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轩居士集/卷三 中华文库

呼船问京使。几日候北风。仍承舍弟书。为报仲父公。月正初二夜。天恩下九重。愁心闻吉语。感泪忽垂胸。想当书备忘。玉漏方丁东。穆然夜气清。于焉发圣衷。遥怜一介臣。三载滞累踪。奈何不宣室。姑置田里中。公能外生死。况可论穷通。往者巨海上。傍观剧怖恫。流迁今已再。险艰何时终。乾坤有至刚。烈火不能镕。子方与苏斋。公实羞与同。奸凶憎直节。流俗疑孤忠。雷霆乍霁威。岂敢窥皇穹。公身虽任便。其道固难容。子弟有私爱。未暇勉匪躬。尚恐尽解释。驲召朝法宫。祸福自循环。此言闻塞翁。大厦久欲倾。一木难为功。紫阳正权度。谓屈非中庸。公如崇此义。颜貌当益丰。平生芦谷舍。晨夕瞻堂封。坐岩几濯泉。倚杖时看松。方春雨满郊。且可寻老农。清闲天所饷。为乐胜鼓锺。百体皆康健。是非耳须聋。小子罪衅深。一网曾鱼鸿。鸿飞得复冥。鱼辙悲愈穷。全生亦幸耳。霈泽宁易逢。无由倚竹林。只自吟江枫。流年看冉冉。离思坐憧憧。茫然三乙国。自古称瀛蓬。一点南极星。并月横晴空。持以献公寿。无疆等华嵩。

偶因煮艾出。忽复折花嬉。客意日千里。春光聊一时。山空林自响。潮落石逾奇。须识居夷乐。岩间有碧漪。

病后身仍蛰。春来兴乍牵。海山分莽苍。梅柳赏清妍。得句酬樵唱。开樽候钓船。花糕亦时物。深觉主人贤。

自怪有何意。人应笑此行。汲泉炊白饭。采艾作香羹。身事乾坤窄。心期鬓发明。残生聊复尔。一饱未宜轻。

系马村边柳。携筇水上台。初来若牵率。欲去更徘徊。云气黯然变。潮音幽且哀。吾诗须径就。恐被雨相催。

我作逐臣来济州。春风独上南门楼。即看海岳且为乐。纵有神仙那足求。万里雁群云外远。千家花气雨中浮。汉江木觅杳何许。已是三年搔白头。

清风台上暂登临。嘉乐川边更朗吟。芳草恐随人共老。落花宁复鸟来寻。穷居未足酬佳节。一出犹堪写此心。午雨夕晴云四散。欲邀海月劝孤斟。

花暎晴川红锦张。醉颜却欲与争光。村婆辍汲久相视。应说穷人穷更狂。

我有千亿身。倏忽如奔电。随君越沧海。飞散满湖甸。三方几县邑。村里多于县。山川无钜细。到处君应见。直走嘉会坊。天风更与便。回视此海外。网罗不敢罥。欲仍上苍穹。敷衽诉眷眷。岂伊身千亿。亶是心一片。

亦知送无为。犹今三十里。莫问别怀长。但看沧海水。

葛山佥使济州来。载粟楼船几席开。白叟髫童欣共睹。神龙风伯稳相催。老怀益壮仍观海。王事初闲且命杯。唯是逃空闻足喜。百年旧谊两难裁。

海上云霾瘴气来。柴门终日掩无开。故乡千里梦难到。风雨一番花又催。往事悠悠搔短发。新愁忽忽付残杯。城南寒食谁登陇。泪落家书不忍裁。

卧听檐端细雨来。挐山宿雾想难开。荒村得与花相近。倦兴时因鸟唤催。旧国经年书一纸。多生馀习酒三杯。偃游知是圣君惠。更有新诗随意裁。

我自奇穷此谪来。敢期文网有时开。乾坤万事纷纷阅。岁月殊方冉冉催。远望了无山似发。旷怀唯认海如杯。天生凫鹤须安命。长短何宜更割裁。

自我流迁三载来。而今笑口为君开。喜时尚有馀悲在。逢处先知此别催。十日唱酬凡几句。残春去住尽馀杯。帆程试测沧溟水。应比离愁各未裁。

桃花飞散济州城。正值挐山晓雨晴。不识宾鸿何意緖。北归犹作断肠声。

看尽花开又鸟飞。大杯未足解愁围。寄言春色堂堂去。何事尔归吾不归。

远客逢春苦忆家。春归更奈客愁加。酒醒梦罢无馀事。唯倩儿童拾落花。

北极愁悬梦。南荒雨送春。长为未归客。绝是可怜人。草岸深成织。花溪细动鳞。风光付杯酒。既醉更霑巾。

酒醒灯自灭。闭睫仍懒开。依然愁万緖。衮衮枕边来。春花落欲尽。风雨又何哉。花落尚云可。远梦辄轻回。

日高饭食讫。是我隐几时。客来不必迎。无客复何为。憺然孤梦觉。书卷犹手持。微风送鸟语。窗外有花枝。

登楼有何好。聊欲慰羁心。穹岳来翘望。层溟入俯临。残春犹落蘂。薄暮且开襟。风动危栏爽。云依曲砌阴。牛羊归远径。蛱蝶共修林。生意闾阎在。穷居岁月深。一身浑瘴疠。万里隔商参。胜处觉幽兴。醉时休苦吟。有谁能会此。自古少如今。鸿雁呼群去。天高响更沈。

逢时仍获罪。处患岂安心。魑魅方追逐。神明倘照临。百年无税驾。万事有霑襟。地坼沧溟阔。云霾白日阴。飘零轻似叶。俊杰列为林。故国南山远。重霄北斗深。抚躬增感悼。托梦亦差参。苟免申徒死。真同屈子吟。未期年假我。尚谓后犹今。庄叟端违世。何尝怨陆沈。〈庄子曰。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

春士如春女。端由惜此时。堂堂去何向。脉脉欲谁思。流落三韩隔。奇穷两鬓知。飞花随水急。三嗅绕溪湄。

纵死未宜惊夜昼。苟生聊复度凉熏。穷荒瘴疠霾朱夏。故国山川莽白云。路远梦魂犹不到。忧多消息欲无闻。只应万里同肝胆。那必清光更与分。

骑省荣名际此辰。无宁远谪共漂沦。休言努力酬恩地。已是狂愚抗疏人。善和里中书几卷。永思堂外草经春。至今畊禄唯君在。慈母年衰弟妹贫。〈永思堂。山谷墓舍谪涪南时送弟诗。有云。〉

森然白玉树。忽被霜风摧。忆昨闻汝讣。恨莫随泉台。至今山池舍。潮声为之哀。千穷迟一死。忍见玆辰回。邻人助鱼肉。僮仆具酒杯。晨兴恸哭罢。万事安在哉。我生只躯壳。神识捴已灰。汝岂有精魂。飒然万里来。钟情正我辈。亦恐高人咍。终须吾与汝。永同芦山隈。

十载相逢共白头。中间何异隔明幽。海山尽有多生债。风景徒增远谪愁。水咽东泉馀泪尽。天高北极断魂浮。闻君更决西行计。那不提携共一舟。

要使伊州似单父。有琴未必和南薰。休言去国才三宿。等是回头隔五云。铃牒优闲聊自得。峡山奇胜旧曾闻。西南更耐鸰原恨。斗粟何能万里分。

朝来展纸作蝇头。要写羁怀转郁幽。贾子遭逢犹恸哭。虞卿侠气也穷愁。不风远浦潮偏壮。当夏圆山翠更浮。曩喜登楼今顿废。残魂已断望归舟。

薄云将雨过城头。茅屋萧条草树幽。巢燕归飞如旧识。鸣蝉哀怨动新愁。只从卷里堪生死。时向樽前任拍浮。忽复开门劳北望。邻童浪报有来舟。〈韩诗曰。岂殊蠧书虫。生死文字间。毕卓曰。拍浮于酒池中。足乐一生矣。〉

新词不要锦缠头。但愿阳晖解烛幽。未识君臣时会乐。还同男女别来愁。江潭绿草香堪折。阊阖阴云莽自浮。千载瀛洲传乐府。几教嫠妇泣孤舟。

又见君行指馆头。留吾独滞鬼门幽。开樽已觉醒时恨。把袂宁堪别后愁。七月海云犹墨色。百年身事等萍浮。惟馀片梦随征驾。汉北楼前弄钓舟。

有弟有弟第六弟。万死相逢三载后。汝初有须今颇长。无怪吾形已衰朽。急问堂闱与丘墓。仍问朝廷有事否。幸免临江收我骨。且可连床饮我酒。夜阑秉烛话苦辛。我衰先醉枕汝肘。瀛洲也似古彭城。竹林秋雨声浏浏。汹汹溟渤蛟鳄窟。舍命唯期一握手。烟岚瘴疠非所堪。汝有何辜此相守。汝言欲慰母忧兄。更欲以宽兄恋母。人生世间千万事。岂有一事加孝友。虽然要识学未学。颇讶西河言即苟。我持毡帽买鱼油。劝汝三冬读四部。汝年方盛汝质美。且任天人勉抱负。至今未忘先君意。名汝福泽字汝厚。〈福弟字厚吾〉

孟冬多北风。霜霰迷山川。问君焉所之。丹旐在君前。留我此孤岛。堂堂独黄泉。欲述平生意。海云为黯然。

四海皆兄弟。玆言大凡尔。休论海内外。所贵情义似。埙箎或戈戟。末代宁有纪。君乎犹一身。其初各万里。

吾家两世谪。仍此三乙墟。君为贤主人。眷眷终逾初。岂伊主与客。托契真莫如。苍黄山池事。高义薄巫庐。

柳子居夷乐。为有钴𬭁潭。人中有如君。此乐复何堪。君实名贤后。挺出海之南。其谁为匠者。空谷老楩柟。

人生相知乐。造物忽相忌。离骚兼叹逝。丈夫能无泪。唯有中心藏。旧情与新义。百年自今日。抚孤是吾事。

帆风楼眼力相随。眼欲穷时帆更微。我作家书付船去。书归真似我同归。

厚弟与经年。浑忘久谪居。润卿〈廷弟字〉随室妇。继来曾不虞。奈何三四人。公然此荒墟。但恐以我故。亲侧便空虗。妇人越涨海。嗟哉非命欤。奇穷兼罪衅。幸逭金木诛。入有室家奉。出则埙箎娱。诉官粜粟米。命奴求鳆鱼。粟以买村酒。岂难具一壶。欲慰新来意。且将送厚吾。溟中罕此事。邻里共叹吁。到底圣君恩。未敢忘须臾。夜阑更秉烛。悲喜当何如。

离颜殊不作凄然。笑看归舟舣浦边。风雨对床犹昨日。堂闱戯彩更何年。终南清渭杳如梦。万死一生都是天。汝去但言吾免恙。溟中无怪有岚烟。

风烟输入锦囊还。要慰穷人独闭关。我纵闭关无可慰。胸中真有汉挐山。

魂随去舶共飘然。摇飏青山白岛边。隔阔参辰嗟万里。交开棣萼得周年。川原历历湖南路。日月昭昭汉北天。遥想门闾思我意。尔归真胜报烽烟。

羁愁和睡转瞢然。梦罢禽声到枕边。又见三春廿馀日。已怜一谪四经年。树阴满野花随水。海气成云瘴暗天。默筭故乡无限事。坐来添却几炉烟。

尽日空斋坐悄然。海山云霭莽无边。残花落处春疑梦。芳草长时雨送年。穴螘幸逃堂下水。醯鸡唯守瓮中天。似闻垅麦多丰兆。恩许吾添冷灶烟。〈海中春夏之交。必多雨。土人谓之草霖。〉

愁颜忽尔作欣然。闻说归舟到彼边。千里才烦经一宿。大杯遥欲赏长年。应知秣马趋京洛。也复回头望海天。后夜梦魂随汝去。店村何处起炊烟。

悠悠万事任天公。五载穷溟困杀侬。更向室人相笑罢。孟光无粟可亲舂。

唯知休庆旷千秋。罪大那期沛泽优。圣主已怜淹绝域。长风应复护孤舟。未酬宿债仙山顶。要写新诗古驿楼。南北东西安命分。死生穷辱省愆尤。〈余凡再到济州。而终不得一上挐山。故第五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