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杜甫_(1927)/自来批评家的李杜比较论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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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雅,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是时山东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余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亦差肩于子美矣;至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百;辞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咒堂奥乎?[1]
同时的诗人白居易也属于这一派,他说:——
李白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馀首。至于贯穿古今,𫌨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于李焉。[2]
又如宋朝的葛立方竟说:——
杜甫诗,唐朝以来一人而已,岂白所能望耶?[3]
第二派是赏爱李白而不悦杜甫的。如宋之杨亿,不喜杜诗,谓之为“村夫子”。[4]欧阳修亦然。[5]又如明之杨慎论太白之荆州歌,谓——
有汉谣之风,唐人诗可入汉,魏乐府者,惟太白此首…而止。杜子美却无一篇可入此格。[6]
又云:——
盛弘之荆州记状巫峡江水之迅云:“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病也。”杜子美诗:“朝发白帝暮江陵,顷来目击信有征。”李太白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尽,扁舟已过万重山。”虽同用盛弘之语,而优劣自别。今人谓李、杜不可以优劣论,此语亦太愦愦。[7]
这虽只是列举的论调,但他的右李黜杜,已是显然。至于王穉登,便直说:——
李能兼杜,杜不能兼李,李盖天授,杜由人力。[8]——
轩轾之意,益发明显了。
这样品隲高下的批评,大概都是凭着批评家个人的趣味的;我们若不承认个人的趣味为可靠的批评标准,那末对于上面这两派的论调也就不能有所左右袒。这并不是说我们应该持模棱两可的态度,是说我们应该根本否认这种批评的成立:因为凡是两种性质不同的东西,我们只能辨别它们的差异,而不能品评它们的优劣。譬如音乐有高抗激昂之音,有沉郁悲凉之调,当然各有各的好坏,各有各的价值;我们若必凭着自己的趣味而论其孰优孰劣,那岂不是无谓吗?
第三派的批评家则于李、杜无所轩轾;如唐代的韩愈云:——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9]
他以为李白在李白的立场为第一流,杜甫在杜甫的立场为第一流:此论实最得体。又如清代的乾隆帝,也主张李杜无可轩轾,他说:——
有唐诗人,至杜子美氏,集古今大成,为风雅之正宗;谭艺家迄今奉为矩矱,无异议者。然有同时并出,与之颃颉上下,齐驱中原势均力敌,而无所多让,——太白亦先古一人也。
又说:——
李杜二家,所谓异曲同工,殊涂同归者,观其全诗可知矣。太白高逸,故其言恣纵不羁,飘飘然有遗世独立之意;子美沈郁,其言深切著明,往往穷极笔势,尽乎事之曲折而止。
更说明所以“同”的地方道:——
若其蒿目时政,疾心朝廷;凡祸乱之萌,善败之实,靡不托之歌谣,反复慨叹,以致其忠爱之志:其根于性情,笃于君上者,按而稽之,固无不同矣。至于根本风、骚,驰驱汉、魏;撷六朝之菁
华,扫五代之靡曼,词华炳蔚,照耀百世:两人又何以异哉。[10]
我们看他这段议论,觉得他对于李杜无所轩轾的态度是可尊重的;可惜他既知其异,而又必指出“忠爱之志”,“笃于君上”一点,认为“同归”之处,那就不免原字未收录于Unicode,异体字字典编码:A00275-001有些牵强附会了。而且他论两人的异点,虽亦未尝不有些道着,却仍旧只是一方面的观察,而又没有说出所以然来。我们若要精密比较李杜的异同,就须从各方面——例如他们的气质,境遇,遭际等等加以观察;这样观察的结果,我们若只见其异,而不见其同,那也没有什么要紧:因为既“殊涂”了,不必一定要“同归”的,而况他们已经有所不能不同的了——他们所处的时代是同的;他们在中国诗坛上所享的名誉是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