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别记/第十六回 中华文库
却说林保,前只说螺江人未知家有何人,原来家中有妻伍氏,十分贤淑,一男一女,男名秀参,女名玉莲,皆伶俐端庄。为匠之家,原属清淡,惟此时协佐启文造城建寺,得工资归来,遂与妻计议,改图别业,帮搭乡人行商船往苏州作客。此且漫表。
再说周拱,乃淮安人,父大枫为涿州司马,因忤当道,罢职郁气而亡,母孙氏相继而卒,只遗周拱一人,倚傍堂兄周挺家中读书,时年十六岁。值黄巢作乱天下,淮南贼盗并起,民不聊生,老幼逃走。周拱有姑丈蒋靖,在福州观察使陈岩部下为副帅。周挺因带周拱来闽探投,至福州时,蒋清已投范晖,持兵拒王潮,兵败被戮。周挺兄弟二人途穷粮绝,将为乞丐,无奈把周拱卖在梨园为戏子,周挺得身价廿两而去。
周拱为梨园子弟,诸凡歌舞学习,尽皆通晓,惟不肯包头女妆上台,被打坚不顺从。那日戏帅将周拱绑吊在戏馆门首,人众中鞭扑辱之。适启文经过,观见乃是不凡子弟,遭人凌辱,问知其详,十分悯恻,随口念曰:“检车之困,实堪怜。”周拱闻之,回首喊曰:“既蒙怜困,孙阳何不一顾耶?”启文大为诧异,便向前询问,始知乃本宗兄弟,要将赎回,戏头不肯与赎。因众人说他乃周朴处士之子、吴进士之婿,才不敢留。众乡人即将周拱放下,先交启文带回至家,对青娘说明,皆喜,遂取银二十两,向戏头赎回身契,留在书房伴读,如同胞一般。此一截乃补明前之未言。
再说是日,兄弟送林保出门,回身进内,吴安人曰:“林司务之份下已分去了,尚有二叔之份下,愚嫂代暂收存,现遗月下老与二叔赶紧说亲,候叔婶过门,交还。”周拱曰:“拱受大哥嫂之深恩,天高地厚,粉身碎骨,难报于万一,还敢分什么金银?可留与侄儿为书本。再者,小叔自幼在淮安定有结发,不敢再聘。”启文忙问:“数年未闻此言,今何忽有此言耶?”周拱曰:“蒙人提拔,自愧不暇,敢言及此。”吴安人曰:“即有原聘,快遣人去迎娶来合卺。”周拱曰:“且漫要自去亲迎,才娶得来。但此时世居止弗定,俟探得的实再去未迟。”吴安人随问其阀阅,周拱含胡答应,其议亲之事遂止。
是日,周拱等不得天晚,走进房内,而月英早出来矣,仍上床盘坐。月英问曰:“郎君向日作何事?”周拱将金之事说知。月英听了此语,便掩面悲啼。周拱慰问,月英曰:“同源姊妹遭此横劫,闻之心如刀刺。虽是天数,究竟是奴家弃旧迎新,损人利己之过,应分郎之一锭,早早辞却。奴见之,无有独生之理也。”周拱曰:“早经辞却,不受了。惟祈勿悲。”再三劝解,代其拭泪,灭灯同枕而睡,至天明,依旧隐去了。
吴安人生有一子,名珲冰,常在九仙山外祖家读书。时值长安梁王朱全忠挟天子以号令诸侯,将移唐祚,各镇皆封为王。李茂贞为岐王〈陜西〉,杨行密为吴王〈江南〉,王建为蜀王〈四川〉,马殷为楚王〈湖南〉,钱镠为吴越王〈浙江〉,刘隐为南汉王〈广东〉,高季昌为荆南王〈湖北〉,王审知为闽王〈福建〉,威武军衙门为第一楼〈威武军衙门即今之布司署,军门即今之鼓楼〉。五代时割据十二国,后又有〈后蜀〉孟知祥,〈南唐〉徐知诰,〈湖南〉周行逢,〈北汉〉刘崇。
按:汉闽越王姓驺讳无诸,禹之苗裔,佐汉高祖诛秦、项羽,五年以功封本爵。元鼎以后,叛服不常,徙民江淮间,遗民自立冶县,隶会稽南郡。晋曰晋安,唐曰闽州,开元十三年改为福州。僖宗时,黄巢再陷,杀戮甚惨。光州固始王潮偕弟审知,从刺史王绪。绪因暴自杀,潮之兄弟以列校为众所推,乃植剑卜。审知拜剑,剑跃起,让潮,己副之。审知约礼军士,开四门学校,军中号“白马三郎”。潮卒,唐授审知节度使,后梁封闽王。或劝窃据,答曰:“吾宁为开门节度使,不为闭户天子。”后唐谥为忠懿。时建谯楼,门名威武,下即预备仓谷。宋嘉定火,重建。元泰定又火,复建。至正二十三年,鸱星吐气如雾。明宣德二年,为飓风所圮。旧制楼高百尺,广二百八十尺,石柱四十四。议者以数不可极,盖海内第一巨观也。上层匾“第一楼”,北匾“拱宸”。内联对云:“春到屏山满地榕铺千顷碧;烟笼海屿上楼人踏一梯云。”外联:“北拱京华万里舆图雄海表;南来道统千年文献集闽中。”五虎为案,画狮子屏以压之。中层匾写“海天鳌柱”四字,栏外时辰牌旁刻两宫监,左捧四时节候,右捧值日甲子。时有铜壶滴漏,时刻极准。方伯郭公改造易之,运回三日被毁,乃大悔。后从无扬厉之者。
高冠夫入闽有诗云:
凭虚一眺小烟寰,鹤背真仙日往还。剑气郁葱笼八部,层栏缥渺压三山。海中惊涌鼋鳌柱,云际雄撑虎豹关。今古游踪如逝水,几人作赋念时艰。
闽王审知既封列王,以福建霍童山为东岳,遣使致祭,以大工正周启文为主祭,并祭太姥。启文奉命回家束装,来日启行。周拱至夜进房,告知伊兄奉命祭霍童、太姥二山之事。月英喜曰:“奴家出头之日期至矣,惟不知往祭之处所可与江淮通途否?”周拱曰:“霍童山在温麻西北二百馀里,太姥山在温麻东北二十馀里,正在江浙之通途。”月英曰:“妙极,碎银与奴家数两,明日随大伯同去温麻,即着大伯带回明婚正娶,俾免郎君孤行鼠步。”周拱曰:“卿明天或与大伯同舆或另乘车马,好早备办。”月英曰:“轻薄郎,奴家那用与人同车共驾,惟不识道路,如识一刻即到,何须附随郎君,只在家中等候,做光明的新郎便是了,并无别嘱也。”周拱曰:“若得玉出珠还,莫言数两碎银,即倾囊亦是无妨。”月英曰:“带多无用,只取一包二两,一包五钱,收存怀内。”笑曰:“今夜再瞒人偷睡一宵,明日便行,图个不瞒人的回来漫漫再睡。”说罢,遂同枕睡至天明起来。月英向周拱曰:“奴家去也,便不见了。”周拱即出外边料理行装夫马,送兄上道回来,守候不表。
且说那王月英一点精英,暗附舆马而去,五日到了温麻。地方官迎接主祭官,正备下公馆住宿一夜,来早又发前途。月英只附温麻,遂止不去,见馆驿傍有一小茅店,里面无男子,惟两个老妇。探访明白,遂现出形,进店。老妪问曰:“女客官敢是要吃饭么?”月英曰:“奴不是吃饭便行的,因一个同行作伴老人家未到,要在婆婆店中住歇,等伴行之人到时齐往福州觅亲。今有银五钱,先送做房租,奴家自带有干粮,不食婆婆的饭,不知肯容留否?”那老妪曰:“好极,别人店中不便,老身只有孀居婆媳二人在店做此卖饭的生意,便不招客投宿,并孀居不便之处。今女客官只歇数天便去,就歇一二年也是无妨。”月英曰:“极久不过五六日,还求婆婆内面有清静的房间,只须一堵与奴家安住便好。”老妪答曰:“有清静一堵,恰好,即打扫净了与之住歇。”月英日夜只闭门在内,半步不移。老妪不时送进茶汤,亦接受之些须,惟饭食皆不受。二妪以为失群凄况甚怜惜之。正是:欲遂光明莲并蒂,先妆流落雁离群。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