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七 立斋先生文集
卷之十八
作者:郑宗鲁
1835年
卷之十九

答李大彦戊申

向蒙贤者辱顾,得以旬日与处,不惟岑寂之怀,大为开豁,而窃覸天资地步,迥异流俗,澡身饬行,既欲尽合于规绳,而于读书穷理之际,又能暗符于古人节度,精思明辨,罕见其俦。率是以往,其将何书之不可读?而何理之不可穷哉?

今人所以博览经籍而卒不能毫毛得力者,正坐无此工夫,以致识愈多、心愈窒,而本领不立,振发无日。故平居静念,每以此为叹,自得足下,不觉喜慰万万,所以期望于他日者,盖非寻常之比也。

顾此空空,实无半分可以益人,而左右过听游谈,误欲相从于此,真所谓“身勤事左而非计之得”者。既以自愧,又以奉闷。

玆承手翰,备审别后省履一向珍胜。属此新正,茀禄想益鼎至,恋郁之馀,荷慰则深矣。

第其称道推借之辞,太不着题,何足下之轻发言语,一至此耶?古之君子,饱于经历者,未尝容易许可,非固为自重而已也。如以此物为一日之长,而不欲遽为舍弃,则只以寻常耆旧处之。至于往复书札,切勿为碍人眼目之礼,以取讥笑。寒暄情素之外,苟有所欲言者,便可信笔及于其中,以为交相论难、交相资益之地,方是善之又善如何?

与李大彦己未

曏于从君行,获承惠疏,披读以还,无异奉接容仪,顾后音尘复漠然矣。即玆霜令,侍奠起居,更如何?恋溯一念,实倍平昔。

顽忍不灭,所谓“身病似有根祟”,不但风疹而已。以此寻常自尽之节,亦无如意之势,日来只得衰麻在身,如此而生,犹愈于死耶?顷于八月间,近地诸益,为问贱疾而来,因有所如干讲说。顾精神昏愦,虽得窃闻馀论,而尽归乌有之乡。却恨伊时无人为之记录以置,使于别去后,更为细玩,而知其是非之所在也。

若哀者从来记诵已多,计于精研之馀,必不无妙契明辨者,未可寄示一二,慰此爱望之心耶?

持宪君兄弟,甚不易得。圣应究核之才,又不泛,看得《易》象,尽似精密。此于初学,虽非急务,而既已下手,故劝令卒业。是又不特象数而已,如得洞然而无疑,天下何物事、何道理,有外于此者?哀与此君,不比他人,又居相望之地,其与之亲切讲劘,计已素矣。更望益相勉励,日征月迈,凡有所得,毋惜种种投示,使此衰朽之物,亦得有所起发,而因亦献其瞽说,以为往复之地,幸甚。

答李大彦问目

朝祖之礼既行于祢庙,则恐不当又行于宗家之庙。盖以支子常时出入,亦惟拜谒于祢庙,至于宗家之庙,则非支子之所奉故也。或者谓“既曰‘朝祖’则必朝于祖为当”。然“祖”字本兼祢义而言,故祢与祖,虽同在一庙,而亦通谓之祖。礼又无两朝之文,故鄙见如是。更问于知礼家而处之如何?

祖父母丧未毕而父丧者,若在大祥临时,则别无接服之可言,而若在小祥前,则因小祥受服。礼有其文,盖以丧不可无主故也。然不忍死其亲之义,却又甚切,故礼又许本服尽后,则以素衣带奉其祭奠。

来谕所谓“追服非如事生之义”者,亦得矣。但如此则大ㆍ小祥之名,皆不免虚设之归。祝文措语,亦似有拘碍之端而使重丧涉于轻忽。此今俗所以必续服其未尽之服也欤。

出继子于本生亲小祥后,既为之缁笠、缁带,则网巾之亦用缁布,甚似合宜,而今俗例着鬃巾,恐未相称。至于白布网,则未知白之与缁孰是、孰非,而比之鬃巾,犹为此善于彼,着之何害于礼耶?

与李大彦

衰麻中临访草土中奉叙,是何等感篆开泻处?而别来怅惘,又与他时万倍,想哀亦一般怀矣。即日和煦,未审孝履更何似?

视息依昨,而近日所以慰遣者,惟是意中诸贤,迭相参寻,颇得有所开发。今则杜陵为痘所隔,中山被科举引去,向后山阿之寂寥,将不知为几个日月。所望者,哀虽不可以复枉于此岁之内,时因风便,惠以德音,兼示所得之一二,则庶有以豁此蒙蔀,而其为赐大矣,未知如何?

《麟史》抄誊,既已过半,只当卒业,而此等记诵,犹不如性理诸书之熟复潜玩,想不待愚言而知之。然轻重缓急之间,更加审量,俾无一毫向外之患,至善至善。

与李大彦

吾辈相从于寂寞之滨,固不能源源,而并与书尺而断绝者,今几月日矣?自念衰相转甚,同人之思,比前有倍,眷言高栖,宁不怅然?

即惟春风,棣床学履珍重,是慰且祝。垂老之境,遭此伉俪之戚,虽非异事,而犹不如向时圆满过了,种种情緖,可以想得。忌疾又方四围,奔迸之患,只在朝暮,而亦无钻出之路,愁闷不可言。南敬明权辉祖权敬持,其人皆可惜,而有老亲者,尤为惨绝,不识运气是如何而乃尔也。

前秋道院讲会,足下亦往参否?子皓辈因上龙寺讲《心经》一部,约以今春会于此中。故谓当得闻緖论,甚以为喜,今则此事恐亦左矣。老昏更无可望于寸进,惟少年诸彊辅是赖,庶有维持之道,而一向离索如是,有时拊躬,又不觉一喟然也。

近读何书?作何工夫?所望于贤者,甚不浅鲜,幸益加勉励,副此区区。

答李大彦问目

“天命之谓性”章句,“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或问》亦以为“人、物之生,必得是理,然后有以为健顺、仁义礼智之性”。观是数说,足以见仁义礼智,物未尝不禀也。盖论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观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人与物之气,偏ㆍ全、通ㆍ塞,大故悬绝,则仁义礼智之德,岂物之所得以有哉?万川之月无不照,则物之偏、塞,譬如暗处地无水,虽有月而无光影耶。尝观朱夫子答或人问“物之所受之气有许多,故其理亦有许多”。妄以为元来物之所得之气有偏,故其所受之理有不全,而又与物物各具一太极之说不合。未知如何?

此其说自濂溪以来,先儒论之已详,亦贤者之所已览过者。然窃谓欲知健顺五常之德,人与物均得之之实,先须于阴阳五行之气,人与物均得之之处,看破可也。何者?

五行只是一阴阳,阴阳只是一太极。故万物统体一太极,而此太极,非有多于各具之太极,只是阴阳五行所以然之理而已矣;万物各具一太极,而此太极,亦非有少于统体之太极,只是阴阳五行所以然之理而已矣。且道天下甚物事,不具阴阳五行之气?

虽以阴阳五行言之,阴一气中,亦具阴阳五行;阳一气中,亦具阴阳五行。五行虽是各一气,而各一气中,亦具阴阳五行。凡阴阳五行所具处,则健顺、五常,亦未尝不具于其中,所谓“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者,即此之谓也。于是而乾道成男,则阳之为矣,而男亦具阴阳五行;坤道成女,则阴之为矣,而女亦具阴阳五行。

以至万物之生,厥数虽伙,其逐物而具阴阳五行一也。使所谓“二五之精”者,有一之不具则已,二五之精,既无一之不具,则所谓“无极之真”者,亦岂有一之不具?而健顺、五常,人与物均得之也,又何疑之有哉?

不惟理之为一理,而气亦本是一气。只为这一气有屈伸、消长,屈而消则为阴,伸而长则为阳,故分而为二气。阴之屈而消也,有始、有终,而始为秋、终为冬,秋即金、冬即水;阳之伸而长也,有始、有终,而始为春、终为夏,春即木、夏即火。而其质皆具于地。土则又其冲气而寄旺于四时,金、水、木、火,无不有待于是焉,则这二气,又分而为五气。

由是观之,五气只是二气,二气又只是一气,而凡一气之所在,未有不具夫二五之气者。天地间百千万亿物事,个个如此,而不如此不得,是曷故焉?分明有太极主之。上下四方之宇,古往今来之宙,横看之亦此理;竖看之亦此理;分看之亦此理;合看之亦此理。而此理即健顺、五常之理,挂撘在阴阳五行之气者也。

以其极天地、极万古,至极而无以复加,故名之曰“太极”;以其无声臭、无兆朕,至无以形之,故又名之曰“无极”。所谓“太极本无极”者,非以此也耶?是故必此理为之主宰,而阴阳五行,经纬错综,无极二五,混融无间,妙合而为一。然后虽至微妙之物,直将此个全体而生出焉;虽莫许大之物,亦将此个全体而生出焉。此所以各具之太极,非有小于统体之太极,而统体之太极,非有多于各具之太极者也。

只为二五之气,有偏ㆍ正、通ㆍ塞之不同。人得其正且通者,为仁义礼智之粹然焉;物得其偏且塞者,为知觉运动之蠢然焉。故其受健顺、五常之理,则虽均,而粹然之于蠢然,贵贱判异。在人之健顺、五常,彼物宜若不得有焉,此从来学者之所未晓然处。

然若欲就蠢然者,求见天命之性,须于一点发见处求之,方见彼物之亦果得有之,如虎、狼、蜂、蚁、鸿雁、雎鸠、鸧鹒之类,皆其一点发见处。而即此一点发见处,乃其天命之性,不以物而不赋与者也。又以一气之具五气观之,则人亦一性具四德也明矣。故康节已有此语,而大山又为著其说,以明仁义礼智四者之各具仁义礼智。又安知彼物之只此一点发见处,所谓“近于仁”等,不各具近于四性者存乎?

抑又思之,在人之仁义礼智,即在天之元亨利贞,而元亨利贞,可以通人、物言之,仁义礼智,人独全而物莫能全。请先以元亨利贞言之。盖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而此理无乎不在。

尝验之于植物,则其生、长、收、藏之在结实而显然者,姑勿论。虽一花之开落、一叶之荣枯,其开也、其荣也,是元亨;其落也、其枯也,是利贞。然宁可以此便谓是仁义礼智耶?又尝验之于动物,则其终、始、盛、衰之在全身而显然者,姑勿论。虽一息之出入,一睫之开阖,其出也、其开也是元亨,而其入也、其阖也是利贞。然宁可以此而便谓是仁义礼智耶?

是故五常之德,人与物固均得之,元亨利贞,无分于彼此。必其指一性之有或近者,而谓是天命之性为说方通。且于所谓“率性之道”,无所拘碍,如马之健、牛之顺、犬之吠盗、鸡之鸣晨,皆有一点发见者之自然,而有可骑、可耕、可畜之道者也。

然则论万物之一原,而谓理同气异者,非只言赋予之初,而虽禀生以后,气异之时,其一原,而谓理同者,固自在也。何者?这理特为气所蔽而不能发见故耳。元亨利贞,物物皆有之矣。观万物之异体,而谓气有相近而理绝不同者,为其发见之理,绝不同于仁义礼智。故据此而云然耳,非谓元亨利贞之与人同者,绝无之也。妄意如此。未知盛见以为如何?

盖元亨利贞,在时则为春夏秋冬;在物则为木火金水;在人则为仁义礼智。今不论在时与在物与在人,谓同一元亨利贞之理则可,若以春夏秋冬,直谓之木火金水;以木火金水,直谓之仁义礼智,则乌乎可也?又若以仁义礼智,直谓之木火金水;以木火金水,直谓之春夏秋冬,则乌乎可也?是故健顺、五常,正与元亨利贞相似,虽其在人、在物,为同得之理,而不必于在物之五常。亦以在人之五常,名之曰“此是仁、此是礼、此是义、此是智、此是信”可也。如以为不如是,则无以见物之同得乎五常之理云尔,则夫春夏秋冬、木火金水、仁义礼智之各异其名,亦可谓不同得乎元亨利贞之理云尔耶?

来谕所论“被形气之偏塞而不得充其本体”及“暗地无水有月无光等”说,皆当。但于物物各具处及所以人与物同异处,似犹未能洞然。故玆将平日见解,悉陈如右。幸试入思量,若其谬误,一一驳示,以至十反之地,至善至善。

答李大彦

隔岭相望,徒有恋想之怀,即承手翰,宛对别后颜范。且审长夏潦炎,学履起居,虽少不健,大抵在平安境界,慰泻无已。示意可想向道之切,如是鞭策将去,何患不长进也?

以心治心,是主人整顿家务,如收心、检心、存心、养心,皆是矣。以心察心,是主人自觅主人,即以目视目、以口龁口是已。如此看则或为明白耶。

别纸

问“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盖敬者,万善之本;怠者,众欲之根。是知灭者,未便到家国灭亡。只是善心灭,亦灭也,如此看如何?

如此看,甚警切。盖必善心先灭,然后身与家与国随之,可不惧乎?

理发、气发之辨,其论已旧,且恻隐与哀,有甚分别?三年之丧,哀痛恻怛,俱非理发欤?羞恶、是非,不外乎喜、怒、爱、恶。四七中数三字义,元无异同,何以便别其理发、气发耶?以理言之,同出于中,油然而发,不待安排底意则一也。

四七中数三字之无异同,以理发、气发观之,则其发各有苗脉,字同而义异,以四七之同发于理者观之,则字同而义亦同。

盖以分开说,则四端是理之发,七情是气之发。故所谓“恻隐”,虽若与哀而一般,所谓“羞恶”之恶,虽若与爱恶之恶一般,而此原于性命之正,彼生于形气之私。根本既异,故枝叶亦随而别,岂可谓之一般乎?此所以字虽同而义则异者也。

若以浑沦说,则不但四端为理之发,而七情亦有理之发者。如《中庸》、《乐记》、《好学论》所说,皆以性发言之。故老先生于《心统性情ㆍ下图》,虽以四端、七情分书上下二层,以明其理发、气发之不同,而至其《中图》则以四端、七情合书于一层,以明其同发于本然之性。盖非特三年之丧,哀痛恻怛为理发。凡自性命而发,理当喜而喜、理当怒而怒、理当忧而忧、理当惧而惧者,亦可谓理发,此所以字同而义亦同者也。

但四之为四、七之为七,既各为见成之数,则不必除此而益彼,又不必移彼而入此。如何如何?且四七虽是同发于本然之性,而四端则如春之温、夏之暑、秋之冷、冬之寒,七情是阴、晴、雨、露、雪、霜、风之交错于四时者耳。朱夫子谓“七情于四端横贯过了”者此也。凡此喜怒哀乐等,是于恻隐之发也,缘境而迭生者也,是不犹春之温也而阴、晴、雨、露、风之交错于其间者乎?推此以观,凡羞恶、辞让、是非之发,七情之缘境而生,亦若此而已。细看而回示之如何?

答李汝刚启阳

曩蒙贤者辱顾于寂寞之滨,迨不能忘于怀,玆承惠墨,恍接清眄。第审美疾经年沈淹,为之奉虑无已。所示疑意,仆于此用工本蔑如,恐无以剖析万一。然俯问之意,不可虚辱,请试陈其瞽说,而明者择之也。

盖《大学》所谓“能得”者,比之“能虑”,虽固有先后之别,而其实苟至于能虑,则亦未有不能得者。何得以能虑专为学问之极功,而以能得便为圣人之能事,认为是神化所致,而疑其非用力之所及乎?想座下之意,必以为能虑地位,朱子既归之颜子,则所谓“能得”,非圣人不足以当之,故有是说。然颜子之能虑既如是,则决无不能得之理,如其不得,又何贵于能虑耶?

致知之“致”者,专以工夫而言。《章句》虽曰“欲其所知无不尽”,然观“欲其”二字,可知其只欲如是,而非遽如是,则今谓兼功效言者,恐失主意。下文于“物格而后知至”,变致言至,无他。盖至此则吾心之所知无不尽,而实是以功效言者。是其始虽本于致之一字,而致字到此却说不得,故变致言至者此耳。

表ㆍ里、精ㆍ粗,双峯玉溪两说各有攸当。双峯专就众物上,分析四字之义,玉溪兼就吾心天理上,分析其义。盖其所见不同,双峯见得物物皆有个表里、精粗,而初不及于理与心之用,玉溪见得表与粗皆是理与心之用,而里与精皆是理与心之体。是其说初不可合而为一,则双峯所谓“精与里”者,左右何从而疑其理之用耶?

以愚观之,物物皆各有表里、精粗,而所谓“理”者,其所以然即其体,其所当然即其用也。以故若从双峯说而求其体用,则表亦有所以然、所当然,里亦有所以然、所当然,精粗亦然。凡表里、精粗之所以然,皆理之体,而其所当然,皆理之用也。如是看可否?

玉溪则直以所以然者,为里、为精,而曰“是理之体而亦心之体”;以所当然者,为表、为粗,而曰:“是理之用而亦心之用。”是其所见元自不同,然在学者格、致之方,则双峯说亦甚亲切而有味,依其言用工,未为不可。及其既格、既致,见理已尽之后,则玉溪说又极明白而无疑。

其为体用,未始不相贯也,却又有一说焉,不曰“天理流行,随处充满”,又不曰“心无内外、远近、精粗之间”乎?此个地位,固非卒然可语,而元来道理本自如此,横看、竖看,实未有一毫欠阙与一刻间断之处与时。故君子之为学也,直须穷得尽、体得尽,而不容其抄忽须臾之放过。及其造诣益深而左右逢原,则不惟高远者高远,而极卑近处,亦有至高远者在焉;不惟精微者精微,而至粗浅处,亦有极精微者在焉。以是言之,凡所谓卑近若粗浅,亦无非此理所寓,而其不可忽也审矣。窃想贤者于此,早已虑及,而保无躐等之患。故并布之如右,亦惟有以俯谅而回教之幸甚

答李汝刚

客秋再奉颜范,及冬又两接手滋,而至于细论经义书,更胜面,何慰如之?即日春寒,奉晨馀学履何似?侍事依昨,惟是喜惧之心,与年俱深。揽镜自照,鬓雪亦添数茎,加以风眩日甚,健忘随倍,以若精神,更何所为?以此益知人生有志,须趁少壮,大肆其力,无所不讲究,然后方得根基深厚,到老收功自别,不待更下新工,而左右逢原,受用不穷矣。愿足下以我为戒,惜取分寸光阴,积累饱饫于中晩之时如何?

《曾传》诸说,别纸奉答,如未中理,更为辨破,俾归至当之地如何?

别纸

“穆穆”二字,儒说及退溪说虽然,《传》之引此诗,专欲发明止至善之义,而初非以德容言者。但看其下“于缉煕敬止”一句及连说圣人之止处可知矣。如其以德容言,则朱子释之,当复着一容字,如《论语》所谓“天子之容也”,奚独以深远意言之也?

所引“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正指祭祀时容仪。故此穆穆注,既曰“深远之意”,又必曰“天子之容”者此耳。今此一段,沿首溯尾,实未见其果以德容言。只是言深远之意,故朱子亦一从本文命意而释之如此。至于《淇澳》诗《章句》所谓“德容”,则《传文》既明说恂栗、威仪,故此亦本其意而释之如此。又不可以此处言德容,而并上文不言处混看,以为穆穆是德容之证也。如何如何?

朱子“义”字之训,固当以断制裁割底道理为至当。然所谓“心之制、事之宜”,比此似无甚异同,而左右能细别之如此,以为孟子所谓“义”者,本以义之用所行处言之,故朱子之释乃尔,不易看得到此。但朱子之训仁,既曰“心之德、爱之理”,而以此句法训义者,此外无之。故云峯并引以注此序。所谓“事之宜”者,虽不若宜之理之为合于正训,而以朱子语释朱子语,亦岂大悖于义耶?

至于礼、智二字之训,愚所云云,盖亦仿《邹书》义训例,而质诸有识,亦不以为不可,终不敢自信为局定说。其后更入思量,则“心之敬、心之明”云者,可依旧不动,而“事之节、事之别”云者,果为未安。莫如节之理、别之理为合正当之训,今得来示,正合鄙见。

智字之训,甁窝说作“心之灵、知之理”亦善。但谓别字太急,殊未见其然。若尔则朱子何以谓分别是非底道理耶?非特朱子濂溪《诚几德章》亦谓“通曰智”,通即别之谓也。盖作太急看则似太急,而作非太急看则元无太急之可言,惟在人看得正当意为是耳。

答李汝刚

八月书尚未修谢,衰懒甚矣。冬候颇乖,不审侍馀学履更何似?承以穷居多事,不得专意读书,此则理势固然。然若令此心恒存而不放,一日十二时,常为之提撕警觉,则凡百云为无非用工夫地头。少遇闲隙,便即对卷,寸晷半刻,莫教虚度,而且不必竟夕咿唔、终宵吟讽为读书,虽于掩卷之后,乍有静坐之暇,即将所读一二句节,暗诵默思,必得其语意归趣而后已。或未通晓,姑且放置一边,以俟他日精神自开,忽然有悟。抑因他书,邂逅相遭,豁然有通,无非格、致活法。

尤于涵养本原之工,益致其力,使吾方寸常常虚闲而恬愉,专一而安静,则以之而见得道理,当愈明白亲切,识得意味,当愈浃洽深至。其于天下之书,必将随所得而尽为吾有。

然窃观足下之意,则其所以讲究者,非不详密,而却恐详密之过,反生破碎之病;非不笃实,而却恐笃实之过,反有局滞之患。今此所示诸条,即其议论,而亦可知其一二,切望更加深察,如何如何?

早晩一枉之示,不胜倾企。

中庸不偏不倚。偏者,离乎中而偏任一边者也;倚者,不离中而倚靠一边者也。

偏字倚字之义看得尽精。

戒慎恐惧兼动静云云。

兼动静之说,朱夫子盖亦屡言之,而此则只与门人讲辨者,至于《章句》所云乃其定论。故虽同是朱子说,不得不以《章句》为主。盖所云“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是兼动静说,而“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是乃专说静工夫,且为此节正意所在故也。

答李而拱奎镇、德元亨镇

政倾溯间,忽承佥翰,惊喜之极。况审新正彩懽棣乐益胜者乎?奉侍喜惧外,不意召命又下。方在惶恐中,馀无足浼闻。

窃观足下,天资颖脱,志气超迈,其于古人为己之学,固不患其不能为也。但前此之工,似皆不免于丛杂泛浮,谓之博恰则可,而谓之格致则未可。又未尝从事于存养省察之要而得其真谛。故日用之间,类多疑晦生涩,而未见有洒落快活之境,此则足下之自知也其审矣。古人不云乎?“知其病而欲去之,则只此欲去之心便是能去之药”。

且足下方读《心经》,而反躬体察于动静云为之际,其用工又不啻真切。苟能推是心以往,学聚问辨,先从切近处下手,宽居仁行,尤于本领上加意。使夫所穷之理,无毫发之未莹;所存之实,无须臾之或间,则不知不觉之顷,自入于高明光大之域。愿足下毋以既往之可悔,长留在胸中,只从今日为始,勇往直前,竭其才力之所及,而亦毋遽萌欲速计功之意。

读书讲义与澡身饬行之法,一依朱晦庵遗训,循循有序,不得躐等而凌节,慥慥勿怠,惟务下学而上达。如是久之,日积月累,则到头自当有至处。

至于静坐而体认未发时气像,固是河南门下相传旨诀,于学者致中而立大本处,非不为不烦之要言,而此个地头,极是精微,丝忽有违,则无由见得未发气像,或易陷于以心观心之病。故愚意持敬之方,莫过于整齐严肃,正衣冠,一思虑,不慢、不欺之为最切而甚紧。盖必收敛得外面,然后惺惺主人方在神明舍里。以之为致知力行之本,而此学之成始成终,始可得以言矣。

如其不然,徒欲于静坐,求其所谓“未发”者见之,则不惟其入于禅寂,有如足下之虑,而又况察识之际,愈患其纷扰无复虚闲宁静之像?其于思索经旨及酬酢事务,皆不免种种有妨,非徒无益,而害又甚焉,故朱先生深以此为戒。

其所以指示后学者,终始不越乎“敬”之一字,未尝偏于静之为贵。此其说具在方册,想足下亦必厌观而有味乎其言矣。若于此实用其力,而真得其效,则其于佩负一大事,研究许多理,何所往而不沛然有裕也哉?

若仆者虽亦略知此意,而质性既惛,志气不彊,至今垂老之年,尚未有根本田地之可言,此等说话,诚亦可笑之甚。然仆则已矣,而今日后进中,才高识远如足下,立志向学如足下者,倘能不以人废言而一意收用,则其于进修之工,未必无万一之助。故忘其羞愧,谨此奉告,以答辱问之厚意,惟足下谅之。

答李而拱

即玆新正,奉晨学履何似?前去七十,只馀四年,以古人言之,迄可为阅历深厚,足有猷为底耆老,而顾乃不近似至此。环顾其中,了无毫发可以自慰者,加之精力已尽消亡,殆与八九十者无异。远近朋友犹不知其如此,往往责望过厚。又相与质疑问难者,时或左右而至,寻常窘闷多端。都是浮名困人至此,可胜叹哉?

足下年富而力强,又知为学之方,今日所就,已自不凡。倘复立志冞坚,用力冞笃,凡厥自知其为病者,直须从目下痛断根株,不容其复有萌作,则私意日减,天理日长,其终自当至于无己之可克矣。盖未有实用力而不见效者也。

虽然,此非十分勇决,则常为旧习所缠绕,因循荏苒之间,卒无所成,如此物者,极是易事。千万以我为戒而勿似之,常以一“刚”字做去如何?此惟为己之切,而断然以圣贤事自期,方能踊跃奋迅,日新又新,其始勉强而不已者,终当欲罢而不能矣。学而至于如此,夫岂是安常守故者之所及耶?

俯询诸条,可见玩索之功,尽多切密,而顾昏忘若此,今玆奉答,似不免谬误者多。须更往复,以为究竟之地幸甚。

别纸

《中庸》。《序文》小注曰“精一执中是动时工夫”,未动之前,无容执守耶?“一则守其本心之正”此一节,恐以该动静而言,未知何如?

未动之前,寻觅亦不容。故朱子吕氏求中、杨氏体中说,皆以不可断之,况可以执守之耶?然而言“执守”则固有病,而若单言“守”,则所谓“守”者即敬以存之之谓,而致中和《章句》,其释致中处,亦以“其守不失”言之者此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此一句,朱子之意实该动静而言。盖《中庸》既说未发、已发,则须以本心言之,方包得此意尽故耳。非特为道心是本心之正而已,来谕看得良是。

《序文》“虚灵,心之体;知觉,心之用”,而格庵以知觉分作两段看。如欲分体用,则知体而觉用耶?朱子曰“动底是情,会动底是知觉”,此与《语类》“动底是心,会动底是性”之训,似相迳庭。

心之虚灵知觉,朱子以本来固有天生如此者言之,而格庵所谓“知是知其所当然,觉是觉其所以然”,是乃以人之下工夫得功效者言之,奚可哉?心之知觉,虽为是心之用,然此特对夫虚灵而言。既以虚灵为体,则不得不以知觉为用,而其实不论知觉与虚灵,为体则皆为体,为用则皆为用。岂有知觉有照而虚灵独无照之理?亦岂有虚灵有应而知觉独无应之理乎?

至于知体、觉用之说,曾所未闻,岂以虚体、灵用之说推之而有是言耶?所谓“虚体、灵用”者,以虚为具众理而谓之体,以灵为应万事而谓之用。然愚尝病此说破碎而不浑全,常有所论辨者耳。

乃若所谓“动底是情,会动底是知觉”者,与所谓“动底是心,会动底是性”,固似迳庭。然元来统性情者是心,则是其动底,谓之心亦得,而谓之情亦得。合性与知觉而有心之名,则是其会动底,谓之性亦得,而谓之知觉亦得。盖所谓“动底”,固是情,固是心。然非有知觉在乎其先,是情也何从而动;非有性在乎其中,是心也亦何从而动?是则所谓“会动底”,而其实情之动即心之动。心之动即知觉之使然,知觉之然,又性之使然,而非有二也。特就其所在地头而为说,故乍看之则疑若迳庭,而未始不贯通如此。如何如何?

不睹、不闻是未感物之时,“戒惧”二字,恐专属于静。下文“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然则不睹、不闻,恐非至静之时,未知如何?

不睹、不闻,是指寂然不动之际,万事皆未萌芽,无声色之可睹闻处,言之故也。下文所谓“至静之中”即是此境界,岂不睹不闻之外,别有所谓“至静之中”耶?其曰“自戒惧而约之”云者,谓其自常存敬畏而约之也,其曰“以至于至静之中”云者,谓其至于虽不见闻,而亦不敢忽也。观此则所谓“常存敬畏”者,虽固通动静说云,然其大意归趣,又未始不专属于静。第以“可离非道”下,更无别语,直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观之,亦可见其如此矣。

《大学》不言性,故《序》言性详;《中庸》不言心,故《序》言心详。

心、性元不相离,言心则性在其中,言性则心在其中。今但将《序》与《章句》,熟复潜玩,既知夫二书之言,各有所主。又知夫《大学》之格、致,即所以穷此性之所固有,而其诚、正、修,即所以顺此性之所当然而已;《中庸》之致中,即所以极此心之戒、惧,而其致和,即所以尽此心之精察而已,则其意自跃如矣。

虚灵不昧便是心。今之学者,以“虚灵”二字专属气边,心果谓之气乎?心兼理气、统性情。惟虚故具众理,惟灵故应万事。灵固属之气边,而虚则恐非气也。北溪陈氏曰“理与气合,所以虚灵”,此说似稳。

虚灵不昧,固是心矣,而所谓“虚灵”即气之精爽也。若以虚为理,则虚故具众理云者,是谓以理而具理也,奚可哉?盖虚灵之虚与理虚之虚,不同,理虚之虚,谓其无声臭、无兆朕,直是冲漠之极者耳。乃若虚灵之虚,是则气之精爽,而其为是心之虚也,如鉴之虚、水之虚,实涉于微有形象底物事,又乌得以理言乎?

但此所谓“气”乃本然之气,而不可与气质之气一例看。譬之火,本然之气,是地二天七之火,气质之气,是火之在木,而为楡柳枣杏桑柘柞楢槐檀等许多火者是也。是故方论此本然之气时,不得以气质之气杂之者,亦犹夫方论二七火时,不得以诸木火杂之。未知北溪所谓“理与气合”之气,果如是分别看而为是言乎?

今以虚灵但谓之气之精爽,则疑若遗夫理而不见其合。然元来气之精爽,所以能若是虚灵者即理之为也。盖所谓“理”者,虽曰不杂乎气,而亦未尝离乎气,而气之所以能如是者,皆此理之使然。且也北溪“理与气合”之说,若不于气上有所分别而为是言,则是不特说个“虚灵”字不亲切。凡天地间甚物,不是理与气合底?苟不问其气之有别,而徒见其理之与合,以为理与气合者,皆可以虚灵,则是虽草、木、土、石,亦皆得虚灵也,而可乎哉?

盖虚灵是本然之气之精爽,而所谓“本然之气”,乃阴阳五行之秀,元来正且通者也。惟其如是,故其精爽之虚灵如是,而可名之曰“明德”。如其不然而得其偏且塞者,则虽云理与之合,而率皆冥然顽然,纵或有一点明处,其不虚灵甚矣,何得与在人者比而同之哉?

至于“虚故具众理,灵故应万事”之说,固可谓见得尽细密矣。而愚尝以为未安者,第观《章句》但曰“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则其言浑全圆活,可见其具众理应万事者,皆此虚灵不昧之致,而今必将“虚灵”二字,破碎而分析之,使各为一物,而所谓“虚”者,止于具众理,而无与于应万事之灵;所谓“灵”者,止于应万事,而不本于具众理之虚,则是其以虚而为体也,乃为无用之体;以灵而为用也,乃为无体之用。首尾之横断,本末之隔绝,莫甚于此。

且苟具众理者,无与于应万事,则虚而具,是将何所为;应万事者,不本于具众理,则灵之应彼,亦何所因?言者之意,固未必如是,而顾乃不能虑及于此,其流之弊,将使学者,视虚之于灵、灵之于虚,毕竟为不相贯底物事,而终无以知夫体用不相离处。以此言之,其为说又岂特未安而已哉?未知盛见以为如何?

《序文》胡氏注曰“智者,心之神明”云云,先儒以为有认心为性之失。勿斋《字训》曰“智具别之理而为心之觉”,恐与云峯同病。“智是个分别是非底道理”云云,则不可谓智字独无训释。

智字之训,朱子此说尽矣,此盖分别是非底道理也。勿斋所谓“智具别之理”者,是亦为以理具理,未论心之觉,同于云峯之病。只此“具”字,已是不当,与所谓“涵天理动静之机,具人事是非之鉴”者,其失又一般。

《章句》明己之明德,体也,明天下人之明德,用也,而东儒以明明德于天下者,兼体用而言之。其果兼指人己而言耶?《或问》与《章句》微有不同处何也?

兼体用而言之与兼人己而言之,为说略同而意实异焉。今以明明德新民,相对而言之,则是固分人己而言,以明明德于天下言之,则是亦合人己而言。然其所以合人己而言之者,乃为兼体用而言,非为兼人己而言也。盖天下虽大,而吾心之体,无不该;事物虽多,而吾心之用,无不贯。故分而言之,则虽有在己在人之别,而合而言之,则彼其在人之理,实该于吾心之体,在人之事,实贯于吾心之用。虽极天下之大与极事物之多,举无有外于吾心之体用,则所谓“新民”者,亦吾明德中事也,必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然后己之明德,方极其体用而无不尽焉。胡不观于《章句》“具众理、应万事”一句乎?《章句》、《或问》不见其有不同。

所询诸条皆以鄙见仰答。然义理无穷,知识有限,愚言亦岂能必其十分是当耶?朱子尝言“无圣贤底工夫,看圣贤底不出;无某底工夫,亦看某底不出”,是其提教人,亦深切矣。而至于善读之法,又为之反复丁宁之者,殆不知其数,亦曾依其法以读否耶?人欲为学,会当以真实心做刻苦工,然后无论知行,方有随分造极之日,而如老物终不能办此,常自愧恨而无及,故以是而奉勉,俯谅而曲采之幸甚。

答权思远达近

曏于嵒院得见足下仪度,虽其沉默敛藏,若无所有,而平日持守蕴蓄于中者,已自隐暎于眉宇之间。欲闻其緖馀,遂不果奉叩,而归居闲处,独倾溯一念,未尝不悬悬。不谓足下辱惠以书,存问甚勤,又为之历叙平日,而道尽所怀,若以仆为有一知半解可以及人,而猥欲求益于此者然。且感且愧,不知所以为对也。

夫以足下鞱晦之深,人苟不当于意,必不肯轻发一言,仆果何所有而足下乃如是为耶?虽然,厚意不可虚辱,请以妄揣于平日者,为足下陈之,以听可否,可乎?

足下之学实远有渊源,其得于家庭者,已自不浅,日用间存养省察至亲至密处,想已得力无疑,只以今来所示立志、诚意等说观之,可知其然。独念此个道理,极是精微,又甚广博而无穷尽,圣贤所说虽明白,而计于玩索之久,亦似有不可晓者,种种生于其间。自非上智之才,其初类不免如是。故必为之沈潜反复,而苦心细意,耐烦理会,经历得极辛苦不快活境界,然后方是渐渐开悟,而至于豁然之境。然此未可易语。

若其愤悱而终不通,则不得不与朋友相讲磨,虽古之大贤,未有不资于丽泽之益。夫所谓朋友亦岂皆通晓者?要是切磋之际,聚精会神,我所不知,尔或知之,彼所不通,此或通之,而又虽平日未曾致疑者,即地忽复起疑,因与之讲明乃已。平日自谓已解者,即地还复觉误,亦须得订正乃已。又若众皆以为不误,则愈可以自信,凡若此类,岂可胜记乎?

然而犹未也,既相与讲磨之后,则又须反求于吾心,细质于经训,果见其必是,方始为真知,方始为的见,而足下于此一事,终似阔略之、断置之。固知精思力究之馀,有不待他人,而已无所不明,然得无与圣人朋友讲习之训,有以异乎?

盖尊德性、道问学此二者,如车两轮,如鸟两翼,其不可不交修并进明矣,而今人多专于道问学用工,此固偏也。如足下又似于尊德性专用其工,则其偏亦未始不一般。盖于问学上,或有所未尽,则于德性上,亦必有所未尽,而非所以渐进于高远之道也。

且夫为士而讲学,如为农而讲农理,为工而讲工理,初非异常别件物事也。但如此物,虽知其如此,而孤居绝峡,重以畏痘不能出入。少既自外于严师畏友之至训良规。今则老矣,血气既衰,志气亦从而衰,虽有贤朋友,相与往来,勖以加勉,而苦无精力可受其忠告善道之益。自量与草木同腐之外,无复可言。

愿足下及此盛年,与朋友大家讲讨,使道理之精微广博而无穷尽者,益有所玲珑洒落,而无馀憾。抑以其所自得于中者,推之以及于人,使得相观而善,又君子爱人辅仁之事,而垂死鄙人,于己则虽已矣,得见同志之有如是焉,亦无复馀憾矣。未知如何?

感足下垂意之勤,忘其僭率,索言至此,其妄尤甚。然其在乐闻虚受之量,岂以是为罪耶?并冀曲谅而回教之幸甚。秋暑未退,即日学履何似?仅保伎俩,无足浼闻耳。

与权思远

曩得足下书及俯问诸说,仰认不鄙之意,极为感荷。即修复状,兼以迷见逐一条对,拟付信便,而旋值纷拏时节,杜门屏息,因复还缩。惟时凭李汝刚往来,叩问动静,以自慰释,想亦俯谅之矣。

即玆初寒,不审经履起居何似?年迫桑楡,方饰巾待尽,更无可仰喩者。惟是寸心犹未尽灰,意中亲知如座下,盖未尝忘于心。且意年来所得,必有倍蓰于前日者。顾病蛰如此,末由获闻緖馀,是乃自贻伊阻,尚谁咎哉?因念拜晤既未易,至如书尺往复,亦复阙然,甚非相与之义。故玆将曾所条对仰呈,以求是正,继自今幸复辱教之,无论某书某义,俾得讨论究竟,千万幸甚。

别纸

四七有为物感动者,有自感而自动者。心是合理气、统性情,居中用事,故虽无外物所触,而能自感、自动耶?

四七之动,大抵皆有物感之也。故或虽于目下若无物,而必其于既往有物以感之者存,至是使动耳。岂有无物感而自动之理耶?

“太极动而生阳”,不可作已发看,此延平说云云。

既曰“太极动”则是以理动言也,而未知此时太极在甚处动?愚意太极,固全具动静阴阳之理。然不是特然在别一处动,只是常在于阴阳上,不在阴便在阳,不在阳便在阴。故方其在阴而未生阳之前,其所谓“动”者,正在阴静欲极之际,譬如人吸欲极之际,已有呼之理在焉;寐欲极之际,已有寤之理在焉。此时只有其理而已,不可谓之已呼、已寤,则延平之以太极动,谓不可作已发看者此也。至于生阳之后,则便与人已呼、已寤相似,向所谓动之理,便发于此,而于是乎始可以已发言矣如何?

来谕亦可谓见得此境界矣,而至如太极之在甚处动,却未之言,故敢效迷见如此。抑所谓发与未发之云,更有可商量者。朱子曰“太极是藏头物事”,“藏头”云者,非谓只藏其头,举全体藏之之谓也。夫举全体藏之,则虽生阳ㆍ生阴、分阴ㆍ分阳之后,依旧是藏底物事,而若不可以已发言。

叶平岩云:“太极者,万古常寂,可言不发,不可言未发。”盖若言未发,则犹有发时故也,是其言藏头底物事,尤为确实,而尤若不可以已发言。然原夫所谓“太极”者,虽固不杂乎气,而亦未尝离乎气。故即其不杂乎气者而言之,则无声臭、无兆朕,其为万古常寂,而只可言不发者,固如叶氏之说。若即其不离乎气者而言之,则气之有动ㆍ有静、有阴ㆍ有阳,无非是太极之所为,而其发见昭著,极其灿然,又不可专以常寂不发言,虽谓之已发可也。

是故人之于理气二者,必先分开得至精,知其截然不杂;又须合看得至实,知其混然不离,方为周遍该悉,无有些欠阙。理气二物元不相离,而气亦是理,理亦是气,则彼其气之有动ㆍ有静、分阴ㆍ分阳处,其所以然之理,即是而已尽发见昭著,无复可疑矣。

以此言之,夫所谓“太极”者,又何必曰常寂不发,有若一副当悬空无用底物事乎?是故在天道,则春夏秋冬便是元亨利贞之发;在人道,则爱恭宜别便是仁义礼智之发。未论天道、人道,这等四者,皆乘气流行而如是。然道之在器者,实主张是焉,则乌可以其乘气之故而不曰是理之发乎?

来谕以四端为才动已发,盖亦有见于此,而据先儒说,说得宜矣。第未知发之于动所以不同。如愚所言,有是云云,请复就人性而言之可乎?盖以人性言之,正、义是体,而中、仁是用也。是故正之极,不得不发而为中,方其正之欲极也,已有中之理,动乎其中;义之极,不得不发而为仁,而方其义之欲极也,已有仁之理,动乎其中。是与太极之动而生阳,又何以异乎?

盖其先动而后发,在天、在人,只一般而已矣,而动与发皆须就气上可见。来谕所谓“理有自然之妙用”者,良是。然亦莫一向于不杂处,把作悬空物看,且于不离处,认得其至实本面,则不惟动与发皆晓然,不发与已发之说,亦不相妨,无所往而不晓然矣。

“性则气,气则性不可如此混沦说”。

“性则气,气则性”此二句,与器亦道,道亦器之语,为说一般。此前既曰“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而知夫道器之不杂,则夫所谓性与气者,其别已分明矣,如此说亦何妨?且也夫子之于道、器,虽分开说如彼,而毕竟于形上下道得出来者,以其离此形不得故也。然而来谕所谓“合而言之曰性,分而言之则性自性、气自气”者,见得实精确。更须就上面玩味,知此二句之本非混沦说如何?

与松岩山长辛酉

即玆霜秋,静履起居何似?仰溯无已。

近窃思之,为今之计,莫如常令讲学之为得,而他塾如白华等,颇诚实于此。独本塾一向寥寥,苦无振起之意,良为慨然。面内讲儒,未知有几,而若自今为始,逐朔望齐会通读,则行之之久,犹可以见效。幸望发文通告,使之各以所读来讲,而为先定期于开月朔日如何?诚欲如是,则讲员姓名,以年次预书一册,其下注其方读之书,以为临时考课之地似宜。又今日急务,最是经传,至如《小学》,尤在所先。此意并及于通文中甚善。

与晋州德川书院有司

即伏惟清和,佥履起居万卫,仰慰且溯,不任区区。

宗鲁年迫桑楡,衰癃转甚,世间万事,尤不复挂念,故虽本乡学宫,谢绝亦久矣。不意玆者,猥令无似得厕于本院首席之列,其不鄙之盛心,固为感激,而柰此承当之无路何哉?

又况老物邈在绝远之地,凡系院务,末由句管致力于其间,虚带任名,尤极无谓。事当即为控辞,以冀递免,而第曏伏闻河友所言,则那边多士之论,皆以此物为有一日之长,初欲夤缘此事,往复有便,则自今讲学之道,或不无一半分有益云。此亦非空疏蔑裂者所可堪任,而寻常为吾侪,相与切磋之意,犹有不尽泯者存,果为乐闻而窃幸焉。

想于既往,其为之讲明此学,已不啻其盛。然如使自今以后,益加勉行之工,种种齐会于本院,而各尽其心,因令愚昧之人,得闻緖论之万一,则在我管窥咫闻,虽不足与议,而以佥君子兼收博采之意言之,蒭荛口气,必在所择。敢不从微见献忠,以听可否之命耶?为是而姑不无黾勉之计。但念衿佩之会,自不能无所费,若院力难支,此亦终归于拟议而已。徒为带任之故,而凡系院事,动辄询于此,而使之干涉,则不佞只得惶恐退缩,求以两便于公私而已。望须曲谅而回教之,俾有所奉而周旋幸甚。

答居昌龙山斋舍儒生问目

伏承佥下翰,谨审清和,佥履动止神卫,仰慰无已。第所以称道无似,大不近情,令人愧缩,无地容措。

文简公精舍重建与墓享之自士林设行,佥执事此举,实出于尊贤之至意。凡为吾党之士,孰不耸叹而钦仰也哉?下托文字及俯询仪节,顾此昧陋,实不敢承当,而只为教语既勤,此友又远临,有不容虚辱盛意。故非不知荒拙之词,谬妄之论,不足以有无于其间,而抗颜备礼,求以免逋慢之诛。多见其不知量也,俯谅如何?

谨按:道东仪式即寒冈先生所定,而院儒只享寒暄先生墓,夫人墓则同冈异封,故本孙主祭,而今桐溪先生,与夫人合墓,则儒林荐享,将合设耶?抑分设耶?眉翁题碣,不书夫人,只曰“皇明朝鲜文简公桐溪先生之墓”,而惟参奉公所撰阴记,书合葬。若以合设,于礼无据,而必分设,则据眉翁题碣例。儒林先享于先生,而本孙次享于夫人耶?祝文亦难并举,特于墓左治坛而行事耶?人情礼意,何以则俱得耶?

先生之墓,既与夫人合窆,则只祭先生而不祭夫人者,既有所未安。为是而欲合祭,则非但祝文有难并举,自士林祭夫人,亦似无义。无已,则设坛于墓左,令本孙一时行祭为宜耶。设虚位,洞开后牖而行之,未为不可,终是无于礼之礼,惟在广询审处之如何耳。

谨按:吴山仪式即旅轩先生所定,而以冶翁有清明之节,特以清明日荐享于墓。今龙山地有落帽台九日斋,而菊之为霜杰,又有似乎先生气节。故墓享卜以重九,未知此意何如?刱始之初,财力未逮,虽以重九一祭,然异日财力若赡,则清明之享,又将如吴山耶?

墓享日,定以九月九日,甚似有意义。春则用清明日,亦有吴山已例,异时物力若稍裕,遵而行之,亦似合宜如何?

先生墓在大夫人墓砌下,所存墓土,令本孙为夫人墓享之资,与先生墓享重九同设。然如或本孙不能为尔,则儒林少停先生墓享,以待其同设耶?抑重九一定式,恐不可因此而退待耶?

先生大夫人墓,既在先生墓后,则祭享不可不先行,而闻其位田在焉,本孙自当办设,须以同日行祭之意,每每前期申谕,使无未安之端如何?既以重九定日,则一定后,恐不当有所进退耳。

道东吴山常享祝文,皆于诸集不载,恐以《家礼》本祝略改而然耶?抑恐别制而后为得耶?伏请裁教。

既自士林行祭,则全用《家礼》祝,似为寻常之归,故依来教妄制以呈耳。

按:道东仪式,掌议以下,先入再拜陈设后,引入献者,序立再拜参神。又每献必祼此何义?陈设图只有饼面而无稻粱又何义?礼本鱼东肉西,而今观东亦有肉,西亦有鱼又何义?有爵洗位有盥洗位,皆设于何处?并乞下示。

所引道东仪式,逐节皆似有意义。掌议以下,先入再拜之为陈设,来示得之矣。每献必祼,在神道,亦有祭始造酒者之意故也。有饼面而无稻粱,此盖先生参酌定规,使之半用院享之仪故也。鱼东肉西,观陈设图两边,各自有东西,似不必疑。酌洗、盥洗两位,皆当在墓所之东,而但爵洗位在盥洗位之上为宜耳。

精舍告成,当以先生旧扁,揭于前楹正架,而左右室及大门,亦不可无额。伏请取义于先生节行及朱夫子寒泉精舍诸作,以锡嘉名如何?

堂室及门,不可无扁,而非鄙人所敢。佥执事从宜揭额如何?若曰景德堂敦孝斋效忠斋如见门,则或无妨否?

答罗州眉泉书院儒生

伏承佥下翰,谨审佥静履起居万重外,窃见满纸辞意,极其郑重。平日志操之确、见解之明,既如是出寻常万万,至于遇事变、处义理之际,务欲十分恰当而无馀憾,以尽吾尊贤卫道之诚者,其血心至意,又如是出寻常万万。奉读以还,不胜敬服。固意吾党君子,必皆如是,而落落,声息不相及,有时引领,徒有怅想之怀而已。今而后,方知其果然,尤用欣慰之至。第所以见责于无似者,大不着题,岂以绝远之故无从以知其实故耶?

宗鲁本以乡里一陈人,行年七十,了无片长可取。屏伏穷山,与世隔绝,于凡乡中道内之事,一切不敢与知,已作弃世之君平久矣。顾今玆之变,闻极惊骇。又佥执事恃我峤南,千里相报,而此来柳君,又为之茧足枉临,面致文字,此其意尤令人感激,玆以数语仰复。

夫以后学为先辈之心,当此之际,苟有可以泄愤之道,宜何所不尽,而闻自贵道已施削出之罚,则吾章甫,似亦无以加其法焉。毕竟归宿,知不过一纸通文而已。然犹可验公愤正论之到处,同然而终不可泯。此为佥执事主意所在,而适会道南享礼之时,玆令柳君进一步往彼,想会员必不遗馀力而为之地矣。俯谅幸甚。

与道南斋席

昨书想即入照矣。夜来佥起居一安否?为明朝祇谒,想皆会院,而鄙以痘梗,独未驰进,遂失奉晤之便,悚怅不可喩也。

花校通文事更思之,柳友之冤死,固是天下绝惨。凡在知旧,苟可以为地者,宜无所不用其极,而第未知似此举措,果合于时宜,而有益于本事否耶?《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礼》曰“交游之仇不同国”,以此言之,今日处义,不必至于如是。法又曰“被杀者无子孙亲戚,然后邻里朋友,方许赴愬”,以此言之,虽令起而为地,其亦不可径审矣。赴愬尚然,况于发文声罪而可轻先为之乎?

愚意莫如姑停此举,待其胤上闻后。如有下本道行查之举,而犹未能暴白,于是乎齐起而共愬之,以明其冤死之实,尚未晩也。未知佥意以为如何?又况此事虽出舆愤,而与关系斯文有间,则自儒宫发通,亦未知其果当?幸与会员相议,姑停而俟之如何?

答金舜叟煕奋问目

《礼》曰“虞杖不入室,祔杖不升堂”,受吊时,堂上拄杖,亦甚未安,而舍杖亦无明文。今人室制,多不如古。殡于室,位于堂,则今之堂,便古之阼阶,虽杖未可以陞堂论耶?抑杖不陞堂,是祠堂而非厅堂耶?

舍杖既无明文,则受吊时,拄杖于堂,恐无未安之理如何?盖不陞堂云者,特指祔时言,所谓“堂”非谓殡堂,恐不可援以为说。

亡子禫祭,煕奋既主祭,而身有重丧,废之固宜,而但孀妇虽终身无可即吉,然义重所天,礼严隆杀,又难以其舅之在服废禫,恐如何?鄙意欲于当禫之月朔,设奠无祝而祭之,一以存无禫之意,一以存隆杀之节,未知如何?

依示行之,恐无不可耳。

答李启淳问目

俯询疑节,鄙人蒙于礼学,固不敢臆对,而盛意不可虚辱,玆陈一二。幸望博问而审处之,毋以愚言为是如何?

大抵为人之收养者,在族党,则必也彼为叔而己为侄;在他人,则必也彼无子而己为嗣。计以昭穆而不失其序,论以承代而无悖于理,然后方有父子之名,而可为三年之服。窃意礼典与国制,原其本意,似不过如是而已。

今令季氏所遭,有异于此,虽受收养之恩,本是嫂之于叔也,兄之于弟也。当初收养之际,元非欲以为己子也,其蒙收养之后,虽或呼之以母,嫂之非母,常自如也。况可以兄而为父乎?此是大伦大纲之截然不可易者,则为之服以报其恩,固天理人情之所不容已也。

至于名之以父母,服之以父母,恐无此理。且其乳哺劬劳之恩,嫂与兄亦必有间。故古人有为姊养己而服三年,不闻服姊夫亦三年也。今令季氏之于族兄,其必视同于嫂者,岂以收养亦出于其意故耶?寒冈先生所谓“一从情之厚薄、义之轻重而处之”者政好。于此等处参酌看来,以求至当之归,而其间委折,有未能详,不敢质言。

至于解官与否,似亦当视此为准,而既不呼父,又只服期而已,则以此解官,亦恐无其理。然此岂他人之所敢指定以言者耶?

乃若季氏子有服与否,既有老先生定论,恐难更为之说。然原是族嫂叔兄弟之间,既不可以父子言之,则其子之视为祖父母而服之,未敢知如何?无已则素衣带以自处,或得于义耶。凡此皆只据迷见而言之,望须只谅其献愚之意幸甚。

答朴景厚尚重问目

季父有一子,而成人即夭,以生之季弟之次子为后,旋复殇。故季父以子姓不利,无意立嗣,卒得危疾,临革泣把家君手曰:“弟之后事,专属季侄,惟兄怜而许之。”家君泣而许之,又执季弟手而泣嘱。其翌殁,故季弟遂发丧受服。至九月,叔母立节下从,衣带中有遗书,托后事于嗣子,而青孀从嫂则以生之次子定嗣。凡此生死间处事,似不甚背理,而葬期在今月初旬,乡人曰“季父傍题,当以孀妇之嗣子”,未知将何所决定。然季弟入继,在于季父母生时,其年又长于亡从弟。孀从嫂定嗣,在于俱亡之后,以生时定嗣傍题,似为允当。以年齿为说,长者主祭,恐无他义,而或以孀妇傍题,于礼有之,伏望指教。

俯询事此是人家莫重大节,固非昧陋者,所敢与议于其间,而但念尊府兄弟,既以与受之意,丁宁相约于死生永诀之际,殉节夫人又以此意遗书以托,大伦既定。至于受服之境,则自丧人言之,乃是先考之命也,又是先妣之命也,又其生父之命也。且以其年岁之长于其所生子,谓当奉祀。断以大义,有此郑重之举,则到今事体,只得遵行之外,更无他道理。盖以经法论之,立孙题主,元自当然,而生时治命,既不及于此。至如孀妇题主,考之于礼,初无妇人主祭之文。今于嫡次已定后,尤岂容有所移易乎?鄙见如此,更询知礼家而处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