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斋先生文集/卷之十九 中华文库
书
答李圣应𡋺○庚申
近来阻阔许久,恋想徒切。玆者满纸惠音,既足开豁人襟怀,且审侍馀学履,一味清胜,区区哀慰,又不可胜。但以足下之美资质、好志尚,天固困穷之乃尔,俾不得专意做工,岂欲其动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耶?
吾与足下相从,已有年矣,迄未能一番稳奉,以叩其所有。向于所示《河洛图诀》,略窥覃研之工,能及于象数精奥,而深喜之。虽知此等讲究,非初学急务,而以足下既已下手,故欲遂卒业,为之奉借《启蒙》而不之禁矣。
今承来谕,知已自悟其不切,而幡然舍却,方且以反躬实践为主,缕缕数百言,无一字不发于至诚。又闻目今所读是《小学》云,修身大业,有过于此书者乎?夫“敬之如神明,信之如蓍龟”,是许鲁斋之言也;“光风霁月,尽在其中”,是金慕斋之言也。诚能从事于此,而作为根基,则由是而进于《大学》,以下夫明德、新民之工者,乃次第事也。
足下于是乎真得为学之序,而无复躐等凌节之患矣。倘非见得极分明,其何能一朝自反而发愤,用力于下学,以求实得于己如是耶?夫子之言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程子之言又曰:“为己者,其终至于成物,为人者,其终至于丧己。”此其说足下诵之已久,不待人之更提。然大抵为学,莫如鞭辟近里之为得。苟为不然,而徒欲于口舌上腾道理,以要声名而已,则纵使辨析天人,宝花乱坠,亦何所益?
左右之言其有警于今世之弊,不啻切矣。然若以真实心做刻苦工,于其积久潜玩之馀,自不觉其有得有疑,而思与同志相讲磨,要得十分透彻而后已者,是亦理势之所当然。循此不已,至于根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则充实之极,自有不可掩之光辉,虽欲鞱晦,而亦不可得矣。千万勉之。
答李圣应己巳
所论本然之性、气质之性及人物性偏全之不同,须从《太极图说》上,仔细理会,得其真谛,方能横说竖说而无不曲当。
盖所谓“太极”者,只是动静阴阳之理而已矣。是故朱子之《解》有曰:“自其著者而观之,则动静不同时,阴阳不同位,而太极无不在焉;自其微者而观之,则冲漠无朕,而动静阴阳之理,已悉具于其中矣。”以此言之,夫所谓“太极”,果非动静阴阳之理而已耶?
周子论“无极而太极”者,已含得此意了。其下即以“动而生阳,静而生阴”等云云继之,而所谓“阳变阴合而生水火金木土”者,五行亦不过自阴阳而生。故又曰“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则只此阴阳上,说太极已尽,而动静之包在其中,又可以见矣。
至于所谓“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者,盖自阳变阴合,由其变合之不同,而五行之各一其性,有不得不然者。然朱子之《解》,又以为“各一其性,则浑然太极之全体,无不各具于其中”。夫水则是水而非火,火则是火而非水,木、金、土亦然。其为质也,可谓截然不同,而今以为太极之全体,无不各具于其中何也?
原夫太极之全体,不过是动静阴阳之理,而所以为水者,亦只是此理;所以为火者,亦只是此理,木、金、土亦然,无一非动静阴阳之理故也。动静阴阳之理,既已生五行如此,则遂与之妙合而凝,以化生男女万物,而男女万物亦无非动静阴阳之理之所为。故《解》又曰:“男女各一其性,而男女一太极也;万物各一其性,而万物一太极也。”又曰:“合而言之,万物统体,一太极也;分而言之,万物各具,一太极也。”盖不论统体与各具,既曰太极,则何莫非动静阴阳之理耶?动静阴阳之理,即所谓“性”也。故曰:“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
此盖合统体、各具而言之,然其为动静阴阳之理,一而已矣。由此以观于人,则所谓“本然之性”即统体之太极也,所谓“气质之性”即各具之太极也。太极有何不同之理哉?由其气质之禀不同,自夫五行之各一其性,而男女之各一其性,万物之各一其性,于是焉兆。
盖动静阴阳之理,以理言之,则固无适而不同,而以气言之,则偏正、通塞、清浊、粹驳有万不同。得其偏且塞者为物,而得其正且通者为人。虽得其正且通者为人,而其正也或不能无粹驳之殊,其通也或不能无清浊之异。此圣凡、智愚、贤不肖之又所以有不同,而即所谓“气质之性”者也。
然而动静阴阳之理,未始不均赋焉,虽偏且塞、浊且驳者,亦外此理不得,而得之必全,盖不独正且通、粹且清者之为然。此即所谓“本然之性”者也,而本然之性,初非在于气质之性之外。所以必表出而言之者,正如太极不在阴阳之外,而非挑出而言之,则无以见其不杂于阴阳一般。
或者乃疑其在于气质之外,奚可哉?且所谓动静阴阳之理者,以“动静阴阳”四字观之,宜若其略而不足以尽天下之理。然其实动而生阳,则阳之健而为元、为亨;静而生阴,则阴之顺而为利、为贞者,已备举之矣。动极而静,静极复动,则自元亨而利贞,自利贞而元亨,命之流行而循环不息者,已备举之矣。生阳ㆍ生阴、分阴ㆍ分阳,则元亨之自元亨,利贞之自利贞,而各有其分一定而不易者,已备举之矣。天下万理,有在此四者之外者乎?
由是而五气顺布,则五气顺布者,亦只是动静阴阳之理而已矣;由是而四时行焉,则四时行焉者,亦只是动静阴阳之理而已矣;由是而男女万物次第化生,则男女万物之次第化生者,亦只是动静阴阳之理而已矣。由是而在乎人,则为仁义礼智之性;在乎物,则为生长收藏之性者,亦只是动静阴阳之理而已矣。
彼禽兽之蠢动休息,草木之萌达悴敛,何莫非动静阴阳之理使之然乎?盖以动静阴阳之理,求之于禽兽草木,则其所以各具一太极者,不啻较然明甚,而以人与物之均得此理,必求仁义礼智于彼,则其略相近似者之外,更安有可名者乎?
盖以义类推之而强为之名,则一日之清热凉敛,一木之生长实固,酿酒之发热浓郁,皆可谓五常者,固如朱子之说,而《或问》所谓“必得是理,然后有以为仁义礼智之性”者,似亦主人而言。以类其馀而见夫一理之同得也,故至于孟子“生之谓性”之辨,则直以为告子徒知知觉运动之蠢然者,人与物同,而不知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只此数句,已不啻大煞分明,又周子《太极说》,其言五性感动,于惟人也,得其秀最灵之。下者亦为太极虽无所不在,而非得其秀最灵者,未可便以五性言之故也。以此而言之,彼其在于物者,只以动静阴阳之理看得,而谓其理则与人同,不亦宜乎?
答李圣应
顷者伯氏之来,询审哀履支相,又承辱询《中庸论辨》一册,其所以慰此倾溯者,岂寻常比也?
宗昏愦只依昨,惟是精神消亡,未论新知不继,些少旧得,亦尽归乌有。其于性理微奥,尤何能就上面,剖析毫缕,以少副垂问之盛意耶?今此仰答,只是从管蠡中所窥测而为说,其不中理也必矣。幸望随处驳示,俾知其误焉。
别纸
《序》“道统”之统字,只如宗统之统字。
道统之统字,愚尝以王者大一统譬之。盖王者必全有天下,然后方可以大一统言之,不然则只与列国等。今以宗统譬之者,说得似未阔。
陈北溪曰“虚灵知觉便是身之所以为主宰处。然这个有从理而发者,有从气而发者”,又曰:“人只有一个心,非有两个知觉。”“所以为知觉者不同”,下诲尝曰“此虽单言知觉,而虚灵二字在其中”,愚有所受矣。〈柳川赵子希丈曰:“此即用而体在其中之意,然用上可作两个名,而体上欲作两个名不得。”〉
柳川必以虚灵为体、知觉为用,故其言如此。然虚灵知觉,元不相离,虚灵中未尝无知觉,知觉中未尝无虚灵。故思虑未萌之前,是即所谓虚灵之体,而当此之时,知觉有炯然而不昧者,尚可谓徒有虚灵而无知觉矣乎?思虑既萌之后,是即所谓知觉之用,而当此之时,虚灵有吻然而与俱者,尚可谓徒有知觉而无虚灵矣乎?盖虚灵知觉,为体则皆为体,为用则皆为用。故《夙夜箴》注,亦曰“知觉卓然于内外始终之间”,内与始即体也,外与终即用也。试以是仔细玩绎,则当知大山之说,为有以洞见此理矣。
“愈失其真”、“大乱真”真字,伪字之对也。异端之说,与吾学甚相似而实非,则伪而已。
固是。然须看甚相似者是甚么,然后方知其所以大乱真者,果在于此。
在天在人,虽有性命之分,然其理一也。故凡在人者,亦皆谓命。〈如《大学传》言“顾是天之明命”,亦不过顾之于人伦日用之间,初非离于人而言也。〉
命之具于心是性,则性之发未发,皆可以命言,见得是。
张子曰:“金性刚,火性热,牛性顺,马性健也,莫非固有。”○侯氏曰:“草木不齐,飞走异禀。然动者动,植者植,天机自然,岂非性乎?”○问“物物具一太极,则是理无不全”。朱子曰:“谓之全亦得,谓之偏亦得。”○徐子融谓“枯槁亦有性有气,故附子热,大黄寒,此是气质之性”,陈才卿曰:“即是本然之性。”○按:金刚、火热、牛顺、马健,莫非固有,则是各为其气之理,而为其本然也。刚者不能热,热者不能刚,则是不能相通,而为气质也。如是则《章句》三各字,是便人物各自不同之各,而然其所以各得、各循者,亦无非天命一原之同,则虽言各,而不害其为皆同也。
或疑如此,便一切以气质为本然。然殊不知气质之性,亦自本然之性来,而初非有二也。故朱子明言“谓之全亦得,谓之偏亦得”,而不以才卿之言为非者此也。然而《中庸》是从大原上说来,故《章句》又言“性、道虽同”,“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云,而非谓禀生以后,亦与之一般也。或谓人与人之性、道同,物与物之性、道同。〈即湖论。〉盖要避人物皆同之同,恐非《章句》之本旨也。
窃谓:性之本然、气质,先就《太极图说》而认取可也。朱子之解太极,其不曰“自其著者而观之,则动静不同时,阴阳不同位,而太极无不在焉,自其微者而观之,则冲漠无朕,而动静阴阳之理,已悉具于其中”矣乎?盖太极者,只是动静阴阳之理而已矣。是故五行之各一圈,皆是太极。今且以所示火、金二物言之。动而生阳,而动之极则为火,火之性固烈。然动者,元是根于阴者也;静而生阴,而静之极则为金,金之性固刚。然静者,又元是根于阳者也。然则火热、金刚,是气质之性,而其原于动静阴阳之理者,非本然之性乎?木、水、土三物亦然。故皆谓之各一圈,以明其同一太极,而本然之性,初不外于气质之性。
知此则推之万物,莫不皆然。无论飞潜动植,凡有气质之性者,夫孰非动静阴阳之理之所为乎?此所以万物各具一太极,而太极无乎不在者也。
盖二五之气,千百其变,而化化、生生、形形、色色,至不可胜数,其气质之不同如此。然语其本然之性,则惟此动静阴阳之理。故以其不同者而言,谓之偏固可;以其大同者而言,谓之全亦可。此朱子所以有两可之说也欤。
至如附子之热、大黄之寒,彼虽枯槁之物,自其生活时,其性气已是热且寒故耳,而只此热且寒,原其所以然,则亦是动静阴阳之理使之然,则才卿之以为即是本然之性者,不亦宜乎?世之人皆知太极之为理,而不知所谓“理”者,只此动静阴阳之理。故其于本然之性,亦但知其为纯善无恶,而不知纯善无恶之缘何乃尔也。
盖动与阳之理是元亨,而元者,生物之始,亨者,生物之通,物之始而通,有不善者乎?静与阴之理是利贞,而利者,生物之遂,贞者,生物之成,物之遂而成,有不善者乎?此其所以纯善无恶,而理之所在,气莫得以有所添损者也。
夫阴阳五行之气,无物不有,则健顺五常之理,亦无物不有。但所谓“五常”者,在人则固可以仁义礼智言之,而若其在乎物者,虽欲一切以仁义礼智言之,有不可得。故朱子已谓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既曰人与物异,而今必以仁义礼智求之于物,则必将动见窒碍而有不通处矣。且不独于性为然,于道亦然,而朱子所谓“性道皆同”者,终无以见得。故愚尝深思极虑,而为此五常随处异名之说,然其实与所谓仁义礼智直一理而已矣。非特与仁义礼智为一理,而与元亨利贞直一理而已矣。天下何物事,有外于元亨利贞者乎?惟其为人物之性也,其同既如是。故人率人之性而为人之道,物率物之性而为物之道者,以道言之,亦无少异焉,胡不观于《中庸》费隐所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乎?
夫道之费,极其至而言之。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者,即道之在天而费者也;风霆流行,庶物露生,无非教也者,即道之在地而费者,而子思却不言此,只举鸢鱼而言之者,彼其化育流行,上下昭著,只此二物亦足以形容故也。夫鸢率鸢之性而戾于天,鱼率鱼之性而跃于渊者,亦是此道之用,则天下何物事非此道之用?而道之见于化育流行而昭著于上下者,即此而已可知矣。
今来说,甚合鄙见,而犹恨其有些未尽。故就上面推广之如右,如何如何?至于人与人之性道同,物与物之性道同,泛而分之,固似如此,而《章句》所谓性道同处,未尝分人物而言之,彼为是说者,其亦未之思乎。
谓人物性同者,所以见此性之理,莫非天之所赋,而非有我之得私也。谓人物性不同者,所以见人之独能全五常,而惟人为贵之义也。
人之独能全五常者,是因甚乃尔?不过曰得其气之正且通而已,则得其气之偏且塞者,其于五常不能全固也。是乃气之有秀、不秀之致,然虽其气之不秀,而这五常之具,岂有异于秀者乎?盖动静阴阳、健顺五常之理,无一物之不具故也。知此然后方可与语于五常之性,而五常之随处异名及随处为一理,斯可知矣。
健顺五常,人物均有与否,其说概之有三:一说主理通气局,谓合下具全也;一说主偏者全者,皆其本然,而谓物则虽具,而有不全;一说主阴阳五行之理之无不在而言,各随其气而悉有所谓五常之名,亦据朱子所论五常随其所在,而分许多名字出来者,今丈席所论是也。
或疑如此说,不免以气为理。若高着眼看之,则由造化上说来者,就气上说也得,就理上说也得。〈此二句陈北溪说〉盖理无形也,故必于有知觉运动处观之,而固非以知觉运动为理也。〈柳川曰:“《大学或问》言‘人物之生,必得是理,然后为健顺、仁义礼智之性’,则此其所以直从本然之性说来,而非如许多名字之气质上说也。彼草木之荣悴开落,固是天机之自然,犹可说五常意思,而若禽兽蠢动,只是趍利避害之欲而已,非所谓常也。朱子于《孟子集注》,正以此为气之相近,而对说于仁义礼智之绝然不同。今乃以蠢然者,谓有仁之理,则愚所未闻。”〉
此段左右,以愚言为主,而所论极为明快,无复可言。但柳川之以五常必为仁义礼智,谓人与物同得乎仁义礼智,而引《大学或问》语来证者,亦不可谓无据依说。然《或问》所论是解明德之义,而明德之义,非全塞不通者之所可与言。故“必得是理”云云之上,其所谓“必得是气”者,但举有魂魄五脏百骸之身,而草木则不之举焉。且道人与物若同得乎仁义礼智,则草木之独不举何也?草木独非物中之一物乎?
原夫朱子之意,其所以必举魂魄五脏百骸之身者,非谓物之具此,亦与人一般也。只为虎狼之父子、蜂蚁之君臣等,其一点明处,犹有近似于明德之一端,故如是言之以包括耳。岂谓彼虎狼蜂蚁之仁义,亦与人无异矣乎?夫物之有五脏百骸者,犹且如此,则况于其全塞不通如草木之类,又安得一切以仁义礼智言之也?观柳川之引《孟子集注》而为说者,正与此义合。朱子既曰“仁义礼智之禀,非物之所得而全”,又曰“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则今引此说,而不信愚说者,无乃自相矛盾之甚乎?
大抵人与物所禀,皆是一原之理,而一原之理,不过是动静阴阳之理。故凡动静阴阳之所在,皆可以健顺五常言之,而此健顺五常,随其气之偏ㆍ正、通ㆍ塞,而貌象意思,迥然不侔。人则以其气之正且通也,故其于仁义礼智,独禀其全,而物则以其气之偏且塞也,故其于仁义礼智,无以禀其全,而或直为蠢然,或直为冥然,虽欲强名之曰仁义礼智,而有不可得焉。此朱子所以于《中庸章句》,虽曰“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性”,而又恐人以五常必作仁义礼智看,复有五常随其所在,而分许多名字出来之说也。
然则一日之清热凉敛,一木之生长实固,虽其名字之各异,而均之为五常之名者,岂不亦大煞分明矣乎?盖惟气质各异,故为其五常,亦随而各异。然善观之,则亦同禀于一原之理而已矣,何必逐物皆名为仁义礼智而后,为可以见一原之理哉?愚之谓五常随处异名者,盖本于朱子之说,而今虽欲不信愚言,并与朱子之说而不信焉可乎?幸以此意更及而得其答以示如何?
年前承诲“五常所在异名”云者,恐非子思、朱子之本旨。故𡋺就考《中庸》本注及《或问》诸说,反复潜究,然后始认此解,实合于子思、朱子之本旨。盖《章句》三各字,已是说人与草木禽兽之各有其五常可循之性,而《或问》中所谓“鸟兽草木之生,仅得其形气之偏,而其知觉运动,荣悴开落,亦皆循其性,而各有自然之理”。然则随其形气,而五常之名不能不异者,固明白无疑,而只缘诸先辈论人物性不同,一切归之于理通气局,而未尝直论夫人物各得所赋以为健顺五常也。盖义理必须考据明备,然后横竖无碍。故略集朱子诸说,条陈如左,仰禀批诲。
朱子曰:“以气言之,则知觉运动,人与物,若不异也,以理言之,则仁义礼智之禀,岂物之所得而全哉?此人之性所以无不善而为万物之灵也。”○又曰:“人心至灵,故能全此四德,而发为四端,物则气偏驳而心昏蔽,故有所不能全焉。然其父子之相亲,君臣之相统,间有仅存而不昧者。”○又曰:“人得其气之正,故是理通而无所塞;物得其气之偏,故是理塞而无所通。物之有知者,不过通得一路,如乌之知孝、獭之知祭等而已。人则无不知、无不能焉。”○程子曰:“人则能推,物则不推,推得增几分,不推减几分。”
〈右皆主人物所禀理气不同上说来,故谓物之不能全,人之独全。盖如此为说,则所谓“五常”,只是仁义礼智之谓,而惟在人之五常,可名为五常,而物之荣悴开落蠢动休息者,则不可论以五常矣。〉
朱子曰:“木神曰仁,则爱之理也;火神曰礼,则敬之理也;金神曰义,则宜之理也;水神曰智,则别之理也;土神曰信,则实之理也。”○又曰:“虎狼之父子,仁也;蜂蚁之君臣,义也;雎鸠之有别,礼也;候虫之能蛰,智也。”○鲁斋鲍氏曰:“凡物得东者仁也,得西者义也,龙是得东者,虎是得西者,麒麟东方仁兽,驺虞西方义兽。草木生于东者柔,生于西者刚。”
〈右主言凡物之生,各全其一性,以见人之悉禀此五常之德,而无不俱全,则所谓“五常之名”,固难悉求于一物之中也。〉
朱子解《图说》曰:“五行之生,随其气质,而所禀不同。然浑然太极之体,无不各具于一物之中。”○又曰:“大明当天,万物咸睹,此日耳,蔀屋之下,容光必照,亦此日耳。”○又曰:“以理言之则全。”
〈右专主理上说,如此则不必言草木禽兽之各有其五常,而其所以各全一性者,莫非全体也。如虎狼只得仁,蜂蚁只得义,而曰仁曰义,则无非全体之浑然,而初无所禀偏全之可论矣。〉
朱子曰:“以爱亲之仁言之,所以爱亲之诚,仁之仁也,所以谏乎亲者,仁之义也,所以温凊定省,仁之礼也,自良知无不知,是爱仁之智也,所以事亲之实,则仁之信也。”○又曰:“酿酒,方微发时仁也,到发时礼也,到得极热时义也,成酒后却与水一般智也。”又曰:“一日之间,早间天气清仁也,午间极热礼也,晩下渐凉义也,夜半全然收敛智也。”○又曰:“四时春为仁,有个生意,木虽凋零,生意常存。大抵天地间,只一理随其所到处,分许多名字出来。”
〈右第一说,言求之一善之中,而悉具所谓五常之义也。第二说,言一事之中,其首尾之成就,一日之间,其朝暮之光景,各有五常之义也。第三说,言一物之生,其始终结末,无不有此五常之名也。此正《中庸章句》所谓“各得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丈席所谓“五常随其所在,各异其名”之义也。盖五常则一,而在事亲,为爱、敬、诚、实之名;在酿酒,为发、热、浓、郁之名。在一日,有清、热、凉、敛之名;在一木,有生、长、实、固之称。其于物也,以虎仁、蜂义等明之者,乃其五常之较著尤明者,而其于事物也,随在异名者,以其这理之却无可指,则只以其气象意思之近似者,以见其仁义礼智之理,莫不各具于一事一物之中也。〉
所论大意,则与前一般。盖愚所谓仁义礼智云者,特以其在人之粹然者,非物之所得有耳,是固本于朱子之训。然愚亦以同一理言之,曷尝以在物之五常,为无与乎此理云尔耶?但须于异中而见其有同,同中而见其有异,方是洞见夫五常之所以为五常,而横说竖说,无窒碍不通之患矣。今足下之言,政自如是,岂胜幸甚?
二十二章《章句》“人物之性,亦我之性”者,本然之皆同也,“所赋形气不同而有异”者,气质之各异也。性无不同,则于此只当言其同,而不当言其异也。此与首章《章句》三各字之义差别。
“人物之性,亦我之性”,是固以同者言之,而又曰“以其形气不同而有异”者,是非及于其异而何?惟其既知其同,又知其异,故所以能尽之者此耳。愚意:此处虽不说三各字,而这义未始不自在于不言之中,恐不可以差别言之也。
戒惧之境专在未发,故先辈有以专属静言。然其曰“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者,所包甚广,则乃谓此段之专为静工,岂非未安乎?〈柳川曰:“此专属静,果似未安。然须知兼动静中主静之意乃佳。”〉
此段柳川说甚当,又其主静之意,第观“致中”二字可见,所谓致中之工,其有外于戒惧乎其所不睹、不闻者乎?夫于致中之工,不可参入动工夫,则何独于此段而必参入动工夫看乎?又此与下文谨独相对,则谨独是动工夫也,岂应将动工夫而言之于静工夫,使条緖不免于混紊乎?
窃想先辈有见于此而云尔。然终是子思立言之意,则盖以其无时不戒惧。自所睹闻处,以及于所不睹闻处,有不容不知,盖所谓“道也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等说,元是兼动静说故也。然而观“可离非道”下,不暇他言,直以戒惧乎其所不睹、不闻为言,则其主意归重之在于静工夫也审矣。盍以致中之不可兼动工看?
详而分之则七情,约而论之则四情,喜兼爱,怒兼恶,欲则无乎不在。达道者,循性之谓,达道五者,语其循性之条目。
爱、恶、欲,固在喜怒哀乐之中。至于达道则循性之时,其中节之节,已是五达道上当然之理,非中节后,又别讨个条目去也。如何如何?
章下注“首明道之本原,出于天,而不可易,〈注曰‘首三句’。〉其实体备于己而不可离。〈注曰‘“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二句’。〉”柳川曰:“此二句皆指首三句而言,岂可截‘可离非道’以上,属之实体之备己,而以戒惧以下,属之次言存省乎?”大彦叔曰:“‘道不可离,可离非道’二句,包下戒惧、谨独二节言,以见实体之备己而不可离,则正好截断自为一节看,句下悬注,恐不可改也。”
首节性、道、教三字,特提出一“道”字说起者,盖以此“道”字,上包天命之性,下包修道之教。其言虽略,其意实备。若其所以特提出言之者,上言天命之性,率性之道,固是实体之备于己而不可离者,而不如是提出言之,则下文戒谨、恐惧二节,却不见其如何乃尔,为无来历、没精神之归矣。愚意:此“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二句,乃承上生下,而唤起得最紧要处。又章下注,明言其本原之出于天而不可易及实体之备于己而不可离,则不可离三字,即指不可须臾离而言者也。乌可以实体之备于己,已尽于首三句,而以此二句,为但属于下两节之意乎?此段所解,大彦说似优耳。
第九章有问,勇于五常在那里?柳川曰:“此只在知、仁之中。是以五脏中,肝属仁,而肝中有胆,肾属智,而肾有相火。”大彦叔曰:“苟以五脏言,则亦可言义、礼、信。”家兄曰:“《中庸》只论三达德,则又可赘义、礼、信乎?”愚意亦以为三德,只所以存五常之道,则恐不可挟杂说。
知、仁、勇三达德,是以心言,五常中知、仁,是以性言。不曰“心能尽性,性不知检其心”乎?第观《章句》解此云“知所以知此,仁所以体此,勇所以强此”,则所谓此即指五达道而言,而知、体、强三者,其非以性言可知。
来谕以为三德,只所以存五常之道者是矣。且此知、仁、勇三字,本是成德之名。故于篇首,即以舜之知、颜之仁、子路之勇言之,则五达道之所以行,亦惟此成德之知仁勇是赖,而于此复丁宁之者此耳。《中庸》之论上达处多,论下学处少,大抵如是。然若自下学者言之,须是把这名目为题,实下夫知、体、强三者之工夫,然后方可以造道而得成德。如欲实下工夫,则其有外于此心而能之者乎?是故必致此心之知识,然后为有以知此道焉;必存此心之德性,然后为有以体此道焉;必尽此心之气力,然后为有以强此道焉。盖三者之如是,是必然之理,而乃人人之所同得者。故三德既解后,即又承之曰“天下古今所同得”者此也。今不如是看,却去五性中寻觅求其说而不得,则至以肝脏之有胆、肾脏之有相火喩之可乎?夫所谓性者,只是理而已矣,安有工夫意在其中?故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知此则当有以知愚言之不妄,而诸君之惑,亦庶乎其可解矣。
十一章庸也者,不隐怪之谓,则“遁世不见知而不悔”者,何以为中庸?窃疑此只是以时当遁而遁者论之。盖既曰“依乎中庸”,则其所处之时中者自见。
不为索隐行怪,则依乎中庸而已。至于不见知而不悔处,须见得是因甚乃尔,然后方知此所说两句,真是知之尽、仁之至,不赖勇而裕如,非圣人则果不能。来谕云云,意味甚浅,此岂是淡泊说去者耶?
元来此章是总结知、仁、勇,而主意归宿则在于勇。盖勇者,是知极其尽,仁极其至,而做他那骨子者也。是故《章句》之于上两节,必提出一“强”字,至于此节,则必曰“不赖勇而裕如者”,正以形夫自能如是,而非有赖于勉强之勇。然勉强之勇,固非可语于圣者,而至于自然之勇,圣者之所不能无。故《章句》又结之曰“惟圣者能之”,此“能”字,毕竟有勇意思在,与上章“民鲜能”之能,相叫应。然则此章之主意归宿在于勇云者,岂不信然矣乎?
程子曰“鸢飞鱼跃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意,同活泼泼地”,朱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者,乃指此心之存主处,活泼泼地者,方是形容天理流行之妙”,退陶曰“谓但取其自然无为之气象者善矣”,合此数说而观之,则程子所论“同活泼泼地”云者,庶可意会。
程子所云“活泼泼地”,乃指天理流行无滞碍之妙。故非但朱子说如此,而老先生说如此。盖此心之全体大用,无非是天理,则这个是无日不发见于日用之间者也。苟能敬以持存,得其无失,则虽使天理未能尽明,即其动静寂感之际,所谓活泼泼地,亦当有以见之。然终不如全体大用之无不洞然者之为玲珑洒落,自呈露流行之为快活也。是则须于穷理之际,经历得极辛苦不快活境界,使无毫发之疑,然后方得如此。抑天理未尽明之前,则其于勿忘助之工,亦未能尽,见得这境界难矣。尝试如此思之否?
十六章“鬼神之为德也盛矣”,朱子深斥侯氏截为德谓诚之病,而其自言亦有曰“鬼神气之屈伸也,其德则天命之实理也”,此语亦似有侯氏之病者何也?盖鬼神之德之盛,所以如彼者,以其理本诚故耳,则方平说鬼神底道理时,固可言鬼神是气,其德是诚,而若至经文,则这说只是一物,而理与气不可分别看。
鬼神之为德盛矣一段,本是就气包理说,而更无形上下可分。故朱子之于章下,所以直谓之道者此也,第观其为“不见不闻隐也,体物如在则亦费矣”二句,亦可见矣。夫既以费隐,皆为道之用与体,而今以鬼神之不见闻,直谓之隐,以鬼神之体物如在,直谓之费,则是鬼神即道,道即鬼神,而尚可以形上下分之耶?大抵此章之必把鬼神来为说者,专为诚字地。盖视不见、听不闻者,即此诚,而鬼神亦视不见、听不闻,体物而不可遗者,即此诚,而鬼神亦体物而不可遗,则是鬼神与诚,即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彼其性情功效,皆实理之为,则发明得诚字,莫过于此。此所以为一篇之枢纽也,试更思议如何?
“物之终始,莫非阴阳合散之所为”,按气有聚散,而理无聚散。
《章句》云:“天下之物,必得是理,然后有是物,所得之理既尽,则是物亦尽而无有。”以此言之,物之终始,亦理之终始,而虽谓之理有聚散,似无不可矣。但以天下公共之理,亘万世生生不息者言之,阴阳合散,无有穷已。一物虽尽,一物又生,如今日虽终,明日又始,而循环相代,不见有间耳。
“仁者,人也”,《章句》曰:“人指人身而言。”柳川曰:“是便说他皮肉内皆是仁,盖恻怛慈爱之意,充满一身。故凡于人物所不忍处,目有所不忍视者,耳有所不忍听者,不待论量而便自如此。如所谓麟既仁,故其趾、定、角,亦仁者也。”
柳川此说,正合《章句》所云。凡人身之所以如此,是因甚乃尔?只为具此生理故耳。不曰“满腔子是恻隐之心”乎?深体则可知矣。
诚、敬二字,似有工夫先后云云。
诚之之工,非敬不能,而敬之至,则又当与诚为一,是固无先后之可言。然自其始发得真实心而言之,诚若在于敬之先,及其终体得真实理,无复待于勉强,则诚又在于敬之后。学而至此,复岂人人之可语哉?惟于既发得真实心,然后即以敬将之,使无须臾毫厘之间断渗漏,而所存所发,皆不违于真实理者,此敬之为也。
学、问、思、辨、行,《或问》言其五者之有序,而注中朱子曰“五者从头做将去,初无先后”,二说似相矛盾。
窃谓此学、问、思、辨、行五者,且从《或问》所训,做工夫可也。若其无先后处,固有如盛论后说,然恐非子思立言本意,故朱子亦别言之。凡看经义,须以正当大旨为主,而旁推馀意之及,然后为得。且如《大学》之格、致、诚、正、修,其序不可乱,而功不可阙者,分明是如此。然则此其为正当大旨也明矣,而斯五者,亦未尝不齐头用力。故人于一日之间,也有格、致时,也有诚、正时,也有修、齐时。又不可以吾知未至,而不下诚、正之工;吾诚未至,而不下修、齐之工。学、问、思、辨、行之有时或各为一,而无先后,亦如此,然终是馀意,非大旨如何?
愚则以为博学若以读书言之,是于圣经贤传凡道理所载之书,无不读之谓也,问、思、辨,是于个中逐章逐句,皆下此三个工夫之谓也。如身心性情上道理,则固当随辨随行,而若在天下事物上道理,则或有非目前急务者,又安得随辨即行矣乎?其势不能不缓之,而恐不可便以先后隔断言之也。
“诚以心言,本也;道以理言,用也”,诚是实理,而此谓之心;理是道体,而此谓之用者何也?柳川曰:“诚虽实理,而就人物而论其存主之实,则心也;理虽道体,而自人心而发为事物之理,则用也。”窃谓以物之所存主者为诚,而道之所当行者为理,则存主者,可谓之心,而不可谓之理也;当行者,可谓之用,而不可谓之体也。
柳川说甚当,盛论亦出于反复推明之意,须如此看得为是。然《章句》所以只言本而不言末,只言用而不言体何也?试复思之,得其说以示如何?
二十七章“尊德性而道问学”,《大学》以知行分先后,《中庸》以大小分先后,所以不同。
固是如此。然《大学》分先后处,《或问》曰“此心既立,而格物致知,以尽事物之理,则所谓尊德性道问学”者,其理未尝不一,又何先后异之可论耶?特所主而言之地头,有各异者耳。
答李圣应心理气辨
窃尝见朱子曰“心者,气之精爽”,又曰:“孔子言‘操存,舍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四句,以‘惟心之谓’结之,正是直指心之体用,而言其周流变化神明不测之妙也。”又《感兴》诗曰“人心妙不测,出入乘气机”,勉斋解之曰:“心固是因气成,便是活妙者,是言其忽然出入,无有定处。”由此观之,可知心者毕竟是气底,不可泛以合理气论也。
是以朱子独于操存舍亡下,特言其说得心之体用始终真妄邪正,无所不备。今辨心理气者,只当以孔子此言为主,而不当搀入他说也。且夫合理气之说,甚疏矣。彼其草木禽兽之心,孰非合理气?而何故或全塞而不通,或只通一路明,绝不似人心之神妙而虚灵乎?此无他,人心之最为虚灵者,以秀气之贮,得此理而然,而就人而论之,圣人之心湛然虚明,众人之心昏蔽难开,由其秀气之中,亦有清浊之不齐故也。然则所谓心者,当如何而用工也?
曰:“凡论理气,虽有分属,亦必理为之主,则所贵乎操存者,以其能以理御气,而使不至妄动耳。岂可任其所为,而诿曰‘此心之体,本属气事而然’乎?程、朱所论敬贯动静之说,于是乎备矣。愚何敢赘焉?”
所论该贯详明,多见讲究之至精,而非人人之所及。然元来理之所以具于心,是何故也?只为五行之秀气,聚而为人,秀气之精爽,聚而为心,故五常之理,便具于此。盖木气之精爽,即温和慈爱之理,所从以具,而仁于是名焉;金气之精爽,即断制裁割之理,所从以具,而义于是名焉;火气之精爽,即恭敬撙节之理,所从以具,而礼于是名焉;水气之精爽,即分别是非之理,所从以具,而智于是名焉;土气之精爽,即诚悫真实之理,所从以具,而信于是名焉。若非这五气之精爽,则五常之理,亦何从而得具矣乎?
世之论理之具于心者,类多以水之盛于器比之,而水与器,犹是各一物,而器非能自具夫水者也。若心与理元是一物,而心本能具夫理者也。是故程子曰:“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此虽但以仁言之,而言仁则义礼智信之无不具于其中,亦可推而知矣,胡不以谷种观之乎?彼其皮壳之内,全是生气充塞,而根茎枝叶花实之理,无不具于其中。若无这生气充塞,则根茎枝叶花实之理,亦何从而具于其中耶?心之所以具夫理者,亦若此而已矣,而心之为属于气之物事,不啻甚明。惟其具夫理而理具于其中,故谓之以合理气者此耳。斯义也,愚于前此已言之。
然尝试观于天地万物,则天地万物都只是气,元无一针孔小隙地可安顿此理处。故天之理则只在天之气之中,地之理则只在地之气之中,万物之理则只在万物之气之中,气之外,无复可觅见此理处。然惟是此理,实为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而天地万物,毕竟违越他不得。虽其无声臭兆朕,而直一冲漠空虚底物事,未有外天地万物而别有可觅见之处,然上焉而极其本,而下焉而极其末,溯之而穷其源,而沿之而穷其流,则其主张而总摄之者,都只是此理也。故周子之《太极图》,特揭此以示夫天下万世,使凡从事于圣学者,皆有以识此理、践此理,而治其气,以顺乎此理,则心固是气之精爽,而虑其有浊驳者害之,常常惟此理之是主,是乃圣学之至要且切,而不可顷刻忽焉者。
今左右之论操存之法,固有见于是矣。柳川之必曰“心是合理气,而不专是气”者,亦不可轻易非之。然乃若就心字而平论之,则终是气一边物事,故古人之如是言之者,有不胜其多。盖专言心,则固当曰合理气,而若就其中,分别言之,则理是性,气是心,而其不可以心为理也决矣。今左右之辨,固为详明,而但于心之所以具夫理,理之所以具于心处,似有见未到者。故聊复言之,以补其阙,未知盛意,以为如何?
答李圣应《启蒙》问目
天下之理,莫不由于干、坤、坎、离四卦之中,而阴阳始终之变,莫不由乎子、午、卯、酉四方之中。是故《河图》、《洛书》及先天卦位,必皆以四卦配四正位,而四正之数,九八七六,则乾坤之居九六,坎离之居七八,各以其数而然耶?
坎以后天数言之,则当一六,而今进居于七,则七乃少阳数,而即坎之所由生也。然坎乃阴极之卦,则居于七之阳,又何欤?离以后天位言之,则当二七,而今进居于八,则八乃少阴数,而即离之所由生也。然离乃阳极之卦,则居于八之阴,亦何欤?艮之位先天则当六,后天则当五,而六既在四正位,五是虚中之数。故退居于四,则四乃太阴位也,即阳居阴而为互迁之义乎?先天巽居二,后天巽居八,而二是震之位,八又在四正位。故今居于三,则三乃少阳位,而邵子以巽为少刚,则处其宜乎?
盖干兑同出太阳,故得太阳之位数;巽坎同出少阳,故得少阳之位数;艮坤同出太阴,故得太阴之位数;离震同出少阴,故得少阴之位数。此固以四象分属,而今以八卦求之,义多难晓矣。
《洛书》之数,在四正位者,九一七三,而以四正卦分配,则其为乾九、坤一、坎七、离三之数,亦自然乎?在四偶位者,八二六四,而以所馀之四卦分配,则其为兑四、震八、巽二、艮六之数,亦自然欤?象之列于四方者,悉协夫所生之卦,而至若离、震、艮、兑之位,则亦未得夫阴阳之位,此其迭阳迭阴,不可典要者欤?郑困斋说,则《河图》之制,似易置九四二七之位,盖如此然后坎四,四不交之象,此是《洛书》必易二方之义欤?
所论大概得之。但艮之位,先天则当四,〈先天卦位数,见《易图注说》。〉后天则当八,而今谓先天当六者,既误,而又曰“后天当五”者,尤不可晓。五数之不用,先后天皆然,不知何从而言之。巽于先天固居二,而后天则居四,今谓之居八者,亦何从而言之耶?
坎虽阴极之卦,而生于少阳,故居于少阳数之七;离虽阳极之卦,而生于少阴,故居于少阴数之八者,亦其理宜尔。且坎离所以为阴阳之极者,是据后天而言之,而在先天,则只是为阴阳之中者也。今必为阴极阳极之卦者,得无失于偏耶?
干兑之同出太阳,而得太阳之位数;离震之同出少阴,而得少阴之位数;巽坎之同出少阳,而得少阳之位数;艮坤之同出太阴,而得太阴之位数者,其理既晓然矣,则以八卦求之,亦无难晓之义。
盖八卦者,自两而四,自四而八,遂成三画。然两仪四象,实具于《河图》之中,故伏羲因之,而析其合,补其空,分排以为八卦所居之位若数。彼九八七六与一二三四,各就其本身而观之,则虽其见三画之形于本身之上,而乃若两而四、四而八之象,未始不隐然自在于其中。第以其位若数求之,则其为三画之如彼,夫岂是别一理而终不可见者乎?
且也天地之数,十为其全,虽于析离之际,统于十者,常相随而不相违。故九为干而在南,则一之为兑者,自北而东南,以处于干之傍而为十;八为离而在东,则二之为震者,自南而东北,以处于离之傍而为十;七为坎而在西,则三之为巽者,自东而西南,以处于坎之傍而为十;六为坤而在北,则四之为艮者,自西而西北,以处于坤之傍而为十,是亦自然之理也。又非特互迁互藏而各当其位,如来示而已也。
《洛书》之九为干而一为坤,三为离而七为坎,二为巽而四为兑,六为艮而八为震者,虽与《河图》有同有不同,而《河图》以成数为主,故九六七八,为干、坤、坎、离,而其馀生数一二三四,为兑、震、巽、艮;《洛书》以阳数为主,故以九一七三,为干、坤、坎、离,而其馀阴数二四六八,为巽、兑、艮、震。斯义也,《启蒙》已言之,而干、坤、坎、离之所以为最重最正。
诚如来谕,兑、震、巽、艮之在《河图》者,亦如愚说,不必更论。其在《洛书》者,是四卦,固皆分居于阴数,而细玩之,则又各有阴阳互藏之象何者?巽兑阴卦也,而巽本生于少阳,故居于少阴之位,兑本生于太阳,故居于太阴之位,斯岂非互藏之义乎?艮震阳卦也,而艮本生于太阴,故居于太阴之数,震本生于少阴,故居于少阴之数,斯则只是反于其所生。然以阳卦而居于阴数者,亦岂非互藏之义乎?
抑又思之,在《河图》,则兑之一与干之九相连,震之二与离之八相连,巽之三与坎之七相连,艮之四与坤之六相连者,固皆十数之元不相离;而在《洛书》,则坤之一与干之九相对,巽之二与震之八相对,离之三与坎之七相对,艮之四与兑之六相对者,又皆十数之元不相背者。故其不相离而相连,则所谓“相得如兄弟”也;其不相背而相对,则所谓“有合如夫妇”也。
十数之外,五数之成象于四隅及补空于四隅者,其自然之理,亦有可言者。盖一者,天以生水,而为兑于东南,则东南海之最大,非惟兑泽之象,而亦天一之象;四者,地以生金,而为艮于西北,则西北山之最刚,非惟艮山之象,而亦地四之象。二者,地以生火,而为震雷于东北,则雷之有火,亦地二之象;三者,天以生木,而为巽风于东南,则风之动木,亦天三之象,而是四者,皆离五不得,有若四时皆有寄旺之土。
五之为五,亦无往而不相值,兑之一对艮之四,则一与四合而为五,震之二对巽之三,则二与三合而为五。故此十与五者,实为河、洛之主数,未知此说果如何?
九四二七之位,困斋之易置者,似亦是发明一义。要之易者变易也,所以谓不可典要者此耳。
一得五为六,而六进为九,则九长而六消者固也,至若九退为六,则九反消而六又长者何欤?
六之所得之五,进于四而合为九,则九长而六消;九之所得之五,退于一而合为六,则六长而九消,其进其退,亦只系于五而已矣。但自六而进于九,则九多于六,谓之长可矣,而自九而退于六,则六少于九,谓之长,若不可,贤今所疑者此。然阳者,以进饶为长;阴者,以退乏为长。六是退之极而乏之至也,岂可谓之消而不谓之长哉?
大衍ㆍ天地之数、蓍策之法,皆以五十为节为用,而律吕干支之数,究于六十者何欤?是自有二法而不相干涉否?
大衍之数,本五十有五,而五为太极,故去五不用,而只用五十。又于五十,去一不用,而只用四十九者,以一而象太极故也。第观《河图》与八卦之所以成,则可知其只用五十,而观于揲蓍,又可知其只用四十九之妙矣。然邵子又就天五地六上,以五六为干支之所由起。盖以五加五则为十,而十干于是乎生,以六加六则为十二,而十二支于是乎生。又以十干乘十二支,则其数究于六十,而律吕之数,从可知焉,此外岂有他妙理耶?然而十干十二支之相乘而为六十也,亦有阴阳互藏之理焉。盖十干阳也,十二支阴也。故其为六十之际,十干之乘十二支者凡六,而为阳藏阴之象;十二支之乘十干者凡五,而为阴藏阳之象。是其互藏之理,亦出于自然,而未始不本于《河图》,则又岂可谓二法而不相干涉乎?明乎此则所谓律吕者,虽只于六上起数,而其理恐亦无异同如何?
以六变合二十八变,则只为三十四变,三十六宫云者,合乾坤二卦而言欤?
卦凡六十有四,不易者八,反易者二十八,故合为三十六宫。此外又有二说,第以八卦之画观之,则阳以一数,阴以二数,〈如干画三、坤画六之数〉总为三十六,以八卦之次观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如一干为一、二兑为二之数〉合为三十六。然要当以不易反易而为三十六宫者,然后方包得六十四卦尽耳。
答金济彦养桢○甲戌
恋想之怀,与岁俱新。即承惠翰,概审春寒,侍馀学履增祉。又其满纸辞意,纡馀恳到,披读以还,足令目明心开。固知所存从来有异于众,而于此亦可见端緖之一二,深可叹赏。
但九曲图屏面,既书朱、退两夫子歌咏,又欲吾僭为跋语,至以“光辉交暎”四字,笔之于书,鄙是何人,而敢偃然当之乎?此则在足下,其为失言大矣。然曏既面与之言,今又俯索甚勤,从当为一语奉副,以致其私相往复之意而已。幸谅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