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寒圃斋集
卷之九
作者:李健命
1758年
卷十

送龙冈使君赵德而大寿

臣之事君,其责有二:内以进诲补阙,致吾君于无过者,献纳论思之职是也;外以承令导化,救小民于水火者,郡邑之吏是也。子之事亲,其分亦有二焉:耕田育蚕,为朝夕之供,庶人之常分,而至于尊官厚俸,备三牲之养,此士君子之受恩于人主,效才于当世者之所为,而实出于常分之外者也。

龙冈赵君登朝数年,由郞官而宰百里,又奉其大夫人而往焉。余谓赵君受人臣居外之责,而得孝子出常之分,责其不可勉而分其不可荣欤?虽然得其荣而知其勉者寡矣。世之怠其任失其职,上负国家之恩,下贻父母之忧,反以荣为辱者,何哉?皆由于不知勉也。

是以君子养其亲则思荣之所自,知其荣则思所以报之,知其报则思所以勉之。勉在于修职,而职在于正己而安民。诚使赵君先正其己,以临其民,则不令而趋,不言而信,不屑屑于刑政之末事,而民可以安。

苟如是则赵君之政,不但行于一邑,将推于一路,不但推于一路,将推于朝廷之上。其为荣也,又不止于专城列鼎之为夸于一时,立身行道,终至显父母之名而得孝之大者矣,其要不越乎正己,而其始正在于今日。古人云:“孝始于事亲,终于事君。”此岂有二致哉?余于赵君,非一日之要,故于其行也,因其荣而略道其所宜勉,窃自附于仁者之赠云。

送奏请书状宋学士玉汝

圣上纪元之丙子,册王世子嫔礼讫,大臣进言:“我东宫定位主鬯已八年矣。今又册嫔宫,宜并请命于。”上可其奏,遂遣使之北,既使事不谐,上下严教,责三臣之奉使不称罪,命朝廷更择贤以送。

于是冢宰崔公进爵台辅,与少宰崔公膺命,而弘文馆校理宋君实充下价,以丁丑闰月行焉。行既戒,议者曰:“前岁不利,虽或适然,今日之行,保无他忧。”或曰:“近岁我国之有请于,无小大无所违,而今乃如此,岂交欢之道有失?而畏约之形,已有以格之,则亦安知今日之不如前也。况无望以言语文字相导达争辨者如皇朝万历时,则受命之臣,亦何以展其智乎?是未可知也。”曰:“唯唯。”

虽然天下之事,成于豫而败于忽;忠臣之谋,恃于己而不恃于人。今此蚤建之义,即古今帝王之所已行、愚夫愚妇之所易知者也。是以前岁之行,人皆料其必然,而不料其不然。其所周旋,或不思于豫,而或失于忽者欤?言语之感人大矣。然而有不可以相晓,则其终不可感耶?惟其金石之透、豚鱼之孚,事虽殊而理则一也。然则凡天下彼是之相感,实不外此,而固不待言语文字之间者矣。

今我圣上念国家之大事,询庙堂之佥举,惟贤是择,皮币不惜,而受命之臣,又皆文章足以华国家,才猷足以应事变,祗承悸栗,夙夜靡遑,驰单车之传,骋万里之道,所仗者忠信,所请者常典也。

鉴前人之失而深察乎豫忽之机,念彼是之感而先尽乎在我之道,则吾固知不辱于君命,不缺于重礼,无岁月之延而纾上下之忧矣。向所谓或者之疑,不其谬欤。若其门闾屺岵之思、道路炎潦之苦,则当王事之靡盬,义不暇言者,宋君勉乎哉!

《韩氏忠烈录》序

韩生后周一日袖示其曾王考县监公殉义事迹及其考佥枢公状疏裒集一册。余得以卒业,喟然叹曰:“嗟乎!此一册而韩氏祖孙之忠孝俱在,其可敬也已。”

当壬辰之乱,列郡瓦解,宗社播迁,贼充满八路。于时大小将吏,皆捧头鼠窜,莫敢撄其锋者。县监公已受任南平,唱率义旅,仅五百人,剿傍郡贼,转斗至锦山界。为贼薮,高忠烈先已战死。县监公与贼遌,终日搏战,力屈而死,佩印不解。死后十日而赵文烈七百义士歼焉,寔其年八月也。

其后湖南人以公及高公赵公以下殉义若干人,并享于一祠,此则士林之公议。而公之后嗣零丁,流落乡里,守土之臣亦无以事状闻上者,褒赠棹楔之典,独不及于公,公殁且将六十馀年矣。

佥枢公虽闻其祖事迹,而亦未及知享祀事,痛先美之不著,上叫天阍,遍谒诸宰。且考得南平邑守案、记实之文,博问殉节时官吏子孙之遗存者,得之尤详。而有司辄难之,屡吁而屡见沮,公乃含痛茹恨,苦心奔走。自丁酉至丙辰二十年,历三朝而始蒙许,先赠以爵,又旌其闾。于是县监公之精忠伟节,炳然复照人耳目,而英魂毅魄,亦可无憾于九原矣。

嗟乎!自古忠臣义士之慷慨杀身,以殉国家者,非其心欲显于后世也。只欲成吾一个仁,自不愧其心而已。然事远而寝忘,名湮而不称者多矣,朝廷之上,又无以树风声、崇节义为心者,宜乎俗日降而治不古也。县监公成就虽如彼卓卓,若不得佥枢公为孙,上叫旁谒,搜隐阐微,则祠之享虽不废,而圣朝表章之美意,必将泯没而不举矣,佥枢公其可谓孝矣。

甄济死执不起,卒不污禄山之乱,其后之子又能行身,幸于方州大臣。以标白其事,彻之天子,追爵四品。韩文公以为“与其父俱当书史册”,今之掌故氏,其果能书韩氏祖孙事如文公者否乎?余于是姑书所感于卷末而归之。县监名,佥枢名

送北评事李国美东彦

吾宗侄国美将赴北幕,请余一言之赆。余谓行者有赆,古之道也。况记乙亥之春,余有是役,国美尝赠余以文,国美之行,余乌得无言乎?虽然明于勉人而忽于勉己,恒人之所不免也。若能以勉人者自勉,则又何待于他哉?余以国美之文推其意,盖将疑朝廷之进退而惜余行外,一时之荣辱而慰余苦,其旨深矣,其戒至矣。

然援前而比今,则余与国美所职虽同,而所处不同。余以不才滥齿华要,无气节可称于人,无涓埃可报于国,因铨部而次补,朝制然也。进退荣辱,非所可论,而国美之言如此,足以见亲爱劝勉之意也。

国美则立朝事君,知无不言,率多言人所不能言者。圣上容其忠,朝绅奖其直,处台阁数年,隐然有虎豹之势,是岂一日可去于朝?而今其选又出于常格之外者,何哉?

抑恶方而喜圆,世情之所同,而重外而轻内,庙算之失宜耶?以国美之处,观今日之行,其进退荣辱,自可较然易觏矣。虽然君子之道,流埳随遇,不以外物移其心。

向之惜余行、慰余苦者,虑之诚过矣,而今之送国美,方可为实际语也。且人之所处不同,则其所勉者,尤宜加焉,而国美犹以是勉余于前,则余之欲勉国美于今日者,舍是何以哉?余恐国美之或明于勉人,而忽于自勉,于其行申申而告之,国美勉乎哉!若其道路之险、游观之壮,国美行自知之,行自得之,玆不及焉。

癸卯甲稧序

子夏氏有言曰:“四海之内,皆兄弟。”先儒以意圆语滞病之。然人于斯世,生同一岁,共事王朝,则何可与泛言海内者比。而其绸缪亲好之意,虽谓之得埙篪之乐可也。

今世诸甲,固有人多而且显者,至于癸卯,毋论文荫,历数朝中,指不多屈。近于侪友中先得十员,作为稧帖,约以一岁一会,余于是知是稧之永久不废也。

夫人情分于多而疏于数,今员数不多,则情易通也;岁会不数,则约易成也。以易通之情遵易成之约,则久可以不废,人何必多乎哉!会何必数乎哉!姑书此以俟来者。

稳城镇边楼重修记

乙亥之夏,余佐北幕,掌试愁州,仍行江边列镇,路由毡城毡城太守崔侯具戎服,出迎于府界之永达堡,相与入府治,坐于客馆之门楼。栋宇高明,丹雘新鲜,楼翼然面南,而正与城门楼相对,中设粉鹄,大道砥平,闾井挟左右如植,地势轩敞。

余于是息鞍马之劳,望山川之美,顾而乐之。崔侯之言曰:“斯楼也古名抚胡,而前岁太守之所重修者也。重修之日,始考梁上所记,乃弘治六年癸丑府使田霖之所建也。距今盖二百二年,而始得修焉,楼名之改,为拘于时势之不同,子盍为我记之?”

余尝闻田霖国朝猛将也,以勇力显,人到于今称之。余固鲁莽,虽未能详其事迹,其为一世名臣可知也。凡人之营土木,莫不以宏固侈丽为务,而未及数纪,往往有倾圮者。斯楼也历二百祀,今乃加葺,则其人之营事务实,不直为目前苟美,槪可知也。

且以时考之,弘治癸丑,盖我成庙季年,国家雍煕之治,莫盛于此时,而北酋窃发之忧,亦莫殷于此时。田公当用武之日,受防秋之任,想必整励戈矛,躬擐甲胄,以朝夕待不虞,而乃以馀力修饰馆宇,接应宾价,其所营创,久而不骞,其勤于奉公优于为政,又可知也。

呜呼!田公之后,日月几何?历是任者,亦复几人?而今乃得崔侯而新焉,岂非有待而然欤?余于是役,复有感焉。

田公之创斯楼也,虽在边耸之时,而人情致力于有虞,狃安于无事。近世以来,边鄙无警,方内晏然,握郡符分主忧者,智焉以忽,愚焉以惛,朝昼之所经营,不过为一身图便计耳。至于民忧国事,一未尝致意,不翅若瘠之视,况可望馆宇之修饰,宾价之接应乎?是以玩愒因循,中外同然,朝廷之上,亦无以此敕励群工者,宜乎百度之俱弛,而习俗之难回也。

崔侯独能慨然,奉职惟勤,莅任三载,治成报功,又能节用蓄财,修葺斯楼,而凡客馆之东西廊庑,因旧加新,役不逾时而民不告病,洗百年之陋隘而雄一府之观瞻。此可与古之名臣为配,非近世俗吏狃安者比,可嘉也已。

崔侯,以武功进焉。余曾忝侍从之列,今来戎幕,考论郡邑之成绩,亦其职耳,遂乐为之记。

三有亭记

汉水鹭梁分而为二,至杨花渡,复合为一,而石峯峙其中,名曰“仙游”。皇朝万历,天使李宗诚题“砥柱”二字于北崖,盖仿于黄河砥柱,而山之石皆可以砺,未知之柱,亦皆以砥而名欤。今其字划,经百岁不灭,砥柱之南,渔户数十,凿崖而居。

余先人旧亭处其中,当山之半,前有小沱,东入为汇,西会于铁津,又西北入于江。大野微茫几数十里,冠岳苏来诸山罗列拱楫,登眺足以快心目也。

余于前秋,困于多口,数月出栖于旧亭。亭凡六楹,无馀地,乃买亭东隙地于邻人,今秋辞宪职,复来新营五楹。噫!余堂构之宿志、江湖之晩计,今可以并谐矣。

亭既成,名之以“三有”,或有问其义者。余曰:“人之有亭,或于山或于水或于野,有其一,足以为名,今吾亭,于斯三者兼有之矣。况斯亭也,先人之所筑;斯地也,先王考文贞公之所卜。今传于余,为三世有,则亦可谓之‘三有’也。”

山虽小,屹立乎中流,凝然有不拔之势。大江北流虽背而不见,其南流之屈曲而来者,迎数里而谒焉。前之汇,可濯可泳。野虽斥坟,地势旷迤,青黄错布如绣,又可以观稼穑也。以此三者之美,为吾三世之有,寝处啸咏,岂不足以忘世虑而送吾生也?

抑又闻之,邹孟氏论“天下之达尊有三”,夫齿与爵,有幸以致之者,至于德,苟非己之所自得,不可力求也。今余爵已逾分,齿亦免夭,所自愧者,鲁莽失学,至老倥侗,无德可言耳。

苟使从今以往,敛避名涂,优游晩境,悼前日之狂图,䌷旧业于遗经,或有万一之得,终免为小人之归,则所谓三达之有,虽不可企拟,其于静养自修之方,亦岂少补也哉?然则景物之胜、青毡之旧,余既有之,圣贤之言,尤宜终身自勉。姑幷记之,以为朝夕观省之资云尔。

题跋

题李君仁叟家藏名贤手帖后

尝读潜谷金公所撰《名臣录》,至《天休堂李公传》,固已有执鞭之愿,后于栗谷先生集中,得见公行状,益知其详矣。今者客寓湖中,幸与天休公远孙仁叟伯仲游,又闻其前所未闻者。且与仁叟辈,登所谓天休堂旧址,山高而幽,水清而渊,慨然彷徨,想见其为人。

因阅其家传旧籍,得天休堂冢子鲁斋公所集知旧简,则乃松江郑相国峒隐李处士鸣谷李尚书白沙李相国尺牍凡若干张,文彩表见,手迹宛然,而于峒隐笔尤多,岂其道同而然欤?

余敬玩再三,复感而言曰:“何其侪友之间,情意之绸缪、言语之恳愊,乃至于此哉?如非公臭味相近,道义相许,则必无以得此于数君子者矣。然则鲁斋公之贤又可知矣。”

嗟乎!公之父子殁已过百年矣。当时并世而生,位将相而身富贵者,何限?至今皆磨灭无称。而二公也俱以潜德之士,退处乡里,无一命之位,甘心屈迹,绝意闻达,而潜谷之序列信史、栗翁之发扬事实,既赫赫照人耳目,而松江峒隐鸣谷白沙数君子之引重乃如此。《诗》不云乎“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天休堂有焉。古人云:“不知其人,视其友。”又于鲁斋公信之矣。天休公梦奎鲁斋希参

题李寿长临《圣教序》帖后

马伏波有“画虎刻鹄”之说,盖善喩也。书自以后,诸家各以其能名,务奇夸新,不胜其纷然。今李君寿长独慨然慕古,一点一划,必仿于右军。观其临《圣教序》,令人几不辨其真赝,余谓:“类犹可贵,况成鹄者耶!”世之画虎者多,览是帖,亦可以知警也夫!

题《昌黎碑志》卷后

昌黎公为人铭功德、序事实,多者仅数纸,其论平生,亦数句语而止耳。后世立言之士,于卿大夫之幽志显刻,小者不下千馀言,记其行,必曰忠、曰孝,友兄弟、信朋友,凡于世之称百行,无一不备者,其言纤悉该贯,无毫发遗。而又请铭者不满于心,必屡改,粹然无疵乃已。读之娓娓,使人易厌,欲久传,乃反益沉没无传。

昌黎之文虽甚似疏略,当时为其先图不朽者,必以得公铭为荣,至有临死张目,以不得韩君记为不葬者。然则不朽人,果不在多且详欤。

考公所撰述诸人,其事业行谊,固非皆可征信后世者,而一托名于公文,至今千馀载,入人人口,诵之不倦,是谁使之然哉?虽然使公处乎今之世,持是道不变,而又不从其子弟之改,则有果能充然以退,不以为歉者乎?癸酉十二月一日夜,因读《昌黎集》碑志,书其后。

李邦彦正臣《海东笔迹》跋

吾友延安李邦彦间尝示余以《海东笔迹》,自崔孤云以下迄今名公卿手墨凡二十五册,何其富也?昔欧阳永叔所集《金石录》数千篇,最称其多,而率皆出于摸拟传刻,未必得其真也。今邦彦所成帖者,皆古人心划,而墨迹宛然,上下千馀载之间,我东文章道德之士与夫一名一艺之人,无不与焉,斯亦奇矣。如非好之笃而求之勤,其何以及此哉?

虽然余有感焉。永叔有言曰:“集录前世遗文,悉览诸贤笔迹,比不识书,遂稍通其学,人之于学,可不勉哉。”苟使邦彦移此笃勤之心,从事于实学,则其精功博识,将有所不可量者。而今余与邦彦俱衰矣,以此相勉,或冀万一之得于桑楡之晩,未知邦彦以为何如也。

杂著

答宾问

李子弃旧土来湖中,处于友人之空舍,逾数月傍无与语者,终日独坐,默默如痴。宾有过而问焉曰:“凡人之舍旧就新,或有就衣食之源者,或有耽山水之美者。今子于此,无土田可以耕食,无胜境可以寓兴,而远辞京国之亲党,来处海隅之穷僻,如行者之坐休于传舍,妻子愁饥,僮仆怨咨。古语曰:‘利不百不反旧。’今子之来,亦有利乎?”

李子笑曰:“吾岂为利乎?虽然请因子之问,毕吾之说焉。闻古之人有管幼安者,一朝浮海而为客于辽东;有梁百鸾者,携其妻子而作佣于中。斯二人,岂必为衣食为山川而轻弃其故国哉?其心盖有所快决于内,而人不及知之者。其高风峻节,虽非余之颛蒙所可希望,其衰微之世,又非今日朝廷所敢比拟。而然而摆脱拘挛,各从所好,则虽至愚,或可勉企矣。

今余之来,亦且有日,周览于玆,虽无奇景异玩娱人心目,而五圣山湖中,魁然以大,盘礴于海曲,土地膏沃,居民甚众。以其有山可以樵采,以其有海鱼鰕可得以食,土地沃故,虽僦赁以耕,可当斥卤之地专其收也,居民众故,虽荒岁无啸聚之患。古人云:‘无衣思南州,无食思乐土。’斯非乐土之处南者耶?

今余所居之室,蔽风雨则有过矣,虽贫乏不至于一日不爨。前有小溪,流入于海,或钓或罾,亦不可谓食无鱼矣。临清流而濯足,坐茂树而开襟,处闲习静,又其素性然也。杜门却扫,时取古人之书,沈潜玩索,或可开牖其万一,何必戚戚于此而恋恋于故也。

若其贫也,亦吾之常,何恶之有?且余于是窃有感焉。夫所谓富与贵者,非特人所媢嫉也,亦鬼神所深忌,故自古至今,未有富而善保贵而不颠者,此向子平所以发损益之叹也。

呜呼!富贵则已然矣,而曷尝观于世之营营百为,劳悴其思虑者?虽非望于富贵之赫赫,稍令志有所慊,意有所满,则殃咎随至,有若执左契而责其售者,有得辄有失,此其故何也?恶盈而好谦,恶成而喜毁,抑天道然也。

今余方欲赁数顷之田而勤力其中,构数间之屋而以庇吾身,如是而已,人岂有相嫉而相争者乎?况于天道所恶,又岂不远欤?此吾心之所安而不知苦也。”宾曰:“子之言亦有理,吾请师之。”

宾既退,记其语,仍以示他人之有此问者云尔。

补网说

郑君元鸿与余处,能手缀网之弊者。日用于渊而常完不缺,不知其为弊也,使余无弹铗之愁,而朝夕资焉者,网有赖焉。郑君日事而不告倦,余欲使仆隶替之,鲜能学者。

余曰:“为此有道而抑有能有不能者欤?”曰:“然。此非庸奴所可为也。夫网有纲焉有目焉。纲不可无目而自立,目不可无纲而自张。形势相维持,条理不紊乱,然后可用。

玆网之创也,有纲而立,有目而张,井井凿凿,无讹无舛。生久而弊,物之理也。其鱼蟹之所噬,蠧鼠之所剥,目始以毁,纲亦随之。欲举而用之,如漏瓮捧水,疮疣杂出,不可着手,人皆谓之弃。吾独不然曰,‘此岂不可为耶?’

归而铺之衽席之上,凡所破毁者,阅之细究之深,专一其思,徐缓其手,不发声色,孜孜勤勤。先其纲而后其目,绝者续而缺者补,不数日,作一完了底物。

前之谓弃者,皆知其革旧为新之为可美,而亦不知其用意之至勤也。向使主人听弃者之言,不知补缀,则此物不几于永为箧笥弃乎?虽欲补缀而付之庸奴,则又岂不纲倒目颠,欲治而棼之,欲有益而反有害者乎?继自今,善用而善藏之,随毁而随缀之,又不为庸奴所误,则可久而不弊,夫何伤之有焉。”

余谛闻之,喟然而叹曰:“子之言,真可谓谋国者喩矣。嗟乎!叔季之世,有不纲颓目紊,百度俱弛如网之弊者乎?见其纲颓目紊,而有不望望然不顾,以为莫可为者,无几矣。又不为庸奴所误,欲益而反有害者,又无几矣。嗟乎!安得如郑君专其思缓其手,不发声色,知所先后,一朝而整顿者乎?又安得日事而不倦,常完而不缺如是者乎?噫!

吊海鱼文

家有老苍头,持小网日猎于溪,所获乃虾蟊鯈䲊之属。一日晨兴,来献巨鱼,长尺而有馀,登盘拨刺,犹诎强不已。余骇而叹曰:“此奚以至哉?何不据不测之渊,而来揭厉之波,见欺于弊罟乎?抑时有不幸而数不可逭耶?”遂为文而吊之,曰:

吾尝闻物之大者有神兮,尔殊异乎凡介与冗鳞?处玄埳而为宫兮,海茫茫而无垠。虾蟹乃其所食兮,庶几追鲸鳄以为伦。网者不得施巧兮,钓亦怅然其无因。何一朝冒脱渊之戒兮,轻出游乎河之漘。乘早潮而直上兮,认断港以为通津。知进而不知退兮,且洋洋鬐鼓而尾伸。水方呼而复吸兮,犹逐泡而逡巡。河菼兮丛茁,石濑兮嶙峋。登龙兮事辽,涸鲋兮谁仁。昔气锐于呑舟兮,今卒困于柔纶。嗟尔之愚兮,抑丁不辰。神龙同于蚯蚓兮,终见利于渔人。既潜跃之昧几兮,宜不密而失身。吾将招尔类而告尔为惩兮,溯清流而谆谆。

北路试士策题

问:关防之设,所以固圉而保民也。《易》著“重门”之义,《诗》称“藩屏”之美,则斯诚有国之不可忽,而其来尚矣。三代之制,皆可历指而明言欤?

孔子之修《春秋》,乃有灭之讥,而孟子之言“固国,不取山谿之险”,经传之训,有所迳庭,何欤?筑城屯兵,莫强于嬴秦,而终取覆亡之祸;拓边示威,莫盛于汉武,而不觉虚耗之弊。然则国之安危,果不在此欤?晋武去兵而四夷无出入之防,兵渡南朝有无人之讥,是皆失于经远虑患之图而然欤?

惟我国家南北敻绝,皆邻强敌,列圣之所经营、谋臣之所区划,必先阴雨之备,克尽捍御之策,而遇贼辄溃,有耻未雪。

试以北关一路言之,长江设天堑之限,重岭有道之险,亭台错置,帅镇控制,其于固圉而保民,未始不周且密矣。及至壬丁之难,岛夷长驱,列郡瓦解;北虏肆掠,万姓鱼肉。岂人谋不臧而天险有不可恃欤?

今之议者以为“镇堡虽多,而兵单力弱,亟宜募民添戍,以壮边猷”。而以为“国初设镇之意,本为野人蕃胡之出没抢略,而今日所忧,不在于此,实在于大举深入之寇,则莫如就要冲险厄之处,筑城募兵,以遏其势”。此二说,何者为得欤?

抑所谓固国保民之方,不专在于区区关防之设施,而别有他道欤?诸生生长边地,必有目击而心算者,其各悉陈于篇。

墓碣铭

奉常判官陈公墓碣铭幷序

松都京也,故家世族之绝于废兴之际者多矣。惟骊阳陈氏世不失序,历累百载以迄于今,岂其先累德蓄祉而然欤?

今按其谱,始祖讳宠厚,为丽朝大将军,以功封骊阳君。其后子孙累世𬊤爀,至我光庙时,有讳有蕃,官郡守,以六臣亲党谪远。历四世,至有讳应圣,参奉,寔公高祖也。曾祖讳必兴、祖讳敬徐、考讳后谌,皆隐德不仕。妣金氏,生员之女,壮元直讲希圣之玄孙,以丁亥十二月二十七日生公。

公讳溟翰,字天衢。癸丑,登明经科,分隶成均,时议称屈。例陞典籍,历良才幽谷银溪成欢察访、开城教授、奉常判官。壬辰十一月十日,以疾终于旧第。自留守及少尹以下皆来哭,朝中公卿大夫与傍郡士子,多作诔挽以悼之。十二月壬申,葬于长湍太庙洞丁坐之原,即公先茔近麓也。

务安朴氏,通德郞忠一之女,丽朝国学典酒进昇之后。生三男:长世范,早夭,生一女,适李命耆;次懿范,今来乞铭者也;次箕范。女适李命锡

余弱冠侍先人侧,屡接公颜面,恂恂自饬,长身美须髯,已知其为长者。后数十年,余窃位于朝,每叹公抹𢫬不振。前冬蒙误恩擢铨席,拟公于职,则公没已有日矣。

呜呼惜哉!公虽不遇于时,位不称德,而公之两胤皆好学笃行,其将责公不食之报欤。余既识公久矣,今于乞铭者,相许特深,遂不辞而为之铭。

铭曰:临之北,有坟三尺。孝子之卜,永世之宅。

水使李公墓碣铭幷序

公讳济冕,字汝楫李氏系出全义高丽太师讳之后。入我朝,有讳宜洽,中枢院副使。讳慎孝成宗朝录清白吏,官观察使。讳宝命,晓《易》理解音律,官掌乐院主簿,赠吏曹参判,即公高祖也。曾祖讳荣林,成均生员,祖讳浩源,洗马,父子有文行。考讳万期,副司勇,为后于从祖父宣教郞讳后源,同敦宁、赠户曹判书讳茂林之子也。妣黄氏,郡守之女。

公生于崇祯后壬辰,早孤家贫。辛酉,擢武科,拜部将、宣传官。己巳,坤圣逊位,公与侪流倡议叫阁而不果。四月,由引仪陞监察,连拜谷城河东县监,竭意赈民,修饬战器。

辛巳,以军器判官升博川郡守。湾府例于中江开春秋市,两国交易,而我国人素恇㥘,事皆从彼人伸缩,无敢谁何,且商译居中,奸计百出。时观察使李公世载举公监市之任,公尽却彼人币赠,引义责谕,毋得恣横,悉罢无名之馈,严饬商译,使不得复踵前习。于是大省浮费,视前几减半。观察使以闻,上嘉之,下书褒奖,加通政阶。还朝,三道商贾立石于大定江上,以颂公惠。

丁亥,拜北道兵虞候。庚寅,拜忠州营将,治盗诘戎,宽猛得中。壬辰,拜长兴府使,明年大饥,公尽心赒救,民无捐瘠。方伯、御史连状以褒,受表里之赐。

丙申,升全罗左水使,水营旧有镇南馆,灰烬不治。公慨然节用蓄财,复其旧制,而尤宏敞,以其馀力,增峙米谷,以备凶岁,戎器船械,亦皆精致。秩未满,遭言者而归,军民咸惜其去,立碑追思之。公素伤于水土,戊戌冬,忽遘疾不起。己亥正月,窆杨州妙寂山子坐之原。

公沉默寡言,质厚而性宽,不事矫饰,不尚华侈,不喜交游,恬静自守。权贵之门,足未尝数及,名位蹭蹬,久屈郡县,而谦谦若自足焉。居官,谨守绳墨,御吏治民,各适其宜。居家,必晨起盥濯,常以不逮养为恨,祭祀致谨。耻言人过失而喜扬人善,故亲戚知旧无一訾謷者。晩授阃钺,公亦感激饬励,思报国恩,而遽夺之速,悲夫!

公先娶安东金氏,宣教郞得相女,有至行,追祔于公墓。女长柳元模;次梁柔。后娶绫州具氏,将仕郞性善之女。侧室子润文。公以从兄子润廸为后,润廸二男:长敬敷,早殁;次弘敷

不佞以先人外党,公为中表之亲,稔知公醇谨可任重,而不能力引,使不得尽其用,今于墓隧之文,义何敢辞。

铭曰:櫜鞬之士,出自儒素。立扬之愿,不间文武。恂恂其行,断断其心。守法不挠,悍虏亦钦。边氓知惠,玺褒有加。四符一节,劳勚则多。烝烝孝子,立石新隧。我铭纪实,尚示后嗣。

墓志铭

亡室赠贞夫人光州金氏墓志铭幷序

赠贞夫人光州金氏既殁之二十年癸未,夫完山李健命,受命于朝,留后江都,改题夫人爵号于主。乃喟然叹曰:记岁癸亥,吾先君子守是都也,夫人随余来侍,明年还京,殁于八月十日。今其室宛然,而人事已变嬗矣。余以不肖,藉先庥通朝籍,致位于此,惟不克负荷是惧,而夫人早世,不得俱享,吁可悲已!

夫人高祖,世称沙溪先生讳长生,以道学著于世,官至参判。曾祖讳,吏曹参判。祖讳益煕,吏曹判书、两馆大提学。考讳万均,承旨。妣淑夫人李氏,大提学讳一相之女,左议政月沙廷龟之孙。

夫人内外俱名胄,而性柔慎,无疾言遽色,遇少长皆以恭,其天性然也。且习女工,凡于纺纴馈飧,无一不能,而亦未尝以此加于人。年十七,归于余,时承旨公已弃世,李夫人庄。成巹礼后数岁来京师,自笄七年产一女,仍病不起,女亦数月而化,得年仅二十三。

夫人有至行,事舅姑如事父母。先君子尝不安于朝,住江郊数月,命夫人主馈,夫人朝夕致养,接遇宾客,辄拨贫为富,先君子每称其诚。殁后,吾大夫人深加叹惜曰:“吾失孝妇,久不能忘也。”呜呼!以夫人懿德,早失怙,又无年,而无一块嗣续,天之祸夫人,何其偏欤!墓在抱川双谷,即吾李氏先垅,以甲子九月葬焉。

李氏系出璿源,世宗庄宪大王有支子密城君,九世而至健命。皇考讳敏叙,吏曹判书ㆍ两馆大提学、赠谥文简公李氏五世丘墓咸在一原,而夫人之圹久无志,健命遂次夫人世系及德行以纳诸幽。

铭曰:有德有行,闺阃之光。无年无嗣,行路之伤。纳石于圹,永世之藏。

沔川郡守金公墓志铭幷序

公讳寿宾,字廷叟仙源文忠公尚容之孙,吏曹参判讳光炫之季子也。金氏系谱,详载于文忠之弟清阴文正公尚宪所撰文忠墓碑。文忠文正既以忠节著名,子孙又多以孝闻,世谓忠孝萃公一门。妣贞夫人青松沈氏,进士之女,天启丙寅生公。

辛卯,中司马。己亥,筮仕,历健元陵参奉、金井察访、司宰监直长、长兴库主簿、礼山县监、通礼院引仪ㆍ兼汉城参军、司宪府监察、司䆃寺主簿、工曹佐郞、盈德茂朱县监、宣惠郞、沔川郡守,或就或不就。殁于丙辰,享年仅五十一。

参判公尝病㞃,公割指和药以进,及丁忧,须发尽白。仲氏县监公讳寿民,亦割指于大夫人捐世之日,伯氏胤盛遇至以孝灭性,盖公家庭所传授如此云。

公容仪宏伟,资性峻整,尝有慷慨志,襟怀洒落,言论服一座。雅好水石之胜,京第与乡居皆占幽旷,花竹必方列。几案必净洁,不使尘垢近前,萧然终日。诗格清高,无肤漫之语,笔法遒放,兼工于篆隶。素爱书画,箧笥多所蓄,而凡世俗所嗜好,皆泊如也。

疏于财利,笃于恤睦,公二兄早殁,抚育诸孤,使得成就,割出庄获,资其穷乏。尤谨于奉先之礼,别置守墓田民,为永久计,子孙至今遵守焉。

前娶温阳郑氏,承旨麟卿之女,无嗣。继室淑人全义李氏,郡守善基之女,清江济臣之曾孙,淑哲有器量。孀居之后,综理家事,训诲子女,旧业不替,宗族之贫匮者周恤甚勤。本家宗祀旁落,则以已析箸者归之,夫党外族以所买认祀田,捐之不辨,人于是益知公刑家之化,及于身后也。后公三十八年卒,寿七十二。祔葬于公墓左,洪州内葛山负壬之原也。

有一男五女:男盛益,副率;女长适府使李有寿;次参奉兪夏基;次判书李健命;次参议李㙫;次别检权譍。侧室:男盛节,佥使;女李万荣

副率六男:时发,参奉;时哲,进士;时述时吉时逸时讷。三女李显之李绶申埜李有寿:继后子道淳,夭;女崔尚远兪夏基:男彦宗;女郑复河李健命:男勉之性之,夭;述之;女金喜庆洪镜辅李㙫:男周镇,生员;女徐宗玉林象斗权譍:男;女尹尚逊;馀幼。佥使:男时律;女李复明

健命委禽公门于公殁十年之后,不得拜公,而稔闻公内行甚备,惜年位之不称,过蒙淑人抚恤之恩,每谓晩年宜享遐福。又与副率游而知不负旧家之风矣。

癸巳春,哭吾内,其冬淑人逝。乙未夏,副率又不胜丧,寿如公而止,悲夫!然今副率六男皆向学,公之不食之报,其在斯欤。参奉托以公幽堂之志,义不敢辞,遂为之铭。

铭曰:古人求忠,必于孝子。事君事亲,本无二致。猗欤公门,忠孝并萃。内行斯备,翰墨馀事。胡天不佑,啬年与位?德化于家,禄不延嗣。公之诸孙,守训不坠。责后之报,尚考此志。

墓表

亡子性之墓表

呜呼!此吾仲子性之所藏也。性之静甫。生于辛未十一月十三日,殁于丁亥二月十六日,得年仅十七,而以月计之,犹不满焉,何其短也?生而容貌端正,性且安详,不好弄,善读书,期有以成立,今忽失焉,天何酷也?娶尚州金氏进士女,未及产育,使崩城之哭,日闻于吾侧,尤可悲矣。

吾宗自庄宪大王支子密城君,历五世,至我祖考领议政ㆍ文贞公敬舆、皇考吏曹判书ㆍ文简公敏叙,连世贵显。而汝母安东金氏仙源相国尚容之曾孙也。从氏晋命尝取汝为子。

今吾与从氏葬汝于抱川先垅寅坐之原,立石以为表。虽无可征信者,使后之人,知汝之秀而不实,而亦且寓余悲于无穷也。崇祯纪元八十一年戊子,父京畿观察使健命泣书。

行状

赠左赞成黄公请谥行状

公讳一皓,字翼就,自号芝所黄氏其先中国人,有讳石奇,始仕丽朝,籍昌原,官至平章事,桧山府院君、谥恭僖。历屡世,至讳,事我宣陵靖陵,平三浦,北讨藩胡,为世虎臣,官至工曹判书,谥庄武,寔公高祖也。曾祖讳,造纸别提。祖讳大受,以注书当明庙顾命,有识度善职事,大臣亟称之,不幸早世,官至工曹正郞。考讳,以文章节义,为宣庙朝名臣,号秋浦,官户曹判书,谥文敏。配完山李氏,宗室原川君女,无子。文敏公有季讳,有奇才,弱冠而卒。配晋城姜氏,参奉伯龙女,有遗腹儿,即公也。文敏公取以育之,后仍为嗣,以承两家祀。

公生而颖拔,不烦提诲。及长,志气激昂,文词日进。壬子,以荫补缮工监役。癸丑,党祸作,文敏公海西,公弃官随往。数岁李夫人文敏公相继而卒,公奔走号泣,躬自殓葬。姜夫人悯公孤惸,昼夜忧伤,公进慰慈念,退处垩室,执制逾礼。

己未,服阕。光海犹思文敏旧日从难之劳,超授公云峰县监。公起家莅邑,治法中窾,在官六年,民甚便之,仁庙赐表里一袭。甲子,逆适犯阙,上南幸公州。公请于方伯,得兵数千,迎拜于天安,上奖谕之甚。至秩满,拜工曹佐郞,出为全州判官。时虏衅已启,公省用度广储蓄,以备不虞。丁卯,世子分朝南下,供亿无阙,衣冠之避兵者亦数千家,公赒济有方,使不失所。治闻擢拜林川郡守,公益自励,适忤当路意,以微事被劾。公不自辨,归扶馀杜门五六年,无几微色。乙亥,以亲命就增广试,擢文科,叙拜刑曹正郞,移文学。上疏数千言,陈固国御戎之策。尝从祭魂殿,奉炉火炽,手烂而不舍。

丙子,奉朝命往椵岛,使事称旨。仙源金相公以通达世务处事明敏荐之。冬陞掌令。扈驾入南汉,请得效死一面,命以督战御史守南城。士卒暴露冻皴,公与同勤苦,激以忠义。一日贼附堞以上,将士多战死,城几陷。公督守卒,以火具攻贼,贼多烧死。力士许檍林恒寿等颇逗挠,公手剑叱欲斫之,将士咸奋,杀一巨酋。贼惊溃,曳尸而退,不敢复犯南城。及议城下之盟,公与台府诸公入对力争,退而疏论。又请募人促外援,请决背城借一之计,皆不能得。既而世子入,公慷慨请从,遂拜侍讲院辅德。未及行,有言“姜夫人江都奔迸,不知所在”。公号泣陈章,乞访其死生。盖夫人初入紫燕岛,且闻其无恙,故公自请北行。及闻后报,乘舸遍访,遇于海澨,亟还则世子已行矣。公深痛前志不遂,乞被罪,不许。拜军资监正,复拜掌令。用南城劳,升通政阶,拜晋州牧使。言者追咎公不赴,劾罢之。公归庄,著诗见志。

戊寅春,闭户草疏,极言奋发洒耻之策,姜夫人挽不上。冬拜义州府尹,临行条陈时务。己卯,闻亲疾乞解,不许。时义州新创于兵,前尹林庆业保聚未完,庶务顿脞。公提纲挈维,刃迎缕解,大而城池、馆宇、廪庾,小而闾里、盖藏、畜养,无不区划,流逋还集,公私渐裕。申严疆场之禁,守宰、译舌之不遵令者,一以法绳之,虽沈胡不敢以非理加焉。马胡之来,置病马于,马毙而主者啖其肉。马胡在道病甚,疑人杀马诅之。俄而郑公雷卿之丧自归,公悯其忠,解衣以殓,祭以哭之。有以此谗公于虏,虏人大怒。庚辰,朝廷命逮,削公职,以解虏意。

辛巳,叙为兵曹参知。中官因搬运纳牛车于阙中,公执不可,省闱肃然。四月,病免归觐。拜端川郡守,以亲老不赴。初义州崔孝一有意气,屡立战功,丁丑后自废不出。公义其人,置之幕下,一日率妻孥浮海,入附皇朝。虏诈为孝一书,通其甥在州者,答书有曰:“黄府尹抚恤吾家。”且曰:“若因黄府尹密迩本国,则可以复通天朝。”虏获其书益怒,急遣使喝吓,事将不测。上密谕傧臣,欲以千金赎其死而不得,公卿大臣畏缩,莫敢出一言。

公将被逮,入告姜夫人曰:“未久当还。”密以殓具自随。或劝黄胤后为公代,可诿以自脱,公曰:“吾岂陷人而图生乎?”言笑如平日。遇害之日,家人号哭,不遑送食,亲友饷之。公尽饭曰:“我未死而家人已死耶?”以一封书付旧裨,密进于朝,或言:“皆国家大计也。”又以手书抵二三亲旧,托以老母,戒其孤以保全性命。嘱其所收养族侄郑休曰:“吾不负汝,汝岂不善养吾母?”北向阙四拜,又南向再拜辞亲,以手敛须发,神气阳阳不少乱。是日虏使、公卿以下,序班于馆门外,公顾谓在班亲识人曰:“吾平生欲为国一死,今乃浪死,殊可笑也。然公辈勿以我为戒。”遂从容就命,实辛巳十一月十九日也。自公生年戊子,为五十四岁矣。市中观者莫不失声流涕,都下惊扰,累日靡定。以明年二月,葬于公州,其后丁亥移窆于扶馀。上震悼,命恤其家廪姜夫人及夫人终其身,孝庙命官其孤,哀荣之典备矣。

公资禀豪爽,志槪卓荦。表里洞然,待人不设畦畛,处事明白坦荡。轻财好施,重然诺,尚气节。忠孝之性,根于天赋。幼时,自伤不识先颜,见其年辈,辄泫然出涕。五岁,遭壬辰之乱,家人苍黄出避,公先问庙主将何奉往。甫过十岁,始哭先墓,墓草尽湿。长而事两家之亲,恩礼如一。姜夫人在堂四十馀年,公非公故,未尝离侧,终日怡愉,养志之方,靡所不至。内舅从母皆无子,公奉事如所生。抚养诸甥如己子,族弟族侄之早孤者,亦收育于家。家甚贫窭,而远近宗族皆以公为归,同爨恒十数人。浙江刘振文漂丐于民间,公以王人,怜而衣食之。

居官,务推宽恕,虽贱隶接以诚信,人莫不乐为之用。是以公之受祸也,族人知友及幕属之亲近者,奔走哀痛,如哭其天伦,或有持服三年。而所莅之邑,人多来赴,义州之民,巷哭不绝,知公者以为:“得人死力,有古名将风。”公生际艰难,感慨忘身,而其于君臣大义,讲之有素。癸亥,在云峰任所,道路讹传国有易姓之变。公乃沐浴冠带,坐正堂,设缳于梁,将自缢。适有故人寓近地者,急往止之。俄闻有反正之事,其欲以一死报国,乃其素所蓄积也。

居家乐易,而闺门斩斩;当官恪勤,而临事勇往。志虑通透,有规划论成败,无不悬合。胆略过人,虽危城矢石之间,意气愈闲。下城之后,常怀主辱臣死之义,有时独卧,深喟永叹,或至涕泣。在义州留心戎事,手自决拾,与武士讲艺于统军亭上,瞻望中州,辄歔欷不自堪,慨然有祖士雅之志,而未及少展,卒遭奇祸,呜呼痛哉!

尤斋宋公尝序公碑曰:“我东霑被箕子化,皆知秉彝伦尚礼义,自神宗皇帝再造之后,则益笃尊之诚矣。崔孝一微欤,而尚能自遂,公乃因此受祸,天其或者以此酬公志而成公名也欤?”东淮申公亦诔公曰:“彼舍其重而甘心于公者,潜滋暗长,非一朝一夕之故也。自南城之役素惮公,及在义州,间亦抵巇,先以计去其任,竟至不测,其为计不偶然也。”呜呼!观二公之文,可以知公之大,亦可见公遭时之不淑,而增志士之悲也。

公初娶竹山安氏,直长重默之女;再娶新平李氏,参奉彦庆之女。皆无嗣,李氏只有一女,适进士申炅。三娶完山李氏,县监光后之女,生三男三女:长,初补荫仕,后登文科,官至承旨;次,早殁无子;次,有志行,荐授参奉,不仕,亦早殁;女长适大司宪竹西李公敏迪,即不佞之仲父也;次适参判李选;次适右议政清城府院君金锡胄。承旨有一子二女;参奉有三子一女;竹西公有四子二女;参判有三子一女;清城有一子。内外曾玄以下,多不能尽记。

今上辛酉,筵臣以公冤死状进白,赠吏曹判书。其后以承旨公参保社从勋,加赠贰相。戊辰,承旨公殁,该曹例请致赙。上下教曰:“此乃为国死节人黄某之子也。闻其白发偏亲在堂,予甚恻然。其在矜怜之道,不可循例致赙而止,令该曹丧葬诸需,优厚题给,以表予意。”尤斋公闻而感叹曰:“黄某之事,举世只知其冤死,而不知其死义。今圣教及此,亦岂非高出凡人之见万万者乎?”辛未,李夫人之丧,上又命给担军葬需。及至己丑,筵臣备陈公本末,上特令赠谥,且教曰:“黄某事系尊,终被惨祸。予尝经过南宫,想其冤死之状,心有所恻然。”呜呼!圣主特达之知、旷世之感,如使九原有知,公必感泣矣。

公之诸孙以不佞有通家之好,而粗知慕公义者,来请状,不佞不敢以不文辞。谨就竹西公所撰公行录,撮其忠孝大节,以备太常节惠之典云。

苍渊奉公行状

公讳,字子完,号苍渊奉氏系出河阴。尝显于,有讳,官同平章事,讳天祐,以功封河阴君。生子讳,吏部尚书。孙讳由仁,事我太祖,赞定都,仍为汉城府判尹,公之七代祖也。曾祖讳嗣宗,有文名,擢高科,官至司谏。祖讳,笃志力学,不幸早世。考讳惟涵,尚气节,喜文学,又工草隶。中司马,历工、户二郞,出为稷山县令。值昏朝乱纪,投绂归田,诗酒自娱。与妇弟四宰,志同而相许特深。妣柳氏即四宰之姊,经历敬元之女也。万历丁酉生公。奉氏之宗子讳纯臣,负士望早殁。其配原州元氏,赠右议政、忠壮公之女,取公为后,以奉宗祀。兵使讳承宗、县监讳,寔公所后之曾若祖也。

公气质粹美,聪悟绝人,面如玉而耳加白。五岁,始授册,册未半自晓解,不烦师诲。自是以后,朝夕矻矻,悦若刍豢。父母虑其伤,夺卷止之,对曰:“为儿者不读而何?”一日与伯氏侍县令公侧,值雪夜命赋诗,伯氏先唱曰:“圆月如面云作帐。”公即和曰:“寒风似刀酒为楯。”时公七岁,伯氏九岁,一座叹异之,咸以为神童。

葱山郑公彦霅教授京师,门徒甚多。公十二岁,就学焉,葱山以大丈夫命题,公立就百有馀句。葱山大奇之,题其尾曰:“见高才大,文体合古,尚志于吾学。然要在充其量而已。”后又作《愍命赋》,葱山览而不考曰:“吾之文,今而有传。”相与讲究经传。葱山殁后,其门人制葱山墓碣,奖许公甚重。癸亥,追崇议起,说礼家如聚讼,或多附当路意。公作《私议问答考据订正》,以见其志,其说与沙溪金公合,识者于是知公践履之笃、学识之明,不专事于文艺也。

公孝友因心。早失怙,与伯氏奉慈闱,怡欢一室,甘旨药饵,常自亲执,暇日切磨讲论。丁卯,避兵于利川,伯氏殁于旅次。虽抢攘之中,含敛如礼,葬具无阙。事丘嫂如母。伯氏无嗣,只有二女,抚育如己出,嫁娶以时。丁丑,丁元氏丧,辛巳,丁柳氏丧,前后哀毁逾制,葬祭诸节,一遵朱文公《家礼》。元氏丧在乱后,室家荡残,而竭力备办,悉遵礼法,人以为尤难。不佞外王考原平公兄弟,于公为内兄。尝访公于所居墓庐,叹曰:“斯人行义,求诸古亦难得,文章之外,践履之实,当为一家则也。”

丙子后,绝举业,筑室林泉,罕入城市,或以书劝而不屑就焉。平生喜读书,至老不倦。废科尤专心于经籍,濂洛诸贤之书,沈潜玩绎,多有自得,诸子非两汉以上不读。晩又着工于二集。常曰:“吾非欲径取文章之英华也。”虽盛夏曝阳,咿唔不辍,人问之则曰:“我自乐此,寒暑饥饱不能觉,不知世间何乐可以代此也。”是以为文,多操笔立书,绝无浮夸意。张谿谷见公《太古碑文》,屡读始解曰:“欧阳子后一人。”郑东溟见公《虫声赋》,叹曰:“文章妙奥处,吾所不及。”月沙李相国在铨闻公名,屡拟公职,终不利。盖公虽屏居田野,闻时政之得失,未尝不慨然兴叹。此非果于忘世者,而不能为世用,亦岂命也欤!

壬辰八月,卒于高阳田舍,得年五十六。一时士类咸咨嗟叹惜。李知事来哭柩前曰:“淡然清高,岂有若斯人者!”挽曰:“文章高出西京上,志节遥追北海滨。”张参议冲挽曰:“宋代清真和靖最,时词赋马卿宗。”原平公广州公挽曰:“书非两汉还嫌阅,语不三皇耻有云。”数公之诗,皆公实迹,而亦可以知公之见推于侪友也。公少时著述,多失于兵燹,晩年若干篇及柬牍酬唱之流播于人者,仅裒为一卷藏于家。

公娶广州李氏某之女,有妇德,事夫子以顺,遇宗族以仁,主馈供祭,咸得其宜。生一男三女:男千秋;女适参奉安圣吉郑世清李华千秋生二男二女:男长;次;女适柳栋金宙一

不佞幼时,从外氏稔闻公名。及长,见公述作,词简旨奥,必由己出,固已叹仰矣。今其孙以公行录,请余撰次。噫!表见而易知者,莫如文辞,而公之文章,犹未售于世,则况其蕴内而不发者,谁能阐扬而表章哉?不佞于是重为之嘅,谨就旧录而畏加檃括,以俟立言君子之考证焉。

大司谏孟公行状

公讳万泽,字施仲孟氏系出新昌。远祖讳高丽内侍令。十一代祖讳希道,修文殿提学,号东浦,入本朝,屡征不起,自韩山卜居于温阳金谷村,仍世居焉。子讳思诚,佐我英庙,官至右议政,谥文贞,世称名相。父子俱以孝旌闾。曾祖讳,贤而早世,赠左承旨。夫人赵氏亦以贞烈旌闾。祖讳世衡,文科,通政、赠吏曹参判。考讳胄瑞,文科,汉城府左尹。妣南阳洪氏,佥正、赠左承旨处深之女,京畿监司命元之孙。崇祯庚子三月初五日丑时,生公于汉师之嘉会坊族叔家,今为公第。

公资性庄重,弱不好弄,聪叡绝伦,不烦提诲。庚戌,始就学,至《禹贡》一读便诵,又讲期三百注无疑晦。辛亥,显庙明善公主配,一时公卿子多,而公被叡简,赐号新安尉。公初讳万赫,上赐今名而字之。公入阙进止无差,应对甚当,显庙嘉之。青平尉沈公益显称曰:“新安尉非但夙成,天资亦过人。”

壬子,遭洪夫人丧,哭踊合礼。成服后,显庙遣中使劝鱼腊,公号泣承命,复食素。癸丑,公主以痘夭。显庙下教曰:“连遭惨戚,哀痛之至,不能念他。而今则与前有异,尉号事问议大臣。”时明惠公主选配三月而公主殁,即罢尉号故也。右相金公寿兴议曰:“《礼ㆍ曾子问》曰:‘取女有吉日而死如之何?’孔子曰:‘婿当齐衰而吊,既葬而除之。’今明善公主驸马不但封爵而已,至于纳采、纳币、命服内出、亲迎等日已择,而嘉礼厅亦设,则正礼所谓告期之婿,当为齐衰之服。虽异于明惠公主之丧,而若其未成礼则一也。尉号事,亦难断定矣。”下教曰:“既定吉日,又设厅,与只告期者有异。爵号仍存可也。”又曰:“新安既仍爵号,则新安与右承旨孟胄瑞使之入见丧事。”左尹公以为:“入见丧事则哭泣诸节,当为讲定,而尉号仍存则齐衰之服,葬后不当除之矣。”政院礼官启陈难便之意,大臣又陈箚而不许,其后因台论,竟罢尉号。

今上丙辰,娶李氏,都正弘逸之女。丁巳,左尹公出宰安东,公随往,晨昏之暇,端坐一室,诵习为事,人罕见其面。于声色若浼焉,有老妓叹异之。秋谒尤斋长鬐谪所,尤斋叩其所学,劝读《大学衍义》,仍书警语以赠之,公常置左右以服膺焉。己未,左尹公在骊州任所疾亟,公疾驰入省,少顷已属纩矣。奉榇归温阳,公以未及侍汤为至恨,在道哭擗,水浆不入口,见者皆出涕。及葬,诸地师议论多岐,公考阅方书而折衷之。

甲子,中司马两试,生员则虽居一等,时议以失魁为惜。己巳,士祸作,两贤黜圣庙,公与洪万迪等联名陈疏。及坤殿逊位,尤斋有后命,公无意于世,买舍龙山,日以图书棋局为娱。辛未秋,遍游岭东西。北至安边,南至太白,观内外黄池,四阅月而归。公雅好山水,多观览,而此行为最,作录以记之,山川形胜、道里谣俗,皆可据此而指掌矣。

甲戌,复治举业。丙子,拜内侍教官,上手书七言绝,使海昌尉吴泰周传于公。夏移禁府都事,屡当鞫狱,若其文书之紧重者,公辄掌之。戊寅,升司仆主簿。九月,擢春塘台别试,谢恩日上召见赐酝,手书五言绝以赐之。公未及登第,已差湖南点马,还拜兵曹佐郞。

己卯,拜司宪府持平。时不佞伯氏与公同榜,而入台之初,首论丙子希载合启停论之失,而仍及左袒之类,用罚之异同,校理尹趾仁等纷然疏辨,伯氏仍避。而正言李世维启递之,公为其代,即论世维之失而驳正之。

七月,拜平安道京试官。复拜持平,同僚论全罗监司朴泰淳贪污事,公谓:“台官固当随闻论劾,而朝家之待法从,不可置之晻昧而不问。”遂请拏,允之。谏官李震寿朴汇登等启曰:“泰淳所犯,果如台论,则难免赃污。而今以‘不宜置之晻昧’等语,开陈两面,有若为泰淳地而发者然,糢糊苟且甚矣。请递论启宪臣。”上不允。其日筵中下教曰:“‘法从之臣,不可置之晻昧’云者,元无深意。而抉摘措语,谓之‘苟且’者,事体极为未安。李震寿等并递差。”八月,参监试初试考官。九月,复拜持平。

庚辰春,复拜兵曹佐郞,升正郞。公自论泰淳事后,铨曹久不拟公于台望,持平李德英疏斥铨曹,铨长赵相愚疏辨以公前秋考试时厚招物议为言。上因筵臣陈达,下金吾查问。相愚始引台臣朴泰昌泰昌任道观为证。道观本贱孽无赖,而尝与公妇弟李世桢邻居有隙者也。公掌试时,世桢参榜于他所,道观欲诬世桢,乃曰:“其时,试所之换军,为世桢地。”又曰:“街上得一赫蹄,乃相通书,而书中有‘汲水军及宪吏金贵荣、禁府罗将换入’等语云。”于是秋曹按查,则金贵荣于两所皆不入,罗将在外禁乱,而非考官之所管也。至于汲水军,则初无换易之事,只换元军,而元军之换,亦由于同时考官李彦经之所主张,故彦经疏陈实状,道观之言,至是归虚。而金吾请核书札字划之真,先使世桢书之不同。次及于公,公辞曰:“吾尝忝侍从之列,岂可与贱人对辨哉?”金吾遂使不对于庭。自所在书纳而又不同,即请释,而秋曹治道观诬罔之罪。

辛巳八月,仁显王后昇遐,差告讣书状,九月,赴,沿道亭观游赏之处,一不历入,还朝行橐萧然。壬午,拜司书,公疏陈前日被诬之状力辞之。俄拜正言,以合启中有亲嫌,引避而递。或以过嫌非之,而公不顾也。癸未十月,监赈关东。时关东大歉,而岭西尤甚,疠疫且炽。公受命即驰往,遍历险阻,备审民情,入禀朝廷,出饬列邑,往来频繁,不惮劳苦,措置有方,济以至诚。毕赈之后,无一捐瘠者,民立石颂之。前后堂录,朝论咸属,而或有沮戏者,辄不免见漏。公议惜之,屡拟于荐职,未复命拜司谏,未经献纳而直陞者,亦近例所罕也。

甲申七月,擢同副承旨。八月,拜黄海监司,公辞疏略曰:“庚戌年间,臣父按节本道,适值大杀之岁,竭心赒赈,全活甚众,西民至今追思。如臣不肖,不量己分,妄受重寄,终至偾事,则必负国家而辱先人矣。”上不许。公以为:“监司居州县之上,不可先自犯法。”一遵三尺,律己甚严。京家或送牛脯,辍却不见,虽巾袜之属,皆自京家备送,而不烦于官。民生之殿屎者,必使安集;海防之疏虞者,严加备敕。各邑军饷之以杂谷代捧者,悉易以本谷,又得米五千馀石,设仓而储之,以备水旱。至于儒生之劝课、武士之讲习,无不致意。处事综密,听断无壅。是以威惠幷行,虽不事刑杖,而列邑悚然。李参判世载还入道内,闻公为治而心悦之,语人曰“吾与某虽有嫌不相对,若国事则必当与之相议”云。

丙戌,拜水原府使,公以疾辞。本邑方以饥馑闻,故庙堂必欲起公,公不得已强赴。至则所见不至所闻,但于分粜之日,拔其尤贫馁者,或设鬻、或给粮,以济其急,至麦秋辞递。十月,拜大司谏。戊子,伯缺,庙议咸推公为先,而铨曹拟公于副,左相李公陈白于上而请推铨官。十二月,拜忠清监司,公又引疾累辞,上下未安之教,公强疾应命。辞陛之日,上下教曰:“今年凶荒,湖西尤酷。明春赈政,实为切急,卿须竭力区划,申饬列邑,俾无捐瘠之患。”公为政如海西,而以桑梓之乡,尤加意焉。夙夜勤悴,旧患添剧,毕赈之后,再上辞疏,言甚恳至,上询庙堂而许之。

六月,复拜大谏。公自经草土,有脾弱痰痞之病,岭西监赈及海西按察时,俱经痰疟,至是胀盛气喘。公自知不起,而精神不爽,客至酬酢如平日。庚寅正月,谓其孤曰:“显庙于我,有陨结难忘之德,荷今上翦拂之恩,致位至此。吾每欲捐躯报国,病已至此,是可恨也。”仍书七言一绝以付之曰:“可妆簇以识余意,汝且勉焉。”二十三日,扶拥起坐,旋已翛然而逝,享年五十一。是日日气惨凄,雪下过尺。李判书寅烨来吊曰:“吾辈常欲以西北事委之,今遽至此,实国家之不幸也。”徐相国宗泰亦曰:“公之至此,实由于勤劳国事。”讣闻,吊祭如仪。以遗命权窆于新昌黄洞坤坐之原。

公容貌端正,器度恬雅,不事矜持,自合仪则,一见可知为金玉人也。内行纯备,伯氏早世,待丘嫂甚敬,季氏早孤失学,至诚训诲,俾得成就,及长,买舍而处之。宗族亲旧之穷乏者,极力赒给,而婚丧必助之。至于非义之馈、非理之托,拒之若浼。在官,必冠带视事,不废寒暑。为政纤悉,巨细无遗。而居家,不问产业,一室萧然。

于书无所不看,经传子集之外,如天文、地志、算数、衡量、医卜之流,无不旁通。山川、形势、民俗、土产,虽中国亦皆洞晓,尝于行,谓译胥曰:“闻某处有某碑。汝自此取某路探看,由某路出则当与余会某地。”其言果符,一行皆惊异之。笔法亦精遒,仿而不自矜焉。世或有爱公者,而不知公之才艺如此也。

不佞与公同年司马,而少不相识。中岁以后,卜公之邻,时时来往,虽谈谑终夕,而未尝见其疲欹怠慢之色。时政得失、人物臧否,亦不曾雌黄,而试叩之,见识精透,论议的确,绝无挠荡浮夸之态。平生不喜交游,非公事不出入,辄闭门端居,阒若无人。侪友亦无追随者,其相从者则多悦服焉。是以立朝十数年,位不过台省,盖由朝无扳援吹嘘之人,而公实不屑也。监赈之后,世始知公有才。屡试藩府,著绩奋庸,骎骎向大用,而公病已革,呜呼惜哉!

公有一男七女:男淑周,生员,生一子幼;女长适学生沈濯;次适学生赵荣祖,先公俱亡;次适学生洪澍;次适幼学黄润河,有二男,皆幼;次适及第徐宗伋,有一男二女,皆幼;次适学生金退谦;次适幼学兪彦鏛

生员以不佞与公同闬而从游日久,出示其所录履历行事而属撰之,遂不忍辞,就其录略加删节,以俟立言君子之采择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