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十一 立斋先生文集
卷之二十二
作者:郑宗鲁
1835年
卷之二十三

答赵洛应龟爕问目

母葬时,迁父墓合窆,而改葬之虞,行于幕次,新葬之虞,返行于家。考沙溪《问解》,则有:“问:‘父丧迁母墓同葬,则葬虽先轻,奠当先重,而新葬之虞,当行于家,改葬之虞,当于墓次行之否?’答曰:‘据《礼记》及朱子说,父之虞,葬日返哭后行之,母之虞,翌日行之云云。’”此则所重,在新葬而然耶?

哀家已行,正合礼意。乃若《问解》说,则是改母葬,而合葬于父之新葬者也。先后轻重,与此自别,何必以是而为疑耶?

答朴颐龟丧祭问目

父在母丧,大祥禫后,或以缁网、或以鬃网,当从何?

二十五月后,虽更无禫,以缁服而终其月数何如?或以大祥后不撤筵而废上食,不乖情礼否?

缁笠缁网可也。然世或有鬃网者,不知何所据而然也。

至于除服之节,虽曰无禫,准二十七月,为从厚之义也。十三月而撤殡,本是正礼,而孝子之心,有不忍者焉。故先儒之论,亦许其不撤,只为上食而然也。若废上食,不撤筵,果何义耶?

承重孙,及其祖父母禫月,而遭母丧,则其诸父,只设位于私室,而除服否?

承重禫月,遭母丧,则废禫无疑。其诸父除服,恐如来示。

传重之家,或不为子立后而为次养,则其人死后,当有主妇,而次养之妻,亡者之孀,谁当为之耶?

此等事,次养已违经法,末后岂无难处之节?愚意莫如为无后者,立后以主其丧耳。

大宗祧迁位,奉之别庙,而又有小宗祧迁,贫不能各立别庙,则不得已同奉一庙,而其位次既非昭穆,则分东西亦未安,折一庑序次奉安否?各自办供,则品式或异,各以长房为初献,则一庙而二主,皆未安何如?

虽是祧位,大小宗既异,则恐不可同奉一庙,而今为苟简之事,故位次与馔具,节节相妨,一庙二主,亦甚未安。如来示折一庑序次奉安,似胜于分左右若昭穆耳。

答申景伯鼎周

昨冬获奉递寄珍缄,披读以还,如复接别后颜范。且其满纸辞意,皆出悃愊,足见反己求益之切,区区慰满多矣。即玆新正,学履起居如何?

行年几满八旬,日间凡百,无非崦嵫光景。其中精神尤觉昏亡,不论某事,无复讨头緖酬酢如人之望,必是符到不远之候,何足叹哉?

别纸所询,平日见解,尽归乌有,艰得追记而备文仰对。如其不当,望须驳示,以为反复究竟之地,如何如何?

别纸

“君子之中庸”章句,只言戒惧何也?既言“戒惧而无时不然”,则谨独之工,自在其中故耶?

见得是。于此又可见戒惧之通动静,而凡立大本,尤为工夫之最要矣。

《论语》忠恕章下集注,程子曰“以己及物,仁也”,不言忠而必言仁者何也?仁与忠,有大小之别,而圣人之忠,则固可谓之仁耶?若谓之圣人之忠,则其下系之曰“违道不远”何也?

忠恕二字,在学者、在圣人、在天道,固随所指而不同矣。然天与圣人,只是一般忠、一般仁,则今谓“仁与忠,有大小之别”者,得无未安矣乎?程子所谓“以己及物,仁也”者,亦与忠字,微有分别。盖圣人之忠,只是至诚无息,而遽以及物言之,则这仁字乃并使万物各得其所,自在其中。来谕所谓“圣人之忠,固可谓之仁”者,似有见于此矣。

程子所以不言忠而必言仁者,只就及物处言之,是其所言之地头,亦不得不然矣。若所谓“违道不远”,是以推己及物者言,盖亦只就恕字上,论其所以不同者此耳。

孔子欲以微罪行,此“罪”字注说以为君上之罪,朱子答门人曰“自为也”,此则似以为己之罪。

罪字,于君上着得未安。孔子既不欲显其君上之罪,则“自为”二字,正得圣人意。盖以不致膰胙而去,则人必以为自家有微罪,故不致膰胙而去,无怪云尔。“自为”二字,如是看如何?

答尹圣郊

俯询诸条,座下既类集先辈至论,其于学问之大源头、大纲领,可谓见得是矣。倘微留意之久,用力之多,其何能及此?奉读再三,不胜叹尚。

顾于其间有不能无疑于鄙心者,未论其言之果是与否,悉暴无隐,以相与讲磨切磋,期至于十分融贯之境。故玆就盛论中二三段,仰陈如左,俯谅如何?

第一段,论心、性、情。

所论大槩得之。但人心之所以必曰危,以其生于形气之私,而易流于人欲故耳,今谓“须臾或放,而易入于危”者,是将人下工夫处,参入为说;道心之所以必曰微,以其原于性命之正,而其发也微妙难见故耳,今谓“毫芒或失,则必至于微”者,是亦将人下工夫处,参入为说。俱非当初所以只就人道心上,平论其理之意。

又四端固纯善无恶,而七情则是兼善恶者。故其发也,气若听命于理,则斯中其节而无不善。今谓“气全用事,理不能使气,故不得中节而为恶”,则是以七情为纯恶而无善矣,得无未安矣乎?

至如心之一字,之论,发明已尽。性犹太极,心犹阴阳者,又是朱子之说,《大学或问》亦曰“惟人之生,得其气之正且通者。故其性为最贵,而方寸之间,虚灵洞澈,万理咸备”,或者之以心专属于气者,似本于此。又须先见得此心是合理气、统性情底物事分明,然后方无流于一偏之患。

释氏之以作用为性者,是徒知心之为气,而不知理在其中者,有仁义礼智之性故也。阳明之以致良知为学者,是徒知心之有理,而不知气之在其中者,有清浊粹驳之异故也。

子思所谓“喜怒哀乐”,是浑沦言之者。故就其中拈出善底,以为四者。然孟子之言四端,是直就仁义礼智之性,而指其从这性发者,言之耳。天命之性章句,“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则才说命时,固不可舍气而言。然健顺、五常之性,是岂将气字参错看处乎?

且所谓“性即是理”,则此与言心不同,而今谓“合理气看无害”者,亦是未及思之致。然理若不堕在气中,不名为性。故程子曰“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此亦不可不知耳。

第二段,论格致。

此段所论,亦大槩得之。其曰“格致之际,必先易而后难,先近而后远,因其所已知而及其所未知,因其所已达而及其所未达者”,是乃从浅至深,自卑诣高之一妙谛。诚如是,何患格致之不造于其极乎?况所谓“日用工夫,必须接续无所间断,然后可以至于脱然贯通”者,又可见真实用力之至意,诚为叹服。

然但非言之艰,而行之惟艰。盖必吃紧理会,虽于旧所读似已知处,更须反复详玩,求观圣贤立言本意及道理之随处异名,则必有疑端节节而生,其于思索之际,极辛苦不快活境界,将见其无数矣。

然此乃好消息之端,又是将大进之几,切勿因其难而自沮,亦勿用私意而强通。涵泳从容,磨以岁月,以俟其自得,则当见所疑者节节以次而解,渐至于融释脱落之境。意者,古人所谓“豁然贯通”者,正指此而言。感座下发愿之切,聊诵所闻。

第三段,论诚敬。

来谕所谓“诚只是去了许多伪,敬只是去了许多怠慢”者,其言约而尽矣。然非至明,何以知许多伪?非至刚,何以去许多怠慢?惟此至明与至刚,又以何术能办得耶?此其术无他,只这诚敬二字,使其必至于十分诚、十分敬,则这诚敬二字,又却打成一片,敬即是诚,诚即是敬,而周子所谓“圣可学”者,便在于是矣。

答尹圣郊禀疑

程子之学,本于周子,而朱子于《庸学ㆍ序》,直曰“两夫子出”,而无及于周子。或曰“是主于书而然”,然否?伊川于《明道墓表》,无及于周子,又未尝以《太极图》示人,朱子以为必有微意。恐是始虽发端于周子,而毕竟成德,未必全资于周子故耶?

《庸学ㆍ序》及《墓表》之不言周子,或说及来谕所谓“不全资于周子之意”者,见得良是。

盖以周子《图说》及《通书》,较看于《庸》、《学》,则义理未始不同,而立言各异。故序所以不及者此耶?两程夫子自见茂叔吟风弄月以归,则是不特止于发端。然若其毕竟成就,则得之经书者为多。故直以孟子后一人,言之,而无及于周子者,亦以此耶。

独其不以《太极图》示人,其微意终似难知。然其后得见者,但谓用意高远而已,则朱子所虑视以为《阴符》、《太玄》之类,亦无怪故耳。以此言之,其微意,亦可知也。

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则并言体用,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则遗体而举用何欤?虽单言知觉,而虚灵亦在其中矣。

是故大山先生尝加虚灵二字,而曰“所以为虚灵知觉者不同”,亦自成说,盖虚灵知觉,为体则皆为体,为用则皆为用故也。今必以虚灵为体,知觉为用者,诚未见其然。

审如是,则思虑未萌之前,知觉炯然而不昧,思虑既萌之后,知觉了然而不乱者,是何谓耶?思虑未萌之前,是指寂然不动之体,思虑既萌之后,是指感而遂通之用,而知觉之炯然、了然者,于体用皆有之。故先辈之论此,以为知觉卓然于内外始终之间者,是实洞见底语也。来谕所谓“虽单言知觉,而虚灵亦在于其中”者,庶几近之。幸更仔细翫味如何?

泰伯文王,夫子皆谓之至德。然文王则三分有二,故朱子曰“泰伯又高于文王”,抑至德有浅深之可言耶?

三分有二之“有”字,是据当日人归而言。若文王之心,则初无此有字,故率之叛国,以服事,所以为至德也。若朱子所谓“泰伯高于文王”,特以其迹言之,至德岂有浅深之可言耶?

一士友遭大故,兄及兄之子若孙俱没,不可不用兄亡弟及之例。告文请制示焉。且其兄丧期而撤耶?祔庙当于何时?傍题书孝字何如?

既用兄亡弟及之例,则似当趁其葬时,先事告由,而并及于兄可矣。

告文似当曰:“家兄既殁,子孙俱亡。曾孙立后,又无其望。主丧奉祀,惟子一人。礼许弟及,例有可援。玆不获已,敢题主傍。变节至此,弥极痛伤。”

告兄则似当曰:“大人之丧,兄当主之。云胡不胜,又绝后焉?主丧之责,弟外无他。礼既许及,重又有在。玆以弟名,傍题奉祀。痛割之极,谨此仰告云云。”如是措语,未知何如?

至于兄丧,既无为之三年者,则待自家服尽期而撤,因祔祖庙,既用亡及之例,则傍题书以孝字恐宜。然皆不敢质言,更询礼家,而处之如何?

答乐育斋生尹秉恒,《大学》疑义问目

知止而后,有定。知止,对格致看,则知止为功效,对定静安虑得看,则知止为工夫。至若定静安三者,在诚意时亦定静安,在正心时亦定静安,以至于修齐治平,恐皆如是。未知如何?

知止者,既是格致之极,而到得知止后,则定静安虑,乃其自然之功效,岂可以知止对定静安虑而作工夫看乎?但定静安,于诚正修齐治平,无所不在于其前云者,不易看得。

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小注曰:“静就心上说,安就身上说。”愚意则心静里面,已占得身亦静之意,身安里面,先包了心已安之意。

静属心、安属身两句,细推之,固如来说。然此乃知止后功效之不期然,而次次然者,则今日所患,惟不能格、致之至于知止而已。亦何必悬空揣摩,苦意解说,然后为得耶?

虑而后能得。愚意知止,既是知得其所止,则能得,专是行得所止。未知是否?

是然。虑是从知上来者,而所以使行得其止者,此意又不可不知也。

正心章,不得其正。此正字,胡云峯罗整庵皆云“指心之体”,章句云:“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愚意则经言正心,兼心之体用言,传言正心,专以心之用言。如是看如何?

传者之释经,一从经义而已,岂有经言正心则兼体用,而传释正心,则专以用之理乎?《大学》工夫,专就发处用工。故不论经、传,皆言心之用,而朱子亦从而释之如此。之说,虽于论心处,无所不可,然柰非《大学》本意何?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云。此“在”字,谓心在于腔子里乎?在于视听上乎?

心惟在腔子里,故能在视听上。视听上所在之心,即腔子里所在之心,岂可分而二之乎?须有主宰卓尔,要视而视,要听而听,其见闻方分明。不然虽或心在视听,而能见且闻,便是逐物在外,而未可以在腔子里言也。

传七章章下,“但知诚意,而不能密察此心之存否?”夫意者,心之发,而诚之者,亦心也,则焉有诚意而心不存者?岂以诚意在于所发,而存心在于内而然耶?

所谓“诚其意”,但令心之所发于为善去恶,得其快足而已。此譬如一带水,淘去泥沙而复其清洁。至于正心工夫,又欲此心之常存而不放。譬如水得清洁后,常使之澄然恬平而不起波浪,则可以涵暎万象而无毫发不照之物。此即于诚意后,密察心存与否之法耳。

所恶于上云云。絜矩之道,兼言好恶,而此四句,只言其所恶何也?

方于事上而好人佞己,为尉则凌守,而为守则易尉者,常人之情,大抵皆然。故此言絜矩之道,必以所恶言之者此也。然所恶既勿施,则所好之当施,自可知矣。如何如何?

《心学图》虚灵即体、知觉即用,而神明则体欤?用欤?且心思一圈,思既心之发,则程氏之必置此于戒、操之下何也?以下《心经》疑义。

神者虚灵之极也,明者知觉之至也。分而言之,则神,与虚、知为一类,明,与灵、觉为一类,而所谓“知觉”者,虽对虚灵而为用,然思虑未萌之时,炯然而不昧者,独非知觉乎?是则知觉,亦未必不为体也。

至于心思一圈之置于操存之下,元来林隐此图,但举大纲而分之,思固是心之发,而才发而未形,依旧是操存境界,则其以系操存之下,又岂不可耶?

临川,以思无邪、闲邪存诚,分属于诚意、正心者,未敢信其必然,而其中物接乎外,闲之而不干于内,尤为可疑。

思无邪一句,是从感发、惩创处言之,故属之于为善、去恶之诚意。闲邪存诚,是就圣人分上无邪可言处言之,故属之于一有必察之正心。其为说尽精。但物接乎外,闲之而不干于内一句,为近禅学,故退陶先生,已辨其谬,试为取考如何?

小注,“问‘程子弹琴’”,“是就己知处言”,见知之见,他本或作人字,而下条氏之说,终未晓。

见知之见,《语类》亦作人字,恐当从之。

下文苏昞所问,别是一义,非可与论于此。若其杨氏说己知处,第看此问中大义,亦可领会。今但于莫显乎隐、莫见乎微二句上,真切体认,以为慎独之地似好。

潜虽伏矣章注,不愧屋漏与谨独,是持养气象。夫谨独,是省察,而此之谓持养何也?或曰“持养与涵养乍异”,此说何如?

不愧屋漏与谨独,观其着个一与字,可知其析而二之矣。但其语势短促,未易看出。故朱子于《中庸或问》,已详言之,何得谓此一句之通为一事耶?

持养二字,虽与存养一般,而元来戒惧之以存养言者,朱子以为通动静统体工夫,则今并谨独而谓持养气象者,不亦宜乎?

至于涵养,退溪以为兼动静,而观其造语匹,似属静意多。今谓与持养乍异者,看得尽孜细。

所谓“修身章附注第九条,撑船须用篙,吃饭须使匙”,未知篙与匙,指心而言耶?指敬而言耶?

既曰“心者,身之主”,而继之以此二句,其下又曰“不理会心,是不用篙、不使匙之谓”,则所谓篙与匙,固以此心言之。然此心之所以能为一身之主者,敬而已,恐未可二视之也。

《乐记ㆍ礼乐》章附注李端伯条言:“不庄不敬云云。”窃意养心只有敬字工夫,而敬之用工,自言貌上先耶?

是然。言貌不庄敬,则心亦不能和乐。盖和乐者,虽其得之之极于深至,而终是庄敬得外面者,为之防范故耳。

廖晋卿条先举《辨奸论》,而继言淳叟事者。意谓淳叟之独去打坐,亦不近人情,且答晋卿读书之问,而举此以告之,亦何意也?

淳叟之独去打坐,尽不近人情。故举《辨奸论》中此语,而告晋卿。想晋卿于当日心放已久,亦必有近似于此者。又凡读书之法,须肯听人说话入心,然后方能从其所诲。此盖朱子淳叟来以大警动晋卿,而使屈首下心,恭听指教,则其为有益于读书,可知矣。

吕与叔条“又如绝四后,毕竟如何?云云”,其意盖云绝四后,亦不可如槁木死灰,而毕竟如何之义,终未分晓。

是言意、必、固、我四者,既绝无后,则此心活而不滞,可见个里有洒落气象。故问“毕竟如何”,要人识得此意思出耳。故下即系之曰“又几时须如枯木死灰”,盖以此心既活,洒落如是,则虽欲如枯木死灰,亦不可得故也。如是看如何?

鸡鸣章附小注,“博文约礼之工,有所施”,此义未莹。且博约之施工,何必待透名利也?

不透名利关,则此心常胶胶扰扰,未有休歇时节,不知何所据以为田地而施得博、约之工乎?是故必将名利二字,断绝于心头,透得此关,而使方寸虚静恬澹,然后方是立得脚定,而就此可施博、约之工。窃观上蔡朱子语意,其说此极分明耳。

答李周胤《近思录箚疑》问目

《图说》无极而太极。朱子曰:“无形而有理。”退溪曰:“上极是假借有形之极,下极是指名无形之理云云。”

此段所论,看得极精。审如来说,则假有形之极,作无形底极,然后语意尤分明。然既以上下极,作一义看,则虽依旧解看,亦无妨。

五行各一其性。各一云者,一各具五耶?五各专一耶?

窃意一各具五者,本然之理;五各专一者,气质之性。

如此看,固不妨。然须于五各具一处,见得一各具五,方得周遍而无渗漏。

又此所谓性,专以太极言。故朱子注以为五行具,则造化发育之具,无不备矣。既曰“五行之生”,则不必更将气质性来参错为说。

盖各字是以气质言,而一字则已以本然言者也。理虽不杂乎气,亦未尝离乎气,则今欲见理,不得不就气上求之,而要须看性字透得。未知如何?

中、正、仁、义而主静。静者兼指四者之静耶?只指正、义之静耶?朱子于《图解》则以正、义为体,属静,而《答张、吕书》则又却以中、仁为体,属静,是四者互为体用,而皆有动静。退溪亦曰“此兼性情言”,详此则似兼指四者之静。故果斋曰“五性,皆有动、有静,惟圣人能定其性而主于静”,此说却分晓。若必如《图解》正、义之为体,属静,而只主正、义,则五性之为人心之太极者,体用各得其半,而恐不能为全矣。

《太极图》以阴静为体,以阳动为用。今此所谓正、义即《图》之阴静之理,中、仁即《图》之阳动之理。故濂翁之说主静,朱子分明见得是主于正、义,遂为之解释如此。此盖与泛论人性而言体用者,自不同也。所以《答张、吕书》则虽如彼为说,而于此,必如是为说者,非以此故耶?

然而濂翁既曰“五性感动”,则又未可以正、义为常静不动底物事。其动、其静,当与中、仁一般,其所以自全夫动静之德者,既常本之于静,而所以一天下之动者,又惟本之于静。

其曰“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而立人极”者,固以正、义为主静之大体。然观于其正、义,亦必曰“处之也正,裁之也义”云尔,则又岂非据其所有而以主静为体者乎?且如行之也中,发之也仁,乃即其用为说。然元来定之二字,已是对众人失于动处生出来。故朱子之释,亦一本于此意,所谓“行之、处之、发之、裁之云”者,无非所以体贴定之二字而为说者也。

且以图象观之,则阴静之中,已有阳动之理,即中之白是已,阳动之中,已有阴静之理,即中之黑是已。

以此推之,正、义之中,已含中、仁,中、仁之中,已含正、义。虽曰正、义为体,而体未尝不具夫四者,虽曰中、仁为用,而用未尝不具夫四者,元未有得其半、失其半之理。未知如此看如何?

《西铭》。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吾幼,《语类》云“‘大君’以上,凡言一体,‘于时保之’以下,方是下手处”,此棋盘、着棋之别也。然则曰尊曰慈曰长,其曰幼吾者于一体中,已有下工意何也?岂以长幼分殊处,尤不可以不严,故特寓亲仁差等之意耶?

此二句,只是论其理当如是而已。然必于长幼上而云然者,如来说看无妨耶。且不独于棋盘处有此二句,于着棋处亦有,只论其理者,如“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二句是也。

盖一体与下工,元自相贯,故各有此等句于其中,要在人领会将去耳。

浮图明鬼云云。一出于佛氏之门,《语类》诐、淫、邪、遁,并指刑名功利。然则通谓之佛氏何也?抑其伤伦败教,浅深不同,而总之一出于佛学者流耶?

佛氏之以慈悲为心即之道也,以登天堂自期而至不顾父母之养即之道也。只此二事,其为异端之祖,而凡诸刑名功利之一出于佛氏从可知矣。

西山老氏为异端之祖,而愚谓佛氏亦然。《语类》此言,岂非的见而云尔耶?

并秋杀尽见。此只言秋杀气象,一并尽见耶?并字里面,莫无所包否?

并字里面,恐包春生之意,且只如三宿出,岂不是春生气象耶?然而此气象却少,发见者多是秋杀,政如好仁恶不仁者之各成一般气象,则不得不从其多发见处,言之耳。

答全君说煕一问目

“至善章如切、如磋云云。”切而又磋,在于五事,未止前工乎?琢而又磨,在于五事,既止后工乎?一部大旨是敬,而独于止至善言之何也?

切磋是就五事上讲究,判断得善恶既分明,然后恶者便即舍之,是所谓“如切”也。又就善者而讲究之,得其十分善而后已,则是所谓“如磋”也。此则固可谓在五事未止之前矣。

琢磨是就五事上省察,吾意之发于其间者,实则是善,不实则非善,故必为之去其不善而得其善焉;吾心之应于其间者,正则是善,不正则非善,故必为之去其不善而得其善焉;吾身之接于其间者,修则是善,不修则非善,故必为之去其不善而得其善焉。夫去其不善即所谓“如琢”,得其善,而犹恐其或有未善,必得其十分善而后已,是所谓“如磨”者也。必下工如是,然后方可以止于至善,乌得以琢而又磨为五事既止后工乎?

至于敬字之必言于止至善章无他,止至善是合明德、新民,而要皆极其至,此之言敬乃为贯通于明德、新民之义故也。引《诗》本意,虽重在止字,而就上面切当又如此,则安可不理会得如是耶?

答崔象龙问目

礼者,仁之著;知者,义之藏,若以性之德言之,则仁之著于礼,义之藏于知,何处见得?

礼与义固亦性之德,而此非平说本然之比。乃以发用收归处言之,则三百三千,何莫非仁之著?而收敛万事之宜,以入于机缄中者,又何莫非义之藏耶?第观春之生者长于夏,秋之敛者藏于冬,则可知其理之只一般矣。

四端发于四性,则方寸之中,四性各占间架,故四端之发,各得条理耶?

以老先生《心统性情图》观之,则四性于方寸中,虽各占部位,而其实非有如墙壁之遮拦,只是浑然自在而已。及其感通之际,各有条理而不可紊者,方始著见于外,可以溯流而知源、由末而见本。然此处极难状,惟在深体而默识之耳。

尽心之心字,朱子释之与《大学》释“明明德”大同,而只神明二字不同何耶?

神明二字,固是包虚灵不昧在其中。然虚灵不昧是释明德,而只平说圣、凡之皆然者也。此章及《或问》、程林隐《心学图》,皆就为学者说。

此章则以尽心之工专在于知性知天,故释之曰:“心者,人之神明,具众理应万事。”《或问》则以致知之工专在于格物、穷理,故释之曰:“知者,人之神明,妙众理而宰万物。”《心学图》则以其下有不动心、从心之效,故于心图中,特列书神明于虚灵、知觉之下。

以此言之,又岂可以此二字包得虚灵不昧,而不别言之,以示夫知性、穷理与不动心、从心之专有赖于此乎?此意甚明,试思之则可知其然矣。

“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率性之道,兼人物言之,而程子引而证之,两道字,果无分殊耶?

仁者,不过人之所以为人之理,而本具于身,则仁与人元自合焉。但以仁是理、人是物,故学者多将仁与人各言之。此孟子所以将仁与人合言之,以明仁虽是理而这理实在于人,人虽是物而这物实具夫理,静而存于中,以为体之道,动而发于外,以为用之道耳。

至于率性之道,若单就仁与人合言处,而曰“人率人之性而有当行之路”者,则又何兼人物之可言乎?凡此皆不详本文、本注之致,更愿熟读精思如何?

答崔象龙

政此悬想,即承手滋,审春令侍学珍胜。满纸缕缕,无非发愤欲向前语。推是心也,尚何间断之足忧,而成就之未易也?又况所问诸条,虽未及详见,而大抵非思索之精,则不足以及此,何慰如之?

老拙衰迈转甚,自哭杜陵丧,益觉此身之孤。其山变又出于意外,岂意世道之不测乃如是耶?

别纸

曾子三省工夫,若在未接物时,则恐近于期待。

曾子以此三者日省其身,则这忠信与传习,必常参前倚衡,岂特临事而为然乎?此实卓然为主于中者也。夫然后方能随事精察,而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恐不得以近于期待疑之。

谢氏曰“不知有馀在己,不足在人;不必得为在己,失为在人”,庆源以上四句谓理,以下一句为事,恐五句皆就事上言之,而理在其中。

颜子所以不知有馀在己,不足在人者,是见得所谓“理”者,人与己皆有之故也;所以不必得为在己,失为在人者,是见得所谓“事”者,人与己不能无得失故也。

辅氏之言,未可便少之。且道颜子所以如彼者其广大公平从甚处来,恐非但由于天资之为亚圣而已,则会须汲汲焉学其所学,先得此本领而有诸己,然后己亦得以如彼矣。恐此为急务,如何如何?

子在川上章程子曰:“此道体也云云。”其曰“与道为体”者,有若道为一物,此为一物者何欤?

天地之化,无一息之停即夫子“逝者如斯”之义也。如来说则是直以逝者为指水而言,奚可哉?

程子所谓“与道为体”者,盖即器而指道,以明道之于器做他那骨子耳,是则器与道,其为二物与非二物,亦可知矣。然今日所当汲汲受用,最是“自彊不息”四字。未知如此用工否?

可与共学章程子曰“权只是经也”,朱子曰:“权与经,亦当有辨。”程子之意,以为权而不失平常,则不害为经之意也。

程子之意固是如此。故朱子未尝非之,而引为此章之注。但恐学者未达其义,动辄行权而以为是经也。故为此有辨之说以晓之,若是乎为人之切也!

程子曰“九思各专其一”,若使色貌言事疑问者,出于同时,则将何以各专其一乎?抑行此数条,而思之不失序,则可谓专其一乎?

九思之各专其一,是欲其思之逐项皆专,而大抵皆主敬之致也。主敬则此心卓然为主于中,而动容周旋之际,四体有不言而喩者。退陶尝论此详矣,试考本集如何?

右俯问诸条,可见思索之至。或能起疑于人所不能疑处,如是讲究得去,圣贤微奥之旨,何所不贯通?但考校同异之意胜,依本文白直晓会,以求受用之意,反似不足,此固初学之所不能免。然所可惜者,枉费精力,虚费光阴,而于真知实践之方,或遂与之渐远,则其终也必将神疲意倦,而些少悦豫之味,亦随而澹泊,环顾其中,与无得者同归矣,是岂可不虑也哉?

愿早以为戒而只就见读本文上,从容翫索,必期洞见夫圣贤当初所以立言本意而后已。因须将来,入自家胸里,涵养体验将去,则始信道理之无古今无彼此,而昭融吻契之馀,至乐自生,平易浅近之中,至理斯存,忽不自知其至于上达之域矣。其视向来考校文句之同异,而不免为劳耗之归者,其相去果何如哉?

大抵所以讲明义理,亶欲体验于身心。故必也存养之工密而后,穷格之工益精,而句句方有味。千万加勉,以副此意。

答崔象龙

别来时月屡经,溯往政深,向自漆溪传致惠墨,慰浣多矣。未审玆辰,侍学更何似?仆昏忘转甚,未论今不记昨,俄者所言,亦不记得。衰朽到此,宁复有进益可言者耶?

近来邨闾颇不净,来旬讲会,姑未卜无事经过是虑。然足下或能趁此时肯来,与诸益共周旋相讲磨否?

所示,谨悉雅意。盖凡为学,只须常存兢畏,虽有所知所能,每以无所知无所能自处,然后方有进步处,而今足下之反求自责如是,亦足见工夫之不间断而行解之有进就,为之喜满无已。

俯问诸条,略以瞽见逐一奉答,如或不中于理,必为驳示,俾知其误幸甚。

程子曰“吃紧为人处,活泼泼地”,“为人处”云者,指其有勿忘、勿助等意思乎?“活泼泼”云者,言其不滞一隅耶?

吃紧只是深切为人之意,岂可谓遽指勿忘、勿助等意思耶?活泼泼三字,退陶解之详矣,而愚则以为泼泼是活貌,如所谓“光烁烁,黑窣窣”。然这一字,体得尤难。何如斯可以到活底境界耶?

“诚者自成”一句,朱子谓“孤立悬空说”者何耶?

此章是以人道言,而这“诚自成”一句,特然把天道来,寄在上头,故谓“孤立悬空说”者此耳。

“尊德性云云。”极高明、温故,恐近于知,而在存心之属;道中庸、崇礼,恐近于行,而在致知之属。抑别有分属之意乎?

第看属之一字,可知其极高明、温故,亦有存心之意;道中庸、崇礼,亦有致知之意,故各为其所属。

又仁知二字,《中庸》未尝局定说。故仁之中,亦有仁之仁、仁之知;知之中,亦有知之知、知之仁。极高明、温故,其仁之知;道中庸、崇礼,其知之仁欤。

答崔象龙《朱书节要》问目

《答汪尚书书》以宋公之祀外祖,谓“非族之祀,于理未安”,而继言“访亲族置后”,若力不足置后,则虽非族之祀,祭之可乎?

以先生立论之意观之,若力不足置后,则虽绝其祀,亦只得任之而末如何矣。然礼出于情,若为外孙者不忍其绝祀,则为置墓田,使得以时奠扫,似亦不无其道矣。

《答张钦夫书》人心、道心之问,以营为谋虑谓人心,又以把捉意思谓人心。且以此直谓人心,则与《中庸ㆍ序》训不同,无乃或先生初晩之异否?

此段所论人心、道心之训,特因程子《遗书》“人心私欲,道心天理”之说,而发明得如此。然其与《中庸ㆍ序》说不同。退陶已于题目下言之,而所以收此,只欲以见先生入道本末故耳,更加详翫如何?

《答程允夫书》“性无死生”之说,既不深斥而又虑其坠于释。窃意性既人之所禀,则无死生之说,似近轮回,性只是理,则亦不可谓有死生,先生之意恐以是耳。大抵死生之说,元不关于性字,未知如何?

性只是理,故不可以死生言,来谕看得是。然若谓死生之说,元不关于性字,则是以死生为理外物事矣。周子于《图说》,其不引《易》而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乎?是其所以生、所以死者,无非太极之致。然则夫所谓“太极”是性而已矣,何得谓死生之说,元不关于性字耶?

但物有死生,而理无死生,释氏乃将精神、知觉,做性字看,遂有轮回之说。朱子所以恐坠于彼,而谓非穷理之至,未易及此者,良以是耳。

《答胡广仲书》所谓“先有无阳之阴,后有兼阴之阳”,是固截然之甚者固不可。然以太极之体用、动静而言,则毕竟先有阴之静而阳在其中,后有阳之动而阴在其中。未知如何?

以阴阳之循环无始而言,则谓之无先后可也,以阴为体、阳为用而言,则谓之有先后可也,要在随地头看如何?然阳动之中,已有阴静之理,亦如阴静之中,已有动阳之理,则必谓阴先而阳后亦未安。只得主太极而观,由其体立于阴而用行于阳者言之,然后方可以有先后言。来谕看得恐是。

《答游诚之书》以操存以下四句,谓“说得心之体用、终始、真妄、邪正”,其《答石子重书》云:“出入两字,有善、有恶。”此盖言出中、入中,俱有善、有恶,而此书自注曰“入者存也,出者亡也”,此则入为善,出为恶也。前后之训,恐似不同。

操存二字,已兼体用云云,如来示看得是。但解出入两字有善、有恶语,恐不然。先生本意,于此亦以出为恶,亦以入为善故也。

夫所谓出既是舍亡之致,则纯是恶而已矣,岂有善之可言?夫所谓入既是操存之致,则纯是善而已矣,岂有恶之可言耶?是故其自注,于操则存处曰“存则静而其动也无不善矣”,于舍则亡处曰“于是乎有动而流于不善者”,是其以入为善,以出为恶,何谓前后不同?

惟所谓“莫知其乡”四字,方其操存时则决定无此患。盖静而主乎中,则可知其乡之便在是矣;动而应乎事,则可知其乡之又在彼矣,岂有莫知之理乎?必其舍而亡也,其心忽然在此,又忽然在彼,又忽然在四方之外,此其为莫知其乡也宜矣。

大抵心之为物,灵明活动,其出其入,本无一定之时,亦无一定之处。故孔子以“惟心之谓”结之,欲人之常得操存而不至于舍亡,斯又其大旨所在也欤。

《答潘叔昌书》“天上无不识字神仙,上得天了,却旋学上天人”。先生此书,既是救学禅不读书之弊,则上得天了,却学上天一句,反似劝禅学何也?

据愚所见,先生此说,正是救吾学一偏之弊,非为救学禅发。何者?

所谓“天上无不识字神仙”,犹言世间无不读书圣贤。盖圣贤者,穷理、修身二者之工,未尝偏废其一,而伊时学者不肯读书,而乃欲造道。故叔昌由此而云然,此先生所以云“甚中一偏之弊”者也。

然人之所以穷理,专为修身地,则修身即所以学圣贤之道,今却徒然读书,而不求为圣贤,是与只学得识字而不学得上天,何以异哉?是亦不免于偏,故先生教之曰:“不如且学上天。”

盖读书后即以修身便是学上天,而修身之际,一以圣贤为法,则是为上得天了,却旋学上天人矣。如何如何?

《答潘谦之书》先言“心者具此理而行此情者”,下文又言“以智言则所以知是非之理则智也性也,知是非而是非之者情也,具此理而觉其为是非者心也”。上文既以行此情言,乃以觉字代之,以切于行字故耶?若以此例言仁,则亦当曰“具此理而觉其为恻隐者心也”耶?

以智言则觉字切于行字者固是。然以心言则其知觉,于四端何所不在耶?方其恻隐之发也,虽曰“觉其为恻隐者心”,亦未为不可。但此觉字是属于心者,则与知是非而是非之者,其知觉自别。此所以于仁说必曰“知觉乃智之事”,以明觉之不可训仁也欤。

《答胡伯量》庐墓之问云云。庐墓一节,固是制行之高,而朱子未尝以是为正礼何欤?

既葬体魄之后,孝子之所想像寓慕者,尤在于神灵之还于旧所居也。今乃舍是而庐于墓,使其栖遑靡所止泊可乎?此所以三虞以慰安之。当此之时,却似几筵重而坟墓轻。故只许其时一展省,而不以庐墓为正礼者此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