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别记/第七十二回 中华文库

却说高雪海夫人去鼓山游玩，因知柳月之事故，留符避妖，又嘱父母要他说明纳妖情节。那柳月接符，将纳妖之情告之曰：“实不相瞒，那日出门回来，见人众在天宁寺拿奸，获一少妇曲蹄婆，以和尚窝娼，众人把和尚殴打，寺中财物法器抢夺一空，被人众协拥曲蹄婆而去。众和尚忿甚，告诸乡邻曰：‘乃曲踏婆自投入内，正在斥逐间，人众随拥至抢掠，明以曲蹄作局，人随至拿，若真捉奸，必不带去奸，留为证据。人众只抢物，不获双，其作局可知矣。今财物已抢空，还怕甚？即去寻那作局人并曲蹄婆来，活活打死，以消其恨。’众乡邻曰：‘和尚打死曲蹄婆，尔毛我亦毛，免得做有份之二使使众人，常常作局，令曲踏婆上门去证赖无做二使之和尚来抢打同，未食牛肉，染得满身膻。今同去寻，遇有少年之曲蹄婆，一并打死再论。’遂有无数之人随去。愚甥并未去看，回至花园书院晒书。那日傍晚，突有少年曲蹄婆入园来，讶问之，他说和尚要打死曲蹄婆，你毛我也毛，故去躱避。问他不走别处来此何因，他答情愿为妾。愚甥见其温柔怜之，一时被其蒙混，收纳在书院，今有月馀。昨夜被表妹说破，以为戏言，后见表妹之隐形自有法术，至六七日过，今日去偷看他，原来是鬼变的。他自言欲取愚甥头脑等语，惊得半死，自揣无门可救，惟表妹有法术，故来求她。幸表妹预留符，乃万幸也。”二老闻之言曰：“此是甥贪便宜所致也。”柳月遂回家，将符贴于门楣上，将此情告与妻知。其妻惊恐，即把丈夫存于床内，自在板栵缝窥之，妖有来否。是夜月明如昼，侦至三更，见一女自外来，头挽苏州髻，身穿纱衫，下穿红纱裤，三镶鞋，面如桃花，身如杨柳，将至房门，惊而却退，把手指头摇摇，又退数步。只见他将身一摇，又变一老妇，头挽田螺髻，白发皱面，指房口之符，倒退。又将身一摇，又变出狰狞恶鬼，青面獠牙，赤发蓝睛，抢至房门前，手指符曰：“尔以符拦我，我但取肾不取脑。”遂将符扯破，一脚踏进房门，至床，将柳月两肾子连筋拔下，持去。牧氏惊倒，那鬼已去，惊回魂魄，持灯照见丈夫僵死在床，裤扯粉碎，血流满地，肾核已破，气已断了，痛哭不已。至天明，各亲属闻知，皆至问故，得知此事，同人众去书院寻那曲蹄婆，已杳去。众说此乃自作自受，好色贪花，肾乃人之命根，今被妖拔去，岂不至死？死了不能复生，天时炎热，赶备衣棺。牧氏哭曰：“且漫，可等高家表姑回来问之，或救得活。”众人曰：“肾子已没了，岂能再活？况符都被扯破，其法不灵可知。等回来时，已生虫爬出户外矣。”众人一词，两老闻报，都赶来喊曰：“不可就收！”鼓山不远，遣人去赶。适半路遇着雪海与诸伴回来，告知其事。雪海怒甚，即奔至杨家，看柳月肾子被妖取去，笑指曰：“都是风流郎之罪，才被妖取去。”遂问明纳妖之情，吩咐不可移动，待讨肾子再议。即执剑登高处望之，妖逃在白马桥船中去收不难。

原来那妖取了柳月肾子，仍回花园书房，将肾子入罐煎汤作茶食，至天明变为老妇，带罐而去。路遇一没鼻花子，拦问罐中何物。妖曰：“杏子茶。”花子曰：“杏子茶必好食，我要食。”妖便跑走，花子赶去抢来，把二粒肾子一口吞了，把罐丢入江中。妖向抢不及，被花子摄腰亲口，不堪糟跶，妖竟无奈之何。行人看不忿，喝骂花子，始放手走去。行人问妖人曰：“何物被抢？”妖答曰：“单身无靠，投入人家作工，罐中只二粒杏子，带去烹茶止嗽，被抢去食，亦骂，只望有人收留，诸事都会作，不用工资，只换饭食。”内看之人，有一人名卞五，乃盐埠船户，见妖虽老人亦超洁，遂带回船中，甚喜，亦留之。高雪海赶至路旁，见一没鼻花子，满身腌臜，顶上有一道毫光，知是地仙，不敢打动，迳赶至白马桥边，入于盐埠船上，指之曰：“原来走在此处，何方妖怪，敢扯我符，据实说来。”那老妇曰：“我是人，何曾是妖怪？不可错认。”雪海曰：“汝不现形，总不肯认。”随取水念咒喷之。那老妪脱下重皮，现出一鬼形状，将逃走，却被捆妖绳缚之。随看之人大惊而走，雪海牵伊上岸，鞠问之，不肯说，挞之始供，“即此江边之水榕树，起先根下埋有老渔妇之尸，得其尸气，遂能变老妪。后又埋一少妇，又夺其尸气，亦能变为少妇。至年久，遂分老少二皮壳，欲少则少，欲老则老，迷人不计，速至衰瘦，便食其脑”等情供出。雪海又问：“昨夜杨生怎不取其脑，取肾子何也？”答曰：“因他好色贪淫，故取之。”又问曰：“此肾子既是你取去，可取还他再论。”妖怪曰：“取食之肾子，煎汤贮于罐内，被没鼻花子抢去食了。”又问曰：“汝乃千年之妖精，怕一花子何也？”又供曰：“自古好汉怕懒汉，懒汉怕烈汉，其奈臭不堪闻，又因望人收纳，故不与计较也。”雪海问船主卞五：“去问花子有无抢食肾子？”卞五曰：“彼时因行路遇着花子，与伊夺去什么二粒杏子，食去”之由说了一遍。雪海问曰：“即是倒路之花子否？”卞五曰：“是也。”雪海自思：“伊实是树妖不是？”随问众人曰：“此江边有久年之水榕树否？”答曰：“有之。”随指转湾处水边有一株榕树，闻说有八、九百年，不时起烟雾罩至数里，路人皆疑成精无差。雪海即往望见盘根曲干，茂叶繁华，始能成精，害人不少。高夫人怒甚，遂挥剑将树妖斩讫，煞时间天崩地裂，千年榕树自行倒下。夫人炼出三昧真火，将妖尸并树，连老少二妇之尸，一并焚为飞灰，烟臭闻于数里，其怪始灭。正是：不因贪食人肾子，何致今日化为灰？不知雪海回杨家，能讨回肾子，救活柳月否？欲知其详，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