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轩居士集/卷二 中华文库

穷溟吾两世。接踵古无如。舍馆还仍旧。山川岂改初。真甘化虫鼠。敢恨傍蛟鱼。善和京中宅。尘生手泽书。

此岛人饶舌。先君谓莫如。稀闻占鵩日。快睹赐环初。枥上无多马。盘中辄缺鱼。橘林群子弟。但得饱诗书。

朝朝望船至。玄鬓欲皤如。只为偏慈在。犹思两诀初。老年谁弄雀。囚服或垂鱼。何似南溟外。三春仅一书。

古人多不免。惟我更谁如。作易知忧在。观诗感乱初。天长依魍魉。海阔狎鲸鱼。梁狱何宽法。邹阳自上书。

安排羡庄叟。变易验真如。敢道由人故。应从赋命初。伤弓无定鸟。涸辙有穷鱼。要似冰消夏。虞卿且著书。

兴叔瀛洲杰。才华尽蔚如。漂萍逢获再。啖蔗味逾初。羽窟方幽鲧。龙门见跃鱼。升沉万里隔。颜面且凭书。

东泉是故居。岂无幷州情。山池有何好。而可菟裘营。我有痞结病。散步须得生。闾阎势不便。且就宽而清。懒性厌应接。兼欲省将迎。是身于是州。去留宜自轻。父老与儿童。相送若远行。谓余骖已驾。今将东出城。何不趋别浦。悬帆指汉京。我言有仙分。天教遍蓬瀛。一勺山池水。不饮道不成。饮罢腋生翰。飘飘凌八纮。何必舟与马。然后登修程。群童拍手笑。老者嗟叹幷。穷愁聊戯谑。习气时复呈。长歌甚于哭。世俗闻应惊。

宅后青山岑。庭前碧海水。风烟临莽荡。花竹看明媚。最爱岩下泉。清甘无与比。移居岂不宜。一区兼众美。而我最穷人。万感在肠里。信美难久留。可伤非可喜。自夫达者观。岂不谓我鄙。无论祸与福。皆有足且止。客有呼我言。尔今犹不死。不记前年秋。囊头远就理。尔方为鱼肉。人方为刀几。海山与花竹。当时宁有此。尔复有希觊。天其不厌尔。默念我平生。客言良亦是。我实蒙于道。素行非敢拟。脍炙孰闻名。不若食而旨。嗟哉岂惟客。闻之延平子。

首夏天气和。杨柳更浓碧。闲庭懒扫除。未见屐履迹。时闻鸣声好。黄雀坐岩石。既静则思动。出门聊散策。幽寻掇芳华。独往窥泉脉。此事尚属我。朝昼惟所择。穷居观物理。众妙归抽绎。优游但努力。万古谁非客。

清泉非一道。泻出幽岩隈。何人就傍边。列石略如台。倚石临泉流。云影拂苍苔。却立即溟渤。送汝那复回。且可住少时。照我双鬓摧。我实愚之甚。岂特柳子哉。胡然此相守。世人应见咍。惟人不我与。鱼鸟殊无猜。

聚石为门不用关。其中数亩着吾闲。望洋但恐如河伯。饮水聊将学巷颜。半夜斗杓遥象阙。三更炎瘴暗囚山。非能远引虗无外。已愧优游可否间。

二千里外隔乡关。日日思归不暂闲。御魅固应知圣惠。倚闾那忍想慈颜。免将微命输金木。赢得离忧满海山。舆志他年谁我录。北城川畔屋三间。

一喘才延九死中。此身那复计穷通。唯看巨浸雄天下。未信玆邦属我东。怨祸自知惭有道。昏冥犹可学无功。经年伏枕风涛闹。夜夜浑添鬓上蓬。

有客有客山池客。一身百罪凡四谪。百罪在身不自知。但道苍天照心赤。汪汪南溟几万里。圣恩为大南溟窄。呜呼一歌兮不成歌。中夜抚枕泪滂沱。

苍松古木广陵山。我梦一夕一往还。忆昨拜扫仍辞诀。朴马布鞍草露间。昊天未报恩罔极。衣袖犹馀血双斑。呜呼二歌兮歌便哭。何况东泉览遗躅。

有母有母阙温凊。大母八十更衰病。非无圣王先无告。不容恶子相为命。忧多反恐消息来。叵耐津头北风劲。呜呼三歌兮歌欲绝。草木尽带啼乌血。

有弟有弟有七人。疾病饥寒各不闻。谁从瘴江收吾骨。倘复花园序天伦。嗷嗷鸿雁怨失群。海阔天高秋复春。呜呼四歌兮歌正悲。不忍重读急难诗。

有妻有妻身姓李。百年相从忧患里。今年且欲渡海来。闻道钗钏卖东市。风波瘴毒人不堪。尔有何辜同我死。呜呼五歌兮歌转凄。但期他生作夫妻。

有儿有儿两个儿。大述孱迷小述痴。但愿无病在母侧。不愿从师读书诗。吾家两世仍此厄。世故他年那复知。呜呼六歌兮歌逾迫。孟博平生不为恶。

吾闻汉挐之山亿万丈。俯视沧溟平似掌。少日为文慕子长。壮观欲使胸怀荡。至今寂寞闭门坐。门外蓬蒿随日长。呜呼七歌兮歌止此。无复河南观猎喜。

朝见海水赤。暮见海水碧。云烟变态阴晴异。海水何尝自为色。夜来清景最奇绝。白月素波光相射。水晶宫里玻瓈盘。玉女欲捧不胜寒。又有星辰万颗珠。一时散落仍平铺。龙公自擅天下美。众鱼踊跃为欢娱。吾生与海有因缘。十载重居海上村。海上无人爱此景。纵能爱之何能言。举杯吾欲酹龙公。此景在海不在龙。海本不能自为色。终让冰轮第一功。未可屑屑论主客。三杯且遣兴无穷。须识吾言亦戯耳。空即是色色即空。

雨好晴方好。溟中况苦霖。恐终无白日。欣此出重阴。紫燕时翻翼。玄蝉欲放音。幽人亦起色。杖屦试园林。

久饮嘉川水。仍居柳氏园。终然拘海岛。岂有信乾坤。落景低残郭。孤烟淡远村。倦来聊骋望。销得几时魂。

我本寓于形。形今于何寓。寓恐无几时。瘴疠侵晨暮。非好楚大夫。亦笑晋吏部。因病颇思饮。坐贫难常酤。孰谓节制营。似与迁客具。一壶破困穷。珍重千绢素。

东风初日照朝天。泛送廿艘载马船。远望不见船中马。但看船有双帆悬。闻道骅骝百千匹。监吏押领年复年。马从海岛走京师。何啻出谷乔木迁。骏良常待至尊御。白玉为鞍黄金鞯。祝融风伯勤护送。群龙海若相周旋。三道诸州具青刍。礼有式马谁敢愆。君不见越溪女儿朝浣纱。暮入吴王宫里眠。又不见炎州荔枝妃子笑。一笑何论费万千。尤物奇逢亦一时。其奈奢淫祸所缠。龟鱼翚翟充服用。惟正之供自古先。地行应难如鬣者。此岛又复同渭汧。胡元未论逐水草。盛代咸称秉塞渊。近年岛马渐多驽。无乃房星移旧躔。大耳短肚皆入贡。或有一步烦百鞭。若道龙种必在此。即同胶柱空操弦。但教善相如伯乐。岂不一顾城东鄽。而况吾君如汉文。有马惟应旗在前。我愿三百六十州。爱人养士如马然。饥不必食玉山禾。渴不必饮月窟泉。亦不必悬台上金。乐育但取菁莪篇。坐见边吏奏良马。西戎畏服潞公贤。此岛还须用貊道。留与居民踏私田。〈岛土浮燥。以马踏田。然后耕之。〉

遗踪一十八回秋。父子相仍海外囚。岂有顽肠如木石。犹知嘉惠重山丘。独怜日月随人照。长恐乾坤共我浮。千古应论情与境。此身行止自悠悠。

别将城中有李君。折冲白老亦居民。我今再度投孤岛。渠自前时作主人。每为饥寒烦丐贷。更将怀抱话悲辛。鹅山魏谢聊相好。似亦三生未了因。〈李君名𪸗。即故掌令瀷之孙。掌令于昏朝时立节。谪居于济州云。𪸗以武出身。实与先君同年。以州校历千捴为别将。李氏于吾有通家谊。始先君之谪来也。𪸗为尽诚。其子重发，重茂。受学于先君。发有名于诸生中。白名犬龙。虽为济人。实于先君外党有戚分。始为吏旋闲居。纳粟受爵。亦尝尽诚于先君。及余之来。皆不替旧好。李之父子与白之子尚勋，致勋，瑞勋。其孙喜敏，圭三，喜圭。更迭来候于所寓。时见周急。又未尝不念旧兴感也。〉

山南佳士有吴高。龙榜今年并拆号。忆我趋庭披彩服。看君问字载芳醪。相将感泪开青眼。共讶枯形具白毛。好是飞腾千里骏。能忘善相九方皋。〈吴名廷宾。兴叔即其字也。早受学于申执义谪居济州时。文艺蔚然。仍游京师。即登上庠。及先君之来。又委身请业。先君甚嘉之。所赠诗有曰。山南佳士饫诗书。高名万瞻。初名万秋。自幼受业于先君。先君于诸生中。特示奖与。期其有成。两人与吾。情义可知。而吾适重来。值御史试才。见其登科。追念悲喜。亦如何也。〉

人间己巳至今悲。祥凤摧残困怒鸱。落日襟怀兰蕙佩。高山怅望橘林祠。是非自足论当世。穷达何宜较一时。绛帐青衿多旧学。有谁终始悦周尼。〈济州有橘林书院。即冲庵以下四贤所享。而追以尤斋并享者也。先君于谪中有诗。历颂四贤。而末篇。别颂尤斋。有曰他时公议定。应共享精禋云。济之诸生。非不知五贤之可尊。而以其遐陋故。于凡贤邪是非。率不能有见。且虽尝受业于先君。而先君北归之后。于陵之室。又非伯夷之所筑矣。岂知籍湜之不反去也。顾余所处。固不敢与人论所谓贤邪是非者。而亦不能无慨然也。〉

孰能处患得心安。先子曾优古所难。固有千愁生眼底。何曾一事见眉端。良辰绿蚁休深酌。静夜青编好细看。话旧居人仍勖我。春阳同煦海同宽。〈先君处患一节。亦尽有可观。不肖欲学之。而恨未能也。〉

每忆往时潘广文。官闲日叩谪居门。垂垂霜发三千丈。滟滟香醪五石樽。未怪弯弧知柳叶。常看荐枕有桃根。海山兜率凭谁问。玉碎花飘可更论。〈潘名尹卫。湖南咸悦人。先君谪居时。潘为教授。每具酒来访甚欢也。其老而强力。善饮能射之实。已见于先君所赠潘诗若序。且有爱妓桂贞。先君每用戯谑。亦及于诗文中者也。潘亡已久。而桂贞又以事被官杖而死云。〉

尝构书斋扁养真。茅茨虽陋可容身。欲勤董子三馀业。常置曾生五七人。坐摘园柑充晩食。起邀海月作嘉宾。荒墟此夕衣沾露。俯仰其如已劫尘。

东水门前弄碧漪。清风台畔走荒陂。月明肯使空樽对。花发相将好客随。一乐我曾轻外患。四难人亦羡当时。秪今未死孤生在。心折聊成感旧诗。

鲸波万顷蟾影翻。馀光为我窥空轩。天晴六月亦寒露。洗出仙宫丹桂根。披衣起望久不寐。月若有情应与言。颇似昔年龙江夜。江楼有谁招我魂。

欲整衣冠奈懒何。开门时少闭门多。至今已悔知奇字。刚喜无人载酒过。

海上狂风一月馀。北方信息杳何如。已拼死受青蝇吊。犹欲生传白雁书。戍卒高台空怅望。渔舟近渚亦踌躇。凭谁少戢蜚廉虐。恨莫升天讼玉除。

俛仰八载间。忽焉为父子。提抱固已憯。万里情何似。我穷最生人。此祸稀前史。丧明昧大义。西河吾所耻。不忧太放达。东门亦非喜。千古犹一心。何殊吾于尔。区区忍不忍。二子不寸耳。唯将泪添海。遥遥达汉水。

始闻未暇哭。已念久难忘。只愿是梦境。其实汝不亡。或蕲有觉时。昏眠不下床。终然真非梦。起坐旋复僵。汝形与汝声。思之不敢详。固亦出天性。无乃笑大方。以此病父泪。知汝弱母肠。要皆不能久。所幸无几伤。

余闻休文之亡。即为作文倩弟致仲祭之于其灵。颇著其大节。顾于平昔游从契阔之旧。犹有未悉焉者。故作悼休文诗。

往在回澜日。有客敲柴门。屣迎岂是粲。目击真如温。平生仰翠老。不意有佳孙。以我尚友愿。勉子家声敦。子诚不龌龊。惟恐同浊浑。我本一怪民。罪谤纷腾喧。人多为敌雠。子乃视弟昆。寒天拾赤栗。鱼蟹霑我飧。夜静共看书。青灯照幽轩。我归嘉会宅。子投黄骊村。乍别即相值。侨居接墙垣。我身在京华。何异囚笼樊。赖有子过从。庶得穷朝昏。忆昨岁辛巳。不吊丧坤元。宫闱惨妖孽。万姓含愤冤。时人忽大义。狱案几中翻。子以一布衣。沥血号天阍。非无越俎嫌。慷慨性所根。我实懦怯人。岂能助黝贲。徒缘相亲故。指目不胜繁。一言便成罪。孤忠谁见原。冠山瘴疠陬。子如乐土奔。台章踵贼诬。我又戒南辕。严程迫深冬。前后雪一痕。横天芦岭高。中分两湘沅。相望不相见。书札问寒暄。我先子仍随。生还俱圣恩。颜鬓喜不改。心期况可谖。有情虽澹庵。消渴非文园。一读游山记。病体欲高骞。子于百家文。最喜明茅坤。出语雅而丽。论价玙与璠。纵然为世嫉。想或感至尊。畸踪怜踽踽。良觌幸源源。亦有我群季。倡和并箎埙。江楼春对榻。溪寺秋开樽。恐令儿辈觉。且涤忧心烦。念子素孤寒。亲党少攀援。独有一孟光。无资可养豚。骥虽伏枥老。虱欲谈事扪。急人轻施与。意气山可掀。勉子入中庸。拙言岂弃藩。世方荆棘场。所期在兰荪。翻云与覆雨。时论又一番。三言市有虎。一网火炎崑。高天厚地间。至冤那复论。群阴蔽太阳。馀光照覆盆。我既脱鼎镬。子终免黥髡。邈此乇罗国。送我傍鼍鼋。尚意有后期。泪落声各呑。我从入海来。一病剧温屯。分知即塡壑。子应招我魂。孰谓闻子讣。方食惊忽喷。呜呼岂其然。此心如风旛。经旬巷南北。两情犹婵媛。况此万古诀。曾不执手言。倩人酹觞酒。托梦送灵轓。奇穷竟无年。报施道久惛。仍无邓攸儿。未就戴良婚。小人多顽福。胡耈又昌蕃。已矣勿复道。人生孰长存。且待千载下。分别王孙猿。

天街月明微云收。唯有金风作新秋。牵牛织女事恍惚。此说何人传谬悠。有泪洒作雨滂沱。如今不雨将谓何。怨女旷夫满人间。屈原伯奇尤可叹。若使此人泪作雨。后土应难一日干。天老无知但冥冥。亦恐牛女俱忘情。济州无鹊也有乌。信向银河作桥无。

今年五月太多雨。六月七月旱更苦。咫尺天池万顷水。无救骄阳焦厚土。水中无数懒蛟龙。血可涂鞭云不吐。神鹏坐失图南期。应为炎天惜毛羽。已愁虐魃气转炽。况兼飞蝗势莫御。弹丸黑子纵云小。哀此居人万千户。绝域未能通有无。移民移粟徒闻古。前者屡烦监河侯。得不偿劳宁有补。李侯为政今二载。民谓李侯吾父母。夜看星辰昼占风。四野何殊亲手抚。急持腆币走山川。已屏佳人罢歌舞。祭后归时闻轻雷。赤子方啼得甘乳。一霈三日苏群枯。天实应之但不语。百姓讴谣军吏贺。李侯不有归圣主。似闻北方时雨若。千里无人忧百亩。天灾已免呼庚癸。地纪奚论分子午。径须伐取挐山材。待到秋成作仓庾。烹羊宰牛始为乐。下自闾阎达官府。浦边病客耳虽聋。尚闻八域欢声普。但令饱食容方朔。未害餐毡老苏武。

我虽在人间。焉识有天地。不敢夜开窗。恐惊群龙睡。

我坐此山中。山于我何有。无头一穹窿。知在后峰后。

清泉滃然出。大旱不能枯。若变作春酒。忘愁仍忘吾。

有石坐斯可。何须餐髓香。长教陶令醉。勿化初平羊。

最爱短短松。介然杂木中。玄冬霜雪后。留汝伴衰翁。

庭畔朱樱树。我来初熟辰。未曾霑御赐。犹愧独尝新。

葡萄青一架。芜没并蒿莱。莫怪勤将护。宁无汉使来。

共喜清风大暑馀。南荒不啻故人如。已收破扇藏深箧。却唤孤灯照细书。纵噪寒蝉犹局促。将飞病叶敢踌躇。自今便作凋年事。萧瑟羁怀孰可除。

朴渊虽在海之东。胜绝要争天下雄。诏使东来饮其流。为言味与庐山同。〈诏使给事中魏时亮。庐山人。于道上。饮朴渊下流而有云云。〉我昔行吟朴渊下。正值淫霖五月中。金陵使君爱山水。东阳老守真仙翁。〈金陵守。即徐公文淑。东阳。金公澋。〉兴来携我游朴渊。共看怒沫当晴空。疑是银河落九天。更有何语堪形容。对坐不敢通一言。傍有百千天雷公。惊魂骇魄仅收拾。归卧云兴佛灯红。浮生宦谪有此奇。夜梦各谢渊中龙。明朝欲上万景台。愈觉两腋生清风。山中物色知多少。不容双垂千尺虹。我言造物太不让。似与游人夸大功。世间万事捴一时。事过谁能追去鸿。七载重游寻旧迹。居僧笑我归匆匆。老仙已逝使君老。我今飘泊泣途穷。赏心非复朴渊时。挐山固亦称瀛蓬。

春山日暖禽鸟翔。洞口桃花流水香。水边下马步入山。石径藜杖声琳琅。穿青度密不辞远。但闻锺磬投禅房。寺名来苏识唐将。道场几时邻战场。何不更致眉山苏。笼络风烟归锦囊。孤庵寄在最高顶。老松修竹含清凉。庵前灵鹫蹲万古。我来踞坐为胡床。来苏已了又实相。峻岭才过仍平冈。天公似欲助我游。一川疏雨争斜阳。岩际深潭深莫测。水黑知有蛟龙藏。夜对高僧问古迹。其言往往多荒唐。新罗兴废已千载。元晓精灵知在亡。且促篮舆上磨天。俯看碧海云苍茫。海阔天空苦多风。吹我髼松双鬓霜。回头却望美人处。杳杳长安尘雾黄。平生饱闻楞伽胜。恩许楞伽为吾乡。一病经年不出门。兀然与山长相望。起余者谁李启元。命驾千里情何长。当时若微共汝游。未必归后真难忘。此身辗转今到此。海山固有无相将。岂惟穷人自穷愁。却恐海山愁无光。作诗寄汝当画图。楞伽却在莲华坊。

客愁无日不如秋。及至逢秋愁更愁。人静候虫同此夜。天长宾雁自何州。十生九死搔双鬓。百巧千穷揽一裘。故国茫茫消息断。明朝应复望归舟。

恨未生逢轩与岐。不知无睡若何医。厌闻风浦潮声壮。况值秋窗曙色迟。炉火坐添烟断续。案书卧对字倾欹。但教整得千愁乱。万里那无梦去时。

谪居度日恰三秋。除却乡愁岂有愁。天下几人穷似我。海中一点邈为州。也应不死凭书札。尚欲谋生具葛裘。渔父无心问憔悴。苇间唯见弄扁舟。

乞粟酿为酒。与客连日醉。粟本非我有。独饮实无义。客言何不断此酒。我笑不答惟举觯。前年牢狴幸生全。更试风波兼瘴烟。千愁百病可奈何。也知我命存乎天。酒泉未必为黄泉。君不见贾生悲伤卒殒身。又不见韩子祷死二妃神。我今不死不祷但饮酒。挐山海水长如春。

默默此身事。言之徒自勤。已休尤执法。终不怨明君。

颇怪三闾隘。离骚不颂恩。昔时伍太傅。何止隔修门。

山池容我在。暇日便登临。逝水惟东急。浮云自北深。

古来放逐士。非无圣明后。绛灌亦何人。气数有阳九。

尻舆驾神马。邈矣欲谁从。碧海不难越。黄尘知几重。

人情重追远。拜扫又中秋。岂独柳州感。东西曾叹丘。

瑟瑟松间风。凄凄草际露。分明夜梦中。祭我芦山墓。

魂已返芦山。形独留绝海。魂形久相离。焉知吾所在。

纷纷人与物。有生谁非愿。生或不如死。苦乐应相万。

吾爱管宁翁。布衣躬先祀。浮海几岁年。天教归故里。

耽罗陋俗何不有。犹幸人生葛伯后。鸡林李君名家孙。礼法尤勤祭父母。每将祭馀馈迁客。穷途一饱良非偶。我辞丘坟万里外。北向长号柳子厚。见人致膰能安受。尚思芦山与栗村。我自邀人劝我酒。形枯心死身无几。朝昼所营犹为口。细思岂非黔敖食。欲骄更无齐人妇。

顽云如墨雨如酥。薄暮涛声闹坐隅。徒为佳辰催索句。更无明月与倾壶。一年人共须今夜。此事天应厌老夫。安得乘槎游汗漫。广寒宫远隔清都。

秋霖新霁可登台。逐客孤怀得暂开。碧海浑无云一点。长风独与月俱来。从教兰佩霑霜露。要唤仙人劝酒杯。只恐明朝更愁绝。良辰美景苦相催。

八月天清月轮高。月中玉兔呈纤毫。月色由来随处好。最好海月临层涛。虗明更无一膜子。不知水月谁真水。反思前宵风雨恶。喜甚雨晴波不起。谪居日月如跳丸。蛟龙已迫寒沙蟠。长安万户砧杵动。也应家人念我寒。南溟北汉作泗汴。缩地谁能试奇变。独有招魂楚臣辞。时自高吟碎手板。人生远别愁如山。举杯浇愁愁更坚。参商两地姜被冷。此夜此月谁同看。故园物色岂复好。昨梦池塘但衰草。平生相勖岁寒期。即恐吾死君随老。君今独忧菽水贫。对月酣歌我何人。往事更堪血泪出。俱是昔年东泉客。

客里唯鸡犬。无人独尔随。桀尧端为主。风雨也知时。物性谁能夺。吾诗感在玆。今年蝗蔽野。那免共号饥。

我不自负薪。有仆仍畜马。果然造物憎其奢。夺而匿之山林下。山深林密求不得。或恐为龙学变化。仆乃尤造物。我言慎勿尤。有马忧失马。无马更不忧。知福知祸塞上翁。以非喩非蒙庄周。

此事年年岂足惊。细思不识罪何名。主恩如海无由报。拟律惟应万死轻。

坐待帆樯趁顺风。此冤惟信有皇穹。终南渭水行当见。却胜前时在梦中。

君来捕我急如星。我恐三言惑圣明。十日望洋台下宿。依然仍作济州氓。

千年三乙有荒墟。正好奇穷此谪居。坐使故人勤涉险。鲸波万顷愧吾馀。

我今仍在送君还。忧喜馀情更黯然。北极南溟无限意。离亭况又号朝天。

候风且莫叹淹迟。会有双帆稳挂时。我作老亲书几束。一言未敢及归期。

别愁无奈海天长。君是归人也断肠。归向洛中亲旧道。残魂难复待巫阳。

我贫欲乞食。亦无瓢可持。主人数亩田。田瘠蝗自肥。天之所试我。固有甚于饥。弃置勿复道。商声聊此诗。

被命即候风。十日别刀浦。人皆以死期。吾亦厌生苦。沉沉空馆夕。海氛蒸成雨。孤灯照幽寝。虮虱兼沙土。惟闻打城潮。汹荡谁为怒。有身无所容。有怀无所吐。平生高与李。高义倾今古。闯然来见我。守卒混为伍。一笑收涕泪。数语出肺腑。所赖天日明。岂信市有虎。买马送我仆。寄书与弟普。尺楮或寸绵。一一录为簿。忽又从北来。妖凶已伏斧。我冤不待辨。忧喜一仰俯。海南真吾乡。亲知复相聚。乐哉山池舍。清泉暎茂树。昔与高李饮。往迹堪自抚。穷途有若等。庶几免凉踽。死生心不变。此事稀闻睹。岁寒知后凋。至言钦孔父。谁其荐士者。奇宝委草莽。不负一罪囚。何况国与主。

黯黯愁和睡。迢迢夜似年。蛰虫吟壁内。饥鼠走灯前。静观今聊尔。穷居亦幸焉。还思囚别馆。不敢怨苍天。

预愁佳节客中回。犹欲销愁赖酒杯。纵使登高有何好。登高还复被魔猜。

殊方白发愁边老。故国黄花梦里开。云海茫茫断南北。不如无上望乡台。

村醪亦足洗枯肠。南国黄花带雪香。但得兴来携客出。登高何必用重阳。

愁来正合闭重门。休见黏天雪浪翻。日日望船船不至。杵歌声里又黄昏。

十日卧床呼不起。兀然如醉非真醉。莫叹因病废述作。破除此事都无事。平生铅椠是习气。谪居牢骚更娱戯。浑浑噩噩正而葩。才薄何能望以跂。龙门之文杜陵诗。后来矫矫庐与眉。时或髣髴亦已疲。我纵不废将焉用。弊帚千金良足嗤。祗今欲法天无语。且休往问维摩师。

维摩虽不言。忽然诵千偈。我病乍废诗。病起诗又继。作诗未害定。废诗非无慧。诗在定慧间。循环不可际。当时在何处。与我俱出世。

残生寂寞滞蛮村。每倚孤城望海门。落木寒潮愁绝处。秋来未有可招魂。

万里柴门海上村。挐山愁色对黄昏。鱼龙影静沧波冷。橘柚香生白露繁。何代独无遭困厄。此身犹得荷仁恩。朝天馆外来帆断。北斗迢迢接故园。

天池之外太山墟。万死投荒一载馀。异地星霜逾觉疾。中年齿发不禁疏。黄花已负东篱酒。白雁难凭上苑书。寂寂孤城衰草里。闭门谁复问幽居。

百年身事备艰难。转觉浮生意易阑。乌鸟林间西日急。鹡鸰原上北风寒。几回望海头催白。兼为悲秋泪不干。阿大中郞曾一网。楚臣兰佩各天端。

五贤相继此蛮陬。多是当年泽畔囚。神武宫门长夜色。黄骊仙寝白云愁。秋风想像荷衣洁。庙宇阴森橘树幽。人事世途无限感。东泉何况日东流。

目极高秋短景前。海山无处不茫然。天涯渐觉亲殊俗。客里谁能挽逝年。都统威名犹草木。乙那兴废只风烟。宣纶绝域知麟凤。近代清翁万口传。

幽栖日晩启柴荆。萧瑟谁怜逐客情。落木无边聊远望。浮云何事又南征。逢秋已愧吴张翰。作赋能追汉贾生。应见海邦风俗变。秪今贤俊赞升平。

耽罗物色异瞻聆。钜海圆山共杳冥。把钓谁如龙伯国。举杯吾劝老人星。文章太史能无助。正直韩公会有灵。好是秋风凉冷后。只愁衰疾怯郊坰。

芦山霜露感深秋。别后邻朋摠在不。旧种松杉催我老。良辰鸡酒共谁游。鸟飞终欲巢深树。狐死还应首故丘。云海苍茫千万里。梦魂遥隔汉南州。

馀生荼毒后。期奉竹林欢。霜露丘原冷。风波世路难。流离同祸网。信宿并征鞍。白日瞻黄道。高秋泣紫兰。谗言终罔极。恩谴更休叹。内浦怜深阻。南溟益渺漫。险奇宜有此。孤直讵能安。独鹤晴空迥。群鸦暝树寒。朝廷思大老。礼乐备皇坛。自致三阶正。宁劳一寸丹。图书堪跌荡。鬓发耻衰残。只为慈颜隔。应难别泪干。苍天竟谁问。百世要人看。鸿雁音徽静。鱼龙岁色阑。有时凭梦寐。何以破忧端。羯末知无忝。严敦愧自观。秪今悲薄祚。更欲劝加餐。长羡云间鹄。高飞有羽翰。

谪舍疏篱傍古城。有时登眺遣孤情。渔人小艇乘潮落。杵女清歌向月明。家在北京书未达。秋来南海瘴犹生。虞翻浪欲逢知己。只合相随卉服氓。

扰扰百年事。栖栖万里游。地应须贱迹。天实与穷愁。破屋蛟龙雨。荒园橘柚秋。颿船长北指。吾欲为谁留。

流离吾敢恨。贾谊亦长沙。浩荡疑无地。参差梦隔家。火维高鸟影。木道片帆斜。冬夏兼裘扇。居人或自夸。

冲庵随二宋。窜谪记当时。北斗高名在。东京志士悲。橘林秋欲老。风驭降何迟。斯道今无托。苍天且任之。

乾坤金与郑。曾到济州归。万国瞻荧惑。孤臣泣紫微。涧寒松自秀。风急草全稀。陈迹孤城里。还思汉堞围。

谁分蜗一角。落在钜波间。氓俗穿皮服。村居掩石关。卤田多不种。风舶动无还。北客来玆土。那能免苦颜。

此岛有人物。于今年几回。神仙丹穴出。伉俪玉函来。霸气曾消尽。文明遂渐开。建祠虽报本。遥远不能哀。

开营纡节制。设险敞楼亭。鲸海风波息。蛇山草木青。东临漆齿国。西指老人星。圣代升平久。烟尘静四坰。

万匹骅驑盛。千林橘柚繁。杨州犹锡贡。博望谩寻源。联属随孤棹。奔趋动几村。感渠生绝域。容易入天门。

圣朝恩及远。挐岳比应低。移粟霑红腐。颁纶降紫泥。九防分险阻。三邑列东西。万世期酬答。弦歌与鼓鼙。

传闻汉挐顶。仙侣此为家。玉洞藏琪树。清潭照白沙。驱羊应化石。食枣恐如瓜。恍惚从谁问。春来但落花。

海外最穷处。壶中别有天。前贤多历览。旧俗竞流传。奇石兼幽窟。高林带冽泉。谁如翠屏胜。傍眺碧无边。

疾病三秋剧。流迁二载强。海山当座近。霜发共秋长。幽蛰同蛇蚓。飞腾愧骕骦。焉能乘逸兴。杖屦入青苍。

嘉乐清泉上。茅茨半亩宫。山光开户有。竹叶护堦空。往迹悲兰佩。馀生感树风。他年舆地志。毋忘故城东。

山池新卜宅。端为有清泉。趣自静中得。声谁空外传。开樽秋柳下。移席晩潮边。狼狈仍迁徙。回头一怅然。

门巷城西角。吾将老此间。饥寒犹觅句。愁病且看山。贾客秋争出。樵童暮各还。难逢白衣酒。篱菊为谁斑。

舟犯鲸鲵怒。居同麋鹿群。衣裳寒袭露。瘴疠气成云。故国何年返。中天片月分。舂歌自怨别。凄切不堪闻。

元戎多暇日。处处领风光。游岳联骁骑。听潮倚女墙。雅歌观德榭。缓带运筹堂。应与吾民共。欢声似水长。

或有宦游客。留连不忆归。醇醪添气象。红粉倍光辉。良马常多取。潜珠亦暗飞。岛氓何所望。御史有霜威。

弹丸孤岛内。民事自艰难。不料秋蝗作。还承夏雨干。波臣江水远。葛屦晓霜寒。向者祈禳苦。村村谩筑坛。

殊方为客再。亦有故相知。白发羞佳妓。开颜赖小儿。块居西郭里。瓢饮内山池。自是伤弓鸟。巢倾敢择枝。

荡荡茫茫吾敢知。闻名自古是天池。乾坤俯仰谁争大。日月升沉只在斯。坐看百川趋万里。特于东国属南维。群龙宁有不平事。剧雨刚风无歇时。

清风台上风。起自海山中。台前万物一披拂。城郭川原破幽郁。草木无情也有声。似与骚人鸣不平。我欲乘风凌汗漫。扶桑咸池恣游翫。扶桑咸池杳何许。欲往从之奈无女。忽然凝神收散魄。风吹直到长安陌。长安陌上不可留。黄雾红尘使人愁。复恐清风到便休。还归此台前。双袖犹飘然。

深巷关门深更幽。邻童相过暂啁啾。久忘盥栉知吾懒。时出篇章莫与酬。赤叶无多秋谢迹。黄云不动雨含愁。从他物色乖时候。已怪全生瘴疠陬。

秋尽冬来霜欲冰。天时人事莽相仍。穷阴䨪日乾坤闭。大海翻风霹雳腾。绝域生涯资半菽。故乡愁緖对孤灯。夜寒似有门前雪。坯蛰浑无兴可乘。

大兴寺在汉城东。万里居然掷一筇。闲见老僧秋拾栗。戯教稚子夜鸣锺。清溪未洗三生障。落叶应埋四载踪。惊起风涛推枕处。海天明月照西峰。

秋来无异逢强敌。秋去还如别故人。紫菊丹枫俱扫地。寒鸦落日倍伤神。

只是人生长有愁。天时代谢自悠悠。挐山屹与吾相对。也复经秋白尽头。

嗟来不厌黔敖食。霖雨何须子舆饭。客子颜厚每忸怩。主人义重犹缱绻。蝗馀田豆落已空。霜后山禾收亦晩。平生耻作蠧书虫。垂老甘为饮河鼹。更无修能可拟原。徒有穷途却甚阮。寓居不敢嫌寂寥。衰疾何时获平稳。倚杖看山眼欲寒。登高望海心逾远。纵复出游应伥伥。时或兴到难衮衮。经言道学奈庸资。史载兴亡激悲悃。短章小诗略安排。篆刻青红昧根本。尽是百巧兼千穷。未见一益增十损。新知只应熟颜面。旧识亦多疏情恳。书编已谢诸生挟。鬃帽不要邻人捆。营妓遨游自笑言。村童乱聒仍逃遁。樽醪随得任酩酊。博塞从人讥拙蹇。夜夜空劳梦魂牵。朝朝惟问舟船返。幸免吴江浮子胥。敢怨羽山囚伯鲧。人生有命且优游。圣恩如天聊息偃。

才宽金木此幽囚。颇喜舆图有济州。须识二仪同鸟卵。莫疑孤岛在鳌头。湖关北隔三韩土。闽浙西通万里舟。但得朝廷文物盛。不妨遐俗自毡裘。

岛土无黏石作墙。屋山编木避风狂。儒生不解羞毡笠。妓女谁能厌布裳。相杵村中歌自苦。驱牛垅上啸何长。居夷休叹玆邦陋。尚有秋园晩橘香。〈地多风。虽儒生。必毡笠而出野。妓甚贫不能恒着绫罗。杵歌与驱牛马之声。皆绝异于陆。〉

孤城晓色角声中。小雨初收昨夜濛。云逐黑龙归钜壑。浪翻红日上层空。客居已识望弦水。乡信唯思西北风。如许年光那易度。迩来颜鬓渐成翁。

未敢论孤愤。惟宜赋远征。静中多旧事。愁处厌吾生。门巷山精聚。衾裯海月横。嘶鸣仍达曙。枥马又何情。

梦问海。嗟尔巨浸何茫茫。我无舟船与糇粮。越尔如康庄。周流四方上下。天地咫尺视万里。尔终不能为吾累。

海答梦。天地万物尔最虗。我本似虗实亦实。实不胜虗非理欤。虽然。尔我皆有寓。有寓则有故。待尔主人形开后。不知却在何处。

正卿实有不愧其为重峰之孙。尤庵之弟子者。顾与余深相好。不以世之纷纷也。而今亡矣。闻讣海上。极悼之。遂作此诗。

早仰重峰叟。高标北斗傍。天人透关键。气节凛冰霜。君子真遗泽。宗孙乃肯堂。钜儒垂准则。函丈俨门墙。郁郁诗书囿。森森礼法场。家声元特达。师道更辉光。出入亲熏炙。周旋荷表扬。旁搜资博洽。馀力富词章。从蔡当时事。居东几载强。河南有邢恕。鲁国足臧仓。益砺隆贤志。偏怀嫉恶肠。阴阳交复姤。宇宙再沧桑。天上骑星傅。人间化碧苌。诸生谁筑室。至痛为摧梁。黑水狂澜盛。朱门正路荒。王符惟著述。郭泰且深藏。更化俄伸屈。斯文岂补亡。空山思虎豹。大泽只鲨鲿。古柏三冬翠。精镠百炼刚。青云遥北阙。素履目东冈。记识前修后。跻登下士行。未堪裨海岳。麤欲茁牛羊。趋走衣冠弊。淹留鬓发苍。历年均颂祝。宴乐拟铺张。嘉谷风初偃。蟠桃春欲香。〈时有大风之灾。进宴有王母献桃之仪。〉难禁葵向日。忽报凤鸣阳。无逸陈经义。持谦赞哲王。宸衷应有感。台谤亦何伤。〈正卿之疏。上优批。宴亦不果行。惟时辈愠甚。至有台劾。而上终不允。〉迹贱声名重。官微学术彰。圣躬无疾病。天位总权纲。纵或宵衣倦。宁宜脱屣忙。储宫深怵惕。百辟尽忧遑。手草一封奏。民倾五部坊。非专由职责。要与共彝常。反汗欣争睹。回天力可忘。〈正卿之职。乃部官也。当上之方欲释位。正卿遂勉出于被劾引入之馀。劝谕都民累万人诣阙下。正卿自草疏。授之以呈。前此百僚。庭争累日而不能得。至有都民疏。上感动。批以还寝之意。又于筵中教及都民事。至于含涕云。〉渊源知不远。树立伫流芳。晩计寻丘壑。冥心耻稻粱。寒斋仍服药。羸马促还乡。奄忽魂长逝。吁嗟理莫详。止亭今寂寞。农榭日凄凉。〈正卿居沃川。沃有重峰书院。又就遗墟作堂。名以二止。盖用高山景行之义也。正卿所居。尤庵亲题其扁。曰农隐堂。〉举世杀苏轼。唯君知仲翔。湖边联夜席。江上对秋觞。困厄惭销挫。衰迟羡激昂。众咻身肯顾。独立意弥长。久喜友三益。那期天一方。心肝犹两照。书札屡相将。交态终谁在。穷途实备尝。吾生遂牢落。此别剧苍茫。海阔鲸鲵壮。城寒草木黄。楚骚与邻篴。哀泪湿荷裳。

高氏好兄弟。深情如尔稀。十年浑一梦。万里复相依。大雪埋冬岭。孤城掩夕扉。山阴兴难尽。白酒想鸡肥。

有弟附书至。慈亲病体安。忧情常懔栗。喜意亦凄酸。星斗秦城远。冰霜蛮海寒。林乌应反哺。夜叫自无端。

小屋洪涛上。还疑尚在舟。天长劳远望。岁晩叹稽留。疾病思家眷。音书断旧游。夜风频搅枕。何梦到王州。

吾家西浦先生之于不肖。盖有父之慈而兼师之严矣。顾尝蒙期许不浅。而愚昧无闻。重以罪衅。不惟自荒坠其家世緖业。实累先生知人之明大矣。则未尝不中夜惭痛已。记昔省亲耽罗谪所。先生方围棘于岭南之南海间。因舟船通起居。兼以不肖所著诗文送质。先生极加称赏。以为此足成家名世。继又曰。世方无文。慎勿临深自高也。而其所最赏者。乃栖暝城鸦夕。嘶寒枥马风。荒村临水僻。独树闭门空。宴坐观山皆好句。出门临水摠归心。黑云漏日犬争吠。碧树含风蝉自吟等句也。先生之于诗。殆可谓文章中神仙。不肖尝欲学之而不能焉。又其立论取法。微有不同。然妄窃以为先生之诗。宣城以后。始入三昧。尝以质之。先生亦不以为不然也。抑记儿时侍坐一日。语及燕山杀挹翠轩事。先生遽曰。挹翠轩岂燕山杀之。不肖愕而请曰。宁有他乎。先生徐答曰。苏东坡恶其胜己而杀之耳。此固一时善谑。而其推许翠轩之意可见。则先生所立论。又未尝不与不肖同也。至其南海时。一绝句曰。万木森森冻欲摧。海风终夜吼成雷。灯前有客读周易。地底微阳回未回。妄谓此诗。比宣城诸作。益近神化。足以掩全稿无疑矣。先生实有忠孝大节。文章即其馀事。其所以教不肖。又不止于文章。而罪衅危喘。益复懒废幷其馀事者。而无望于承述。以副平日奖砺之勤。其亦痛矣。今又谪居耽岛。感念旧事。适值南至。讽咏遗篇。冻木吼风。宛然一景色矣。遂涕泣而谨次原诗韵。赋三绝句。将以遗从叔父光山公及再从弟龙光。俾知不肖此时之心云。

忍说霜风兰蕙摧。独留名姓似春雷。人间无处可读易。地底微阳谁见回。

未闻环复奄梁摧。堪恨当时竟日雷。露梁一碧连耽岛。潮往潮来曾几回。

当日儿孙今鬓摧。更嗟时命属云雷。耽溟咏罢露梁句。雪满广陵孤梦回。

昔先君子得盘龙砚。以遗不肖。遂命工作匣。漆以黄。置之案上。小妹婿任圣能见而爱之。余欲以遗焉。则先君子笑曰。毋也。待其诗学长进。赏之可乎。今余孤居海国。往事无非感怀。而圣能适寄诗来。诗果长进矣。即何敢不践先君子之言也。遂报家人。出其砚于藏中。幷此诗赠之。

盘龙砚制作奇。黄漆匣不陋又不侈。忆在吾案上。已入尔心里。待汝能诗以赏之。此言尝闻我先子。馀生今日怀往事。更忍便忘砚与尔。诗来非复吴下蒙。刮目不知身万里。盘龙砚黄漆匣。火急相赠复何俟。当封印刓羞项氏。想见晴窗挥洒时。变化风雨一勺水。无多摘取颔下珠。或恐龙亡砚随毁。石不可转尔当似。龙德正中尔宜企。黄为元吉捴众美。汝能如此安用诗。须识前言亦戯耳。

谪中何日是归时。沧海茫茫梦亦疑。北雁南宾同我远。风潮夜咽为谁悲。屈伸未敢论天道。生死唯应祝圣慈。自怪枯形烦问讯。异乡萍水岂前期。

那因远谪怨清时。且学酬金直不疑。韩子著书犹说愤。楚臣临水自生悲。清宵北斗思京阙。落日孤云泣母慈。身到瀛洲头便白。秪今无意问安期。

寒林更是日斜时。屋上青山似九疑。栖尽埘鸡犹怅望。嘶残枥马有馀悲。流丸终欲待谁止。投杼由来非不慈。千载也应知此意。岂须今世遇锺期。

绝喜逢君寂寞时。诗来即和更何疑。穷途已任人情薄。倾盖应怜客意悲。只恨山川多险阻。谁言天地本仁慈。四回窜逐皆临海。烟瘴殷勤与我期。

天黑地逾白。海寒风更翻。乱飞连浩渺。密积到黄昏。鸡犬惊相顾。儿童喜自奔。腊前丰可验。冻死亦深恩。

即见无前雪。仍思以北寒。饥乌惊夜半。别雁叫云端。江汉舟谁达。天星岁又残。玉楼高杳杳。不敢问平安。

馀生独与馀哀在。此地仍逢此日来。沧海岂惟通汉水。泪河应复注泉台。

旧日学童三两人。随吾痛哭水之滨。也应行路皆凄咽。缺月寒霜记此晨。

忆致崇高出险难。明良岂少一堂欢。人间尚恨无知者。徙鳄开云且要看。

曳履无声廊庙空。岭湖原隰又陈踪。六年兰佩行吟处。风驭应临此海中。

发发寒风枯树枝。兼飘山雪助凄悲。恍疑芦谷元正晓。三绕封茔洒扫时。

百年此日双行泪。万里他乡一个身。香火可堪依摄事。海山犹不隔精神。

昔余罪配金川。值除夕。用唐人诗乱山残雪夜五字为韵。作五首古诗。今来耽罗。又逢除夕。仍续作五绝句。以孤烛异乡人为韵。此已不能无感。而前既自丁丑为戊寅。后又丁亥戊子矣。亦有所谓前期者在耶。

非曰无来岁。所悲今岁徂。堂堂去不顾。留我益羁孤。

万人共不眠。无救岁行促。吾且任天为。拥衾仍灭烛。

岁律谅无停。人生本如寄。西南再丁戊。偶然何足异。

去来非二物。且问孰维纲。只是人多事。今宵倍忆乡。

莽莽天连海。骎骎腊入春。恐孤闻道死。遑叹未归人。

客里频惊节序催。居然三载大荒隈。镜添白发迎春在。座有青灯守岁回。南海风涛无日了。故园花柳为谁开。橘林才子鸡林李。旧感新愁共一杯。

鸥没春波菱芡香。翠屏云锦对清凉。不愁归路马蹄涩。要看斜阳帆影长。人以佳辰为旧识。天教胜地在遐方。悠然一畅仍千感。自是艰难已备尝。

谪舍迁移今再三。蛮村随处着行吟。庭前老木闲相对。城上高楼可一临。徒为困穷无定迹。已经危难得安心。东邻有妓时来访。白发萧萧暎竹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