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三志壬03 中华文库

　　衢州刘枢干者，本一书生。少年游京师，曾处沈元用给事馆第，遇异僧过而相之，识其功名无成，而眸子碧色，堪入鬼道，欣然授以卦影妙术，勉而受之。又一客为传天心正法，亦姑受之。其进取之气方锐，所怀盖不在此。及离乱而(吕本作“南”。)还，蒱博饮酒，穷悴日甚，乃习持正法，治妖魅著声。韩子师遭奇祟，挠聒弥年，巫觋百计弗效，召刘视之，曰：“易事尔！”语出宿书院，尽屏姬妾，约一夕即无恙。其家从其说。乘正狂肆中，以夜行法，戒童奴曰：“紧阖户，候闻铃声至则启之。”而尽灭灯烛，既振铃入户，复闭之。忽光景满室，病者见五通神，著销金黄袍，骑道而去。刘出，病者酣寝，及旦起，洒然如常人。即使反舍，一家喜敬不可言。排比宴席，挽留五日，乃备礼酌饯，遗货币直三百万。临别，令两美人捧金锺为寿，饮讫，悉用为赠。又饷一骏马，刘醉中乘马，而两妾骑于前，怀其锺，驱辎重数担。道上聚观，咨羡叹息，刘大过所望，深恨行法之晚，自取流落。行未十里，失辔颠坠，左臂跌折，呻吟不能进，欻然省悟，急遣告韩，易肩舆，归其妾与马。痛卧岁馀，囊金单独乃愈。此臂竟瘫缓，因自咎传法之旨，令勿得受财，今犯戒招谴，宜也。遂罢其术，而无以衣食，始售卦影，衢人识其本原，不肯从之。念无以致人之信，假故旧闲馆朋游之地，不授钱米者，与之卜，然后所言日验，踵门渐多，复还通逵置肆，奇中非一，远近耸传。邦人何汝听，习《书》义，居上庠，暂归乡里。刘往见，自为筮之，其诗曰：“中兴天子大如日，诏书速下搜群贤。重重稽古复稽古，总在唐虞第一篇。”时绍兴壬午春月也。及秋荐送，孝宗已即位，御名与第一句大如日符合，因用其兆，拟作首篇义题，“若稽古帝尧”、“若稽古帝舜”，果登科，自此门庭如市，至纳卦钱连日而不得入手。一官人赴吏部调选，来求筮，诗中云：“路上逢王大，鞭马速走过。”略不可解。暨注拟西归，行抵桐庐，石栏险绝，遽内迫峻岭，外临湍流，匹马独驱，行李在后。逢故仆王大拜于前，猛思影像之语，曰：“渠虽曾为奴隶，御之无恩，以故辞去。兹无谓而来，又安知不乘不测以挤我。”不待其起，加鞭亟过，几践其首。仆既不获成拜，复追及问曰：“官人是得何处差遣？”犹忧畏未暇对。白昼无云，忽有声如雷，起自山脊，坠于渊，盖一方丈巨石，若礁磨而下，正恰在来仆拜处，使或少须臾，主仆皆为泥矣！于是唤回王大，话其异，相向而泣。又士人某，有弟任处州教授。是岁大比，七月中，弟书报母病，急来占，画一城开四门，中作一殿，殿上两倚御坐，殿下一射垛。元不及所问大略。士人虽其妄，(按此句疑有脱误，吕本周本均无“其妄”二字。)奔往处州，母已平复。而归赴举场，度已后期，计会赴转运司试，乃《尧舜辟四门赋》、《虎侯诗》。郡人郑元礼，以三十千占平生，内一年者云：“忽见池塘春草青，不轩訇处也轩訇。一重喜了一重喜，此际功名定有成。”郑居城门，门前一池，方广二丈许，施板为阁道数尺，然后可出入。积水所潴，极为污秽，盛春臭不可闻。一岁，忽清泚彻底，而其中藻荇葱葱然，染家至就以涤缣帛，皆云古未之有。是年秋，长子梦得与乡荐，次子昁试上庠，用春秋首冠。明年南省，复为经魁，卫经(吕本作“泾”。)榜第四甲擢第，池再浊如初，其渊妙如是。然或全年揲筮，无一应者。元礼疑而问焉，对曰：“此系一时神将灵否如何尔，一时之中，又每时换易，若值所直者明了，即报事通神；值其昏昧，则妄言矣！乃云：(吕本作“仍曰”，按：此句疑有脱误。)“若来报丁宁，辄现形于纸上、或案上、或衣袖上，吾亦不晓，第依而笔之，无所容己意。若神影不现，乃自据卦爻推演而画之尔。”故宜有不验。刘此段寻常不泄于人，兹其所秘也。黄齐贤与郑氏父子至交，得闻其说。绍熙四年，刘下世，寿至九十。今厥子若孙尚袭其名，然不逮远矣。

　　紫姑仙之名，古所未有，至唐乃稍见之。近世但以箕插笔，使两人扶之，或书字于沙中，不过如是。有以木手作黑字者，固已甚异，而衢人沈生之术，特为惊听。其法：从占者各自书心疏，仍自缄封，用印蜡亦可，沈漫不知。既至当门，焚褚镪而祷。沈居武雄营门，无厅事，只直头屋一间，逼街狭小，室仅容膝，供神九位，标曰侍御玉虚真人、太乙真人、南华真人之类。先焚疏毕，乃入室中，磨墨濡毫，展幅纸于案。来者又增拈白纸成卷而实缄之，多至四十幅。沈接置于砚傍而出，虽垂疏帘，不加糊饰，了然可睹。沈同客坐伺于外，少则闻放笔声，共入视，才有数字，只是报真人名称为何神。又坐食顷，复放笔，然后取其书，上有讫字皆满，墨迹未干，凡所谒，无不报。但每问弗许过三事，钱止三百五十文，可谓奇奇怪怪矣！无用论其或中或否也。东阳陈亮同父，以杀人坐狱，鞫于衢。前者数翻成款，最后秀州一尉来，尉少年喜立事，逼取承服。其子惧甚，敬扣神，神大书曰：“无忧，当登第。然须经天狱始明。”子奔诉阙下，得移大理，讫以无罪释放。后二年廷对，魁天下。黄齐贤求占，许以奋发，至问其父，则曰：“宜保六七之年，(按“六七”之年，当作 “七六”，方合下文己亥至甲寅之数。)恐有大厄，盍佩吾符，再炷香进纸。”顷之，篆符四道，笔势飞动，与世间议拟而画者绝殊。黄父生于己亥，果终于甲寅，如其大厄之语。

　　建昌大寺曰景德，在廛市中，有塔极壮耸，中置泗州僧伽像，甚著灵响。张彦文尚书与其子元晋初预乡荐，皆祷之，同得签曰“吉”，遂登第。去郭八十里，一村甿忽持万钱踵寺门，欲修塔屋及僧伽身上衣，僧问何为起此意，曰：“近承贵寺命道者张公相访，具言屋摧敝，仍雨漏，损大圣臂膊，故愿结缘。”僧相顾惊愕云：“元不曾遣人去。”徐思之，相传塔基乃张公(上三字原作“张公乃”，从周本改。)所施，岂非犹主土地之职乎！方相率观圣像，其臂果因雨渍伤，盖幡幢蔽翳，而外间但朝夕瞻仰焚香，不及见也。庆元三年，监镇江府和旨楼叶洪(原本无“叶洪”二字，空一格，从吕本补。)迪功，自他处挈家来寓居。四年四月，以多雨，傍(吕本多一“屋”字。)两檐坏，其女梦护法七郎告云：“汝傥自爱性命，宜速徙出，此塔非久将倒。”女觉，不俟旦，急以白父。叶乃亟去，塔果颓陷焉。

　　江西俗相传，夜间有光景烨烨发见者，亦谓之鬼车。人偶闻之，须急以秽物蒙眼，近注视之，则见其或丈夫或妇人形，而非淮浙所谓九头鸟者。临川刘彦立兄弟二人，有母在堂。一夕，屋后松树上圆光如日，高去地二丈馀，即之则晦，共意其宝也，掘地深及泉，无所睹，乃止。邻室亦见之，蒙眼而窥，光中有一妇人，冠裳可想像。后黄齐贤造刘氏，坐语夜深，值雨乃退。从仆奔告，言恰来几被一物吓杀，一个日头忽起，从前山高出三丈，所照草木皆可辨，只比昼间色赤耳，雨至始没，刘甚以为惧，未一几而亡。黄邻居蔡家之仆亦曾见，如日夜出，色炎如火，附于地，犬吠逐之，光摖地避隐，而止于其侧曾氏之门，移时乃消灭。蔡氏明日掘之，正得一石，未半年，曾丧明。(吕本作“母”。)此光不祥之兆，见于此云。

　　南城童梦弼(宗说)教授，自其上祖，因浴于水滨，忽见一物如飞蛾，从空而下，试引手扑之而获，形状全似鸭，不能动。时已近暮，归而烛之，黄金所为也。大如人拇指，而羽翮纤悉毕备，神采逼真，混然天成，略无雕刻人力。亟缄于笥，宝藏之，置诸枕席之上。越三日启视，其尻乃有金屑，盖遗粪也。大异之，自是数日辄一扫取，积之益久，持货于肆，皆紫磨上色，得价多于常品。家赀赖以衍盛，至钱流地上，传之累代。及子孙分析，一位拈得之，偶子妇半夜生男，感热疾，医者急欲生金煎汤下药，姑喜于得孙，谓钗钏金不洁，不可用，于是煮金鸭，挹其汤。既一经火，不复有粪，其家亦浸以衰削。今饮汤之儿犹在，贫无置锥矣！鸭失所在。

　　建昌南城坊羊马城下民李七，舍故居徙寓丞厅后张三客邸楼房安止。庆元三年六月十日夜归，见房门半掩，睹一女子，著单衣，穿翠鞋而不袜。李惊疑之际，女頩怒曰：“汝若不相容，我便呼厢巡诬(吕本作“证”。)汝以诱引之罪。”李惧曰：“敢不唯命是听。”良久，笑语无间，始云：“我只邻近家女子，年二十九岁，良人游宕不归，闻死于降。(吕本作“隆兴”。)父母知之，略不以为意，不免自出，寻雇夫力，前去审访。不惯识路途，迟回抵此，夜色既阑，故不可反舍，就此借宿，得乎？”李诺之，即登床并寝。过五鼓，穿牖而去。明夕复从屋而下，一瓦不损，李怪问：“是何女妇所为？”曰：“我家本微薄，亦曾去从路歧为踏索之技，所以习熟，对汝岂应复羞。”次夜携七十钱与李，又次夜与绢一疋，李感其惠。第四夜，挈酒一瓶并脯腊，令李饮之，而自不濡吻。李强之曰：“幸能对酌，不应独醒。”乃亦尽一杯，且云：“此是寡酒，极不易得。”命买菱角共食，遂皆大醉。困眠失晓，女惶惑无措，忽由窗隙中出，砉如裂帛声。李震骇，方知必鬼魅，遽白主人。主人云：“我正讶楼上何为此夜有妇人切切私语，正拟奉告，又恐做成官方，(吕本作“又恐做官方”，按此句疑有脱误。)不料值此怪物，汝去矣，毋污我好店舍。”李辞往它处，取向所遗绢偿僦金，乃芭蕉叶尔。李梦女戟手叱骂曰：“汝真负心汉，与我昵比而尽以告人，何也？吾且治汝！”觉而神思愦愦，不能饮啄。(按“啄”字似“啖”字之误。)景德寺寓士赵十二官，愍其堕鬼计，适同寺有叶生，曾遇至人授神霄法箓，济人颇多，赵率李往下拜投诉，叶令随口供状，饵以符，使纳膳饮，仍牒城隍司拘捕孽祟。是夜四鼓，李梦黄衣吏领刽子十人，押女子荷枷，亦驱李同去，见女容服如前，而后有尾，尚指李大骂曰：“汝一何惨意！”刽子运铁椎击之，约行二十里，到城隍庙，众趋入，及阶下，传呼曰：“李七、狐娘分左右立！”有刀斧手夹殿下，黄巾力士紫衣功曹等，人物甚盛。俄顷，紫袍金带人升殿坐，蓬头道者四辈侍直。李自陈如初。其上一人厉声云：“李七是生人，先放还；野狐当死，送狱讯勘。”旋押李出，正行间，坠于岩石之下，悸而寤，的的能记说。自此渐苏，凡涉再旬，始平复。

　　馀杭洞霄宫，昔有主首道士，诚敬感神，诵度人经，极著奇验。其侧则龙潭所在，每就彼持念，倏一老人从潭出，跪白曰：“弟子即龙王也，每获听经文，无任瞻仰，但不敢辄前。今所以呈身，切有请尔。”道士曰：“其说云何？”对曰：“师才到潭上，则水府幽祇，皆当起敬，不退，殊不自安。兹愿只宴坐宫中，不妨日课，庶几百灵得以休息，若慈悲赐许，当日供鲜乳二斤，以充斋膳。”道士曰：“吾意岂在斯，谨奉王戒。”老人喜谢而隐，潭上之役遂罢。翌日，厨仆报几案间得乳两斤，极新洁，莫测所从来，未审堪食否？道士云：“非汝所知，宜以饷我。”小师秤之，果重二斤，其后日日皆然。数年后，忽失约，深讶焉，复诵经水次，前老人再至曰：“乳乃世间物，弟子忝为龙神，何以得之？但尘凡中有欺瞒取赢馀者，我则阴摄之。此去市户董七者，好舞秤权，用十四两作斤，故即而掠取。今其人出外，厥人自主铺业，淳朴有守，未曾罔利，故无从可致乳。”道士叹息不已，谓之曰：“吾欲知其端倪，恐身有以贻谴尔，然则欺心事那可妄为！吾诵经以增之，亦亡益也。”遂周行郊关，一意道人于善，乡宿至今尚能言之，而忘其姓名及岁年矣。前监镇江和旨务率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