可成事。”大源听信守候间，不期缉事兵番武得功、陈科访知大源等形迹可疑，袭至娼妇辛一儿家，将大源等拏获到官。

当蒙审出前情，并追出原寄银二百八十八两。除逃犯张思田、洪俊宇俟缉获解报，合将见在职犯备由呈解到臣。该臣复审相同。

参看得迩来废闲武弁潜住京师，倚托棍徒夤缘钻刺，屡经该部题请明旨，申饬禁例森严，昭如日星。不谓钱大源、张思田等明知而明犯之，恬然无畏也！钱大源先任镇安堡守备，赃迹败露，已经按院戒饬，勒令告病回卫矣。亡何携贿入京，欲以剥军之财复为起官之具。张思田等窥知大源营求之私，可以行其诓骗之计也，遂呼朋引类，其相牢笼，借口部司熟识、请托可通，先以二百八十八金质当于宋汝奇之家。盖暂设为假手之谋，实视为充囊之物矣。傥幸而中，则该部并被其点污；即不幸而不中，则大源已遭其白骗。此真市井之神奸、京师之巨蠹，均当重究以示惩创者也。

除见在银两发司收贮，脱逃张思田、洪俊宇行令严限缉孥外，伏祈敕下法司将钱大源等提问如律，仍枷号示儆。该司员役缉捕有功，并行纪录奖赏。庶劝惩昭明，人心儆惕，而禁地奸徒亦稍知敛戢矣！

题为捉获奸徒、祈降明旨究处以昭劝惩、以明法守事。先该中兵马司副指挥王道达申解犯人钱大源等一起，据钱大源供：“系废闲守备，携贿来京营谋起用，转托棍徒胡藻、张思田、洪俊字许以四百金代寻门路，先将二百八十八金质放于绸客宋汝奇铺内定议，事成付完。”偶遇缉事兵番，连赃捉获，送司申解到臣，审实无异。随于七月十八日具题，延今月馀，候旨未下。

窃惟禁戢奸宄、肃清畿甸，自是兵马本务。况钻剌走空之禁，屡经该部题奉钦依，刊布告示，又昭昭在人耳目者。今钱大源用财干进，正合钻刺之条；胡藻等指称诓骗，明犯走空之例。该司兵马王道达人赃俱获，审实解报，可谓能其官矣！若不仰藉明旨重加处分，诚恐禁令祗为虚文，人心何由警惕？将见狐鼠公行于辇毂，魍魉昼见于通衢，又谁得而禁之？

伏乞敕下法司，将钱大源等查照原疏尽法究拟；该司员役缉捕有功，照例纪录。庶法严而奸徒知戢，赏信而人心竞劝。臣职司巡视，亦得藉以逭贡矣！

题为洪限已逼、河水日消，乞敕总河大臣从长决策、多方拯救以济然眉、以裨漕务事。我国家岁漕东南四百万石灌输京师，督粟责之漕臣，治河责之河臣，诚以百万军民之所系命，盖重之也。臣万历二十四年冬受命催儧，适值浙直告灾、黄河称竭，顾瞻时事，窃抱殷忧，日按职掌以相期责，不遗馀力。

惟时总河尚书杨一魁目睹黄流断阻，日驰河千百端筹画，议开小浮桥、筑义安山、濬小河曰引武沂泉，诸工并兴，亦自信无遗策矣。夫一魁河臣也，治河乃其专责，时方毕力经营，即臣何敢遽生异见以掣当事之肘、滋筑舍之议哉？既接一魁报工疏揭，谓“小浮桥开坝放水，势如建瓴，徐州迤南陡增二尺，黄河庶几复睹昔年景象”，臣一见之窃沾沾喜也，而尚不敢信以为然。每行据运官千户江通、王维翰等逐段开报，咸称“河浅胶舟，起剥方进”。臣屡严督管河各官多方筑濬，勿致阻误，各官回报皆谓“官民船只通行无阻”。无论报臣为然，即总河前后二疏不谓“河水通流，新运可济”，确然以实见得是自任哉？

臣三月十八里催儹粮船五千六百馀只尾押过淮，忽接总河手书云：“因河水流而不盈，亲至义安山看得水口合而旋决，塞之不易；又勘得迤北有浊河故道可疏，足济镇口以下三十里之浅。”等因。又据千户王维翰呈称：“本帮船十四日行至黄钟集，不期河水陡耗尺馀，致船浅阁，每船起米三百六七十石方能扯拽过浅。”等因。又准中河郎中黄承元手书云：“义安山决口筑塞将成，而小浮桥新渠窄狭，泄水有限，黄流停涨数日，退缩而西，来流遂缓，旋又决原坝二十馀丈。以故日来小浮桥之水渐微，双沟以上滩浅复生，重运艰涩。为今日然眉之计，当时原议草闸速为建设，置黄流于度外，惟以见在之水撙节用之，庶可通运。”等因。

臣盖不胜惊异，谓前此河臣皆谓河道通流可保必济，今五千粮船联樯毕集，考之洪限业已居期，何一旦决裂至此也？臣睹议单一款：“粮船依期前进，河渠淤浅疏筑无法，致有停阻不得过洪抵湾，罪在总理河道，悉听科道官参究。”又一款：“河道大小官员临期误事者，照依运官参降事例：阻浅十日，该官有司军卫罚俸半年；阻浅二十日，罚俸一年；阻浅一月，军官降一级回卫差操，有司降一级赴部调用；管河郎中照才力不及事例降一级调外任；河道都御史听南北科道巡盐巡仓御史参奏定夺。”

今河道停阻，从来无若此之甚，执此以罪河臣，其何说之辞？第今春天道亢旱，风霾异常，河水陡消，适当时变。且目前料理需人，似宜责以后效。但恐时势已迫，工难速成，数千粮艘岂能久待？虽总河尚书见今往来河上督率官夫，开浊河故道、建束水草闸，欲侥幸万一之能济，不知浊河故道与小浮桥等耳，小浮桥既已无济，浊河虽开，安必有济哉？至闭闸蓄水，惟闸河为可用，盖闸河两岸皆堤，水无所泄；若黄河旧身可阔数百馀丈，即行闭闸，水将傍溢，竟亦徙费无益也。

臣闻黄堌决口迤上有北岸扫湾一处，直对正河，仅止三里，从此开濬，即不能全挽正河，亦可仰受黄流之一二；又旧河口有一淤觜阻碍河流，应量加展穵数十丈，顺接水势，亦可延黄流一线之脉。二策皆足济运，前者各官佥谓可行，一魁恐引贼入室，持议不果，似犹泥于成说者。噫！此何时也？势已焦喉，患且剥肤，苟有裨于通漕，何必出自己见！伏祈严敕总河大臣虚心酌议，以上二策果如可行，即多调夫役并力疏穵，以期克济。傥因循不决，坐失事机，致洪限有违、国计有误，河道大小臣工皆难辞责。容臣查照单例据实参奏，仰听皇上分别议惩，庶人心知警，而漕事或可补救于万一耳！

题为恭报粮船尽数过洪以慰圣衷事。节据专管漕务按察使白希绣、徐州兵备按察使徐成位呈报：“各总卫所运万历二十五年分该过洪粮一百九十二万九千九百七十八石七斗二升七合，船五千七百二十五只，俱于本年五月二十五日尽数过洪讫。”缘由到臣。

臣惟黄河之为漕患也，在往岁独畏其惊涛，在今岁更忧其浅涩。盖自黄堌决口，全河南注，镇、徐一带仅賸涓流。臣自受命南行，目睹中河景象，已知其必为漕梗矣。故当首帮过江之时，即填给印封，令随所过河水浅深逐段驰报。时值浮桥新开，河冰始泮，间虽称有滩浅，尚可剥挽通行。不谓三月以来，天道恒旸，河水消缩，邳、宿三百里之运道尚可停舟，徐、镇数十里之漕渠遂同平陆。臣一得报，神怖心惊，谓数千粮艘业已齐集，不知将安税驾也！

时恐洪限有误，已先具疏上闻。随经总理河臣督领官夫分投疏筑：上源扫海开而镇口之水渐至，义安决口塞而浮桥之水复来。二流既合，漕艘始利。臣复行专管漕务按察使白希绣、徐州兵备按察使徐成位分驻徐、宿上下，躬率管河押运同知、通判、把总等官，或对岸卷扫以资冲刷，或拦河置坝以遏下流。仍严令旗军尽卸土物，分行有司多备剥船，昼夜程督，挨坝递进。交该常镇粮储兵备右参政彭国光尾帮催押，扬州游击袁世忠、徐州参将韦国祯南北护防，兼以统率之兵资其拽挽之力。以故五月未终，而重运粮艘完璧抵徐洪之北矣。

此皆赖我皇上仁惠潜孚，军士忘劳于鼓舞；威灵远慑，臣工奉命以肃将。运道虽值偶艰，限期幸无大逾，诚非臣始望所能及。从此入湾抵坝，可保万全，则输之闾阎者已为大庾之积，挽自士卒者尽属军国之需，皇上旰食裕国之怀，庶几其少慰乎！

一时共事诸臣劳苦实倍。至于总理河臣自徂冬以至今夏，驰驱于徐、邳、桃、宿之竟，冲冒于风霜雪露之中，启处不遑以筹河务，臣所目睹也。岂其不知而好为露章以相讥切哉？盖以总河职在通漕，储糈上关国计，运道浅阻惟河臣之责，臣不敢以顾其私；粮艘过洪亦惟河臣之功，臣何敢以蔽其美？总之事在为公，谊存共济，臣无容心也。

除分督司道等官例得事竣荐举外，若总督漕运户部尚书褚𫓧恳款许国之忠、慷慨匡时之略，拥节旄于淮上则惠泽与威令兼施，而如山如河东南诵保釐之绩；持筹算于幄中则调剂与会期不爽，而为云为雨中外倚康济之猷。望孚秉衡，劳堪施鼎。

总理河道工部尚书杨一魁清肃而简要，忠亮而笃诚，虑先宗社之本根则力挽狂澜而注海，业见三陵鼎峙；念切军民之命脉则广疏支派以通漕，竟看万舸云流。匪直利涉舟楫之通材，允属陶冶乾坤之妙手。

提督漕运总兵官新建伯王承勋风神闲雅，天韵沈雄，号令行于赏罚严明之间，董十万翰飞之旅而若雷竞奋；筹策定于樽俎雍容之际，操数千鳞集之舟而如电争驰。忠猷克绍家声，妙略允资邦计。

管理南河工部郎中李元龄履淮、泗之旧游，故智略无烦再试，而导积防冲直拟平成之迹；管理中河工部郎中黄承元历汶、卫之熟路，故规画甫竭一班，而寻源置坝独高利济之功。

淮安管厂带管淮仓工部主事罗尚宾以饬材而兼司馈饷，百工中度，万灶衔恩，爰识经纶之妙用；淮安钞关带管理刑南京户部主事王忠显以榷关而摄领刑章，百舰星飞，三尺霜禀，具占操纵之微权。

徐州管仓户部员外郎叶伟峙粮糗以待挽轮之众，而颁粟及时，欢声遍播于河浒；扬州钞关南京户部员外郎武扬蠲刀锥以酬栉沐之劳，而启关如限，芳猷骤动于维扬。

过此则入镇口矣，又如夏镇管闸工部主事杨为栋、南旺先后管闸工部主事陆化湻、胡瓒、张秋管河工部郎中康梦相，皆随地以画先猷，泉源之蓄濬以时；相机而图永利，漕渠之盈溢不竭。前帮已闻起纳，后至何有留行。

以上诸臣皆殚劳运务、著绩漕河，臣所迪知灼见而不敢不以上闻者也！

题为查参贪饕运官以清漕政事。据浙江带管粮储右参政唐守钦呈称：“行据杭州府招问得一名陈文义，年四十一岁，系海寗所军。状招：万历二十三年蒙委本所在官千户杨师旦督连佥选，义与已到官李万等四十一名各管漕船一只，领兑本年分漕粮。师旦因见各船领有行粮等银，指以沿途过淮到京费用及参官纸札。四十一船除座船、书房船四只原无使费，馀船三十七只，将行粮每船扣银二两四钱，计银八十八两八钱；又以船至水次兑粮，每船科供给银五钱，共银一十八两五钱；又分外科每船加纸札银三钱三分，共银一十二两二钱一分；又以吕城、镇江送礼，每船科银三钱五分，共银一十二两九钱五分；又过淮使用，每船科银四钱，共银一十四两八钱；又以上京投文用费科银每船一两，共银三十七两；指参官每船又科银一两，其银三十七两。各船交兑完毕，每船例给羡馀银四两，止给一两，每船克银三两，内李万、张台、徐行、仇鸣四船分文不给，共克银一百二十七两；又扣席银每船一钱二分，共银四两九钱二分。比义因见本官贪克，沿途将米与驾船人役食费并自己行粮匿侵，虑恐交纳不敷，暗将黑米插和在于桅后一舱。二十四年五月船至桃花口地方，师旦闻知插和查究，间义惧责治，弃船逃回。随该本官具呈前巡漕况御史，批行浙西总缉拏究报。比有义兄将粮交完，义思被师旦克敛前银，复又盘粮要得泄忿。及有义舅李万同各甲将师旦科敛情弊告蒙浙江抚按衙门批发道府究问。间渐西把总臧国光查得陈文义见在听问，具呈请批该道。”

该道遵行杭州府季知府审得：“师旦科索历历有据，而沿途过淮到京使费实为不赀。其因公者量追一半，非因公者全追各给军，量拟罚谷；文义知亏脱逃，实起衅端，拟杖示惩。”转招呈详到臣。

臣惟漕政之蠹，惟科敛为最甚。连官既有科敛，则旗军得以持其短，故夹带迁延、插和盗卖之弊一切置不能问，往往侵费官粮、起纳挂欠，率皆由此。踵习成风，牢不可破，前后漕臣百计饬之而不能止也。若师旦领船四十一只，科银三百馀两，已则不法，奚以禁军士之奸欺？费即因公，何至如赃私之狼藉！量罚未伏其罪，尽法庶儆其贪。既经该道审问明白，合应参究。

参照海甯所领运千户杨师旦，叨承世职，罔恤漕规，藉领运之权用吸单髓，假非公之费以实私囊，既违犯赃之条，允合立功之例。伏乞敕下户部咨行漕司，将杨师旦同运军陈文义行提到官，查照律例尽法究惩。庶贪风少儆，积弊可釐，而漕政其一清矣！

题为灾变叠出、危机可虞，恳祈皇上亟顺人心以回天怒事。臣奉命催儹[1]粮运，六月十九日尾押过德州，见山东司道等官对臣言：“近日泰山崩开一处，相离一里有馀。”共相惊诧，以为非常之异。及二十三日行至天津，见邸报始知殿庭被灾，视昨岁两宫之灾更加酷烈，益不胜悲叹。谓迩来时事乖舛，四方灾报频仍，然未有昭明显赫如此之甚，且并见于一时者也！

随该阁部台省诸臣指陈朝政之阙失，条上修省之便宜，纤悉俱备，业蒙俞旨次第施行，转祸为福、易危为安，此其机矣。而开矿一事尚未允停，及见锦衣卫指挥杨宗吾参究原奉官许廷谏恐吓官民财物、假雕印信关防等事，虽奉旨允行抚按提问，而开采如旧。皇上将谓惩此一人，遂可尽绝骚扰之害、全享开采之利乎？

矿之蠹费殃民、招衅启乱，前后诸臣言之曰尽，臣无容赘。独计泰山者，五岳之宗、百灵之会也，一旦崩移，岂无自致？盖地脉宜于厚藏，灵无忌于宣泄。年来开旷之使分道四出，无论有矿无矿，一概开穵[2]，斩绝地理之纲维，毁伤山川之灵气。泰山之崩兆实应此！及今停止，尚悔其迟；若再因循，更复何待？昨辅臣所奏“事责抚按管领收采，取盈今数”，尚为委曲迁就之术，未尽拔本塞源之论。奈何皇上尚以为难也？

况原奏各官尽无藉乞丐之徒，资身无策，借名献矿，因而窟穴其中，藉威生事，骗诈扰民，无所不至。而仲春实为之倡，曾经河南抚按连章参奏，原疏见在可覆而核也。至于真保等处奏官郑一麟等，初至地方尚骑马张盖，既而乘轿辟人，即投靠棍徒亦抗礼县官，吓取财物，况闾阎细民其何以堪？纪纲凌坏已极，人心痛怨入骨，种种恶孽俱不在许廷谏之下。

恳乞皇上当此天怒已甚、时势已极，屏绝殖货之私，亟下更始之令：将前后遣使悉行召还，仍行各地方抚按查原奏官所犯罪状，据实上闻，分别议处。用彰皇上改过不吝之诚，以泄万姓积愤不平之气。虽天之降罚厥咎尚多，而泰山之崩兆实在此，故亟停开采，实今日消弭之一大端也！臣无任激切俟命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