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五十二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 卷第五十三
宋 苏轼 撰 宋 郎晔 注 景乌程张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五十四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五十三

   迪功郎新绍兴府𡹴县主簿臣郎 晔 上进

  记

    墨君堂记   盖公堂记

    宝绘堂记   传神记

    山房记

   墨君堂记

凡人相与号呼者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

尔汝之虽公卿之贵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则进而君公

退而尔汝者多矣独王子猷谓竹君晋史王徽之字子猷尝𭔃居空宅中

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邪从而君之令与可又能

以墨象君之形容文同字与可蜀人进士髙第以文学知名操韵髙絜画笔尤 见晁无咎

变离骚序作堂以居君而属予为文以颂君徳则与可之于

君信厚矣与可之为人也端静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

㓗博习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于与可者非一人也而

独厚君如此君人踈简抗劲无声色臭味可以娯恱人

之耳目鼻口则与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贤君矣世之

能寒燠人者其气焰亦未(⿱艹石)霜雪风雨之切于肌肤也

而士鲜不以为欣戚丧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时之

变亦大矣而君独不顾虽微与可天下其孰不贤之然

与可独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贤雍容谈𥬇挥洒

奋迅而尽君之徳稚壮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𫝑风雪

凌厉以观其操崖石𣂈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荗而不骄

不得志瘁瘦而不辱群居不𠋣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

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余虽不足以知君愿从与可

求君之昆弟子孙族属朋友之象而藏于吾室以为君

之别馆云

   盖公堂记

始吾居郷有病寒而嗽者问诸医医以为蛊不治且杀

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饮以蛊药攻伐其肠胃烧灼其体

肤禁切其饮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内𤍠恶寒而欬

不巳累然真蛊者也又求于医医以为𤍠授之以寒薬

旦朝吐之莫夜下之于是始不能食惧而反之则锺乳

乌喙杂然并进而漂疽痈疥眩瞀之状无所不至三易

医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医之罪薬之过也子何

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气为主食为辅今子终日薬不释

口臭味乱于外而百毒战于内劳其主隔其辅是以病

也子退而休之谢医却药而进所嗜气全而食美矣则

夫药之良者可以一饮而效从之期月而病良巳昔之

为国者亦然吾观夫秦自孝公巳来至于始皇立法更

制以䥴磨鍜錬其民可谓极矣萧何曹参亲见其斵䘮

之祸而收其民于百战之馀知其厌苦憔悴无聊而不

可与有为也是以一切与之休息而天下安始参为齐

相召长老诸先生问所以安集百姓而齐故诸儒以百

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

使人请之盖公为言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推此𩔖具

言之参于是避正堂以舎盖公用其言而齐大治其后

以其所以治齐者治天下天下至今称贤焉吾为胶西

守知公之为邦人也求其坟墓子孙而不可得慨然怀

之师其言想见其为人庶几复见如公者治新寝于黄

堂之北易其弊陋逹其蔽塞重门洞开尽城之南北相

望如引绳名之曰盖公堂时从賔客僚吏游息其间而

不敢居以待如公者焉夫曹参为汉宗臣而盖公为之

师可谓盛矣而史不记其所终岂非古之至人得道而

不死者欤胶西东并海南放于九仙北属之牢山其中

多隐君子可闻而不可见可见而不可致安知盖公不

往来其间乎吾何足以见之

   王君宝绘堂记王君名诜字𣈆卿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

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左传昭公二十八年𥘉叔向欲取申

公巫臣氏其母曰女何以为哉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徳义则必有祸杜预云巫臣氏夏姬女尤异也

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

猎令人心发狂见老子五色章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

寓意焉耳刘备之雄材也而好结眊魏略曰诸葛亮见备备性好结眊时

适有人以髦牛尾与备者备因手自结之亮乃进日明将军当复有逺志但结眊而巳邪备乃投眊而答曰是

何言与我聊以忘忧尔嵇康之逹也而好鍜錬晋史嵇康传云康卓迈不群恬静寡

欲性绝巧而好鍜宅中有一柳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鍜阮孚之放也而好

𡲆阮孚传云孚为安东参军蓬发饮酒不以王务婴心𥘉祖约好财孚性好𡲆同是累而未判其得失

有诣约见正料财物客至屏当不尽馀两小簏以著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正见自蜡屐因自汉

曰未知一生当着几量𡲆色甚闲畅于是胜负始分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

乐之终身不厌凡物之可喜足以说人而不足移人者

(⿱艹石)书与𦘕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

者锺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巳见上注宋孝武王僧䖍至以此

相忌南史王僧处传云孝武欲擅书名不敢显迹大明世常用掘笔书以此见容亘元之走

晋史元本传云元兴二年元诈表请平姚兴又朝廷作诏不许𥘉欲饰装无他处分先使作轻舸载服玩

及书𦘕等物或諌之元曰书尽服玩既冝常在左右且兵凶战危脱有不意当使轻而易运众咸𥬇之后以篡

晋为刘𥙿所诛王涯之复唐王涯传云涯家书多与秘府侔前丗名书𦘕尝以厚货钩致或私

以官凿垣约之重复秘固(⿱艹石)不可窥者及甘露之祸为人破垣别取奁轴金玉而弃其书𦘕于道皆以

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始吾少时尝好此

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与

也既而自𥬇曰吾薄冨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𦘕

岂不颠倒错缪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

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

眼百鸟之感耳岂不忻然接之然去而不复念也于是

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驸马都尉王君晋

卿虽在戚里而其𬒳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

居摆去膏梁屏逺声色而从事于书𦘕作宝绘堂于私

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𩔖吾

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逺其病也熙

宁十年七月二十日记

   传神记

传神之难在目颧顾虎头云传形冩影都在阿睹中

顾恺之传云恺之字虎头毎𦘕人成或数年不点目睛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嗤本无阙少于妙处传神冩昭

正在阿睹中其次在颧颊吾尝于灯下顾自见颊影使人就

壁模之不作眉目见者皆失𥬇知其为吾也目与颧颊

似馀无不似者眉与鼻口可以增减取似也传神与相

一道欲得其神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之今乃使人具

衣冠坐注视一物彼方敛容自持岂复见其天乎凡人

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头云颊上加三

毛觉精采殊胜则此人意思盖在须颊间也恺之常尽裴楷像颊

加三毛观者𮗜神明殊胜优孟学孙叔敖抵掌谈𥬇至使人谓死者

复生史记滑稽传优孟为孙叔敖衣冠抵掌谈语岁馀象孙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此岂举

体皆似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巳使𦘕者悟此理则人人

可为顾陆顾即恺之六乃探微吾尝见僧惟真画曽鲁公鲁公名公亮

𥘉不甚似一日往见公归而甚喜曰吾得之矣乃于眉

后加纹隐约可见作俛首仰视扬眉而蹙頞者遂大似

南都程怀立众称其能于传吾神大得其全怀立举止

如诸生萧然有意于笔墨之外者也故以吾所闻助发

   李君山房记李君名常字公择南康军建昌人幼力学皇祐𥘉登甲科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恱于人之耳目而不⿺辶商于用金

石草木丝麻五糓六材有适于用而用之则弊取之则

竭恱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用之而不弊取之而不竭

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

不同而求无不𫉬者惟书乎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

观书如孔子读易韦编三绝之𩔖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老𣆀为多

史记云老子姓李氏名耳谥曰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又神仙传云老子周宣王时为拄下史韩宣

子适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事见左传昭公二年季札聘于上

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颂事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而楚独有左史

𠋣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左传昭公十二年楚王与子革语左史𠋣相趋

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于是时得见六经

者盖无几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于礼乐深于道徳非

后丗君子所及自秦汉巳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

于简编而书益多丗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苟简何哉余

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

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人

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

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

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余友李公择少时

读书于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舎公择既去而山

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馀卷

公有约公择饮诗先生生长康庐山山中读书三十年旧闻饮水师颜渊不知治剧乃所便偷儿夜探赤白圎

奋髯匆逢朱子元半年群盗诛七百谁信家书藏九千公择既已渉其流探其源

采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已有发于文词见于

行事以闻名于当丗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

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

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故所居之僧舎此仁者之心也余

既衰且病无所用于丗惟得数年之间尽读其所未见

之书后汉黄香传云香𥘉除郎元和元年粛宗诏香诣东观读所未尝见书而庐山固所

愿游而不得者盖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馀弃以

自𥙷庶有益乎而公择求余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

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

可惜也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五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