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续孽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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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彩云自从跟小宝商量定妥,就要和孙三脱离关系,不过感情上总有点恋恋的意思。那一天吃过晚饭,彩云和孙三躺在沙发上,只见雇的老妈王妈上来问道:“明天买什么菜?米没有了,要去叫震丰润送两担米来。”彩云听了,就问孙三道:“你想吃些什么?”孙三道:“随便好了。”彩云就向王妈道:“我喜欢清爽点的,你去买就是了。”王妈道:“大小姐付几块菜钱?”彩云道:“我身边一时没有,老三你有么?”孙三道:“有,有。”就在皮夹中,取出一张钞票,是五元的,给了王妈。那王妈就下楼去了。彩云向着孙三道:“趁今天没有事,我们把过日子的事体商量一下。前天你拿去的一百五十元,本来预备付房租的,现在房租没有付。我从金家跟你出来,除了首饰,不过带着二三千银子,现在差不多用去大半了。我要向你要,你也没有多少钱,日子一长,只有出,没有进,怎么好呢?”孙三听了,呆了一呆,说道:“你也不必愁。现在我没有钱,等到我发了财就好了。”彩云道:“你发财,我发财,都是一个样。不过财没有发的时候,怎么样过日子呢?”孙三笑道:“你就算没有现款,你的首饰,那一件不够咱们过几个年头呢?”彩云冷笑道:“你打了这个主意,那才糟了!这两天你看见我的首饰,确是值几个钱的,不过我半生的心血,跟了金家里,才得了这一点心爱的东西。你要叫我卖掉了,和你过日子,这种日子,我是不愿意过的。况且你也好意思用我这种的钱!二来你看着那东西,觉得很值钱,真正要变钱用,恐怕也变不了多少。我年纪才这点,就这般糟蹋了结么?要是到了这种日子,还不如跳了黄浦好得多呢!”顿时拿着手帕遮了脸,呜呜咽咽的哭起来道:“我的命真苦!难道是对不住了金家里的报应么?”孙三听了,一声儿不言语,心里暗暗的想道:她的心难道变了?在北京的时侯,我要什么有什么,也用不着我开口,只要露一点儿意思,就知道了,就照着办到了。这一百五十块钱算得什么!我拿她的不知有多少的一百五,从来没有一点儿什么说的,难道真是没有钱么?难道是另外有了人么?三儿就随口说道:“你也不用这种样子,你的年纪很轻,你要钱过日子,还怕没有人给么?你真的没有钱,咱们总可以想个法子的。”彩云一面揩眼泪,一面接着说道:“我有钱,我装什么穷给你看?我从前不是告诉过你么?金家里讨我的时候,他跟媒人说,彩云年纪轻,我年纪大,万一我半途中出了意外,我总要拨点儿财产给彩云,供​​她下半世的生活。后来跟着出了洋,回到北京,曾经拨了五万块钱,交给他的远房兄弟銮少爷,叫他替我存放在票号里,将来交给我的。不料隔了不多时,老爷就故去了。我就向銮少爷要存折,他说存的票号,正被挤得不得了,等著风波过去,就来交割清楚。不料至今杳无音信。我刚到上海的时候,在马路上碰见了他,向他催讨,他道:‘新嫂子,你请放心!这个票号没有挤倒,等过了年,我一定来交清。’现在年已过了,我去找过他,不晓得他到了那儿去了。有说他在北京,有说在苏州,有说到四川候补去了。我是个娘儿们,又没有凭据,有什么法子呢?你能够替我去找著了他,讨著了,咱俩就不用愁了。”三儿道:“只要找着他,总有法子的。”彩云道:“这也和你的发财一个样子,不过现在两手空空,这有什么法子呢?”孙三听了,又是不言语,心中想道:她没有钱,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不过她的意思,究竟怎么样,我且来探她一探再说。孙三说道:“我真对不起你,论理自然应当由我供给,不过我的包银,有限得很,给你零花都不够,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相貌,这样的身分,这样的才学,还怕没有人供你!不过你愿不愿去丢身分,是个问题。至于我这一方面,那还不容易办么?”彩云听了,停了一停道:“没有法子过日子,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我的面子身分,还去提什么?对于你一方面,你说容易办,那怎么样容易呢?”孙三听了,心中想道:她真有意思去做生意了,我再来探探她。就说道:“你真想去挂牌子么?你的身分愿意丢了,我还搭什么松香架子,我就去做个老板也行。”彩云微笑道:“这不是瞎说一泡的!你愿意当老板,就去预备起来。要当老板,就要先做老板应做的事。当老板的办法,你有点儿把握么?”孙三道:“这有什么难处?只要租了房子,挂起牌来,用你的声名号召,自然可以日进纷纷。我做了老板,比每天去唱戏,适意得多,有什么难处?”彩云冷笑道:“你说得很容易,我身上的妆饰衣服不必提,就只租房子要钱,办家具要钱,每天的日用要钱。我是此中出身,知道要开一个门头,先要摆着六七千块钱,这个钱你在那儿呢?”孙三道:“照这样说,难道上海滩上的先生,都是带了许多钱来做生意的么?”彩云道:“那个自然,各有各的巧妙,总在老板的手段,只问你有这个手段么?”孙三道:“书寓里许多娘姨大姐,找著了一个先生,马上带了许多钱来布置,只要先生相貌应酬靠得住,还怕没有钱!”彩云道:“你看有人相信我么?”孙三道:“娘姨大姐,找著了像你的先生,只怕先生不要他,不怕他不肯来。”彩云道:“你就去找找看,有没有人来。”孙三道:“依我看,也用不着找,你自己预备了,不爽快么?”彩云冷笑道:“我有钱没有钱,且不用提,不过就算照你的话,我自己都预备了,那不是我自己做老板么?还用你老板做什么?”孙三听到这句话,心里好似兜心的受了一拳,马上要想发作,继而一想,此时反了脸,是毫无好处,她的首饰,也一点儿拿不著。孙三踌躇了一会,反而呵呵笑道:“我没有老板的本事,自然不能做老板,只好永远做你的姘头罢了。”彩云看他起先脸上变了色,好像要发作,后来忽然反呵呵大笑,彩云暗想:他一定不怀好意了,要预先防备他的。也嘻嘻的笑道:“北方窑子里老板都是男的,上海却是女的多,还不如我做老板,你替我帮帮忙是了。”孙三道:“也好!”彩云听了,要跟他讲条件,又一想:我和他说的不中用,总要找出一个压得住他的中间人才好。随向孙三微笑道:“你再想想看,咱们再定办法。”两个人也就不再提了。

隔了几天,彩云又去找小宝,告诉了一切情形。小宝道:“老三是在夏家兄弟班子里搭班,倪去寻潘月樵去说,俚笃同事,而且蛮有面子,一定可以决定。不过耐阿有啥说法?”彩云道:“倪也呒啥说法,倪既然自家去做生意,生意浪,俚是弗好来格,倪总要另外寻一所小房子格,俚要寻倪,只好到小房子里来。俚弗忘记忒倪,尽管来白相,当一个好格朋友,来往来往,彼此大家勿相干涉,就好哉!”小宝道:“阿姐,耐格闲话,真爽快!倪去寻仔潘老板,搭俚说定仔就好哉!”彩云道:“阿姐,耐看俚阿再有啥罗嗦格哉?”小宝道:“倪看俚要末看相耐个首饰箱,不过俚也勿敢。”彩云道:“倘俚转格种念头,倪预备搭俚决裂。请耐搭潘老板说说,推推醒俚,交情用勿完,铜钱银子是用得完格,叫俚自家摸摸良心好哉!”小宝道:“一准倪去托潘老板去办,阿姐耐听倪回音好哉!”隔了不多几日小宝果然去托了小连生。小连生满口答应,就向孙三说了彩云的意思。孙三听了,自然很生气。经小连生彻底解释了一番,说道:“你还是趁早让步,保持了从前的感情。女人变了心,越变越僵,你好好的不去干涉她,她将来或者再有回心转意的日子,你此刻反对她,对你一点儿没有好处。况且金侍郎的亲戚朋友,有势力的人很多,她出来了不多日子,倘若她去哭诉,说受了你的欺侮,他们想一个法子收拾你,很容易。你的亏才吃得大呢!所以我劝你老弟,还是和平解决的好。”孙三听了半饷道:“只是太便宜了她罢了。”小连生道:“老弟,你的话不能这么说。她花著钱陪着你,虽则她也是玩你,实在你也玩得她够了,你们两个人有什么便宜吃亏呢?”孙三笑道:“既然是老哥的吩咐,总听你的话是了。”小连生道:“你既然赏脸,我就去回复她了,你不要听了旁人的话,再三心两意的,那就对不起我了。”孙三道:“那里的话!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咱们交了多少年,你看见我有过烂小人的行为么?”小连生呵呵大笑道:"老弟你不要动气,原谅你老哥的多说话是了。”两个人就此走开。小连生便去告诉小宝道:“眼前是没有问题的了,将来请她留点神,敷衍敷衍他就是了。”小宝听了道:“费耐格心,倪叫彩云妹子好好交谢谢耐!”小连生道:“咱们的交情,说不著。”随即立起身来去了。小宝也就去告诉了彩云。彩云非常感激,向小宝道了谢,就和小宝商量租房挂牌等事。

当时便有姐妹们介绍了两个小先生,一叫月娟,一叫素娟,很标致,也就定了。自己改名曹梦兰,门上名牌是“曹”二宇。自己暂时不出来见客,都让月娟、素娟出来应酬。房子是租在燕庆里,是一所五楼五底的房子。她们商量定了,小宝说道:“耐此番用格一笔铜钱,阿要穿一格扇面,总算是藉得来格?叫老三做一个中人,将来也是一句闲话。”彩云道:“阿姐格闲话,到底是有见识,一定要办格;就请耐搭俚做格中人,阿可以?”小宝道:“耐要倪那哼?总可以格。”彩云回去,就向票号里提了三千两银子,隔夜交给了小宝。第二天,约定小宝到她寓里,带了银票和借票,当着孙三交代了。就请孙三在中人的名下盖了印,自己也盖了印,交代清楚。彩云笑道:“谢谢耐,勿是阿姐帮忙,倪是办勿成功格哉!”小宝笑道:“勿要客气,姐妹淘里,应当格,耐格借款,可惜倪凑勿出来,倪倘若有,连借票才勿要格。迭号借款,只怕耐就要还,中人是落得做格。”含笑向孙三道:“老三阿对?”孙三笑了一声,也不言语。彩云拿着银票道:“阿姐,耐阿好陪倪到房东搭去一趟?”小宝道:“蛮好,去㖸!”彩云就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鬓角,抹了些脂粉,匆匆的换了衫裙,一同去了。隔了一会儿,彩云回来,看见孙三没有走出去,就向他说道:“钱真不够用,四千多块钱,一会儿功夫差不多花完了。”孙三道:“什么地方用的,要花这许多钱?”彩云道:“光是家生铺设,就花了二千多。”孙三道:“买些什么?”彩云道:“楼上楼下,十多间屋子,还不能十分讲究,已经要这些钱。我住的房间,摆设的东西,一半是我带来的,也要一千多。将来讨人身上的插戴穿着,办起来,还不知要多少呢?”孙三点点头。彩云道:“现在我打算是半住家半书寓的派头,我是不挂牌的,有熟识的人来,我才出去见见。我的彩云原名不好用,改了‘梦兰’两个字。门上仿照公馆式子,挂了‘曹寓’的铜牌,我就叫了‘曹梦兰’,你看好么?这里的房子,我住得很好,想留着,预备你来休息谈话,你赞成么?”孙三也不言语,点点头,起来出门去了。过了两三天,彩云就搬进了燕庆里房子。不多日,上海滩上就传遍了状元夫人改名曹梦兰,重又出山。不论认得的,还是不认得的,都来找她。真是车马塞道,宾客满堂,忙得梦兰应接不暇,也就彷了外国要人的派头,定了星期六、星期日两天见客。越是抬高身分,来的人越多。那金钱好像如宿鸟归林,春潮入壑。人是极忙,钱也挣得极多。一班书寓里先生,就是四大金刚等,也望尘莫及。梦兰是得意极了,孙三拍拍她马屁,也得了不少的钱,自然没有话说,情愿戴了绿头巾,到小寓中伺候她。有时倒反感激小连生劝他的话不错。

春去秋来,转瞬间过了一个多年头。此间适在甲午之后,一班志士正在上海提倡新学,议论变法。他们中间许多英俊少年,大半是风流跌荡,选舞征歌。上海几位名妓寓中,真有“座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的盛况。那四大金刚等一班姊妹中,曹梦兰执了牛耳。经过上海的,莫不要瞻仰状元夫人一面,方算不虚此行。那天,杨云衢、陆皓冬在梦兰寓中吃酒的当儿,听见一个广东人口中露出陈千秋在日本的消息,自然十分欢喜,就向阿毛问那班客人的来历。原来正房中的一席酒,主人是庄稚燕。他因要办一件秘密的事,于前半个月到了上海,听见这位状元夫人,换了曹梦兰的名儿出来见客,他就去见了几回。心中是一半对着金雯青从前的过节儿,想躁一躁脾胃,一半是见了梦兰实在是尤物移人,就不惜挥霍金钱,要去亲一亲香泽。那天,请了一班客人到那里吃酒。客人中是曾侯爷敬华、章爵爷凤孙、龚公子珠泽,其馀是上海官场中的一班,如乌赤云、罗积丞等几个。客到齐了,梦兰自然特别的出来应酬。主客叫了许多条子,除了本堂月娟、素娟,所有四大金刚,林、陆、金、张以及花翠琴、胡宝玉、花文兰等,凡上海的名妓,统统叫齐了。金樽檀板,歌扇舞衣,一时的热闹,真算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了。

等到酒阑人散,主客出了席,随意的坐开,中有一位客人,年纪约有三十多岁,梦兰因他是生客,悄悄的向稚燕问他姓名,稚燕就告诉了。原来他是福建人,姓陈号骥东,是船政局派到英国留学回来的,新近由北洋大臣派他来采办军装;上海的军装洋行买办,十分的巴结他,想作一笔大大的买卖,发一笔很大的‘康密馨’(英语佣金)的财。稚燕也十分拉拢他。因为稚燕此次到上海办的秘事,是户部和总理衙门要藉一笔洋债。他的父亲小燕正在户部、总署中当家,很有权柄。稚燕想到上海来接洽,自然一件大买卖。听得陈骥东奉了北洋肃毅伯的差使,他也想钻进去得些好处。况且,将来北洋报销,逃不出户部、总署两个衙门,陈骥东自然也要联络他,彼此利用。当时陈骥东取了一支雪茄烟,梦兰忙取了洋火替他点着。骥东含笑道:“真真对不起。”梦兰笑道:“陈大人太客气了!”骥东道:“密斯曹在外洋住了多少年?”梦兰道:“三年多。”骥东道:“能几国文字?”梦兰道:“一点也不懂,不过德国的语言知道一点儿,回来了两年多,差不多忘记了。”骥东道:“你在柏林住的时候多,德国的政治、文学,大约有些观察了,比较中国怎么样?”梦兰道:“我是女人,而且没有学问,那里能观察什么!不过我看德国的宰相俾斯麦,对于威廉皇上,真如兄若弟,一切的政事都让他独断独行,恐怕中国是做不到的。”骥东道:“你的话不差,中国也没有俾斯麦这种人,也没有能用俾斯麦的人。”曾侯爷道:“从前合肥本有‘东方俾斯麦’的声名,自从经过这场战事,这名儿也剥削了。”骥东道:“论到合肥的气魄识见,确和俾斯麦差不多,不过没有威廉去用他,所以失败了。”珠泽道:“据我看来,此次失败,就在海军。那是合肥一手办理的,这个责任是他要担负的。”旁边乌赤云道:“这个原因,令曾叔祖应当知道,西直门外的颐和园是用的那一种款项?设备因此未能完备,等到要开战,那里来得及,所以合肥极力主和,真是知彼知己的老成谋国。一班书生,纸上谈兵,铸成大错,那也是国家的气运使然,无可如何的了!大清国譬如纸糊的一只老虎,现在撕破了纸,恐怕真要百孔千疮的发作呢!”骥东道:“不差,国势一弱,人心思乱,沿江海数省,颇有组织革命觉的团体,当国的人,以后正烦筹划呢!”赤云道:“一点儿不差,前日在马关议约时,两广的大先生曾有密电来,说是广东青年会首领陈千秋想要起事,托中堂去调查。正好我在山口裁判所旁听,倒遇见陈千秋。我告诉了中堂。我说,两广正要找陈千秋,恰巧被看见了。不过他和弢天龙伯在一起,不容易拿他,就是能拿,拿了一个陈千秋,有千百个陈千秋出来,你拿得完么?政府不好好的想法子,我看是很难敷衍下去哩!”曾敬华道:“这也是运气了,不过政府实在有叫人灰心的地方,就像我们一家,拼了命打平了洪秀全,得了一个侯、一个伯,好像很荣耀了。不过文宗在热河的时候,曾有一道密谕,说道:‘如有人光复南京,灭了洪秀全,一定封他王爵,以酬勋劳。’后来先叔祖攻破了南京,红旗报捷,军机处拟照密谕办理,不料里头商量了一下,分封了两个爵,这为什么缘故呢?原为我的先祖文正公,他是受文宗特达之知的。但是那时是肃顺当国,后来两方面争权,肃顺被杀了,我们一家虽然拼命打仗,死了两个叔祖,立了大功,总还不免受些猜疑,所以先祖和先叔祖,功成后都是忧谗畏讥。先祖纵这样的勋高望重,也没有进过军机。不是我说句大话,倘若先祖和先叔祖也像俾斯麦拿了大权,决不能像今日的样子,你们以为如何?”骥东呵呵的笑道:“端肃党狱,将来清史上一定要翻案的。说到中兴的元勋,那一个不是文宗任用的?那一个不是肃顺推荐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反把那种树的人杀了,还有什么公理呢!”章凤孙说道:”我在京的时候,有一个内务府的朋友偷偷儿说:原来东太后大行的日子,正是西太后久病的时候,好久不临朝。那天忽然传说宫中有大丧的信息,王爷和军机处,都猜是西太后出了事。不料一会儿说是东边,大家惊愕万分。因为前天还是好好儿召见军机办事的,也不晓得是什么病症。后来那个朋友,跟他要好的太监,悄悄儿的告诉说,是东太后自前天办事后,因西太后病了好久,要去看看,一时太疏忽,没有通知西太后那儿。不料东太后刚踏进门,只听得里面呱呱的小儿哭声。东太后听了,不禁勃然变色道:‘我道是什么病,原来是这个病!’马上就回宫去了。不多一会儿,就见连总管捧了一个小盒,见了东太后,跪奏说,是西太后叫他来献的乳酪。这种东西,本来是东太后欢喜吃的,就接来喝了几口。连总管出门不到一刻功夫,东太后顿时就变色倒下,不能言语了。”敬华道:“我还有一个新闻,就是江阴曹梅士,他本是军机章京,拿问肃顺时,一切谕旨都是他的手笔,升在军机大臣上行走,眷倚颇重。一天,穆宗召见他,密谕良久,天颜大怒,他连连叩头,急切的奏道:‘此事皇上万不可出诸口。’穆宗停了一会儿,叫他退出。第二天,西太后也召见他,赏他食物,慰劳甚至,且面谕道:‘你好好的吃了,我尚有恩典。’曹叩头食之而出,归寓遂死,身后饰终典礼,极为隆重。可见这位太后手段的辛辣了。”梦兰听了,接着说道:“我在北京时曾用一个老妈子,她曾在连总管家里,据她说,皮小连有一个妹子,常常进宫,太后很喜欢。又有一个兄弟,睑也长得白净,有时改扮了旗装的女人,姊弟两个很难分别出来,时常改扮了一同出去,隔了十天半个月回来。不知他俩到那儿去的。又听说同治皇上不孝顺西太后,反去孝顺东太后。所以同治皇帝的死,也有说是西太后故意叫人把毒疮去传染的。不知道确不确?”敬华道:“穆宗对于东太后很是恭敬,对于西太后不甚恭敬,那是的确的。”珠泽道:“这些都是齐东野语,很不可信。至于曹大军机死的时候,穆宗年纪尚幼,离亲政还远,那能有独自召见大臣的事。侯爷,你是世臣,关于这类话更应当谨慎点好。”骥东听了,呵呵笑遭:“珠泽的话不差!好在此地是租界,换在北京,真是不得了的。”敬华高声说道:“这怕什么?秘密侦探,现在的政府那有这种手段!专制国家也要有专制的才干。今天一夕谈,就当面向着亲贵大臣们说了,至多不叫你做官是了,那里有置狱杀人的胆子。”稚燕听了接着道:“侯爷的话,真爽快!不过言归正传,云端里金刚,颈脖子望得很长了。咱们去看她们好不好?”敬华道:“很好!我们翻台到潇湘馆去。”只见赤云道:“兄弟向来早睡的,不奉陪了。”稚燕道:“赤翁是讲究卫生的。他说,照他的卫生办法,可以活到二百四十岁。赤翁,你是长生不老。不过,我们都早早儿失陪了,你也没有意思哟。”赤云笑道:“那不消忧虑的,我发明这个法子,你们也可以学的。况且世界上少不了人,一班换一班,还怕没有朋友么?”稚燕道:“听你的话,你对于朋友的交情是很冷淡的。算了,咱们走罢!”梦兰拉着稚燕的手道:“回来再来一趟,有一句话跟你说。”稚燕道:“是,是,我去了就来。”他们匆匆出门而去。

那边云衢、皓冬问了阿毛,知道是公子哥们。那说出陈千秋消息的是乌赤云,晓得信息可靠,二人心中暗喜,也就立起来,穿衣出门。梦兰也起来敷衍一阵,送出房门。杨、陆二人回了寓,皓冬就发了一个密电。广东总机关接到了,马上派人从香港搭轮往日本和陈千秋接洽,一面重行筹款,再办军火,努力进行,不在话下。

却说当时北京政府从那年经肃毅伯议订了和约,结束了战局,中央政府照例发表了几句儆戒臣工的上谕,总算军机大臣等的差使当过去了。那些大臣,依旧苟且偷安,高一点儿的,见了客说几句激昂慷慨的话,等到职任应办的事到来,也就唯唯否否,不肯扛上肩头,就著人说总是上头的意思,同事的掣肘,没有法子。你想要叫这班人去直谏,提议改革一切,他自以为越出当差的范围了。肃毅伯当马关议和之后,运动了俄国,叫他联合德、法,调集海军,出头干涉。日本受了这个刺激,真个上下一心,后来打败了俄国,成为头等强国。中国得了俄、法、德的帮助,保住了些地方,然而酬劳却也不轻,俄占旅顺、大连,修通西伯利亚铁路,德要了青岛,法要了广州湾,英也要了九龙和威海卫,中国是加倍受伤。北京这几个年头,军机大臣真闹得头痛,人民也渐渐的要与闻国事了。所以下场的举子,发生了公车上书的伟举,合全国二十二行省的举人,联名上书,声势浩大,实在胜过了宋朝的太学生,明朝的东林党。当时主持此举的是广东人唐猷辉,他是研究公羊学,主张素王改制的。北京士大夫,都晓得他的名儿。他的一班门弟子,也都议论奋发,才华卓荦。自从公车上书以后,政府照例的空言敷衍一下就完了,有什么办法呢!那班上书的人,尚未出京。一天,由唐猷辉和门弟子梁超如、麦化农、徐公勉等,约集些同志,在陶然亭备了茶点,商量变法自强的法子。到者纷纷,有一百馀人,正在远眺西山,近瞰芦渚,翠岚绿草,觉得幽秀动人。陶然亭旁几株垂柳,淡黄浅绿,摇曳在春风中,好像十七八岁的女郎,含笑露颦,欢迎那一群爱国之士。这班来客,大多数是诗人词客,举目风景,不免说几句心忧君国的话,把这个江亭当作新亭一般,顾盼自负,不让渡江的王、周诸贤哩。正在徘徊四顾,忽见陶然亭迤北黑窑场一带,卷起半天的风沙,团团滚滚,好像黄海中掀天黄浪,直望着陶然亭冲击过来,众人吃了一惊。正是:

西燕东劳云易散,瓜分豆剖国濒危。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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