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别记/第十七回 中华文库
却说主祭正使周启文,舆马仪从住温麻,三日到了霍童。地方官早在迎接,启文其祭品亦已预备齐全,在彼听候。赞礼官引导行礼,读祭文,献帛毕,迎进公馆住歇。按温麻即福宁,今霞浦也。
霍童山在福甯宁德县十二都,神仙霍童所居,谓之霍林洞。山下有三十六洞,唐司马承侦修炼于此,山跨鹤飞升。天宝间改名仙游,闽王封为东岳。山中幽岩深壑,人迹罕到。其中有卓笔峯、石仙坛、生龙须草及柽树,旁生竹一枝,遇风动自扫坛上。有石宝盈丈,有𢭏药石、白石盆、石盂、玉镜、香炉,皆天成也。
宋余复诗云:
霍童山峯凡六六,不知仙子在何方。秋风万里一黄鹤,返照丰林双白鹇。长剑气横霄汉外,飞泉影落画图间。自怜懒作朝端客,访道寻真自往还。
赵迪游霍童山诗云:
万仞峯峦翠作堆,谁知有路接蓬莱。苍头童子才双立,白首使君游一回。石上残棋风扫竹,洞间飞鸟雨生苔。欲留信宿迟迟去,应待茅君跨鹤来。
周启文祭了霍童山毕,随至太姥山。
太姥山在福宁东北百一十里,旧名才山,容成先生尝栖之。峯下石坪、石臼尚存。尧时有老母仙化,因名太母。汉武帝命东方朔授天下名山文,乃改母为姥。
薛令之有诗云:
杨灵穷海岛,选胜访神仙。鬼斧巧开凿,仙踪常往还。东瓯冥漠外,南越渺茫间。为问容成子,刀圭乞驻颜。
启文祭毕,太姥舆马掣回,到了温麻,仍下在公馆住宿。王月英探知既回,便向店老妪曰:“奴家在婆婆店中已六七日了,那同行的人并不见到,莫非年迈跌死坑下亦未可定。奴今实对二位婆婆说出真情,是去福州寻讨原配之夫婿的。今奴身无伴在此,空等到几时耶?闻得前日去祭霍童山之主祭老爷是福州人,今日回来又住歇在隔壁公馆内,相烦婆婆去问那老爷可晓得奴家的原配夫婿下落否?如知其下落,求伊带奴家同去福州寻讨。奴身剩有碎银二两,都送与婆婆作谢劳。倘他不知,再来商量。”二个店妪闻有银二两送他,喜甚,连声答曰:“却原来女客官乃是孟姜女,莫言隔壁,倘再远亦要为女客官走一遭。惟不知怎样问他,还要教老身问他的话才好去。”月英遂细细教之,又说:“只管骂王魁薄幸,那老爷自会认得他。”二妪听了明白老身会说,拿来拐杖,来到公馆,叫人进报有邻妇求见,要借问福州事情。看门进内禀知,启文令带进见,是一个白发之老妇。问曰:“汝这老人家要问福州何事?可说来。”店妇立于堦下曰:“不问别的,因福州有个姓周名拱,是江淮人,六年前来福州寻亲,竟不回转,敢问老爷可识得此人否?”启文曰:“周拱我认得他,汝问他为甚?”店妪曰:“老爷认得好极,他是没良心薄幸负义的短命仔。”启文呵之曰:“那人最停当,并没有甚么不好之处,汝怎么开口便骂?”店妪曰:“老爷只是认得他,还不知他的没良心负义之处。那薄幸自幼与江淮县尉王钦老爷之女月英结姻,后两家父母俱已亡过,随遭反贼扰害。那薄幸六年前来福州寻讨姑丈蒋靖,是福州大官,说一到福州便来迎接原配结发,谁知那薄幸去享荣华,迎新弃旧,杳无音信。那原配王月英年已十七,他的兄嫂将配别门,月英坚志不从,被兄嫂多少磨折难受,连夜走出投水,幸遇邻翁搭救,私带他来福州寻讨那薄幸。大路不敢行,带由温台州至了此处,歇在老妇店中。那邻翁偶得重病死了,只乘月英一人,弱质女郎,又无盘费,无家可归,日夜啼哭寻死。是老身婆媳二人时刻防备劝解,应许带他去福州才略略少哭。奈老身婆媳俱是年迈,又无次丁,不能带他前去。近日又要寻死,今幸老爷认识那薄幸周拱,相烦寄信叫他赶赶来接,若再迟不来,其命必休。别个老婆死去无妨,惟此极齐整标致的死去,遍天下去寻也没有的。”启文听了冷汗惊出,问曰:“此女现在何处?”妪答曰:“在老妇店中二个月矣。”启文曰:“凑巧的极,周拱是我兄弟,那女即是我弟妇,快去请来,明日带他回去。”店妇大喜,忙回店中与月英说了一遍,即带同进公馆内。启文见了暗羡盖世无双之美,谓曰:“周拱乃舍弟,未曾迎新弃旧,虽得贤弟妇玉洁冰清,万水千山到此,世间罕有,明日带同回去福州。”月英含羞不敢回言,启文向店妇曰:“老人家,我二爷娘此番在汝店中到也十分多谢,难为汝。停会我着人送银子五两与汝酬谢,今仍带二爷娘到汝店中再住一夜,明日雇轿带回福州。”店妇仍带回月英,启文即差人送银五两交与老妇,月英又将身上二两碎银送与那店妇。二人得银七两,不胜欢喜。过了一夜,次早公馆拨夫马,备一顶幔轿来店中抬月英,同帮而行。凡歇站必寻有女眷之馆投宿,晓行夜歇,不觉到了福州。启文先赶王府复命,回至家中见周拱曰:“愚兄此番差事是代弟出的,带一位弟妇归来。”周拱闻言佯惊,问曰:“小弟已有原配,那里有什么弟妇?”启文曰:“江淮王钦县尉之女名月英,现年十七岁,随后就到,是不是?”周拱即答曰:“此是弟之原配,大哥在那里见着得带来省?”启文将温麻老妇所说之言对周拱、吴安人述了一遍。话刚说完,报二爷娘同行李到了。吴安人出厅请月英下轿,迎进内房,姆婶齐行了礼,坐定。吴安人一见月英之花容,自愿退避三舍,曰:“难得郎才女貌并兼玉洁冰清,男不重婚,女亦不肯再嫁,几至捐驱,不意原定之丝罗千里跋涉来寻原配,真是古今罕有,称赞不已。”月英只低头含羞不语,吴安人十分爱惜,将自己卧房让与花烛,周拱不肯,随议将后楼修整,择吉内外铺毡结彩,开筵请客,鼓乐喧啸,真正热闹。是夜洞房,周拱笑曰:“同衾了多时,又来拜堂作新郎。”月英亦笑曰:“郎君时常称令嫂乃小诸葛,大小事瞒不得,今日却被奴家小周瑜瞒过,不知耶?”周拱曰:“家嫂虽智,犹是凡人,怎及卿之天仙也?”月英曰:“不在此论,人为万物之灵,一时不知,将来必晓,纵使知之,有何妨碍?惟恐招非,难于长聚矣。”是夜叙谈至次日,仍行庙见之礼,正所谓:若不瞒天过海,怎能正娶明婚?不知后事可能长聚否?且看下文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