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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真经疏义卷之二

太学生江澂疏

道冲章第四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徽宗注曰:道有情有信,故有用;无为无形,故不盈。《经》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万物之理,偏乎阳则强,或失之过。偏争阴则弱,或失之不及。无过不及,是谓冲气。冲者,中也,是谓大和。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取之,不足者予之,道之用,无适而不得其中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道之体,犹如太虚,包裹六极,何盈之有?
疏义曰:道可传而不可受,以可传故有情有信,所以有用。一根黄之细,若与之扶疏;一蠛蠓之微,若与之承翼,非情乎?寒暑待此以往来而不武其时,庶物待此以生育而各从其类,非有信乎?以不可受故无为无形,所以不盈。渊乎其居而湛然不挠,浮乎其清而寂然不动,非无为乎?昏昏默默而视之不见,窈窈冥冥搏而之不得,非无形乎?经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盖阴止而静,万物负之,阳融而亨,万物抱之。然师天而无地,则偏乎阳而失之过;师阴而无阳,则偏乎阴而失之不及。必有阴阳之中者,强不失之过,弱不失之不及,冲气是已。冲之为气,天一为之本,天五为之中,则坤者,中也,中通上下,是谓大和,道之致用,乃在乎此。是以高者抑之以损其过,下者举之以补其不及,有馀则取之,故大而不多,不足则予之,故小而不寡。道之用,无适而不得其中如此,故曰道仲而用之。盖冲则非盈,有用则非虚也。非盈也,是以注焉不满;非虚也,是以酌焉不竭。夫惟道非盈虚所能该,故善贷且成,而其用不穷,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也。犹如大虚包裹六极,无有端倪,不可为量数,岂器之所能囿哉,何盈之有?

渊兮似万物之宗。

徽宗注曰:庄子曰: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虚而静,不与物杂,道之体也。惟虚也,故群实之所归。惟静也,故群动之所属。是万物之所系,一化之所待也。故曰似万物之宗。然道本无系,物自宗道,故似之而已。
疏义曰:庄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盖渊水反流全一,深静而平,内明外晦,虽鲵桓之与流止,常渊然自若,测之益深,穷之益远,可谓虚也。波之非恶,湛之非美,可谓静也。道之体似之,惟虚,故足以该天下之群实;惟静,故足以摄天下之群动。不物而能物物,万物之所系也;不化而能化化,一化之所待也。故似万物之宗。《文子》曰:虚无愉恬,万物之祖也。义与此合。虽然道偶而应,本无所系,行于万物,物自宗之,其曰万物之宗,亦似之而非也。
徽宗注曰:锐则伤,纷则杂,挫其锐则不争,解其纷则不乱。和其光,庄子所谓光矣而不耀也。同其尘,庄子所谓与物委蛇而同其波也。内诚不解,形谋成光,而舍者与之避席,岂和其光之谓欤?饰智以惊愚,脩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曰月而行,岂同其尘之谓欤?圣人挫其锐,则处物不伤物,物莫之能伤也。解其纷,则不谋乌用智?不断乌用胶?万物无足以铙其心者,若是则无泰色,无骄气,和而不流,大同于物,以通天下之志,无入而不自得也。
疏义曰:锐如火之锐,不可长保也,故伤。纷如丝之纷,多绪不一也,故杂。挫其锐则不立圭角,浑然而已,孰与动争?庄子所谓以深为根是已。解其纷,则灵台有持,外滑举消,孰能乱之?庄子所谓以约为纪是已。火合并为光,惟和无别,则葆之而不露,韬之而不发,未尝扬行以悦众也。庄子于《刻意篇》有曰:光矣而不耀。以言用其光而分夸耀之述,然后为合天德故也。是之谓和其光。粗而非妙,尘所由生,惟同而不异,则与时迁徙,与世偃仰,未尝崖异以自处也。庄子于《庚桑楚篇》有曰:与物委蛇而同其波。以言卫生之经,在乎与物宛转,而不在乎离世异俗也。是之谓同其尘。若夫内诚不解,未能忘心,形谋成光,未能用晦,舍者与之避席,又未能自埋于民,岂和其光之谓欤?饰智以惊愚,未能去智,脩身以明污,未能若愚,昭昭然若揭曰月而行,又未能我独若昏,岂同其尘之谓欤?盖兑者,金利,用之时故说。徙之以锐也,则有时而毁折,能无伤乎?惟有以挫之,则锐斯钝矣,孰能伤之,然则挫其锐,圣人所以处物不伤物,物莫之能伤也。纷以丝为之,所以分垢污,合则成体,分则多绪,能勿扰乎?惟有以解之,则虽纷而封,无内外之千,思虑不萌,机械不作,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以入其合。然则解其纷,则不谋乌用智?不斲乌用胶?万物无足以饶心也,若是则不自矜也,故无秦色,不自伐也,故无骄气。有异无乖,如《中庸》所谓和而不流。守一处和,如列子所谓大同于物。况应酬醉,无往不当,所谓以通天下之志,无入而不自得也。

湛兮似或存。

徽宗注曰:心若死灰,而身若槁木之枝,泰定之中,天光自照,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此其道欤?
疏义曰:心者,神之合,于五行为火。方其有心,犹火之缘物显照也,及其无心,犹火事已而见灰也。心若死灰,则无心枚尔。草木有生而无知,木至于槁,非特无知又无生也。身若槁木之枝,则遗生忘我故尔。是以泰定之中,天光自照,所谓大定持之而循有照也。若然,则非作非止,悟然若亡而存;非有非无,油然不形而神。湛然常寂于其存也,似之而非也,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岂滞于一曲而言之哉?湛兮似或存,此其道欤?

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徽宗注曰:象者,物之始见。帝者,神之应物。物生而后有象,帝出而后妙物。象帝者,群物之始,而道实先之。庄子所谓神鬼神帝,生天生地是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有乎出而莫见其门,孰知之者?故曰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疏义曰:见乃谓之象,则象者物之始见。帝出乎震,则帝者神之应物。入于不生,故无相可求;堕于有生,故有象可见。物主然后有象也。万物之出帝,则出而不辞,万物之入帝,则入而不违,帝出而后妙物也。象者,形之兆。帝者,物之尊。故为群物之始。然象也,帝也,一出于道则道实先之矣。庄子所谓神鬼神帝,生天生地是也。天在天成象,道生之,帝以妙物,道神之,则举天下万物之多,孰先于道者?虽然道无色也,故视之不见;无声也,故听之不闻;无形也,故搏之不得。虽有乎出,其出无本无旁,莫见其门,孰知之者?故曰吾不知谁之子。与庄子所谓不知其谁何同意。

天地章第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徽宗注曰:恩生于害,害生于恩,以仁为恩,害则随至。天地之于万物,圣人之于百姓,辅其自然,无爱利之心焉,仁无得而名之。束刍为狗,祭祀所用,适则用之,过则弃之。彼万物之自生,百姓之自治,曾何容心焉?
疏义曰:爱人利物之谓弁。有心于爱人,则其爱不博;有心于利物,则其利不周。盖以仁为恩,未免于有心故也。且原恩之所起,常本于害,要害之所起,常出于恩。有害而恩随之,有恩而害继焉,自然之理也。天地无心于万物,圣人无心于百姓,常因自然而不益生,故无所不爱,亦无所不利。受施者不报,蒙泽者不谢,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仁乌得而名之?庄子所谓大仁,不仁是已。犹之刍狗焉,其未陈也,盛以筐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及其既陈也,行者钱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彼万物之自生,百姓之自治,曾何用心焉?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

徽宗注曰:橐龠虚而能受,受而能应,故应而不穷。有实其中,则触处皆碍,在道为一偏,物为一曲。
疏义曰:橐之能容,龠之能鸣,二者皆虚而能受,受而能应者也。随感随应,果有穷乎?天地之间,一气潜运,周遍无外,至无以供其求,犹之橐龠也。一物实之,无适非碍,天地之大,岂蔽于一偏,滞于一曲哉。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徽宗注曰:虚己以游世,则汎应而曲当,故曰虚而不屈。迫而后动,则运量而不匮,故曰动而愈出。圣人出应帝王,而无言为之累者,此也。
疏义曰:天地之大,圣人法之,虚其体也,自其用也。摄用归体,故寂然不动,万物莫如,以倾其固,以之汎应,有不当乎?从体起用,故动而不穷,既已与人己愈有,以之运量,果有匮乎?虚己以游世,必迫而后动,故终身言而无失言之愆,无不为而无有为之伪。其于应帝王,盖有馀裕矣。庄子所谓帝王之功,圣人之馀事者,此也。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徽宗注曰:龠虚以待气,气至则鸣,不至则止。圣人之言似之。辨者之囿,言多而未免夫累,不如守中之愈也。慎汝内,闭汝外,收视反听,复以见天地之心焉,此之谓守中。
疏义曰:凡乐皆出于虚,龠之为器、律度量衡所自出,乐之本在是焉。故《诗》称以龠不僭者谓此,所谓虚以待气,气至则鸣,不至则止者也。圣人得言之,解鸣而当律,有问而应之,无不异此。若孔子之欲无言,孟子以好辫为不得已者,为是故也。彼不能忘言之人,又离曼衍辞至于数万,书至于五车,是辩者之囿也,虽多亦奚以为?守中者不然,极物之真而守其本,命物之化而守其宗,慎其外而无外较之繁,闭其内而无内千之缪。目无所见,收其视也,视乎冥冥;耳无所闻,反其听也,听乎无声。复以自知而天地之心坦然可见,守此勿失,虽终身不言,未尝不言,又奚以𫍢𫍢为哉?盖中通上下有之,所谓天下之大本也。言之毕不出于此,即多言以交之,不如守中之愈也。

谷神章第六

谷神不死,

徽宗注曰:有形则有盛衰,有数则有成坏,形数具而生死分,物之理也。谷应群动而常虚,神妙万物而常寂,真常之中,与道为一,不丽于形,不堕于数,生生而不穷,如日月焉,终古不息,如维斗焉,终古不忒,故云不死。
疏义曰:盛极则衰,衰极则盛,有形者然也。成已俄坏,坏已俄成,有数者然也。既已为物矣,未有逃乎形数者,此所以有生者必有死也。一阴落乎下,一阳徂乎上,未离乎阴阳者,莫不皆然。谷神则异是矣,受而不积,应群动而常虚,阴阳不测,妙万物而常寂,真常之中与道为一。不可以形求、不可以数索,彼形有尽而此无尽,彼数有终而此无终,化出万有,生生不穷,所谓未尝死者是已。如彼日月,一往一来,运行不息;如彼维斗,一南一北,斡旋不忒,又焉知其所终哉?

是谓玄牝。

徽宗注曰:万物受命于无,而成形于有,谷之用无相,神之体无方,万物所受命也。玄者天之色,牝者地之类,万物所成形也。谷神以况至道之常,玄牝以明造物之妙。
疏义曰:且然无间谓之命,命之所禀者,谁欤?谷神是已。物生成理谓之命,形之所赋者谁欤?玄牝是已。虚而善应,视之不见其形,谷之用无相也。圆而常运,索之莫知其所,神之体无方也。物之所受命者在是矣。赤黑为玄,故《易》称天玄而地黄,则玄者天之色也。阳为牡,阴为牝,故《易》称坤利牝马之正,则牝者地之类也。物之所成形者在是矣。谷神玄牝,异名同实,自其常存言之,则谓之谷神,所以况至道之常。自其生出言之,则谓之玄牝,所以明造物之妙。名相反,而实相顺也。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徽宗注曰:庄子曰: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而见之者,必圣人已。故于此明言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物与天地,本无先后,明大道之序,则有天地,然后有万物。然天地之所从出者,玄牝是已。彼先天地生者,孰得而见之?
疏义曰:物之生也,其出无本,故莫见其根。其来无进,故莫见其门。惟圣人视人所不视,而见不见之形,则自本自根,而为众妙之门者。知之如视矣,故直指本宗,明言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庄子所谓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者,此也。且天辟乎上,地辟乎下,人处其中,则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则物与天地乌可以先后观哉?有天地,然后有万物,特道之序尔。夫天地所从出者,名之为玄牝,则先天地生者,果可得而见。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徽宗注曰: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火之传不知其尽也。夫是之谓绵绵若存。茫然天造,任一气之自运,倏尔地化,委众形之自殖,干以易知,坤以简能,非力致也,何勤之有?
疏义曰:绵绵者,不绝之谓。若存者,不亡之谓。经言湛兮似或存几是已。至道之极,先天地而无始,后天地而无终,僭然若亡而存,可谓自古以固存也。犹火之传焉,因薪显照,绿尽复入薪,虽尽而未始有尽也。夫是之谓绵绵若存。然而天积气尔,万物之所资始,然天之造物,任一气之自运,非致力以造之也。地积形尔,万物之所资生,然地之化物,委众形之自殖,非政力以化之也。大哉乾元,以易而知;至哉坤元,以简而能。妙用所具,不假施为,自然而已,何勤之有?

天长地久章第七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徽宗注曰:天穹窿而位乎上,经为日月,纬为星辰,而万物覆焉。地磅砖而位乎下。结为山岳,融为川泽,而万物载焉。万物覆载于天地,天地无心于万物,故天确然而常运,地险然而常处,所以能长且久也。天地有心于生物,则天俄而可度,其覆物也浅矣,地俄而可测,其载物也薄矣。若是则有待也,而生乌能长生?
疏义曰:轻清为天,以圆而动,故其体穹窿而位乎上。重浊为地,以方而静,故其体磅砖而位乎下。天以气运乎上,则日月也,星辰也,皆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凡戴天者,皆其所覆焉。地以形处乎下,则山岳也,川泽也,皆积形之成乎地者也?凡履地者,皆其所载焉。天无不覆,地无不载,万物覆载于天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无心于万物。故确然示人以易而其运不息,险然示人以简而其处不已,此天地所以能长且久也。苟或任机械,恃智巧,简发数米物,刻而雕之,是有心于生物也,焉得力而给诸天地之神明?殆将可以数推,可以智测,覆载之功浅且薄矣。若是则有待而生,与物奚择哉?夫惟不自生,而冥于不生之境,所以能长生也。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徽宗注曰:天运乎上,地处乎下,圣人者位乎天地之中。达而为三才者,有相通之用。辫而为三极者,有各立之体。交而为三灵者,有无不妙之神。然则天地之与圣人,咸得乎道,而圣人之所以治其身,亦天地已。故此章先言天地之不自生,而继之以圣人不自有其身也。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是谓后其身。后其身,则不与物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故曰后其身而身先。在涂不争险易之利,冬夏不寺阴阳之和,外死生,遗祸福,而神未尝有所困也,是谓外其身而身存。夫圣人之所以治其身者如此,况身外之事物乎?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形将自正,物我为一,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此其效欤。
疏义曰:天职生覆,故运乎上。地职形载,故处乎下。圣职教化,故位乎天地之中焉。以其用相通,故谓之三才。以其体各立,故谓之三极。以其神不离,故谓之三灵。即是以观天地之与圣人,进虽异而道则一而已。圣人之治身,不可他求,观诸天地斯可矣。故此章先言天地而继之以圣人也。盖不自生则忘生也,不自有其身则忘身也,忘生而长生,忘身而身存,此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也。自后者人先之,故人皆取先,己独取后,经所谓欲先人,以其身后之是也。川泽纳污,国君含垢,故受天下之垢,经所谓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是也。凡此皆后其身者也,惟后其身,则以柔弱谦下为表,而不与物争。夫惟不争,则虚己以游世,孰能害之?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此身先之道也,是之谓后其身而身先。伥伥而往者,不避川谷险易之利,人所争也,今则在涂不争险易之利。违寒就温者,自然之性,阴阳之和,亦所争也,今则冬夏不争阴阳之和。悦生而恶死,向福而避祸,人之情也,今则外死生,遗祸福。此无他,知身非我有,而四肢百骸将为尘垢,故能大同于物,而不自有其身也。若然,则寓百骸象耳目,而神未尝有所困,物孰能害之?是之谓外其身而身存。人莫重于一身,圣人治之尚且如此,况身外之事物乎?遭之而不违,知其来不可圉,过之而不守,知其去不可止。不累于形,而体性抱神,与人为徒,以游世俗之间。形将自正,物我为一,长生久视而与天地并,则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又何难焉?

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徽宗注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道者为之公,天地体道故无私,无私故长久。圣人体道故无私,无私故常存。自营为私,未有能成其私者也。
疏义曰:天地者,有形之大也,其异于万物者,以长久故也。圣人之于民类也,其异于众人者,以常存故也。《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天地所以生生而长久,圣人所以保位而常存,以无私故也。横私于道,不得道。道者为之公焉,其能无私,以体道故也。韩非曰:自营为私,背私为公。夫不自生也,外其身也,岂自营哉。所以致长久而身存也,是之谓成其私。

上善若水章第八

上善若水

徽宗注曰:《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庄子曰:离道以善,善名既立,则道之体亏。然天一生水,离道未远,渊而虚,静而明,是谓天下之至精,故上善若水。
疏义曰:阴阳者,气之大。自其未见气言之则非阴非阳者,道也。万物负阴而抱阳,自其行于万物者,言之则不离阴阳者,亦道也。《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即物而言之尔。自道而降,人之可欲,唯善为先,则继之者善也。夫道一而已,既已谓之善,则分于道矣。其相分也,乃相继也,故庄子曰:离道以善。盖善名既立,则浑全既析,而道之体亏。然而九畴以五行为初,五行以水为先,则天一生水,离道未远也。虽滥而不失其监,渊而虚也。澄之而须眉可烛,静而明也。非天下之至精,孰能与于此?然则上善若水,异乎天下皆知善之为善者矣。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所恶,故几于道。

徽宗注曰:融为雨露,万汇以滋;凝为霜雪,万汇以成。疏为江河,聚为沼址;泉深海大,以汲以藏以裕。生殖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以利万物,孰善于此?善利万物,万物蒙其泽,受其施,而常处于柔弱不争之地,纳污受垢,不以自好,累乎其心,故于道为近。几,近也。
疏义曰:天一生水,周流无际,其在天也,阳气胜则融为雨露,敷施以生物,而万汇以滋。阴气胜则凝为霜雪,刻制以成物,而万宝以成。其在地也,疏为江河,聚为沼址;包之反流全一,为泉之深,视之不见水端,为海之大,以汲以藏以裕。生殖而其养不穷,万物皆往资焉不匮,而随取随给,以利万物,孰善于此?其善利万物,在天为雨露之类,而万物蒙其泽;在地为渊泉之类,而万物受其施。然其性解缓,而常处于柔弱不争之地,纳污受垢,不以自好,累乎其心,则于道为近。盖几也,几者动之微,几动‘而未至特乡所至尔,故几训近。几于道,则近于道故也。

居善地,

徽宗注曰:行于地中,流而不盈。
疏义曰:水曰润下,故由地中行。盈科而后进,故流而不盈也。

心善渊,

徽宗注曰:测之而益深,穷之而益远。
疏义曰: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测之而益深也;千里之广不足以举其大,穷之而益远也。

与善仁,

徽宗注曰:兼爱无私,施而无择。
疏义曰:霜露所坠,无有远迩,极地所载,咸被其泽,可谓兼爱无私,施而无择矣。

言善信,

徽宗注曰:避碍而通诸海,行险而不失其信。
疏义曰:学海而至于海,所谓避碍而通诸海也。万折而必归于东,所谓行险而不失其信也。

政善治,

徽宗注曰:污者洁之,险者夷之,顺物之理,无容心焉,故无不治。
疏义曰:以出以入就鲜洁,则污者洁之也。主量叉平,则险者夷之也。若有次行之,以顺物之理,无容心也。夫然故澹然无治,而无不治矣。

事善能,

徽宗注曰:因地而为曲直,因器而为方圆,趣变无常而常,可以为平,无能者若是乎?
疏义曰:流行顺理,故因地而为曲直。随取随应,故因器而为方圆。搏之可使过颡,激之可使在山,而其平中准,大匠取法焉。则趣变无常,而常可以为平也,无能者若是乎?

动善时。

徽宗注曰:阳释之而伴,阴凝之而冰,次诸东方则束流,次诸西方则西流,动而不括,宜在随时而已。
疏义曰:时方在春,阳气发于上,则冰解而为水,阳释之而泮也。时方在冬,阴气极于上,则水结而为冰,阴凝之而冰也。不滞于一隅,不胶于一曲,次诸东方则东流,次诸西方则西流,因物而动,动而不括,宜在随时而已。

夫惟不争,故无尤矣。

徽宗注曰:圣人体道则治身,惟长久之存。兼善则利物,处不争之地。庄子曰:有而为其易耶?易之者悍天不宜。夫无为而寡过者,易;有为而无息者,难。既利物而有为,则其于无尤也难矣。上善利物,若水之性,虽利物而不择所利,不与物争,而物莫能与之争,故无尤矣。故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
疏义曰:圣人应世,其自为则体道以在己,故治身惟长久之存,所以与天地并。其为人则兼善天下,故利物。处不争之地,所以其动若水焉。庄子曰:有而为其易耶?易之者皡天不宜。盖君子将有为,又先斋戒以神明其德,则有为不可易也。夫无为则入而与物辨,欲寡过则易;有为则出而与物交,欲无息则难。既以利物为事,是未免有为也,则其于无尤难矣。盖又宜右上而左乙,宜左屈而右,皆所以为尤。惟上善利物,若水之性,上下屈伸,无左右之偏,虽利物不择所利,不与物争而莫能与之争,万变常一,物无得以胜之,故无尤矣。经所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同义。

持而盈之章第九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徽宗注曰:盈则溢矣,锐则挫矣,万物之理,盈必有亏,不知持后以处先,执虚之驭满,而湛溺满盈之欲,是增倾覆之祸,故不如其已。物之变无穷,吾之智有尽,前识者道之华,愚之始也。揣物之情,而锐于进取,则智有时而困,可长保乎?
疏义曰:物有常量,故盈者斯溢,亦有常势,故锐者斯挫,则盈叉有亏,万物之理也。苟不知行巽之权,持后以处先,用谦之柄,执虚以驭满,消长代谢,与时俱化,而湛溺满盈之欲,是增倾覆之祸,故持而盈之,不如其已。《传》曰:得道者能持盈而不倾。盖异此矣。以一身对群动,以一心膺万务,将蝉聪明,竭思虑以应之,则终籍胶错,曰投其前,虽有至智,或不足以周事情,以物之变无穷而人之智有尽故也。盖敝精神而妄亿度,是为前识。前识则徇末而忘本,心劳而日拙,所谓道之华,愚之始也。以智为凿,揣物之情而锐于进取,则智有时而困,虽得之必失之,可长保乎?《传》曰:体道者逸而不穷,任数者劳而无功。此之谓欤?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徽宗注曰:金玉富贵,非性命之理也,外物之不可恃而有者也。宝金玉者,累于物。累于物者,能勿失乎?故莫之能守。富贵而骄,则害于德。害于德者,能免于息乎?故自遗其咎。圣人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以为己处显,夫岂金玉以为宝,富贵之足累乎?故至富国财并焉,至贵国爵并焉,其贵无敌,其富无伦,而道不渝。
疏义曰:自券之内无适非真,自券之外无适非伪,金玉富贵皆券外之物,非性命之理也。外物不可必,得与失常相仍,则不可恃而有者也。盖所宝在我,则无往而不存;所宝在物,则随得而随失。宝金玉者累于物,物之去不可止,能无失乎?故莫之能守。富贵体恭者,君子之德。骄淫矜夸者,将由恶终。富贵而骄则害于德,害于德,人所违也,能无患乎?故自遗其咎。圣人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共利之之为悦;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乐道而忘势。夫岂贵难得之货,金玉以为宝,以名利为心,富贵之足累乎?故有万不同皆备于我,至富国财并焉。彼晋楚之富,非此所谓富也。宰制万物,世莫能先,至贵国爵并焉。彼赵孟之贵,非此所谓贵也。其贵无敌,其富无伦,亘古今而常自若也,是以道不渝。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徽宗注曰:功成者环,名成者亏,日中则反,月盈则食,物之理也。圣人睹成坏之相因,识盈虚之有数,超然自得,不累于物,无骄盈之患,非知。天者,孰能与此?故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四时之运,功成者去,是天之道。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能勿悔乎?伊尹曰:臣罔以宠利居成功。
疏义曰:功累之至于高功之成也,然有时而集焉。名修之至于全名之成也,然有时而亏焉。仰观诸天,日为阳之主,月为阴之宗,日月运行,犹有亏缺,况傥来之功名乎?圣人达万物之理,知成已俄坏,睹成坏之相因,知盈极叉虚,识盈虚之有数,非得人之得而超然自得,能不累于物而不物于物,谦冲持满,无复骄盈之息,消息盈虚,与时偕行,视富贵如阴影集身,蚊虫过前,曾何以为累哉?非知天者孰能与此?故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今夫戊出则丁藏,甲旺则癸废,四时之运,功成者去,是天之道。苟知进不知退,进退不已;知存不知亡,保其存而不变;知得不知丧,既得而患失,能勿悔乎?伊尹曰:臣罔以宠利居成功。盖有居则有去,功成名遂身退,则功成不居也。夫惟不居,是以不去。执臣之道者,可不念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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