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十三 立斋先生文集
卷之二十四
作者:郑宗鲁
1835年
卷之二十五

杂著

太极圈子说

或问:“太极圈子,何以外团圆而中空虚如是也?”

曰:太极者,不过是动静、阴阳之理,而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如环之循,无有穷尽。故其圈子不得不团圆如是。然这物事又无声无臭,不可以形色求,不可以方所觅。故其中又不得不空虚如是。盖团圆于外者,所以状其无端无始;空虚于中者,所以状其无声无臭也。

后之学者,或乃以为“太极本体只是浑沦而已,故其圈子之外圆中虚,亦特状其浑沦而已”,则周子之意,终晦而不明,可胜叹哉?

今夫浑沦之云乃是无分别无界限之谓也。太极之本体,随所在而同然,固无分别,无所在而不然,固无界限,则谓之浑沦,亦无不可。然若只以浑沦言之,则是但言其在动在静在阴在阳之为然而已,至其所以动、所以静、所以阴、所以阳之理,则夫岂“浑沦”二字所能尽之也哉?

盖所谓“动静、阴阳”,惟太极主之焉。故动不得不静而静不得不动,阴不得不阳而阳不得不阴。一如此则复如彼而后已,一如彼则复如此而后已,此根于彼而彼又根于此,彼根于此而此又根于彼,亘古亘今,无有穷尽。

斯理也,盖至真、至实、至妙、至微,分明有个物事在那里而目若可睹,顾无可睹底,手若可指,顾无可指底,其为太极,却又冲漠而无兆朕。

夫既无穷尽如此,则其图之也,不以团圆而何?无兆眹如此,则其图之也,不以空虚而何?此太极圈之所以必如是,而周子之意至此,庶可明云。

太极动静说

周子曰“无极而太极”,朱子释之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实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故曰‘无极而太极’,非太极之外,复有无极也。”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是言无极,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是言太极,非太极之外,复有无极,是言太极本无极而无极即太极也。

夫太极本无极而无极即太极,则是所谓“太极”者,直一冲漠空虚,无兆朕物事耳,初无情意造作之可言,而周子又曰“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未知此动静字,将何如看?

若谓“太极无情意无造作,不自动静”云尔,则周子分明说“太极动而生、静而生”,朱子又从而释之曰“太极之有动静,是天命之流行也”,不可谓非太极之动静,而后之学者,乃以为“动静者,气也,非理也”,又引朱子“动静者,所乘之机”一句,以为“动静者乃太极所乘之机而已,非太极之动静”也,其言亦自是,未可便非之也。故尝试潜思而得一说。

夫所谓“理”者,本无其形,而天下万事万物,无一个不是这理之所为,亘古亘今,无一时或违这理之所为,则这理者虽无其形,实主张乎天地,而为天下至极底物事,断然可名为太极者。

孔子于《易》,见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无非是这理之所生,即名这理为太极,而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是其言太极之生,虽止于两仪,而其实两仪之生四象,四象之生八卦,八卦之生十六,十六之生三十二,三十二之生六十四,而为三百八十四爻,无非是太极之所生也。此其理岂不至明白矣乎?

是以周子洞见乎此,而知夫两仪生后,五行、男女、万物,亦皆不外于太极而由太极以生,于是就加发挥,至于如此之明备。然其实所谓“太极”者,初无声臭之可闻可嗅,故更加无极二字于其上,以明太极之本无极。又以其虽无声臭之可闻可嗅,而天下至极之理,无过于此,故即又继之曰:“无极而太极。”

夫既建立此一句,以为《图说》之第一宗旨,则其下千言万语,都包在此一句中。所谓“造化”者,虽千变万化之无穷,而语其枢纽,则只此太极而已矣;所谓“品汇”者,虽千态万状之无数,而语其根柢,则只此太极而已矣。人之得其秀而最灵者,亦只此太极而已矣。圣人之得其秀之秀而定之以中正仁义,立人极者,亦只此太极而已矣。夫岂偶然说太极字过脉去了,其外则都就气上言,而不复主之以太极,有若因遂掉弃摆脱之为耶?是故于阳则必曰“太极动而生”,于阴则必曰“太极静而生”。

夫理未尝有动,而今以动字属之理者,以明理之为主乎动而使之生阳也;理未尝有静,而今以静字属之理者,以明理之为主乎静而使之生阴也。且若动静已是气,则动者便是阳,何以曰“太极动而生”,静者便是阴,何以曰“太极静而生”,而朱子又何以曰“太极之有动静,是天命之流行”云尔乎?此愚所以以此动静属之太极。而又于所谓“动而生,静而生”等处,求其动于生阳之前,则是时太极方在阴静之中,当其静欲极之际,已有生阳之理,此即所谓“太极之动”,而于是乎静遂极而果生阳焉;求其静于生阴之前,则是时太极方在阳动之中,当其动欲极之际,已有生阴之理,此即所谓“太极之静”,而于是乎动遂极而果生阴焉。

胡不观于人之寤寐乎?终日寤而寤既极焉,则其势不得不寐,然寐之理已动于寤将极之时,非既寐而后方有寐之理也;终夜寐而寐既极焉,则其势不得不寤,然寤之理已动于寐将极之时,非既寤而后方有寤之理也。

以至于目之一开一阖、鼻之一呼一吸,其理亦然。开之理,先动于阖之将极,而阖之理,先动于开之将极,呼之理,先动于吸之将极,而吸之理,先动于呼之将极,理已先于将极之时,而气方生于既极之后。

以此观之,太极之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者,非但太极下即著动静字,故可知为太极之动静,于其“而生”两字之著于中间,而可知为理先动静而气方生也,不亦较然矣乎?

大抵自太极而言之,虽曰“动静阴阳之理,已悉具于其中”,直是冲漠无朕而已,似不可以有动静言,又不可以落在方体者言之。然此则毕竟是极本穷原,以为是未有天地万物之前,先有此理之谓耳。其实一气循环,无间终始,阴前是阳,阳前是阴,而所谓“太极”者,元无别占地位处,不在阳则在阴,不在阴则在阳。

故方其在阳之时,阳之动固太极之使之动,而阳动将极之际,其理不得不复静而后已,是其阴也非太极之静而生乎?方其在阴之时,阴之静固太极之使之静,而阴静将极之时,其理不得不复动而后已,是其阳也非太极之动而生乎?

然而朱子于此,虽曰“太极之有动静”,而下文又曰“动静者所乘之机”,以动静为太极所乘之机,则动静是气,而果不可以太极之动静言之矣。此其故何也?

盖以理气二物,虽不相杂,而亦不相离,分开看亦得,浑融看亦得。然既已分开看,见得此理之不杂乎气,则又须浑融看,见得所谓“此理”者元不离乎此气,而此气之动静即此理之动静,然后方为洞然。故孔子曰“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程子赞之曰:“须著如此说,然器亦道,道亦器。”所以须著如此说者,以道器之本不相杂,不可不分开看也,所以谓器亦道、道亦器者,以道器之本不相离,不可不混融看,而常分开不得故也。

窃观周子之意,亦与孔子一般。以理之虽不离乎气,亦不杂乎气,而为气之主宰,特揭太极二字,而言太极动、太极静,以明其主宰而生阴阳之意。以理之虽不杂乎气,亦不离乎气,而与之为一,又云阴阳一太极,太极本无极,以明阴阳之动静即太极之动静,而太极之动静,元无声臭之可言,是即所谓“无极”,则夫所谓“动静”者,始虽以太极动、太极静言之,曷若舍夫无声无臭之可言者,而直就阴阳上看,以为动是阳、静是阴,而谓之以太极所乘之机,则彼其无声臭之可言者,混融自在于其中之为得耶?用是朱子之释之也又如是,是亦一本于周子之意而已矣。

但今人或偏主不杂者,不知所谓“太极”只是动静本然之妙,而以为理真能自动静,有若无位真人坐在里许者然,此则失之虚荡而无情理。其偏主不离者,不知所谓“动静”只是太极使然之机,而以为气自能乃尔,理但乘载于其上,有若一个死人駄在马背者然,此则失之偏滞而无活络。二者之流弊,俱为不浅。故玆敢略记陋见,以俟知道者质焉。

五常说

《中庸》“天命之性”,朱子释之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健顺五常之理以为德,所谓性也。”此训至为明白,无复可疑,而但患读者看五常字不阔,只知五常为仁义礼智之名,而不知五常在人虽为仁义礼智之名,而在天则为元亨利贞之名,在时则为春夏秋冬之名,在物则为生长收藏之名,就物而分之则在禽兽为蠢动休息之名,在草木为萌达悴敛之名,虽同一五常,而所在异名如此。

今乃看此意不破,顾欲于禽兽草木上,亦必以仁义礼智信求之,此不通之甚也。彼虎狼之父子、蜂蚁之君臣、雎鸠之夫妇、鸿雁之兄弟、鸧鹒之朋友,虽有些一点明处,依俙略似于仁义礼智信,而恶得与在人之粹然者,比方而论之哉?禽兽之稍通者,犹尚如此,则况于草木之全塞,而尤无足言者乎!

大抵健顺五常者,不过阴阳五行之理,而阴阳五行,无所往而不在,故健顺五常,亦无所往而不在。然由其气之有全有偏有通有塞,而此理亦随而不同。天有天之五常,人有人之五常,物有物之五常,禽兽有禽兽之五常,草木有草木之五常,五常则一也,而所在不同,实有如此者。

今但各随其地头而观之,则夫所谓“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者,可以一以贯之而无不通之患矣,读者盍于此一“各”字致详焉?

率性说

率性之道,朱子释之曰:“率循也,道犹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此训至为明白,而人之所以不能无疑者,盖亦看性字不透,以为“人者,其性是仁义礼智,故循其自然而为当行之路固也。彼物亦有仁义礼智之性乎?既不可以有是性言,则是不过知觉运动之蠢然者而已,尚安得循其自然而为当行之路乎?然而天命之性,既曰‘人与物同得’,而率性之道,又曰‘人与物各循其性而有当行之路’,则是为一体言之而无所分别,何也?”此其所以不能无疑。

然殊不知子思所谓“天命之性”,以其理言之,则万物一原,固无人物之殊,而及夫理堕在气中之后,则随其气之有正通偏塞而其所以为性者,发见各异,彼物所谓“天命之性”,在马则只是健而已矣,在牛则只是顺而已矣,犬之性只可吠盗而已矣,鸡之性只可司晨而已矣。至于虎狼之近于仁,蜂蚁之近于义,雎鸠之近于智,鸿雁之近于礼,鸧鹒之近于信,其所谓“发见之性”亦只如此而已矣。

是故学者于天命之性,须知子思本意,虽并人物而言,于物则惟以其如是者,同谓之天命之性,而至其全塞不通处,初不举论于此性字之中。盖必如是看之,然后率性之道,方无窒碍。马则循其性之健而有可乘之道,牛则循其性之顺而有可耕之道,犬则循其善吠之性而有可使守盗之道,鸡则循其以时鸣之性而有可使司晨之道。至于虎狼等属,虽异于此数者,而亦各有循其性而随宜处之之道,苟如是,其于所谓“率性之道”,尚何窒碍之有哉?

大抵“性”字与“理”字,体面本微有不同。理则是为公共之物而人与物皆原于是,性则是为各禀之物而人与物有不能皆同。故朱子于天命解释处,通融说“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是非以理是公共之物而人与物皆原于是故耶?然而自夫“性”字解说处,即曰“人物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又于“道”字解说处,即曰“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非以性字为人与物各禀之物,道字亦为人与物各循之物,而有不能皆同者故邪?以此观之,率性之义,大煞分明而非所可疑也决矣。

一原说

或曰:“如子之说,人与物各禀而为性,物则发见者之外,所谓一原之理,不复具于其中耶?”

曰:“奚其然?彼特以形气之偏塞而其性之发见者,惟是而已。然至其健顺五常之理,物物皆完全自足,是则一原之具于其中,不啻其分明矣。”

曰:“子何以知其然也?”

曰:“天道流行,发育万物,其所以为造化者,不过阴阳五行而已,而阴阳五行者元是混融不相离底物事。故有阴则必有阳在其中,有阳则必有阴在其中,有阴阳则必有五行在其中。

盖木火是阳而金水是阴,土又是冲气,而于木火金水之中,无所不在焉,则彼其发育万物之际,宁有一物之不具阴阳五行?阴阳五行,又宁有一行之不相须共济矣乎?以此观之,所谓‘健顺’即阴阳之性也,所谓‘五常’即五行之性也,而彼物之得阴阳五行之全者,其性亦皆得健顺五常之全,盖无一之或不具焉。特以其气之有正通偏塞,而人与物遂异。

物性之发见者,健则疑于无顺,顺则疑于无健,近于仁者疑于无义,近于礼者疑于无智,而近于义与智者,又疑于无仁与礼。然其实健之中未尝无顺,而顺之中未尝无健。近于仁与礼者,未尝无义与智,而近于义与智者,未尝无仁与礼,故先儒又有‘一性具四德’之说。

盖不独人性为然,夫既一性而具四德焉,则天下甚物事,有是性而不全具一原之理者乎?个个是阴阳五行之所发育,个个是健顺五常之所赋与,而一原之无处不全,斯可见矣。特其偏与塞之不同而其性之与人相近者,亦有发见与不得发见之不同,发见者如乡所举之禽兽是也,不得发见者如他禽兽与草木等是也。然虽其不发见者,其所具健顺五常之理则同出于一原,而未始不完全自足,又岂可以其不发见而遂谓之有所亏欠也哉?

但所谓‘健顺五常’者,既在于禽兽草木则不当复以在人之健顺五常求之。此其说愚已略陈于前矣,而大抵其气虽殊,其理则同;其理虽同,其性则异。性之异者,气质之故也;理之同者,一原之故也。”

五行说

朱子曰“五行者,质具于地而气行于天”,此其训至为明白。然而行于天之气,其木之为春,火之为夏,金之为秋,水之为冬,土之为四时之寄王,而各效其能于一年之间以成岁功,却甚易见。

乃若其具于地之质,木一行之外,别无生长收藏之可言,火金水土只是其形质而已,不知何所生而何所长,何所收而何所藏乎?是则五行之中,效其能而成岁功于一年之间者,终始木一行而已矣。

是故春焉而所谓“生”者惟木草与谷亦木类。,夏焉而所谓“长”者惟木,秋焉而所谓“收”者惟木,冬焉而所谓“藏”者惟木。然则天地之间,其岁功之显然可见者,有大于木一行者乎?

吾以是反观之,夫仁亦如是,盖于五常为莫重焉。礼义智信,固非如火金水土之具于地者别无各成一副当岁功之比。然礼之节文度数,所以发达仁之条理也;义之断制裁割,所以收敛仁之生意也;智之分别是非,所以精粹仁之本色也;信之真实诚朴,所以成就仁之全德也。是故曰礼曰义曰智曰信,虽与仁并列为五常,而究其要归,则只是扩充得一个仁而已。有是哉,五常之仁之重,亦如五行之木之为自别也!

五行说

五行之质,非特具于地,而实亦具于天。只为具于地者,人所易知,而具于天者,人所难知。故朱子于此,但以气行言之,学者依朱子说,只认得如是,亦无甚阙事。

第以迷见推之,所谓“五行”者,其质之具于地、具于天只一般,乃若所谓“五行之气”,实流行于天地之间,天地之间,流散充满,都是五行之气而已。何以言之?天有水火木金土五星,辰星是水,荧惑是火,岁星是木,太白是金,塡星是土。又有水火木金土五宫,玄武是水,朱雀是火,青龙是木,白虎是金,中央是土,而此外五行所属之星,又不可胜数,是非其质之具于天者乎?虽其精彩光芒,灿烂照辉,与具于地之五行有所不同,又五星之为纬而以时出没,五宫之为经而长时旋转,亦与具于地之五行有所不同,然其以之昭森于上、布列于下,互相照应,不啻分明。然则这两间逼塞,无非是五行之气,可知已,奚独以为只行于天而已哉?

今以人形言之,五行之质,下而为心肝肾肺脾于内,上而为耳目鼻口舌于外。下焉者即是具于地一般,上焉者即是具于天一般,而五行之气,充满于一身,未有只行于五官而不行于五脏者,此又可易知者也。

然而以天地之最切要者言之,则彼具于天、具于地之五行,固当历象之、修饬之,使循其轨度、当其品节而所宜汲汲于燮理者,是行于天地间之气而已。故人君之辅相,三公之赞襄,一惟是为重,必得正且顺可也。

以在人之最切要者言之,则是其具于上、具于下之五行,固当尊严之、和平之,使循其法则、安其部伍而所宜汲汲于保护者,是行于上下间之气而已。故静时之存养,动时之省察,亦一惟是重,必得其正且顺可也。

是故天地之气正且顺,则不论在天在地,其五行当益开明而纯粹,万物无不育矣;人身之气正且顺,则不论在上在下,其五行当益精明而完厚,万事无不宜矣。天地与人最切要者,其亦一理而已矣夫。

心出入说

心之出入以躯壳内外言之固是,然犹似未说到十分精微处。

盖出者出于理之外也,入者入于理之内也。人心有动有静,当动而动,当静而静,皆理之自然,既动之后,当在此而在此,当在彼而在彼,亦理之自然,故人心只当顺其自然之理。当其静也,必须寂然不动,方是顺此理底,何者?此时之理,合如此故也。及其动也,必须随感而应,当在此则在此,当在彼则在彼,方是顺此理底,何者?此时之理,亦合如此故也。理合如此而心亦如此,则是为心在理内而可谓之入;理合如此而心不如此,则是为心在理外而可谓之出。

今且以动处言之,当其有思之时,若是理所当思,则虽天之高地之远,自在理内,而心之在此,依旧是入者也;若是理所不当思,则虽令思吾之五脏六腑,其不出于躯壳之外,有如是焉,却为理外,而心之在此,已是其出者也。

以此观之,收心入躯壳固难,而收心入理内为尤难,苟非见理极精,用心极细者,曷足以与于此哉?老先生以颜子不能无违于三月之后,谓“只不能无违已是放”,此“放”字岂“放于躯壳外”之放乎?只是乍违于理,且如读书看上句后,方看下句,是当然之理,而或先看下句,则已是违于理而为出于理外也。才出理外便是放,此等处极精微,惟颜子乃自知之,而老先生看得破说得到耳。

时分说

人见天地至广大,岁月无穷极,遂谓既往者积于后,方来者积于前而充塞两间,无复馀地。然不知往者已消,来者未形,前乎千万年,既泯然无迹,而后乎千万年,亦寂然无朕。

自今日而观之,天地万物,虽是昨日之天地万物,而昨日已过则已非昨日之天地万物,虽是明日之天地万物,而明日未来则又非明日之天地万物,而只是为今日天地万物而已。故凡在天地之间者,无论洪纤高下,飞潜动植,生长老死,本末始终,虽吹万不同,参差不齐,而其到今日时分,为今日时分之物则一而已矣。至于既往也、方来也,并皆空虚而无有,盖造化运行之体,本自如此。

以故圣人教人以敬,使之随其时分而用工焉。凡于事物,未来而不迎,方来而毕照,既去而不留,此其心法,岂本无是理而强为之法以制其心哉?诚有见于造化运行自然之体,而使人之得是理者,顺而循之耳。

盖事物未来,则此时分只合寂然不动,如鉴空衡平而已,不可思前计后,有所带累,何则?前者已过而不属乎此时分,后者未来而不及乎此时分故也。事物方来,则此时分只合感通酬酢;事物既过,则此时分只合收敛休息,何者?感通底时分,已不属寂然底时分;收敛底时分,已不属感通底时分故也。

盖合如此时分,能如此顺而循之,既不为既往底时分人,又不为未来底时分人,而只为此时分人,则其为敬也至矣。览此说,可见古人所以无时或忽之意,而于敬之工夫,似亦有助云。

地头说

大凡物于宇内者,无论飞潜动植,随其所在,莫不各有地头。然四者之中,植者,其地头一定而不易;飞潜动三者,其地头数易而不定。

吾人即动物之一也,而要是吾人之外则皆未有义理于其间。彼一定而不易者,全塞不通,故从生至死,只得依其所在地头而已,何所知觉而可论义理?其数易而不定者,稍通一路,故能择利害而为趋避地头,然是其知觉,亦何足与论于义理?惟其中所谓“蜂虎雎雁及麟凤龟龙”之属,能薄有天性而以时隐见,其所在地头,疑若有发见之异于他者,而是亦不过一点明处耳,曾何足以责夫义理之全哉?然则其可以责夫义理之全者,惟是吾人所在之地头而已矣。而吾人所在之地头,亦有大地头、小地头之异焉。所谓“大地头”者即此心之寂然不动处,而吾之所以为人之理,悉具于其中,必于此地头而下存养之工,然后大本以立;所谓“小地头”者,即此心之感而遂通处,而吾之所以为人之道,发见于其间,必于此地头而加省察之工,然后达道以行。然大地头,其寂然不动处,浑全包涵只是一个地头而已。小地头则面面异状,头头殊形,随其所在而有千百个地头。

试略数之,方其感而遂通之际,目有所视,则是为视思明地头;耳有所听,则是为听思聪地头;口有所言,则是为言思忠地头;身有所为,则是为事思敬地头,若此类不可胜记,而又以夫身所接者言之,在父子则父子为尽慈孝之地头,在君臣则君臣为尽礼敬之地头,以至夫妇也、长幼也、朋友也,何莫非尽其分之地头?而此特举其大者耳,其间小小地头,又何可胜记哉?凡此许多地头,固当随所在,无所不著工。然必先于大地头,极其存养而立大本,方能于小地头,致其省察而行达道,此其先后之序,固当如是,而抑又念人固为动物之一,其地头未始不数易而不定。

然若以存养之工言之,只是一于戒惧平平存在、略略提省之外,无他道焉,则是其大地头著工,其亦可谓一定而不易矣。以省察之工言之,彼其外物之来感者,面面异状,头头殊形,照之少忽,应之辄谬,虽或于此而无失,又将于彼而有误,而其不可不愈致其谨,有如是焉。然殊不知面面异状之中,吾之所以应之者,自有夫合当其状之理;头头殊形之中,吾之所以接之者,自有夫合当其形之则,是亦未始不一定而不易。

盖不论大地头、小地头,以其旋寂而旋感、忽此而倏彼观之,则是其地头,固数易而不定,而以其此理之无往不天然本有者观之,则其一定而不易,又初未尝不同也。是何故?非以随所寓之地头而尽其地头上所当为之工,以得夫地头中所固有之理,则理无往而不天然自在,不可一毫加,又不可一毫减故耶?

大抵当为之工与固有之理,只在于所遇之地头,则此地头外,虽有他地头无数,人须扫除百千,惟作此地头人,以尽此地头之工,然后方可得此地头之理,而今人不然,将欲作此地头人,而此地头未了,忽复作彼地头人,恍惚摇荡,毕竟不知为何地头人。若是而尚可望于尽其工,以得其理耶?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习,其去飞潜之类数易不定者,无几矣。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随其所遇之地头而主一无适,则其庶矣乎哉!

理强气弱说

理无形而气有形,理无为而气有为,故泛而观之,有形有为者常强,而无形无为者常弱。弱之至则有时乎几于绝灭,强之至则有时乎若不可挽回。故世之论者,每谓“理弱而气强”,“气能胜理而理不能胜气”。然愚则以为莫强于理而莫弱于气,气之胜理也,暂焉而已,理之胜气也,亘乎万世而有必然之势。

胡不观于天地之理气乎?夫天于穆而运于上,夫地𬯎然而处于下,其元气为何如然?惟其有太极主之,使其如彼。故一阖一开、一终一始者,不知其几千万变,而终是天为天地为地,未尝有地为天天为地之时,理之莫强,于此已可见矣。

虽以四时言之,春夏秋冬,各顺其序;生长收藏,各效其能,是其运行之元气亦何如然?惟其有太极主之而使其然,故虽或有当寒而热、当热而寒之时,如是者无几,而不旋踵卒复其常,终得春为春、夏为夏、秋为秋、冬为冬而后已,未尝有寒热遂永变之时,理之莫强,于此又可见矣。

律管候气说

律管候气之法,曾见《鉏谷集》,其所疑正与金农岩一般。大意以为:阳气之发于地中者,以黄锺一律言之,岂有只及于距地面九寸深而止之理?若曰“地面九寸深即阳气所自发”云尔,则是阳气之伏于地中者,又为太浅,而无是理,因为反复推究,而终不得其解。以余观之,此其起疑则固是矣,而惜乎其解之有不难者而俱未之能也。

盖上古神圣之人,其造法象之器,长短、广狭、方圆、空围、丈引、分寸、毫厘、秒忽,皆合天地自然之度数,论其形制,则虽是人之所为,而语其微妙,则实具造化神在其中。故黄锺九寸之管,元含一阳之数,方其一阳之发于地中也,虽未知其气之上为几许,而九寸管里自有一造化与之相应,不问其过与不及,葭灰之以时飞者,有如声响之捷焉。是盖所含之数,已足以感召他故耳。以此推之,则馀律皆然,而又何难解之有哉?

且不独候气之管为然,诸乐器之随搏拊戛击而为五声、八音、十二律者,其法象中所具,莫不合自然之度数,故一有所触,便能各奏其声。虽以玑衡之制言之,其中所设三辰、四游、六合诸仪与夫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比之在彼者,不啻其至微。然天行一度,不知其几里,而此之相应,若合符契者无他,天地之度数,已具于其中而是亦为一造化故也。

我朝景福宫未灾时,有所谓“钦敬阁”者,其中设五方、十二辰之神及钟人、钲人等属,其随时随刻而各有所发动报应者,殆莫测其妙。然大抵比玑衡之器,则其占地步,虽若稍阔,而比诸天地,又奚翅至微也?且度数之吻合乃如此,又有一个圆轮,象白日往来,昼见山外,夜没山中,而其出入时刻,亦与在天者合焉。凡此皆由于世宗睿裁,而元来神圣之于造化,无不得之心而应之手,其器之象天地而造者即一小天地也,象日月而造者即一小日月也。故象阴阳而造律管,则其数之合于阴阳而与之相应者,造化之妙,分明如是,而顾欲但于外面焉求之,不亦远乎?

或疑诸乐器与玑衡之制,钦敬阁所设神人之像,其鸣其运,皆人使之然者,而至于律管中灰飞,乃气使之然者,何得比而同之?然殊不知其不论人使之气使之,其所以能应人与所以能应气者,同一造化而非所疑也。

月光说

古来论月之所以明者多矣,而愚皆未之信焉。盖有谓“受日之光而明。故初生与向晦则日与月近而斜照其一边,此所以一边明也;上弦与下弦则日与月稍远而只照其半面,此所以半面明也。至于望日之夜则日与月政相对而吻照其全体,此所以全体明也”,此说诚有理。今以盆水验之,受日之光则其影澹滟于窗壁者,亦可以之而知月之如彼。然若专谓受日之光而然,则望日之夜,日在地下,月在天上,而地在中间以蔽隔之,日何从照月,月何从受其光乎?

又谓日光从地四方迸射,以照于月,故月中有山河影者以此。然地如许其大,而日月之大,未必加于是,则日光之从四方迸射,以照于月而使之明,终觉未然。又若以地在中间之故,山河影著于月中,则地之为物,常静而不动;月之为物,常行而不止,彼其山河影之著于月中者,宜若随时而变,月之初出与将落时,其影必斜而不正,惟其在中天时,始正而不斜,而今无论初出与将落,其正而不斜,与天中时只一般,未有斜而不正之变何也?

又谓月一面长明而无晦,如丸子一面之涂粉然。丸子一面既已涂粉,则其白岂有变而黑之时乎?是故初生与向晦之月,即粉面之斜露者;上弦与下弦之月,即粉面之半露者。至于晦夜之月,即粉面之反而惟黑面之露者,当此之时,苟有人凌虚倒景,从天上俯而观之,则月之明固自如。然使月而旋转,其体果如丸子之为,则所谓“山河影之著于其面”者,长向下界而只一样何也?且如望月之光,虽照下界,而光之所射上天之星,除却大者外,其小者举皆为之韬光,况于其反面而照天上者乎?是宜星之无大小,皆为之韬彩,而今却十倍繁多,前所未见者无不毕出,天色亦为玄黑又何也?此其说愚皆未之信焉。

故窃尝深思而得一说。盖月者,太阴之精也。意其形与琉璃匏相似,外圆而中虚。中虚之里面,即有至阴精底物事为其主干者在焉,以隐映于外面,故自下界望之,以为是山河影者无怪。又或以为桂树者有之,然此则尤不近理,此岂桂树可生之处乎?

惟其如是,故晦朔之交,日月相会,则太阴之精于是乎方始生且长,而随其精之生且长,明亦以之萌且盛。盖其生也微则其明也亦微,此即初三之月也;其生也半则其明也亦半,此即上弦之月也;其生也满则其明也亦满,此即望日之月也。

及其长极之后则太阴之精,又自死且消焉。故随其精之死且消,而明亦以之减且衰。自生魄以往,其为下弦而仅有其半之明,又为向晦而全失其馀存之明者,非明之自亡,由精之已亡也。是其精生则明生,精消则明消,明之一随于精,不亦大煞分明矣乎?

以此观之,精之所以生,固以受日之光与阳气,而精既生后则其光自明,盛而至于望固勿言,虽衰而至于晦,精一分存,即明一分存,必其精之并一分亦亡而后,明遂灭焉。是果何待于受日之光乎?

大抵积阴之物,未始不有光。朽木之根,久埋于土中者,拔出在地上,而暗夜观之,则无论大小长短,个个有光,直能照耀于近处。然方其湿也如是,及其既干,则不复有光。冬月海错新出,亦有光照夜,及其既干则无之,是其光亦何待于日乎?惟其积阴之气,有以致之。故皆既干而失其积阴之气,然后光便无焉,则月以太阴之精,精生而明,精亡而晦如彼者,到此而益的然。又凡阴类如螺、蚌、鱼、蟹之属,皆于望前则其壳里之肉、头脑之髓,皆渐充满,望后则皆渐空虚。是其精气之消长,亦与月一般而已矣。但其鳞甲包之,非若所谓“琉璃匏”,其精又未如太阴之精,故消长之间,别无光明之可言耳。

或曰:“月之形,如琉璃匏,子何以知之?”

曰:“古来论月之形者亦多矣,或以为黄金饼,或以为白玉盘。如此之类,不可胜数,而皆不过状其明生后外面而已,夫岂有知其里面之虚者乎?且使里面之虚,足以受阳气生阴精,而外面若如金、如玉,则阴精虽生,其光末由发见。故必也以琉璃匏状之,然后方为切当。

盖琉璃者无物以障之,则直与虚空相似,盍观夫月之生明也,其魄之在于生明之外者,若存若无,只如附影之罔两然乎?又所谓‘饼与盘’,皆平薄之物,而非所以状月。惟匏为团圆四围,如月之团圆四围,故愚以为古来状月之形者莫此若也。”

曰:“是固如子之说矣。乃若月之所以蚀,朱子谓‘日中黑暗之气,直射而然’,然则月之在于天中而蚀也,日方在于地下,若为地所蔽隔而光不得照,则彼其黑暗之气,亦何从而直射乃尔乎?”

曰:“此其说愚亦未敢信焉。夫日中固有黑暗之气,而是如灯火之有烬。烬者只在灯火之中,而无别用事之理。故必灯火既灭而后其烬方露,则日以太阳之精,无时不动荡发越,除非既灭,其黑暗之气,必不发出于外而直射于月。藉令发出于外,既为地所蔽隔矣,其又何从而直射于月乎?又况太阳之精,无暂灭之理,则黑暗之气,无暂射之理。此愚之所以亦未敢信者也。”

曰:“然则月之蚀,果何由而然哉?”

曰:“尝以月晕验之,公然有云气环围,其谶为将雨。然当是时,其中之星宿,皆隐晦不见,其阴暗可知,而欲以蔽月之光也审矣,安知是气之不上薄而如彼之蚀乎?”

曰:“是则似然矣,而其必于望日之夜何哉?”

曰:“此则日与月,正相对之故也。天地之间,不能无阴暗之气在于一隅,是时太阳之精,正与太阴之精相对,则彼阴暗之气,下为太阳之所驱,无所容于天地之间,而直以太阴为依归之所,此所以上薄而蔽夫月也欤。”

风气说

或有问于余曰:“风有四时之风,有非时之风。四时之风,春东风、夏南风、秋西风、冬北风是也。非时之风,春或有西风,夏或有北风,秋或有东风,冬或有南风是也。不知风之为物是如何而春必自东,夏必自南,秋必自西,冬必自北?又如何而春或自西,夏或自北,秋或自东,冬或自南也?”

余应之曰:“古语云‘大块噫气,其名为风’,又云‘土囊决口,其出为风’,风者,天地之气也。故蓬蓬然起于东海而入于西海,或蓬蓬然起于南海而入于北海,其蓬蓬然起于西、起于北者,其入于东、入于南亦然,盖其必起于海则信矣。然其来也无形,其去也无迹,是固不可得而知者也。第以其起于海观之,海是浮大地之物,而地以四时浮游于四方,则四时之风,必由于此,而其有非时之风,又由于地之有前却故耳。此外又或因阴阳之相薄而为风者有之,实难以一概言。

盖天包地外,而地在天中,如舟之浮于海一般。地固常静而不动者,然其德亦承天而应干,未尝有违而不顺之时。故春则以天道之方发生于东而地亦从之,其势不得不东;夏则以天道之方长养于南而地亦从之,其势不得不南;秋则以天道之方收敛于西而地亦从之,其势不得不西;冬则以天道之方闭藏于北而地亦从之,其势不得不北,此盖应干之道当然者也。

顾天地之元气,磅礴充塞于两间,而地以许大物事,驱入于一面,则一面之前,其气不得容,而从地上驱出者,玆又非理势之必然者乎?是故地方东游之时则东之气为其所逼而自当驱出于西,此所以春而必东风者也;地方南游之时则南之气为其所逼而自当驱出于北,此所以夏而必南风者也;地方西游之时则西之气为其所逼而自当驱出于东,此所以秋而必西风者也;地方北游之时则北之气为其所逼而自当驱出于南,此所以冬而必北风者也。

然而地方四游之际,以其浮在海上,故其势或不无前却之时。前而东则东风固吹,而若却而西,则西之气便东,此春之所以有西风者也;前而南则南风固吹,而若却而北,则北之气便南,此夏之所以有北风者也;前而西则西风固吹,而若却而东,则东之气便西,此秋之所以有东风者也;前而北则北风固吹,而若却而南,则南之气便北,此冬之所以有南风者也。

然而不论前与却,其势又不无缓急之殊,缓则四时之风皆缓而急则皆急,急则非时之风皆急而缓则皆缓。但四时之风,虽有缓急之不同,而以其为正风也,故各得以复其常焉。非时之风,不问缓急之不同,以其为变风也,故只得暂焉而止。夫地既向其宜向之方而前矣,又岂有因却不前之理耶?”

曰:“然则东风之必温,南风之必热,西风之必凉,北风之必寒何也?”

曰:“地之四游,皆以渐而不骤。方其东也,天与地相近而阳气始用事,故其风温;及其南也,天与地愈近而阳气正用事,故其风热,是其自温而热,非以渐而然者乎?方其西也,天与地稍远而阴气始用事,故其风凉;及其北也,天与地愈远而阴气正用事,故其风寒,是其自凉而寒,又非以渐而然者乎?

至于阴阳之相薄而为风,乃是别一气从中鼓作,方其起也,不问东西南北,或是挟雷雨震荡激越,一场挥霍而罢,此则不系于地之四游前却,而亦不可不知者也。”

曰:“天与地之所以相近而又相远何也?四方风之外,又有四隅之风何也?”

曰:“地之四游也,自冬至而始升,转升而东,又转升而南,则其升遂极,此天与地之所以相近也;自夏至而始降,转降而西,又转降而北,则其降遂极,此天与地之所以相远也。且其自北而东也,岂能一转而便东乎?必向东北隅而去矣,此东北隅之风所以起也。自东而南也,岂能一转而便南乎?必向东南隅而去矣,此东南隅之风所以起也。自南而西也,岂能一转而便西乎?必向西南隅而去矣,此西南隅之风所以起也。自西而北也,岂能一转而便北乎?必向西北隅而去矣,此西北隅之风所以起也。是其四隅之风,固异于四方之风。然亦未尝不交错于四方风之间,其缓急、顺逆,亦惟系于地之前却,故古人合之为八风。向也只为随问而答,未暇及此耳。”

曰:“八风皆有名号何也?”

曰:“是则各据其所从之方以标之,恐非有深义于其间也。”

曰:“是固如子之言矣。今夫盈天地之间者,无非这气,则这气也宜无古今之殊,而今之风或异于古之风,常多变而少正何哉?”

曰:“盈天地之间者,固是这气。然是有主张者存,天子主张天下之天地,诸矦主张一国之天地。故必主张者是圣人,然后其德能上格于天而下格于地,天以之而成,地以之而宁。故当此之时,这气之盈其间者,皆得调和祥顺而无乖激拂戾之可言。地之运行也,又循其节序而徐缓不迫,其升也、其降也,皆以渐而未尝少违于方位。故彼其从一面驱出之气,依旧保其本来调和、本来祥顺,而其为风无不正焉,所谓‘太平之时,风不鸣条’者此也。

主张若非圣人而或不免于昏庸暴虐,则上无以格于天,下无以格于地,而气之盈于两间者,已自乖激而拂戾,地之运行也,又无由循其节序,其升其降,动不能以渐,而违于方位矣。彼其从一面驱出之气,本自乖激而拂戾者,其为风尤安得不千百其变乎?盖以主张者之未能皆圣人,故风亦从之,少正多变焉尔。”

曰:“是则然矣。天地者,通天下同一天地,而子谓天子诸矦各有天地何也?”

曰:“天地者,固通天下同一天地。然主张者既各有之,则虽谓之各有天地,亦未为不可。独不闻一家亦有一家之天地矣乎?”

曰:“是则然矣。风者既是大地之游有以致之,则其或不远及而止何也?”

曰:“是虽大地之游有以致之,然彼其驱出之气,或不强而弱,则到中间,因为消散者,亦其势宜尔,此所以不远及而止也。”

曰:“是则然矣。风者又随所在而各异,以天下言之,则每国之风气各异;以一国言之,则每方之风气各异,又何也?”

曰:“此等风气,非系乎大地之游,元来每国、每方,山川之回拥各异,故其中之涵畜,亦随而各异。是乃本来所各有之风气也,其不同不亦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