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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诗文

选诗旧未登《楚骚》体,今取《瓠子歌》、《秋风辞》、《长门赋》、《自悼赋》若干首,则诸体俱备。且三百篇中,已收此,如“旄邱之葛兮”是也。六朝无可录者。昌黎《闵己赋》、《别知赋》,朱子《感春赋》当入选。孙襄。

古人以诗教为先,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观孔子言语,与他贤不同处全在此。孔子论学曰:“不亦说乎”;“不亦乐乎”;“不亦君子乎”。巧言令色何有于仁?而尚曰:“鲜矣。”有子辞气称似夫子者,曰:“好犯上者鲜矣”;曰:“未之有也。”已硬些了。如夫子患难时,极自信话,亦止曰:“桓魃其如予何”;曰:“文不在兹乎。”极其责备,如曰:“无乃尔是遇与”; “是谁之过与”;“则将焉用彼相矣。”“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反似替季孙筹画语。极其刺讥,而曰:“何如其智也”;曰:“再斯可矣。”人而不仁,尚曰:“如礼何”、“如乐何。”极其痛诋,而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曰“奚取于三家之堂。”如此等处,不可胜数,真是得力于诗。以类求之,无不如是。虽诗如“苏公”、“暴公”、“寺人孟子”,亦直截尽露。夫子如骂宰予昼寝,朽木粪土,其言切直似之,下截却又以听言观行说宽些。如骂子路:“野哉,由也!”峭直极矣,下却以君子正之,详论名正言顺道理,到后来令人意销。至孟子“泰山岩岩”,语气如排山倒海,兼带有战国风气。伊川被人请吃茶看画,则发怒云:“予从来不好吃茶,从来不识画。”朱子与人语,反复倾倒,不尽不休。比之孔子犹远。故诗者全要含蓄蕴藉,意在言外。故曰长于讽谕,“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宋人诗,病正在说尽事理,不如作文,何须诗?诗至七言律,又与古体绝不相蒙,全要柔软,一硬便不是。昌黎古诗,何等奇俊,及为七律,便全用柔软。昌黎诗自命千古,所以当时人不识,昌黎亦不屑与之同。如今看来,果与当时体不同。韩、柳诗律最精,当以为法。杜之外,惟比宜学之。

“天生蒸民”四句,将道理大头脑说透。若下面如何解“物”、“则”,如何解“秉”、“懿”,便是文字,不是诗。作者意却用此引起人有好德之公心,皆知仲山甫好处而已。下面便说“天生仲山甫”。如“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呼不显,文王之德之纯”。下面再讲文王如何与天合德,又是文字。下却说“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朱子诗不到处,即在说事理太尽也。问云:“邵子云:‘自从删后更无诗’,想亦是见得此意。”曰:“又不好如是删却后代。盖三百篇独绝千古者,亦是《豳风鸱鸮》、《文王》‘于穆’、‘蒸民’等几篇。圣人作者,非后人所能至。他诗如春秋时所作,何必尽过汉、唐人?汉、唐人亦有胜之者。”

汉、魏至今,原有诗,盖性情无古今也。某尝欲选《诗略》,若止就诗论,而工者须千首,若止存其可以接三百篇者,则严为割舍止可五百首。《诗经》后人做不出者,有限几句,如“天生蒸民”四句,“维天之命”四句,“上天之载”四句而已。诗不须句句将仁义礼智字填入,如《性理》中入朱子诗之例,尽削去朱子好诗,而止载其有此字面者。何妨一篇流连景物,止一二语见性情,及寄托全在言外者,更妙。如“采采芣苡”,何尝有一字说到室家和平,化行俗美上?

朱子论诗,以周、汉迄初唐为诗之权舆,盛唐至本朝为诗之翼卫。愚窃以为未安。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盛唐诗之最盛者也,降自中叶,卓荦犹有数家。谓唐不如魏、晋,非定论也。予则以乐府古风为权舆,近体为翼卫。乐府诸体俱备,五七言所白出也,古诗之至者。今人直追古人,何分世代?逸诗孔子所删,虽佳不录。锺、谭《诗归》,盖祖述朱子之旨。孙襄。

凡诗讬于室思者,多自寓己志。盖以夫妇兴君臣之际。此体盛于《离骚》,然亦肇自《大易》“妻道”、“臣道”自然之对也。于后相沿,兴讬皆同。益信《离骚》“求女”为为君求贤,而非以己求君矣。自记。

苏、李诗,五言之祖也。选者多以为二子相赠答之作,然玩其词义,正不必尽然也。故今但以古诗目之。首变《诗》、《骚》之调而曰古者,自后代近体诉之也。自记。

苏武忠节,固汉人所壮,以为盛事,而李陵之志,世亦悲之,故有疑其诗为后人拟作者。然相传既久,自杜工部、韩文公无异词。又苏之典故明习,李之悲歌慷慨,具见《汉书》,则其文采风流,兼其事,以取传于世,无足疑也。自记。

苏诗饶醇厚之气,“骨肉”、“枝叶”数语,足以弥缝人伦,树扶教道,故予《诗选》编之诗首,非独为其更号也。李诗清宕豪壮,为古诗之绝谓,后有作者,皆其馀音。自记。

苏子卿《诗四首》,首章谓骨肉之亲如枝叶之共根,本不必言矣,即朋友结交,亦非妩因而然,必其德义之相孚,心膂之相契,则与同气者无异,故曰“谁为行路人”也。交之深者,又如连枝之树,虽异根而合亻并,岂非共为一身者乎?二首或作留别妻,三首、四首皆送人之诗,与首章意同。自记。

《梁父吟》二桃杀三士事,有无不可知,诗亦难辨其真武侯作,然从容宽大之气,特可玩味。盖谗晏子为大国之相,不能驱驾智勇,而以权术杀土也。故魏廷、杨仪辈,皆得终年命于武侯之世。器之大小县矣。管、晏并称,而所自比曰管、乐,可见也。自记。

气盛词肆,如曹子建《上责躬诗》之作,仅见耳。杜子美《咏怀诗》颇似之。韩子所谓“卓荦变风操”也。自记。

曹子建《薤露行》“王业灿已分”者,言自孔氏删《诗》、《书》以来,则帝王之业已粲然分寄于文章矣,故我今日者怀王佐之才而不展,亦欲驰骋寸翰以垂芬于后也。此诗述圣自道皆得体。如李白之“绝笔于获麟”,则妄矣。自记。

《怨歌行》有感于君臣之际而作也。《书》“周公居东二年”,或以为即东征殷叛,然中外之疑未释,而擅命专征,以实谤口乎?故先儒以为避流言而居东。此诗实传经之作。

《灵芝篇》思亲作也,此等诗高出两汉矣。自记。

子建好士,故赠别诸诗,皆有哀其贫贱而振拔之心,而每以不能为愧。《赠徐干诗》,以宝弃为和氏之愆,自责也。又言良实晚收,怀美愈耀,以致勖望之意。自记。

《喜雨诗》“风从东北来”,则雨自西南,则不雨,故云之西南。征者,雨候也。《七哀诗》云:“愿为西南风”,乐府改为“东北”。按《诗》云:“习习谷风”,夫妇和合之象也。若化为东北,则当以阴以雨,而志遂矣,安得君怀之不开乎?故知改窜文字非小故也。自记。

《煮豆诗》当以朱虚侯《种豆之歌》比而观之,盖汉、魏所以兴亡也。自记。

陶渊明《示周续之祖企谢景夷三郎》诗,讥苟就也,公之学行、志节见于此矣。自记。

观靖节《停云、时运、荣木》诸诗,人但知其清六旷达,岂知其隐居求志如此哉?自纪。

《赠羊长史诗》此当是刘裕入秦时也。不致匡复之望,而长怀高隐,公盖知时代之必非矣。自记。

《归田园居》“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直用汉乐府句意。退之推鲍、谢而遗陶者,此等处耳。然意之所至,岂必词自己出乎?不本于性情之教,但以不沿袭剽盗为工,非至论之极也。自记。

渊明《拟古章》,道出本意,不能掩矣。朱子曰:“陶元亮耻复屈身后代,自刘裕篡夺势成,即绝意不仕。”此为知公之深者。使当其际而后收身,则不可得矣。玩味末句意,公正自幸沉沦之早,而今日所处之义得以无悔耳。而故婉其词曰:“当山河未改之时,而不处高原矣,况际此而漂流,岂有悔乎?”自记。

公宗尚《六经》,绝口仙、释,而且超然于生死之际。乃有《读山海经》数章,颇言天外事,盖讬意寓言,屈原《天问》、《远游》之类也。自记。

《诗选》存郭璞《游仙诗》及惠远《报罗什偈诗》者,以仙、佛之本指尽于此也。淮海之禽微生安,足慕颓山之势,世义在其中。读者至此,宜深致思索焉。自记。

谢鸡连《送孔令诗》,“和乐隆所缺”,贤人去,则国家有所缺也。“在宥”二语,言时方清平也。是时,刘裕势成,灵连有去志,故因饯孔令,而以“愧”、“喟”乱章焉。自记。

任昉《厉吏人讲学诗》,首四句述其老而好学之志。“暮烛”,用“秉烛夜行”语也。“南亩将落”,言晚节不勤,恐无收获也。末句则言“尊贤用众”,乃《诗》“爰有树檀,其下维谷”之意。王仲淹言任昉“有君子之心焉”,此诗可见。自记。

律诗始密于唐,然如阴铿《新成安乐宫诗》,已无一字之非律矣。故《诗选》录以志始。自记。

录徐陵《出自蓟北门行》及《裴让之公馆谠珊南使》。徐陵二诗,不独见彼时邻交,而南北词调风气何其均也。自记。

王勃《倬彼我系诗》,“紧我祖德”一段,谓仲淹也。司马温公以《隋史儒林》、《隐逸》不载为疑,然观此诗则无疑者,家传乃后人粉饰。自记。

陈子昂《感遇四首》,前三首皆于佛教有微辞,“昆仑”犹“浑沦”也。天曰昆仑,地曰旁薄一首,言阴阳会合始于虚无,以生万物。魏伯阳云:“当此之时,天地构其精,日月相掸持,雄阳播玄施,雌阴化黄包。”即此意也。万物之化,有生于无,则“推太极”、“贵窈冥”者尽之矣。“丙方”之说,其论愈高,而实“无明”也,“空色”既皆“寂减”矣,“缘业”亦将“何成”乎?观其教虽盛行,纷纷藉藉,然生死之化不为之停足,以知所谓“寂灭”之非真矣。二首刺穷民力造寺刹,亦有感于时事而作。“夸愚”、“矜智”二句,尤诛心之论。不独末流之弊如此,其教之发源便有此病。韩文公诗“乃知仙人未贤圣,护短凭愚邀我敬”。亦此意也。三首慨圣人之教陵夷,与前二章相应和。韩文公推“国朝文章自子昂始”,固为文词之高,然亦岂于此等有合?与唐初傅奕辈流,虽未辟老而不附佛,皆所谓逃墨归扬,齐变至鲁。末首则叹势利之不可居,而欲远引也。《汉书》云:“膏以明自销,香以薰自烧。”故以兰膏自负而感激生怨者,惑也。众之所趋,明者所避;时之所弃,道之所存。因自嘅既离云渊,而入罗网,复将谁论乎?唯应守固穷之节,狎鱼鸟而忘机也。自记。

子昂排律数首,唐人首唱。自记。

王昌龄、钱起七言诗佳,学者且造钱起地,方学子美。孙襄。

《江夏使君叔席上赠史郎中诗》,此白遇赦还时作也。唐人品题白诗,至高置之工部之右,惟元微之之论不然耳。盖杜诗兼汉、魏、六朝之体,以其沉奥雄厚,是以出群。李则意眇建安而上,虽作近体绝山蹊径,清超摆落,直如古诗然者。此等可以观矣。自记。

《咏怀》、《北征》,不独为少陵大篇,自汉、魏以来未有其比。盖其心期志操不让古人,而醇气古节眇两京而直上,六代俳俪绮靡之习,扫不见迹矣。自时厥后,惟韩文公《赠张籍》、《寄崔二十六》,欧阳文忠《重读徂徕集》三诗,可以相亚。自记。

凡一件事,要真知狠难。看得古人文字不明白处,正当留心。予初年看八股,最不喜王守溪,不知其佳处安在。今观之,其不讨好处,才是真好,道理平实妥当,而体制近古。初看诗,了不知所传为好诗者有何好处,只得用自己意思觉得好者,便以为好。看杜工部最有名者,有句中字觉得不妥者,即改之,自觉得意,不过以为文从字顺。今思之,大不然,其不从顺字眼,正是唐人用工处。盖如此下字眼,方有言外之味,不尔便是帖括体。如“人烟寒橘柚”,改作“人烟围橘袖”,岂不可笑!李、杜、韩、柳四家改不得,他家便有可改处。四家真缺一不可,不能相兼。李诗,虽王荆公嫌其全诗不过修仙吃酒,如所谓飞仙剑客者。然其拟古如《长下行》之类,虽工部不能无奈其不像。惟青莲像汉、魏,岂惟像,更觉得飘洒。杜之五七言古诗,初年仿摹汉、魏亦似,而晚年自开派头,冠绝今古,一空依傍。韩诗要追到汉、魏以前,古文欲造希微淡泊田地,虽极服杜工部,却不摹仿,又自开一派。柳诗最后出,竟有集大成意思,汉、魏也有些,六朝也有些。工夫独到,四家竟彀了。他如陈子昂、韦苏州、王摩诘、张曲江、储光义、孟襄阳、张文昌、钱起、刘长卿,不过数首,焉能全佳?至白香山、李义山诸人,虽诗集甚大,而力量气味差之远矣。然此事予至今尚不能认得真,古文从少读,又比诗认得些。

予前选诗,总以好句为主,气格尚不识,何况性情神理?盖诗亦与时文相似,淡者为佳。如建安七子诗,其老气逼人,出于自然者,真不可及也。诗之难看,亦惟汉、魏诗及杜工部诗,其浑古处,急切不得其解。魏、汉间又或有讹误。杜诗一集之中数篇,一篇之中数句,有难解者。大约人将一部杜诗都解得透明,于诗已思过半矣。

古诗亦须对偶多,方合体。世得云:“亦有所以然之理,古诗中不对者更难。如工部《北征》、《奉先》诸诗中有不对处,皆至情充溢于中,坌涌而出。不暇留意琢雕,方称急不择言之意。若点缀景物,闲中取致,便须排偶。盖此处不整暇便无节制,觉得散缓不收。若情非急切,何须如此?”

杜诗《送从弟亚赴安西判官》云:“踊跃常人情,惨淡苦士志。”及《送高三十五书记》:“人实不易知,更须慎其仪。”皆千古名言也。骐骥不驾鼓车,言当大用也;龙吟,盖以武侯相比,且承骐骥意来。自记。

《北征》是工部乞得省家之作。前辈谓唐人咏马嵬事,独杜工部最为得体,是已。然须知是忠爱恳切,迫索而出,非拟议成言也。其事实自陈元礼发之,故又叙其功,以不没其实。大得《诗》、《春秋》之法。自记。

看来韩退之《赠张籍》似学《北征》,而《寄崔二十六》则仿《咏怀》也。然杜志和忧时,而韩以学自任,各言尔志,是以相似。若就其言求肖,则如优孟衣冠,逐人悲叹者,又安得真种乎?自记。

少年而席高门,据清要,负盛誉,莫非悔吝之媒也。工部《送李校书》“众中”四句,正见爱之深故诲之切。夕惕者,少年所难,公欲以为赠,故先以身历者警之。羡其能者,正虑其未能也。自记。

李白以永王璘之累,窜逐南方。公每作诗怀忆,盖身虽完节,而于故交如李与王、郑者,犹惓惓然表其心迹,不忍遐弃。此苏、李之遗音,厚之至也。自记。

《述古诗》二首,一首自喻也,二首似讽时政。盖用人则如农夫之务本,蒿莠去而谷生也;任法则如商贾之竞未,敝其精神而益己损人多矣。此诗涵蓄深厚,苏子瞻以为稷、卨口中语也。自记。

《阆山歌》,根之幽奥不可知,观其气敌嵩华,则有鬼神之会必矣。此善言物理,韩子所谓“万类困陵暴”者。自记。

《古柏行》,材堪栋梁之用,而重若邱山,送致甚难。故悲其受蝼蚁之侵,乏鸾凤之顾,而知材大之难用也。朱子《答陆子静书》曰:“区区之忧,犹未免有‘万牛回首’之叹。”盖亦言其论高,而世难用尔。自记。

《壮游诗》叙述平生最详,是工部小谱。“荣华敌勋业,岁暮有严霜”者,言虽有勋业,而荣华之偿足以敌之,犹未免于晚节之凶危也。目前之事,则房官、李光弼是已。介之推、范蠡皆有从主同患难之功,而遁之山林江湖以去,故公引以自比。他篇谓:“回首黎元病,争权将帅诛。山林讬疲茶,未必免崎岖。”亦是此意,而加显斥。自记。

公崎岖避乱,困乏屡空,真气不回,而惮干请,《早发诗》足以明志矣。因《诗》、《书》而厉廉耻,故曰:“斯文亦吾病”也。首阳历聘,皆贤者之事,而未知所适从,故曰:“疑误。”此二病,因疑致误,则其终守困穷决矣。自记。

《收京三首》,一首推原始乱,明皇入蜀之事,二首叙闻恩诏之事,三首正言收京而有善后之虑焉。“汾阳驾”,解者引《庄子》“尧之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之语,或当是也。“飞燕将书”则以礻录山反于范阳,遂尔引用,不必苦求事实。“羽翼”二句,亦谓此诏之下,赞助出自老成,而德音发于圣心耳。古人多以“文思”作“文诃”字义用,诸家解者凿说也,必以为规切肃宗父子之际,则与上下文意理不属。至“杂虏”二句,方微有殷忧深虑焉。盖回鹘西戎,纵横内地,而将帅跋扈之萌,公之寓于诗者,不一而足也。故曰万方虽送喜,而圣躬无乃更劳于计虑乎?盖颂不忘规,喜而思惧,立言之体,臣子之情,固如此。或曰:“当时广乎王方收两京,而建宁王已被谗赐死,李泌引黄台之卧以为前戒,‘羽翼’句似指此。”如此,则下句当为思忆上皇,盖明皇入蜀时,亦下诏罪己也。自记。

杜诗《观安西兵遇赴关中待命》云:“老马夜知道”者,经多而熟也;“苍鹰饥著人”者,时至而厉也。临危即用苍鹰意,久战即用老马意,兼此二者,用意始能如神。盖练事明而决机速,兵家之要尽于此矣。自记。

《谒先主庙诗》,起四句言草昧之际,非英雄不能分土。次六句叙寄讬武侯之事,而悲其功之无成。又十句叙庙宇长存,人怀旧德。其发之以“锦江”两句者,亦言蜀与秦、楚接坏通道,故四方之慕义者皆得瞻仰,而祠庙因以不废,见非一州遗爱之私尔。又四句言已往来经过行迹。又四句复以武侯起兴,而咏歌先主之盛德,应“复汉留长策”一段意。言当日谁与关、张并力扶汉,而邓、耿中兴之勋,俯仰垂成乎?盖虽气歇运屯,而中原之略可以不负所讬,故叹息于先主应天之才不小,而得士之契无与为邻也。末四句复道己怀,言迟暮之身,岂役堪帷握乎?但飘零钧缗之间,而洒忧国之泪而已。盖终摇落风尘之意,而隐以武侯自比,与《古柏行》寄讬正同。自记。

《咏怀古迹诗》,“三分割据”,以弱攻强,固烦于“筹策”矣。然鞠躬尽力,万古人臣之则,盖云霄之羽可用为仪,不以成败论也。“运移汉祚”句,即结“纡筹策”意,“志决身歼”句,即结“一羽毛”意。自记。

《观诸节度入朝》数首,以汾阳乱篇,则中兴之功已有定论。自记。

元结《春陵行》及《贼退示官吏》二诗,杜工部所钦服,有咏篇在杜集。道州前有元公,后有阳子二贤,接迹相望,为万世吏者师。自记。张巡《守睢阳作》,观末两句,则死守之志决矣。自记。

世固自有仙道,自韩子言之,则皆鬼魅所为也,信乎!曰:“其入于鬼魅者多矣。”故《谢自然诗》首曰:“凝心感魑魅”,后曰:“木石生怪变,狐狸骋妖患。”而中叙其升举之候风寒幽晦,则非休征可知。然韩子本意虽视仙道犹鬼道也,故曰:“莫能尽性命,安得更长远?”其记梦云:“安能从汝巢神山?”则直谓世无仙道,但窟宅岩崖,群彼异物耳。自记。

文公《秋怀诗》,首言其汲汲求志,而患日之不足也。又言淡古之音,世无知者,低心遂时,性所下堪。如乘风之船,不能自返,故惟有读书以自乐,苟暂得甔石之储,便浩浩乎无求矣。自记。

韩诗《送文畅师北游》,先叙文畅求言,而当日作序,极陈古义以破其惑,即今集中《送文畅序》是也。中言被贬阳山,自幸还见亲识,而僧之往来尤密。后乃劝其逃墨来归。以诗文为缘,足以自致,且与为异日相从之约。自记。

李太白便谓:“建安之诗,绮丽不足称。”杜子美则自梁、陈以下无贬词。故惟韩文公《荐士诗》之论,最得其衷。虽然,陶靖节诗蝉蜕污浊,六代孤唱,韩文公略无及之,何也?比与论文不及董、贾者同病,犹未免于以辞为主尔。自记。

文公在阳山有区册,在江陵又有区弘,皆相从不忍舍。故弘之从公于京,而归也,诗以送之。惓惓训勖,归于正直,可咏可感。自记。

湜盖为摭拾涉猎之学者,故文公于《安园池诗书其后》以规之。《尔雅》虫鱼,非磊落人所宜措心,故后喻言己之不观虫鱼,亦是指书史丛杂,非真语池水也。先嘲湜之“不自闲”,而后又言“君子不可闲”,盖氵是之掎摭污秽,为枉用其智思,而用舍行藏之业,则不可一日而不汲汲。此其首尾相应处也。自记。

《赠别止十八协律六首》,元生盖将桂林之命,而从龙城柳氏来者。六诗两颂桂林,两及子厚,首章、五章褒勉元生。贬窜之际,辞义和婉,公初年诗所不及。自记。

昌黎《晚寄张十八助教周郎博士》及《题张十八所居》二诗,在古与律之间,悠然绝调。自记。《祖席二诗》为文公得意之作,声韵在辞句之外。自记。

《佛骨》一表,孤映千古。而《示至孙湘诗》配之,尤妙在许大题目,而以“除弊事”三字了却。自记。

韩诗《量移袁州张韶州端公以诗相贺因酬之》,末句取诸《离骚》,所谓“跪敷衽以陈辞”者,有蒙难正志气象。自记。

司马相如《封禅诗》、韩愈《平淮西碑诗》,录之为碑版之体。子瞻《表忠观》,不免用《诗经》成语。看退之此篇,肯道著《诗》、《书》一字否?“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可谓知言。孙襄。

问:“韩诗亦似太直。”曰:“渠欲以文为诗,有意辟一路迳。”何焯云:“他每句尚有两三层解说,故自不嫌直。诗有说尽而不为直者。如宋人诗,虽不说尽,而体亦嫌其直。故宋诗、明人诗学不得,以其下面没有了。明朝诗,初年数高、杨、张、徐四家,后来亦无有能过之者。成、弘间,作者虽多,不及也。然四家诗有局面,而其中无甚缘故。”师曰:“即成、弘时文,亦不能好如国初,祇是较后来好些。”

韩昌黎“陈言务去”,亦是六朝之后,诗家推陈山新,故能诗则知选辞。子曰:“不学诗,无以言。”《记》曰:“情欲信,辞欲巧。”明道先生,朱子称为“龙德”,今观其文字,犹在人意量之中,似不若姬公《周礼》之书,《豳风》之什。司马迁、班固有何本领?翕然宗之,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此。孙襄。

子厚之谪永州,伤悱见于诗文者多矣,然未有如《哭连州凌员外司马诗》之哀者。其志可悲,而其事可戒也。自记。

张籍《祭退之诗》,是效文公早年赠己“此日足可惜”之节而作者,故用韵亦相似。然终以冗长为累,虽叙交情,不消如此委细也。韩又是仿杜工部《北征》体,比《北征》亦稍烦絮。自记。

李商隐《重有感诗》,感诸侯不能勤王室也。当时节度使从諌三上疏问王涯等罪名,王茂元、萧弘皆勒兵备非常,故有窦融、陶侃之比。然竟无能为,使至尊制于蝼蚁,而狐鬼之群莫之搏击也。《天官书》“两河、天阙间为关梁”。《正义》曰:“阙邱二星在南河南”,“金、火守之,主兵战阙下。”末二句言神人悲恨,觊望雪也。自记。

义山《赠送前刘五经映诗》,序经学兴废意极剀至,语尤清警。自记。

宋诗毕竟不如唐人,其最著名成家者如王介甫,才气大者如东坡,尚不能及张文昌,何况其他?张文昌《与韩文公》两书已妙,惜其文集不可得见也。

元之坐劾妖尼,贬商州团练使,随量移解州,进拜左正言,直弘文馆。《酬种放征君诗》,当是其时作也。气厚词直,绰有杜、韩风味。自记。

欧阳修《重读徂徕集》,宋代第一篇古诗。自记。

荆公诗文,笔力在宋人中最高。诗则极佳者,在寄忆兄弟与自道本怀之语。盖荆公笃于友爱而恬于势利,故其心声为不可掩。自记。

介甫《司马迁诗》,咏迁能忍辱成书,以舒其发愤之气。其词高古,而且以直笔见称,非后阿曲者可比。故异日论史之敝,而曰:“以彼其私,岂能无欺于冥昧之间耶?”正此意也。自记。

老杜赋咏武侯至矣,而未及其用兵制胜,且曰:“割据纡筹策”,曰:“呕血事酸辛”,岂犹惑于旧史之异词耶?当日魏、吴皆仇国,如袁准之身在行间,张俨之旁观胜败,所论如彼,足以见司马之非敌矣。陈寿以奇谋将略短之,此非诋訾,识不逮尔。弈之劣者,必以杀敌多收子为胜。国手不然,侵地固本而已,迄于终局,收子无多。此所以为节制之师,强众莫能当也。《诗选》存荆公《诸葛武侯诗》以此。自记。

荆公《答陈正叔诗》,言志士而困局束,如骥驾监车,况又行于势利之途,倾覆相乘乎?身名危辱者,千年之羞也;苟得富贵者,一朝之欢也。谁能避世而自处於乎宽,如古之《考盘》者乎?今子则诚有志于是矣,然我未得如子之为者,盖为贫而仕,迹异而心所安一也。自记。

《详定试卷二首》,首章言同事之议论多,则可否难以专主;朝廷之检卫严,则动有嫌疑,不得坦然而行公道也。“谁何”,秦、汉间,夜巡者嗬问谁氏,何、嗬通也。又言即使文章无类,犹未能保其异日之勋业,故疑有隐逸高尚之徒,不屑俯就者。二章言诗赋之事,扬雄所悔,当日赏赍倡优等耳,今日则将相之材尽出其中,可乎?因笔墨而致客卿,细已甚矣,其术比于《尔雅》虫鱼,又其卑也。故言此法之决当改。其后柄用,遂售其言。按公之变诗赋为经义,未尝不是也,然其体则亦唐、宋议论之馀习耳。朱手谓当令历举《注疏》说义异同,而后以己意断之。此为设科明经本意,后世必有取焉。自记。

《张良诗》极赋得子房从容处,然宋室之存亡,犹未在俯仰中也。而荆公如是其褊迫,何哉?抑此诗其亦有悔志之萌乎?自记。

程伯子《陈公廙园修禊事席上赋》并《郊行》、《即事》两诗,龟山尝举以为学者法,为其温柔敦厚,异乎文士之牢落怨诽者也。“未须愁日暮,天际是轻阴。”忧时者当知此意。“莫辞酒盏十分劝,祇恐风花一片飞。”爱日者当知此意。自记。

温公《通鉴》讬始三晋之侯,为王纲嘅也。然周之失政,其来已久,自《春秋》所造端而王迹熄矣,岂待获辚之后,又百年而始叹嗟乎?然三晋之事系于《左氏》之卒章,温公首编之意,盖不敢继经而继傅,以示让也、朱子于《纪事本末跋》深取斯义,至《纲目》亦无改移。《斋居感兴诗》首章所咏,特言其发论之未周全耳。自记。

“东京失其御”章,欲以蜀、汉继统而黜魏也。言晋受国于魏,其史宜帝魏耳,后人仍之,可下正乎?自记。

“晋阳启唐祚”章,病欧公于唐史之中杂以周纪也。按王莽之篡,汉世中绝,班固尚能黜之于列传以纪事,况中宗尚在幽居,而遽夺唐之世,表周之号,可乎?“公在干侯”,此《春秋》之二三策,《纲目》所以窃取者也。其说实启于范祖禹《唐铿》,尽用伊州之意故云。自记。

“飘飘学仙侣”章,斥仙道也。曰:“盗启元命秘,窃当死生关。”则固不谓无其术矣。卒之以“偷生讵能安”,至极之论也。按朱子晚年,亦每与蔡季通讲论《参同契》,而且为之考异,岂诚有意于斯与?盖悦其文辞之渊古,而议论之剀至者,每足以起子耳。自记。

“西方论缘业”章,斥佛道也。朱子之意,以为佛在西方,不过以缘业之说诱导愚民,其初卑卑,无甚高论也。入华以后,展转崇信,遂相与附益,增成其书,张大其教,至于凌空摩虚,不可究极耳。指心性则似至精,超有无则似极妙,所以人悦其迳捷而争趋之。然不知心性之为实理,有无之本非二,故虚空无实,如荆棘之涂,趋之者踬。谁能息邪说,以承三圣者,必将为我焚其书也。自记。

《卜居诗》,方欲卜筑武夷作也。自记。

《卜居》及《游芦峰诗》,夷犹高远,其体气则仿陶、杜而似之。自记。

朱文公《蒙恩许遂休致》一章,为七言律诗之冠,唐人不及。孙襄。

陈傅良《读范文正公神道碑有感即事诗》,说著文正好处。自记。王新建长于七言律,集中所作独多。

襄承命为《黄文简绘像诗》,有云:“百里翻澜蚪龙戏”,先生问:“用何故事?”襄封曰:“无。”先生因举陈说岩所赠诗,有“青史数行滇海事”之句,曾向说岩询来历,答云:“不过道云南之乱耳。”孙襄。

陈说岩诗已造中晚,如“每思慷慨堪流涕,实有声华到索居。自惭名迹清流外,尚恐交游汎爱中。”可见又工骈语。《自陈疏》有云:“虽糜陨百身,莫逭尸荣之咎;而栖迟三载,已宽幽黜之期。”孙襄。

近人做诗只读诗,所以不能大家。前人不独识见、人品、性情高于后人,其于经史工夫深矣。不尔没的说,终身只描情景不成?

问今之诗家。曰:“诗要通事理,一点事理不知道,焉得好?纵好,亦只做几首送行、上寿、咏景物的诗而止。试看杜工部他们,一肚皮性情,不消许多道理,事体了然在那里。大约工于诗者,便不止是诗人。看李、杜、韩、柳、王荆公、苏东坡,岂是只讲究诗的人?”

对初初做诗甚不好,予语介石曰:“诗文要声口好,声口清贵便佳。”渠曰:“此是天生,一坏便不可治。”曰:“此可以逼出来的。如吾乡教剧演的师傅,遇小儿有秀俊伶俐者,却喉咙声音不佳,其舌强者,则拣舌音字,如辣、里、落、落、辣、里,满洲打都鲁体因天、鸡因金之类,日日啭啭,久则舌灵矣。声音浮者,则捏其喉,令出声,声若从显子颊吻出,则痛打,定要叫他从丹田中出。如此久之,则声亦沈实矣。”后教对初熟读一部韩诗,遂陡然一变。可见声口都可以逼得出来。

皇上驻德州,雪,令词臣赋诗。予观之,惟陈壮履有二句似诗,馀俱不堪。大抵亦如今之时文,全是就如今人所做相套相演,全不去讲究成法,窥见古人源流。陈壮履些须有些家学,还有影响。予问:“泽州诗好么?”曰:“泽州天姿好于阮亭。阮亭讲究体制、声病工夫多些,又通声气,四方问业者多。问业者不过利于得他一篇序文,可以为刻编之光,故声名较大于泽州。泽州闭门谢客,觌面冰冷,以此声名逊阮亭,实在也不差甚么。本朝大老,能诗者四人:立斋、俨斋、泽州、阮亭。泽州还去看古人诗,久后亦逼得出几句,有些古人气味,便觉不同。三徐一时并称,其实惟立斋诗略有几句耳。杜秀水是三等秀才,文字一些没好处,要他有祇管有,祇是再考不上去。”问:“与李合肥何如?”曰:“一般。合肥全用獭祭。”予问:“汪文升德州诗如何?”曰:“不好的狠。大率斩凑久,胸中本无线索,便会到不通田地。屺瞻于诗极有工夫,读得多,祇是也有些填凑的毛病。盖诗言志,志之所至,诗以言之。今若为一诗,毕竟就要把天地间好让论、好故典都要用上,便无潇洒写意,意尽言止,兴会悠然的光景。诗却要不尽,如赋物便不妨搜索要尽,《三都》、《两京》,他还有那些在那里,如何少得他?”予问:“屺瞻言新城直头不通。”曰:“便是如此等议论令人不服。盖今人动以自己有五分,便说自己有十分。如今论若过厚些,宁可多说他一分,说他只好有六分,不然照实说他有五分,便已可矣。因其欺讠曼,而矫之太过,并说他没有五分,他便不服。又矫之甚,说他一分也没有,他更不服。”以上论诗。音韵古人四声并叶者多,不然《诗经》、《易轻》便不可读。可见乡音虽同文之世不废也。如“遇人之不淑矣”,“淑”字《诗》叶“啸”字。今《孝经》称“叔”还称如“啸”字音,岂不是古音之乡音?予问:“湖广如何有古音?”曰:“彼处与中州近,古时大抵全是北边的音,及五胡来,便杂之以胡音,而古音反杂。又五代,中原人多渡江,蛮音又反存有古音。如吾闽说话,有将‘此’字错去,竟不是一母一等者。若是念书,古音甚多,如有闭口,有入鼻,有轻唇,无重唇,有轻齿,无重齿之类。当日顾宁人每来访问闽音,大称是古音,而人不知。”

毛大可但见“维予侯兴”蒸与侵韵合,“鴥彼晨风”东又与侵韵合,以为古通。不知古今音义不同,又或偶有错误,皆不可知。如何以偶然一字遂强取作证,以破从来之藩篱?大可自作诗又用此,此书真无用也。杨升庵《韵书》之谬,士子家断不可留置案头,误人不浅。六部之分,韩昌黎古诗便如此用。及本朝十二乌珠,其音类悉与六部合,异哉!其馀六部,有三部是闽、广音半用半不用,有三部系满洲音,汉人全无用,其他六部,与才老之分同,乃知昌黎不谬也。又韵部率以下‘东’字贯鼻为首,极无道理。本朝用歌、麻冠。等韵率以“见”字为首,又无理。本朝以“影”字冠。皆超出前人,盖“歌”字从丹田发声,而“影”字从喉中起声也。《性理》中已载有,惜不见元人用韵书语。本朝所用,即太宗取元朝书用之也。《度曲须知》,词曲家决不知其深义,要当搜其根。

顾亭林《音学五书》是不朽之书,今之知之者鲜。顾亭林足迹遍天下,而本乡昆腔家所谓《度曲须知》忽略未见,无惑乎怪骂退之错用韵。此圣人察迩言也,夫毛稚黄之论本此。

余问:“算学通于性与天道否?”曰:“天下岂有性道外的事物?如谓五性不足统天下之万事,则五声亦不能统天下之万声。如阿、厄、依、鸟、于,彼此往来相求,相反相切,而万声无不尽于是。盖古人只讲喉、舌、齿、唇,无出口音,‘于’字便无。古人念‘雨’字皆作‘五’字,‘馀’字皆作‘吾’字,所以 ‘麻’字皆作‘模’字。出口音率是夷狄入中国始有之,大约加高乡耳。‘阿’字今入麻,古亦念,似北方人之所云恶者。顾宁人辨之极是。天下总是五件便包括得万件,如五行便包尽天下之物,喜怒哀乐便尽天下之情,皆是。”

本朝如梅定九之历学,不特精中西之法,能表章出《周髀》,为西法不能外,及顾宁人韵书,真不刊之业,千古杰出,前贤未之有也。毛大可作书驳宁人韵书,浅陋至甚,所谓不自知分量者。毛稚黄书却与宁人互相发。宁人吴人,而不知唱曲。稚黄则本之《度曲须知》,可叶之管弦矣,然稚黄又不知天地元音。元音惟本朝得之。音声起于歌麻,反切起于影晓,本朝起于外地。徐文定及西洋人讲求一度越千古之历,而本朝用之。自古以来,韵学不知有元音,而本朝合之,非偶然者。人须知古韵,又知唐韵,又须知今所用韵。凡学问皆须如此。

顾宁人《音学五书》不过韵学一节,人能于书学考订妥当,亦是一要紧事。须是兼通篆籀,不是注释篆籀,明白此,然后才可通如今楷书之不可通处。如古字“之”字下著“心”字,谓之志,心之所之也。“之”字下著“日”字,谓之时,日之所之也。如今楷字“志”字上作“土。”若作“士”尤不可,上画长便失之。时,时,上作“山”,因篆字“之”字似山也,不然妄求解便差。王荆公费尽心力字字著解,便是可笑处。须知六书当分作两大股看,便易明白。一曰象形,如日月之类。有形所不能似者,二曰指事,如一上加卜为上,一下加卜为下之类。又事所不能尽指者,三曰会意,如止戈为武之类。此三者皆以形起义也。至意所不能尽会,则四日谐声,因南地名水曰江,而以工配水以谐之;因北地名水曰河,而以可配水以谐之;西北人名水曰渭,而以胃配水以谐之。如因工、可、胃而求解,岂不可笑?声所不能尽谐者,则五曰转注。六曰假借,即一字而另用,又音相同而借用。如“哉生魄”,《汉书》皆作“霸”,“霸”、“魄”相近故也。此三者皆以声起义也。

唐律用八庚韵者绝少,因诵孟浩然《登岳阳楼诗》,又曰:“清情不入九青,不可晓。”或言:“世主何不遂易沈韵?”曰:“以天子之尊,不能夺沈约之权。宋艺祖作中原雅韵,明太祖作《洪武正韵》,其意皆欲变江左之侏离,遵同文之雅化,作诗者终守故辙不改。《中原雅韵》无入声,其病有甚于忱约者。向作六摄百二声,未有证据,胸中疑。殆苏州得《度曲须知》,近又得杭州毛稚黄《六朝穿鼻》,见此二书大快。将来只依其旧本,有不合者为之改正,不尔必有讥议吾闽音者。如莆人李文利作《律书》,为天下所笑。”锺伦曰:“律吕中岂复有闽音乎?”曰:“然。”孙襄。

韦孟《在邹诗》,以“陋”字、“旧”字叶“朝”字。盖古诗平仄合用,三百篇可见。自记。

傅毅《迪志诗》,比等诗犹是三百遗音,用韵亦未变古。如“诰”叶“学”,正犹《风诗》“造”叶“觉”也。自记。

应玚《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此韵通用支、微、齐、佳、灰等部,足为作诗律令。然《诗》、《书》古音亦稍变矣。自记。

约精于四声八病之学,古今之体自此分也。盖谐声去病,即成近体矣,《白马篇》等诗已具大致。自记。

议者谓,古六十调之失自何妥等始。然观“嶰谷调孤管,仑山学凤鸣”两句,似犹知黄锺之宫自为孤管,不与学凤之十二律相溷者。自记。

凡平声通用者,其上、去、入三声则随之。真、文、元、寒、删、先,古韵通,其入声则质、物、月、曷、黠、屑也。虽三代、秦、汉入声多转去声,别有部属,不与此同,然自江左之季,至于唐人,律令则然矣。惟老杜守唐法最严,凡仄韵古诗,毫无走作。自记。

杜诗《天末怀李白》,首言有文章者多穷,故曰:“文章憎命达。”人有过失,则鬼魅往往以为喜。此公陵暴万类,雕镂物理之句也。解者失之远矣。“过”字平,反声,古人盖通用耳。自记。

韩诗《此日足可惜》一篇,首叙与籍相遇之初,中言汴州之乱,避难至徐,复与籍相见,而惜其去也。按《诗》、《易》、《书》、《春秋》,及秦、汉以上古文用韵,东、冬、江为一部,阳一部,青一部,庚则半人阳而半入青也,蒸自为一部,支、微、齐、佳、灰为一部,而支韵字半入歌,歌、麻为一部,而麻韵字半入虞,鱼、虞为一部,萧、肴、豪、尤为一部,尤韵字又以其半入支与虞焉,真、文、元、寒、删、先为一部,侵、覃、盐、成为一部。此长洲顾宁人氏所区别,凡十部以合古韵。其援据详明,而证验的确矣。顾氏讥韩公不识古韵,盖谓此诗及《元和圣德》之类。然顾氏之学,以质于《诗》、《书》古文,合者为多,至声气之元,歌乐之用,古人所以协律同文之本,则似有未能明者。盖东、冬、江、阳、庚、青、蒸七韵,原为一部,以其元乃一气所生,而用之以协歌曲,则收声必同故也。真、文、元、寒、删、先,及侵、覃、盐、咸皆然。至支、微、齐、鱼、虞、歌、麻诸韵,又各部之根,凡各部中字生音起,韵皆从此而得,应自为一部而通同之,欲其源派分明,故亦别为三部:歌、麻也,鱼、虞也,支、微、齐也。然鱼、虞之韵,能生萧、肴、豪、尤,故萧、肴、豪、尤与鱼、虞同一收声,而可以通用。支、微、齐能生佳、灰,故佳、灰与支、微、齐同一收声而可以通用也。至歌、麻与鱼、虞,虽别部而尤相近,盖古人读“鱼”、“虞”字皆如“模”字,读 “麻”字皆如“歌”字。缘歌、模两部相近,其收声亦烦同,则鱼、虞可通于萧、肴、豪、尤者,歌、麻亦可通矣。如东、冬七韵,真、文六韵,侵、覃四韵,虽亦支、微、鱼、虞、齐、歌、麻所生,然翻转于齿、舌、唇、鼻间而得之,非喉音直切所生,如萧、肴、豪、尤、佳、灰者比,故各自为部,而不可相通也。退之此诗,正用东、冬等一部,《圣德诗》则用歌、鱼、虞、尤等声一部,《谢自然诗》则用真、文等一部,皆极本穷源,得古韵之精意,其学博而见卓矣。且三代、秦、汉古书,如此者颇众,第主于先入则不察耳。欧公以为有意泛入旁韵以见奇,又或以为当以叶声求之,此固浅近之论。而顾氏之显为讥斥,亦未免苟訾也。自记。

字以晋人为宗,当时无一人不佳。唐初又有晋人笔意,至颜、柳而变,欧虽露筋骨,犹末变也。孙襄。

字画须去结核,又非豆生之谓,点、画、拖、拨,须善排布。王雅宜虽为众所赏,然吾终嫌其有豆生体。写字又须识制字之意,草书无所本,不可以意为。酒肴之肴,从爻、从月,有上一乂,下草“有”字者,虽出名公之手,有识者弃之矣。孙襄。

善书者多不能文,赵子昂是也,董玄宰、文征仲亦然。孙襄。

世元字,乃为卫老师所许,称其楷法精妙。尤有奇者,同门十九人,闱中抄原卷,各有私批,不甚取,充数而已。阅评则曰:“书法精楷,潦草不成字。”乃见推。及殿试,几大魁。卫老师自喜其先见也。孙襄。

数人之聚,无一个会写字,也没意思。十二、伦英已近似,须时看帖,读书时也无写字工夫。三英字近稍开阔,亦要临摹。《黄庭》忒长,《乐毅论》、《十三行》,短底临一二遍。孙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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