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章句/卷03 中华文库

《天问》者，屈原之所作也。何不言问天？天尊不可问，故曰天问也。屈原放逐，忧心愁悴，彷徨山泽，经历陵陆，嗟号昊旻，仰天叹息，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僪佹，及古贤圣怪物行事。周流罢倦，休息其下，仰见图画，因书其壁，何而问之。以渫愤懑，舒泻愁思。楚人哀惜屈原，因共论述，故其文义不次序云尔。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遂，往也。初，始也。言往古太始之元，虚廓无形，神物未生，谁传道此事也。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言天地未分，溷沌无垠，谁考定而知之也？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言日月昼夜，清浊晦明，谁能极知之？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言天地既分，阴阳运转，冯冯翼翼，何以识知其形像乎？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言纯阴纯阳，一晦一明，谁造为之乎？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谓天地人三合成德，其本始何化所生乎？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言天圜而九重，谁营度而知之乎？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言此天有九重，谁功力始作之邪？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斡，转也。维，纲也。言天昼夜转旋，宁有维纲系缀，其际极安所加乎？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言天有八山为柱，皆何当值？东南不足，谁亏缺之也。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九天，东方皞天，东南方阳天，南方赤天，西南方朱天，西方成天，西北方幽天，北方玄天，东北方变天，中央钧天。其际会何分，安所系属乎？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言天地广大，隅隈众多，宁有知其数乎？

【天何所遝？十二焉分？】遝，合也。言天与地合会何所，十二辰谁所分别乎。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言日月众星，安所系属，谁陈列也。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次，舍也。汜，水涯也。言日出东方汤谷之中，暮入西极蒙水之涯也。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言日平旦而出，至暮而止，所行凡几何里乎？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夜光，月也。育，生也。言月何德于天，死而复生也。

【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言月中有菟，何所贪利，居月之腹，而顾望乎？

【女岐无合，夫焉取九子？】女岐，神女，无夫而生九子也。

【伯强何处？惠气安在？】伯强，大厉，疫鬼也，所至伤人。惠气，和气也。言阴阳调和则惠气行，不和调则厉鬼兴，二者当何所在乎？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言天何所阖闭而晦冥，何所开发而明晓乎？

【角宿未旦，曜灵安藏？】角亢，东方星。曜灵，日也。言东方未明旦之时，日安所藏其精光乎？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汩，治也。鸿，大水也。师，众也。尚，举也。言鮌才不任治鸿水，众人何以举之乎？

【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佥，众也。课，试也。言众人举鮌治水，尧知其不能，众人曰：何忧哉？何不先试之也。

【鸱龟曳衔，鮌何听焉？】言鮌治水，绩用不成，尧乃放杀之羽山，飞鸟水虫，曳衔而食之，鮌何能复不听乎？

【顺欲成功，帝何刑焉？】帝，谓尧也。言鮌设能顺众人之欲，而成其功，尧当何为刑戮之乎？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永，长也。遏，绝也。施，舍也。言尧长放鮌于羽山，绝在不毛之地，三年不舍其罪也。

【伯禹愎鮌，夫何以变化？】禹，鮌子也。言鮌愚很，愎而生禹，禹小见其所为，何以能变化而有圣德也？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父死称考。绪，业也。言禹能纂代鮌之遗业，而成考父之功也。

【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言禹何能继续鮌业，而谋虑不同也。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言洪水渊泉极深大，禹何用窴塞而平之乎？

【地方九则，何以坟之？】坟，分也。谓九州之地，凡有九品，禹何以能分别之乎？

【河海应龙，何尽何历？】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历，过也。言河海所出至远，应龙过历游之，而无所不穷也。或曰：禹治洪水时，有神龙以尾画地，导水所注当决者，因而治之也。

【鮌何所营？禹何所成？】言鮌治鸿水，何所营度，禹何所成就乎？

【康回冯怒，墬何故以东南倾？】康回，共工名也。《淮南子》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帝，不得，怒而触不周之山，天维绝，地柱折，故东南倾也。

【九州安错？川谷何洿？】错，厕也。洿，深也。言九州错厕，禹何所分别之？川谷于地，何以独洿深乎。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言百川东流，不知满溢，谁有知其故也。

【东西南北，其修孰多？】修，长也。言天地东西南北，谁为长乎？

【南北顺椭，其衍几何？】衍，广大也。言南北椭长，其广差几何乎？

【昆仑县圃，其{尸几}安在？】昆仑，山名也，在西北，元气所出，其巅曰县圃，乃上通于天也。

【增城九重，其高几里？】《淮南》言昆仑之山九重，其高万二千里也。

【四方之门，其谁从焉？】言天四方，各有一门，其谁从之上下？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言天西北之门，每常开启，岂元气之所通？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言天之西北，有幽冥无日之国，有龙衔烛而照之也。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羲和，日御也。言日未出之时，若木何能有明赤之光华乎？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暖，温也。言天地之气，何所有冬温而夏寒者乎？

【焉有石林？何兽能言？】言天下何所有石木之林，林中有兽能言语者乎？《礼记》曰：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也。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有角曰龙，无角曰虬。言宁有无角之龙，负熊兽以游戏者乎？

【雄虺九首，倏忽焉在？】虺，蛇别名也。倏忽，电光也。言有雄虺，一身九头，速及电光，皆何所在乎。

【何所不死？长人何守？】《括地象》曰：有不死之国，长人，长狄。《春秋》云：防风氏也。禹会诸侯，防风氏后至，于是使守封嵎之山也。

【靡萍九衢，枲华安居？】九交道曰衢。言宁有萍草，生于水上无根，乃蔓衍于九交之道，又有枲麻垂草华荣，何所有此物乎？

【一蛇吞象，厥大何如？】《山海经》云：南方有灵蛇，吞象，三年然后出其骨。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玄趾、三危，皆山名也，在西方，黑水出昆仑山也。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言仙人禀命不死，其寿独何所穷止也？

【鲮鱼何所？鬿堆焉处？】鲮鱼，鲤也。鬿堆，奇兽也。

【羿焉毕日？乌焉解羽？】《淮南》言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命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

【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言禹以勤力献进其功，尧因使省迨下土四方也。

【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于台桑？】言禹治水，道娶嵞山氏之女，而通夫妇之道于台桑之地。

【闵妃匹合，厥身是继。】闵，忧也。言禹所以忧无妃匹者，欲为身立继嗣也。

【胡维嗜不同味，而快黾饱？】言禹治水道娶者，忧无继嗣耳，何特与众人同嗜欲，苟欲饱快一朝之情乎？故以辛酉日娶，甲子日去，而有启也。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孽。】益，禹贤臣也。作，为也。后，君也。离，遭也。孽，忧也。言禹以天下禅与益，益避启于箕山之阳，天下皆去益而归启，以为君，益卒不得立，故曰遭忧也。

【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言天下所以去益就启者，以其能忧思道德，而通其拘隔。拘隔者，谓有扈氏叛启，启率六师以伐之也。

【皆归射鞠，而无害厥躬？】射，行也。鞠，穷也。言有扈氏所行，皆归于穷恶，故启诛之，长无害于其身也。

【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后，君也。革，更也。播，种也。降，下也。言启所以能变更益，而代益为君者，以禹平治水土，百姓得下种百谷，故思归启也。

【启棘宾商，《九辩》《九歌》。】棘，陈也。宾，列也。《九辩》、《九歌》，启所作乐也。言启能修明禹业，陈列宫商之音，备其礼乐也。

【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勤，劳也。屠，裂剥也。言禹幅剥母背而生，其母之身，分散竟地，何以能有圣德，忧劳天下乎？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帝，天帝也。夷羿，诸侯，弑夏后相后者也。革，更也。孽，忧也。言羿弑夏家，居天子之位，荒淫田猎，变更夏道，为万民忧患。

【胡<身矢>夫河伯，而妻彼雒嫔？】胡，何也。雒嫔，水神，谓宓妃也。《传》曰：河伯化为白龙，游于水旁，羿见<身矢>之，眇其左目。河伯上诉天帝，曰：为我杀羿。天帝曰：尔何故得见<身矢>？河伯曰：我时化为白龙出游。天帝曰：使汝深守神灵，羿何从得犯？汝今为虫兽，当为人所<身矢>，固其宜也。羿何罪欤？

【冯珧利决，封豨是射。】冯，挟也。珧，弓名也。决，射鞲也。封豨，神兽也。言羿不修道德，而挟弓射鞲，猎捕神兽，以快其情也。

【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蒸，祭也。后帝，天帝也。若，顺也。言羿猎射封豨，以其肉膏祭天帝，天帝犹不顺羿之所为也。

【浞娶纯狐，眩妻爰谋。】浞，羿相也。爰，于也。眩，惑也。言浞娶于纯狐氏女，眩惑爱之，遂与浞谋杀羿也。

【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吞，灭也。揆，度也。言羿好射猎，不恤政事法度，浞交接国中，布恩施德而吞灭之也。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阻，险也。穷，窘也。征，行也。越，度也。言尧放鮌羽山，西行度越岑岩之险，因堕死也。

【化为黄熊，巫何活焉？】活，生也。言鮌死后化为黄熊，入于羽渊，岂巫医所能复生活也？

【咸播黍，莆是营。】咸，皆也。黍，黑黍也。，草名也。营，耕也。言禹平治水土，万民皆得耕种黑黍于蒲之地，尽为良田也。

【何由并投，而鮌疾修盈？】疾，恶也。修，长也。盈，满也。由，用也。言尧不恶鮌而戮杀之，则禹不得嗣兴，民何得投种五谷乎？乃知鮌恶长满天下也。

【白婴茀，胡为此堂？】霓，云之有色似龙者也。茀，白云逶移若蛇者也。言此有茀，气逶移相婴，何为此堂乎？盖屈原所见祠堂也。

【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臧，善也。言崔文子学仙于王子侨，子侨化为白而婴茀，持药与崔文子，崔文子惊怪，引戈击，中之，因堕其药，俯而视之，王子侨之尸也。故言得药不善也。

【天式纵横，阳离爰死。】式，法也。爰，于也。言天法有善恶阴阳从横之道，人失阳气则死也。

【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言崔文子取王子侨之尸，置之室中，覆之以弊篚，须臾则化为大鸟而鸣，开而视之，翻飞而去，文子焉能亡子侨之身乎？言仙人不可杀也。

【萍号起雨，何以兴之？】萍，萍翳，雨师名也。号，呼也。兴，起也。言雨师号呼，则云起而雨下，独何以兴之乎？

【撰体协肋，鹿何膺之？】膺，受也。言天撰十二神鹿，一身八足两头，独何肤受此形体乎？

【鳌戴山抃，何以安之？】鳌，大龟也。击手曰抃。《列仙传》曰：有巨灵之龟，背负蓬莱之山而抃舞，戏沧海之中。独何以安之乎？

【释舟陵行，何以迁之？】释，置也。舟，船也。迁，徙也。舟释水而陵行，则何能迁徙也？言龟所以能负山若舟船者，以其在水中也。使龟释水而陵行，则何以能迁徙山乎？

【惟浇在户，何求于嫂？】浇，古多力者也。《论》曰：浇荡舟。言浇无义，淫佚其嫂，往至其户，佯有所求，因与行淫乱也。

【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言夏少康因田猎放犬逐兽，遂袭杀浇而断其头。

【女岐缝裳，而馆同爰止，】女岐，浇嫂也。馆，舍也。爰，于也。言女岐与浇淫佚，为之缝裳，于是共舍而宿止也。

【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逢，遇也。殆，危也。言少康夜袭得女岐头，以为浇，因断之，故言易首，遇危殆也。

【汤谋易旅，何以厚之？】汤，殷王也。旅，众也。言殷汤欲变易夏众，使之从己，独何以厚待之乎？

【覆舟斟寻，何道取之？】覆，反也。舟，船也。斟寻，国名也。言少康灭斟寻氏，奄若覆舟，独以何道取之乎？

【桀伐蒙山，何所得焉？】桀，夏亡王也。蒙山，国名也。言夏桀征伐蒙山之国，而得妹嬉也。

【妹嬉何肆，汤何殛焉？】言桀得妹嬉，肆其情意，故汤放之南巢也。

【舜闵在家，父何以鱞？】舜，帝舜也。闵，忧也。无妻曰鱞。言舜为布衣，忧闵其家，其父顽母嚚，不为娶妇，乃至于鱞也。

【尧不姚告，二女何亲？】姚，舜姓也。言尧不告舜父母而妻之，如令告之，则不听，尧女当何所亲附乎？

【厥萌在初，何所亿焉！】言贤者预见施行萌牙之端，而知其存亡善恶所终，非虚亿也。

【璜台十成，谁所极焉？】璜，石次玉者也。言纣作象箸，而箕子叹，预知象箸必有玉杯，玉杯必盛熊蹯豹胎，如此，必崇广宫室。纣果作玉台十重，糟丘酒池，以至于亡也。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言伏羲始画八卦，修行道德，万民登以为帝，谁开导而尊尚之也？

【女娲有体，孰制匠之？】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其体如此，谁所制匠而图之乎？

【舜服厥弟，终然为害。】服，事也。言舜弟象，施行无道，舜犹服而事之，然象终欲害舜也。

【何肆犬体，而厥身不危败？】言象无道，肆其犬豕之心，烧廪窴井，欲以杀舜，然终不能危败舜身也。

【吴获迄古，南岳是止。】获，得也。迄，至也。古，谓古公亶父也。言吴国得贤君，至古公亶父之时，而遇太伯，阴让避王季，辞之南岳之下，采药于是，遂止而不还也。

【孰期去斯，得两男子？】期，会也。昔古公有少子，曰王季，而生圣子文王，古公欲立王季，令天命及文王。长子太伯及弟仲雍去而之吴，吴立以为君。谁与期会，而得两男子。两男子，谓太伯、仲雍也。

【缘鹄饰玉，后帝是飨。】后帝，谓殷汤也。言伊尹始仕，因缘烹鹄鸟之羹，修玉鼎，以事于汤。汤贤之，遂以为相也。

【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言汤遂承用伊尹之谋，而伐夏桀，终以灭亡也。

【帝乃降观，下逢伊挚。】帝，谓汤也。挚，伊尹名也。言汤出观风俗，乃忧下民，博选于众，而逢伊尹，举以为相也。

【何绦放致罚，而黎服大说？】绦，鸣绦也。黎，众也。说，喜也。言汤行天之罚，以诛于桀，放之鸣绦之野，天下众民大喜悦也。

【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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