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闽都别记
第十八回 月英显仙术弄邻子 周拱随妻遁遇故人
第十九回

却说周启文自奉祭名山回来,无意功名,托言途中染病,向王府告病辞官。闽王批准,带职归家养病,俟愈日复任供职。启文自此在家吟诗饮酒,安乐。王月英即与世人无异,吴青娘爱惜之至,惟嫌他不吃东西,终日另外增飧。月英因其溺爱,无奈勉强多食。青娘迫食甚于追债,一日加上一日,渐觉如常人一般。

先说后园隔墙邻子,乃林保之堂兄林候,在周家镕金之时,先说过要将家眷搬来邻居,后果搬来,租在山边居住。林候之子名秀青,年廿四岁,性本轻佻,贪花游荡,闻月英貌美无双,不时在墙顶窥瞧。月英在楼上,由他瞧饱,都不理会。那日同青娘姆婶二人在园中石几上弈棋,林秀青又在瞧望。月英知之,青娘背脸不知。棋残,青娘先进内,月英收了残棋亦进。月英在石几上收棋,只那秀青张开嘴对月英痴笑,月英不避,与之对笑。秀青以为有意,将手向招,月英亦伸手招之。秀青大喜,忙下去又拿一梯放过墙来,将身越下,向前将月英搂抱在石几上,将身压上。月英将身一跳,林秀青抱着石几翻覆压在地上,如老鼠一般,挣不动,只得连声喊叫。伊母与妻隔墙闻声,由梯上墙看,伊儿子被石几压住,同媳过墙欲将石几抬起。那石几长二尺馀,宽一尺馀,有千斤之重,婆媳二人那里抬得动,急了,亦高声喊救。那王月英将秀青弄石压了,不动声色,早在大姆房内。闻喊声,启文将同周拱趋出查看,月英阻之曰:“后园叫喊,大伯且出去,俟有人进来说话‘奴二人早回祖家’,凭他搜寻,不必惊怕,自然无事。”说讫,牵着周拱走出厅外。启文夫妻听此没头没的话,大不理会,不敢出去。那园内喊救,外人俱至,敲开园门,多人进内,方把石几放下。秀青压得筋折骨断,不能爬起,惟口能言。其母妻坚诘如何被石压住,犹不敢言。问之再四,始说是月英招之过墙,不好说下半语,惟说被他骗将石几来压,快寻伊来报恨。那母妻骂曰:“原来是淫妇引人家子弟过墙,还敢将石压住,几乎坏命,快赶进去拿来报恨。”二人即赶进去。那乡邻曾好事,欲看月英,都拥进如蜂一般。启文迎出查问,那母妻曰:“汝好一个弟妇王月英,白日青天招引我儿子过墙作弄,把石压住,几乎坏命,今来擒去这贱人见官究治。”启文曰:“阿嫂不可混闹,我的兄弟与弟妇半年前都搬回祖家江南去了,那有形迹在此?如不信,由汝来搜,凭汝拿去何如?”那婆媳同乡邻人众,内外搜,果然无有,犹图赖兄嫂存匿。启文曰:“既搜了,且出园中查看实在,再来理论。”便同众人齐到后园查看明白,便曰:“此是汝儿由外用梯进,要偷此石几,反被压住。汝今把奸情来诬人,搜又无人,当时有人,何不就拿?如被拿,亦是汝儿青天白日偷入此园中,强奸良家妇女,被石压了,莫道将死,就死何妨?趁早将汝儿抬回医治,念与林保至好,我亦不与汝计较罢了。”众邻内有晓的秀青平素为人不正,共曰:“还说什么?叫他自己抬回,我们散去。”适林候回来闻知,进来查问,听乡邻众口一词,并说伊儿子越墙偷入人家屋里,已属不是,还说被王月英作弄,更属呆子一般。林候知是伊子无理,弹压妻媳,将子抬回,自行调治,人皆散去。启文关了园门,进内与妻曰:“安人此事十分跷蹊,并不知他夫妇躱在那里,被许多人搜寻不着,实在奇怪。”青娘曰:“老爷还不知二媳之形迹乎?独妾身早知之,隐隐现现,如浮云变化,疑非仙即狐。今日又显出借石替身,隐形不见,非凡人可知。”启文曰:“安人不说,下官不知。我弟妇今日有此叱石之术,乃初平之令妹,非狐也。”话犹未说完,而月英同周拱早现出立于面前。启文一见,掩口走出。青娘笑曰:“二婶听见否?汝大伯说汝是初平妹,是不是?”月英曰:“非奴叱石成羊,是他指鹿为马耳。”青娘又问曰:“与叔叔存躱何处?”月英曰:“奴二人都在人丛中,随出随进,见他婆媳怎样进来,怎样进去,理论他们自知理短,抬回人众散去,也有谁疑奴是仙是狐?奴二人只在面前,何曾躱避耶?”青娘听了,失色曰:“疑仙疑狐,是奴疑汝。如此看起来,是疑之不差也。”月英曰:“大姆把奴高比人,还作不像,何敢为仙狐?不过趋吉避凶之小术,何足为奇矣。”自此,青娘倍加溺爱,半步不离。忽有人来暗报,秀青叫人去通强盗来抢劫月英。青娘吓甚,将月英搬前后房,寝食不安。月英背地谓周拱曰:“久聚不得,反害令哥嫂受惊,怎了?奴和汝早去罢。”周拱问去何处,月英曰:“天地间都是奴家,何处安身不得?”周拱曰:“伯姆二人肯容汝我去耶?”月英曰:“不可告知。如告知,被情系住,只可暗暗去。今且无宝随身,去不得。”周拱曰:“待寻得宝来,要几时才走?”月英曰:“已寻三夜,尚未得来。今夜再去,必定取回,明早遂行。”周拱曰:“荒唐,那一夜有半刻相离,从何去?”月英曰:“郎如不信,看今夜有宝取回便信。”至夜,二人睡至楼二鼓,月英推醒,低声曰:“宝已取回,好起来收拾起行。”周拱被推醒,不信。月英先起下床,点了灯,指棹上曰:“看此何物?”周拱翻身爬起,见桌上一双光耀耀的宝剑,讶之曰:“卿不但会五道,还有分身之术。此宝何处取来?”月英曰:“数夜前在楼上望见紫气冲空,知是宝气在于本处城内欧冶池地方。度其来由,乃古之越王令欧冶子在斯铸剑,龙泉太阿之外,另有雌雄二龙剑,未出炉先跃,潜伏池底,无人知宝。难久没,气冲天汉。奴家一连三夜搜之不起,今夜入大姆房中偷借出一颗珍珠引之,才起,送还了珠,天还未晓。郎君背雄,奴家背雌,周游三岛九洲,岂不好哉?”

欧冶池在城隍山后,即剑池,越王铸剑处。唐元和十四年置院,名剑池院。周围数里,或大风雨,波涛晦冥,僧惟鉴池,得刀环诸物,送往武库。冶灶并院,今俱废,池亦没,所存无几。

宋黄裳欧冶池诗云:

人随梦电几回见,剑逐云雷何处寻。惟有越山池尚在,夜来明月古犹今。

当时周拱曰:“今起行已决,惟不告而行情理奚堪。”月英曰:“焉有不告之理?不明告亦当写简告之。”随开箱取出护身画坎卦之绫帕,自己书写一章长短句。周拱看了曰:“有此可以塞责。”仍将绫帕收存箱内,并不带锱铢物件,惟随身衣服,各背一剑,携将行。周拱曰:“先往何处?”月英答曰:“奴家久慕螺女,先至螺江谒了,再定去处。”天将晓,亦不开门,借土遁而去。转瞬到了螺江,天始大亮,遂入螺女庙内。只见花栋雕甍,宝帐中间奉一婵娟端坐,旁立两青衣,手捧珠宝。月英参谒一回,遂向庙祝借出笔砚,在粉壁间题云:

昔渠脱九渊,今我超三昧。恨不一谈心,生迟五百载。后写“于山王氏月英谒题”。

螺女江在候官县十三都,石岊对面,水上接囦溪,下入闽江,朝宗于海。相传谢端福州候官人,少丧父母,勤谨自守,于海边得一螺,大如石瓮,以水养之。每耕作还,汤火如有人代之操作。端疑之,早归偷窥之,见一少女从螺中出。端突入问之,女仓皇欲避不得,答曰:“吾乃汉中白水素女也。天帝哀君少孤,勤谨自守,故使我为汝具膳。”言讫不见。端以壳贮米,食之不尽,连传数代,放江以螺女名。

螺江在闽县螺洲,面大江也。旧记在候官十三都,石岊对面。唐大中间,侍御李郢诗云:“谢氏海边逢素女,越王潭上见青牛。”曰海边,可知在南不在北矣。螺洲在虎头山北,周回一江环洲,吴陈林三族居之,数千家。洲浒有螺女庙,又有显应庙,神刘姓,兄弟三人,御寇有功,未获封赏而卒。闽人立庙祀之,相传唐刘德威之后,名行全、德全、传全。德祐十一年,旱,乡人祷雨立应,进士陈应角以闻,赐额显灵

明徐𤊹过螺江诗云:

螺女千年去不还,边何处觅红颜。寒潮远春山色,染出波斯黛子鬟。

拂如氏亦有诗云:

独羡烟波却有情,访寻芳迹绕江行。不知螺女归何处,隔岸依稀尚月明。

月英在庙题诗,就有人进庙观看。题完将出,有一人喊曰:“二爷怎么到此?这一位姑娘是何亲眷?”周棋抬头一看,却是林保。谁知林保住屋在螺江左边,往苏州贩货才回数日。是早闻邻人说有一对青年男女在螺女庙内题诗,随入庙内,认是周拱,便叫。周拱答曰:“此是拙荆,顺途来看女庙。”林保曰:“既是二爷娘,寒舍在隔壁,快进去。”月英低声问是何人,周拱曰:“就是造城的官匠林伯伯。既遇着来请,难却,务要到他家看看。”随同出庙,引至林保家中。正是:因题五个字,又起一波澜。欲知林保迎周拱夫妻到家中如何,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