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三 立斋先生文集
卷之十四
作者:郑宗鲁
1835年
卷之十五

答郑际勋侨○己未

前月惠疏,至今披慰,而没便稽谢,恨郁可胜?即问寒令,侍馀学履更如何?北结庐,想必断手矣。从此相去为稍近,追从之路似易,预切欣企。仆顽忍只依旧,有何可虑之端,而书末惓念至此耶?惟是精神昏愦,健忘转甚,些少记得,尽归乌有,秪切自怜而已。来谕缕缕,足以见贤者进修之笃、玩索之切,极令人慰满。须益加勉励,以副此期待之心如何?

南子皓八月间,为问贱疾而来,适会黄次野三昆季、赵子希诸人俱会,因与讲论数日而罢。伊时甚恨吾足下不在座,若异时更会于此,贤亦必来,不使复有少一之叹也。朋友切磋,尽觉有益,故及之。

俯问诸条,略以鄙见奉答,如未中理,回示亦幸。

别纸

“仁字中无爱己之心”云云。

爱之理,无间人己。然言仁之本原而为有爱己之心则近于为我,言仁之施用而谓无爱己之心则近于兼爱。伏乞镌诲。

“仁字中无爱己之心”云者,或说如此,故愚尝病之,以为仁既是爱之理,则其中岂独无爱己之理乎?特以爱己之心,是人人所有,故圣人不言之。然至其答子贡之问,则曰:“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欲立、欲达”即爱己之心也,必有是理于先,然后立人、达人从之矣。今以来谕所云,窃意贤者于“爱己”二字看不破,专以私意认之。然仁者之爱己也,一惟天理之所在,是岂私意而有毫末近似于为我者乎?虽然,此亦但就施用处言耳。若以本原论之,则所谓“仁”者,固只是一段爱之理,而自其未发之时,亲疏、厚薄之分,已粲然于其中,有不容毫厘差者。故其发也,亲亲、仁民、爱物,各当其宜,而不失其序者此也。岂有未发之时则无间乎人己、物我,发而后方如是之理乎?审如是,与墨子之“爱无差等”、“施由亲始”者,不大相远矣。

朱子任希夷书曰:“静中私意横生,果是学者之通患。”

以为此正南轩所谓“心过尤难防”者也。盖敬以涵养则本原澄清,如明镜止水,无物欲之挠,而或旧习缠绕,暂萌于中,则君子惧焉痛加省察工夫。盖朱子以敬为主之言,即涵养愈久、省察惟精之意,而当与南轩不贰堂之说参看乎?

恐然。

末端谓“专意就日用处,做存养省察工夫,未必不胜读书也”。

窃以为此是就专务讲说,而阙于躬行者言之,非谓君子学问之道,只做存养省察工夫,而全废读书课程也。岂任氏专务讲说,而略于直内、方外之工耶?

看得亦是。

“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

此是持敬节度,盖常人之情,虽怠惰放肆于闲居独处之际,而若见大宾、承大祭则必端庄、斋肃,无少懈怠,而君子则使此心无少间断,不敢欺不敢慢,而不特于见大宾、承大祭时为然也。且“君子不重不威”之训,亦有力于持敬工夫。所谓“重”者,乃正衣冠、尊瞻视之发见者耶?

仲弓问仁章章下程子说,其论此不啻详矣。朱子《敬斋箴》其言“动静弗违,表里交正”与主一无适之意,又无复馀蕴,更取而潜玩之,则当益知所以用力之方矣。至于不重则不威,夫子又尝曰“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者,正与此意,互相发。但所谓重是厚重之谓也。直须常常如是,方是厚重耳。岂但发见于一时而已耶?

龟山“人欲非性”之语。

似完朴不破,而朱子以为自好何欤?这二字有含蓄意思?抑此语则无病,而其学有可议而然耶?

龟山议论多病,而此语则实无病,故朱子云然。盖自好云者,谓于他说中,此说自好耳。来谕见得亦是。

朱子尝云“因天理而有人欲”。

窃以为食色之得正者天理,而不得正者人欲也;事为之得中者天理,而不得中者人欲也。此是背天理而为人欲,则今谓因天理而有人欲,似混于宾主之辨。

天理、人欲,原其所自,则一由于性命,一由于形气,若不可谓因此而有彼。然既有是形气,则饮食以生活,夫妇以生育,亦性命之所当然者也。向使天理而本无是,人欲亦何从而萌乎?是故有正而后有偏,有中而后有过不及,偏与过不及,皆有所因而生焉。知此则因天理而有人欲可知,而推之万事,无不皆然,又何虑夫宾主、内外之混而难辨耶?

右诸条奉答,别无发明之可言,而似皆于本旨不至背戾。但老昏精力加以荒迷如此,犹未能自保其必是也。《中庸》不云乎?“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今姑以致知言之,则既博学矣,既审问矣,又必慎思之,明辨之,然后其知也方至焉。

至于“思”之一字,必以“慎”字加之者,是曷故焉?为思之易于过不及也。天下之理,无论某事,皆有本来真面,添一毫不得,减一毫不得。故君子慎之,方其致思之际,恐恐然惟惧其或有过不及,而必令到于十分信地,以得其本来真面而后已焉,此岂麤心大胆卒乍用力之所能乎?又况圣贤之言,尤为是理之所在,而其立文命意、大旨归趣元自有一定不易者存?尤不可以一毫己意有所添减于其间,则学者之慎其思,尤当如何哉?

左右详密从容,善于推究,似已得穷理之方。然今玆所说,间多敷衍大过处,亦有寻绎未及处,不失于支蔓则失于浅短。初学固易如此,而恐于慎思之工,或有未尽而然,则其于义理之本来真面及经书之立文命意、大旨归趣,触处见得,甚似有妨。故更此缕缕,望须曲采而加勉焉,必令吾之所思,到于十分信地,而无有过不及之患如何?诚如是也,则所谓“博学而审问之”者,方得有收功之日,而见得既精,辨得亦随而明焉。以之而见于笃行者,亦将无所往而不赖其力矣。

与姜公叙世揆○壬戌

昨夏邑邸霎面后,忽已周岁,而一切阻阂,以足下向我之心,夫岂歇后而然哉?一自痘气梗塞,并与风传而不可得,切欲奉数字以致区区,而病懒相仍,迄未之果。未审西行返旆,果在何间?而即玆秋炎,棣履何似?

居诸易迈,国祥奄终,莫逮之痛,率土惟均,而至如贱臣之拘于忌疾者,三年之内,一未奔哭于阙门之外,陨越罔极,其何能尽既耶?本来无似之物,又于方丧如此,自知不得齿于人数,尚安敢开口论他事?而但念此身固已矣,所望者,凡我少年诸益,各自勉励于进修之工,使此学益明而达,有可施之具,则是不特吾道之有赖,而其有补于世教,又当何如也?用是属望于足下,又不在他朋友之后,而顾以相去稍间,末由源源奉际。虽于临访之时,每缘匆卒,迄未得从容晤语,以闻緖论之万一,此为可恨。然以足下天禀之精明、志气之坚固,既有意于此事,又得力于实地,则平居暇日及造次颠沛之顷,看书玩理、存心制事之工,岂应有倦怠忘忽之理耶?计于见解上必渐有融会贯通之妙,而于践履上亦必有亲切适当之味。未可以所得,时时见及,以慰此惓惓之心耶?

如仆者枵然虚壳,寄在人世,只是为吾党欲其进学之意,则犹炳然如丹,切冀未死之前,得见其大有成就。且念自古号为有一日之长者,及其老境,则专赖相从之人左右扶持,有以善其终也。况且昏忘庸陋之甚者,尤安得不然乎?实亦望助于佥益,而有此奉勉,幸须谅此至意,益加策励如何?

答姜公叙癸亥

天佑宗祊,两殿疹候平复,臣民庆抃,曷有其极?曩闻足下以天官郞承命北上,念于新服之初,得此恩命,实非寻常之比,而市朝胶扰之域,又以冷迹孤寄,其意况可想。客腊念二夜,忽奉长笺惠复,呼灯倩读,则虽意外罢官而旋有叙旨,又能翩然即还,无少濡滞,行止之间,甚强人意。返税后棣床湛乐,又自圆满,尤以为慰。

岁改有日,即候学履益膺休祉?仆新年所得,只是满颠华发。尽日孤坐,徒有停云之思,与日俱深。时阅朋友书,以替面晤,知足下欲于是月左顾,果尔则其何幸如之耶?固意吾人为学甚切,今以来牍观之,则辞气之间,发见已如此,望益加勉,以副至望如何?所引公明宣事,足下纵以自况,彼其所游,是何许门墙,而轻举以为话头耶?千万勿复作此等语,以取人骇笑,至仰至仰。

俯询《心经》诸条,别纸奉答,如未中理,一一示破幸甚。

别纸

朱子曰:“‘惺惺’乃心不昏昧之谓。今人说敬,以整齐严肃言之固是。然心若昏昧,烛理未明,虽强把捉,岂得为敬?”

夫整齐严肃则心自一,一则烛理明而无非僻之干。要之惺惺与整齐严肃,自是一般工夫。

整齐严肃与常惺惺,只是一般工夫。岂有外面能整齐严肃而里面不惺惺之理?朱子此言,盖恐人徒欲于外面作这模样,而不能于里面有这气象,则是乃所谓“强把捉”而非敬之谓,故有此云云。且道常惺惺时,亦有不整齐严肃者乎?不宁惟是,苟能常惺惺,则所谓“主一无适”、所谓“其心收敛,不容一物”者,皆在其中,但从一处而入则其馀皆从之,而不可以二视之也。非特惺惺与整齐严肃为然也。然而愚则谓“常”字为最紧,若暂然而不能常然,则亦何足与论于敬哉?

范氏女曰:“孟子不识心。心岂有出入?”伊川闻之曰:“虽不识孟子,却能识心。”朱子曰:“此女当是实不劳攘。故云无出入,而不知人有出入,犹无病者不知人之疾痛也。”

夫心之有出入,犹动静与起灭。其出也何尝离内而之外?其入也亦非自彼而返此。虽周流变化,神明不测,而本不出自家方寸地,非真有出入也。故程子曰:“心岂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此诚切至之论,而推明孟子之意也。朱子以为“女自无劳攘,故不知人有出入。”是以人心为真有出入,恐非孟子本旨,而其亦异乎程子之说矣。

此段其论人心之实未有出入处,极为明白,足以发所言之意,深喜体认之切而辨说之精也。所疑朱子说亦是,然朱子之谓人有出入,亦以操舍言耳,非谓真有出入也。其谓女不劳攘者,亦以其不曾有舍亡时而言耳。既不曾有舍亡时,则其不知人之心有操则存而谓之入,舍则亡而谓之出者,又何足异乎?

张思叔诟詈仆夫。程子曰:“何不动心忍性?”

僮仆之有罪过,不得不诃责者,每每做将去动忍工夫耶?

僮仆之有罪过者,随其轻重而责之,则是所谓“可怒在彼而己无与焉”,何不可之有?但观“诟詈”二字,则思叔之于此必为血气所动,有不得其正者,故程子之言如是。不曰“义理之怒,不可无;血气之怒,不可有”云尔乎?且虽义理之怒,若不能一随其分数而应之,所谓血气者,有分毫参错于其间,则是亦非动心忍性之道,而凡人情每多于手下、轻贱之人,不惮放过。故愚尝戒儿辈必须于易忽处加谨者此也。

思叔之诟詈仆夫,在于程子所见之处,故程子云然。夫尊客之前,尚不敢叱狗,则况于尊师之前乎?师与亲,其尊等耳,而曾子之居庭也,叱咜之声,未尝至于犬马,以此言之。设令仆夫有可詈之事而詈之,师方在座,而叱咜如是,尤非动忍之道,如何?

答姜公叙

续得手翰,宛奉颜范,兼有从近惠顾之示,荷幸之极,企望甚切。今几浃月,尚寂跫音,未知有甚拘牵?春候一向不佳,棣履起居,连获珍相否?

“诚”、“敬”说,说得尽切当可喜,但须有定见卓尔,然后方有定力随之。要在烛理明、养气厚,而平日诚、敬之工,无一息间断,乃能临大难不动如是。来谕恐或少此意耳。“舍”、“达”之义,曾见《退陶集》有说及处,而首引朱子“舍、达只是一义”之语,次引罗鹤林“舍是勇、达是智”之语,以答门人之问者,不啻丁宁。老昏甚未免得其意而忘其言,故顷书不敢辄援,有若自以己意有所云云。及见来示,试复取看,则斯为明证足矣。近来箚录想日富,望须并为投示,或于左顾时携来,发此昏滞幸甚。

答姜公叙乙丑

太母宾天,普痛惟均;圣上顺痘,欢抃曷极?每念足下长系史局,令人代闷。今承惠墨,审已脱出,轻快可想。寻常玩绎之工,亦随处有进,尤不胜开泻万万。近日旱炎太甚,客履更何似?仆杜门仅支,惟是精神昏眩,虽或对卷,末由研究到极处,零星收聚于既往者,又皆消亡。鼎器之坏漏,一至于此,有时拊躬,只自喟然而已。切望以我为戒,益加勉励于盛壮之时,必使根基愈深,志气愈刚,则虽至晩暮之境,可无摧颓之患,自当有与年而俱卲者矣,岂不幸甚?

别纸所示,漫以鄙见奉答,如有谬误,驳示为望。

别纸

《中庸》“未发之谓中”。

“中”是状性之德而形道之体也。故《章句》曰:“未发即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中”离性不得,而性中自有个不偏不倚中之道而已,则虽谓之性,亦不害为中之义也。

吕蓝田常言“中即性也”。程子曰:“中也者,所以状性之体段,犹天之圆、地之方也。”故谓天圆地方则可,谓方圆即是天地则不可。今莫用多说,但观以“中”字为状性之德、形道之体,则即此“状”字、“形”字,可知“中”字之不可直谓性之德,而性之德特以此状之;不可直谓道之体,而道之体特以此形之也,无疑矣。且此所谓中,只据未发处言之,以见夫惟其未发也。故无所偏倚,而可谓之中。

今盛论以为“中离性不得,而性中自有个不偏不倚中之道而已,则虽谓之性,亦不害为中之义”矣。其曰“中离性不得”,则犹言圆离天不得、方离地不得,固未为不可,而其曰“性中自有个不偏不倚中之道”云云,则是所谓“中”者,乃不以未发言之也。夫既不以未发言之,则所谓“不偏不倚”,从何处见得耶?

朱子曰:“是气多,则是理多;是气少,则是理少,又岂不可以偏全论耶?”

此当兼人、物看。以人言则禀得清气多者,是理多而全;禀得清气少者,是理少而偏。若以物言则气之多少与理之多少,又如何分别也?或谓虎、狼、蜂、蚁之属,亦是气多而理多者,此甚不然。虽有父子、君臣仅存而不昧者,然其不能全一也。

“是气”之“气”,以秀气言;“是理”之“理”,以本性言,来说解得亦甚当。若不是秀气则如虎、豹、犀、象之属,其气非不多矣,何处可见得是理多乎?且如蜂、蚁是其气至少,而并谓之多岂可耶?大抵物之有一点明处,亦其气之有微近于秀故耳,而何可与斯人并论也?虽然,物物各具一太极,而太极元无不全之理,则虽其发见之本性,或多或少或全无,而此特气之有正偏、通塞之致耳。所谓“太极”未始不均赋其全。幸于此处看得透,更示一语为望。

《太极图说》第二圈,始分左“阳动”、右“阴静”,只是一气。气为之机而理便乘载,太极本然之体,未尝不在于阴阳动静之中。

气为之机而理便乘载,先儒之言亦如此。然但所谓“理”者,是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也。这造化、品汇皆由于理之为枢纽、根柢,而无一之或违越焉,则理之主宰他明矣。虽然,此“乘”字亦有所从来。《图说解》其不曰“太极者,本然之妙;动静者,所乘之机”乎?盖理与气,虽不相杂,而元不相离。故其曰“本然之妙”,是谓动静本然之妙也;其曰“所乘之机”,是谓太极所乘之机也。须如此立说,然后方见这机为太极所乘,而这妙方无所往而不在矣。

答姜公叙丧礼问目

朝祖之必于祖庙,取昭穆班祔之义,与祔事之适于祖,同一例也。仲兄葬时,朝于祖庙,而祢庙稍远,不能行礼。翌日丧路既经祢庙之外,故停柩会哭而行。近见柳东岩答人问,以为丧路经先山,停柩哀哭而行,实合情礼,此可以旁照否?

朝祖之必于祖庙,非特取昭穆班祔之义也,方当大归之际,永诀于祖庙,实亦情理之当然者。又祖庙并祢庙通称之谓,故祢位虽同在其中,亦谓之朝祖,则谓与祔事之适于祖同,恐未安。又祖庙与先山有异,凡朝祖者皆于祖庙,而不于先山,则过先山时,为亡魂与先灵,亦必有幽冥中相感,而只得停柩哀哭固也。今直过祢庙而亦止于停柩哀哭,未知如何?愚意虽已朝祖于昨日,到此则又必奉魂魄以朝于祢庙似当。此亦情理之不容已者也,夫所谓礼,岂出于情理之外者耶?

受吊时谢宾,主人或有故,而其弟受吊者,欲为则有冒犯之嫌,不为则有废礼之讥,何以则可耶?

主人之拜宾,为谢其临吊之仪也。以常情言之,其哀感只一般,顾古礼不许之,此是表明嫡支之义。然随主人同为拜谢亦何妨?但主人不在,则恐不得行,先辈之论亦如此耳。

亡侄练祥前一日,遭伯嫂丧。从孙仁永持重齐衰杖期,斩衰练事,当行于齐衰葬后,而齐衰葬前服何服?斩衰练后服何服?

葬前则似当服齐衰,葬后则似当服斩衰。盖以新受齐衰,较重于旧服之斩衰,而在葬后则斩衰虽练,较重于齐衰故也。然而未有明文可据,幸更博询而审处之如何?

答李时应庚申

吾东国臣民之无禄,一何至此哉?恸哭之极,声气俱尽,不知所以为喩也。闻为参哭班,来留那边,而拘于痘梗,无相握之路,第庸哀郁而已。

玆承耑价惠疏,就审客履能获保重于此际。又为罪生今日处义,博采众论,详示如此,而书末所报,亦使我开菀不少。随事曲尽,每出寻常,其为慰荷,岂平日譬耶?

君服至重,阖境齐会以受,就中如此物,尤岂容后于他人?而惟是衰麻之身,有异平常,无随众参班之势,此将柰何?自顾庸陋有不敢妄援前辈,而考之往牒,则退陶老先生于乙巳仁庙国恤时,以在削职中,不得入参班次,出溪上望哭。西厓先生亦于削职时,依此出江舍行之。在丧者虽与削职有异,而其不得入参班次一也。以此言之,今虽出前洲成服,犹不为无据,而未知佥意果如何?俄又送问于杜陵,当俟其答,从长以处之耳。

生逢,至得昵侍咫尺,而弓剑遽遗,追攀无路,天地罔极之痛,夫孰不切,而在微臣有若独遭者然,此何事哉?此何事哉?

答李时应辛酉

迺者薇垣召命,适当奔问未及之际,窃想感惶交至。入城后知旧之亲切相仗者,未知有谁,为之奉念殊切。书末缕缕,可见求益之至意,而乃若处世之道,足下已自知之,更须明着眼审着脚,必立于无过之地。尤用力于“弘重”二字,以是为矫揉变化之方如何?

答李时应乙丑

我圣上痘候顺经,实万亿年无彊之休,率普欢抃,曷有其极?四月间获承递来惠墨,披读以还,宛对积阻颜范。但上官以后,病涉不轻,医治未快,惊虑不可胜言。未审比来摄履更如何?调护之节,莫过于养性颐神。此时马政亦似闲歇,可无挠恼之端,寂寥公堂,除读书外,必难消遣长日。果能温理得几篇谟训,而日有进益之效,不知不觉之间,所苦亦顿祛否?

自足下管驿以来,窃闻重闱甘旨之供,非复前日之比,令季亦赖而无饥云,此在吾人,亦可以少自慰矣。望须勿视为薄宦,随分尽职,以报答其万一如何?

仆虽无委顿疾痛之患,长此眩晕,寻常数墨之工,尤与镂冰无异。年迫崦嵫,斯亦例也,无足言。七书及《心》、《近》等册,并为印出,将试点校,此又一好事。如柳象远作宰时,办得《文献通考》以归,以博其知,见吾儒宦味,岂有大于此者乎?那间当归觐?相面似未易,临纸怅惘而已。

答李时应问目

将过儿昏,而家君在期丧未葬前,主昏书未安。或曰使近亲通书,恐无不可,或曰以不肖代书无妨。愚意则代书尤未安,当何适从?礼曰“大功之末,可以冠子”,末是卒哭之后,则今虽冠子,家君之不自主宾,在所不疑,而不肖代行,亦非道理如何?礼虽缌功之戚,在官为罢宴乐。然则期功之家具礼礼宾,大非所宜。或曰“冠吉轻而服亲重,从权只冠首为得”,如何?

父母无期以上丧,方可冠子娶妇,而世俗不能一一遵行。且如鄙人于庚申醮长孙时,以方居忧,初欲免丧后行之。及考《朱子书》,则李孝述以孤子将娶,为其母方持长子齐衰之服,而难于主昏,问于朱子朱子引《春秋》二年《公羊传》有“母命其诸父兄,而诸父兄以命其使者”之说曰:“为叔父称母命以命之否?”此虽非决定之辞,而想孝述必依此行之。故鄙亦使伯儿称父命,往复昏书,而冠礼则略以酒馔,别设于他所,使从君为主,未知如此果无害理否?若其未当,不敢援以为例。惟在博询以处之如何?

答许德懋𰂒○丁卯

别纸所示,皆切实体验之语。比来学者问难,多是经传中微奥,至于心性上省察克治之工,鲜有如足下下工者。三复以还,慰满可胜?仆猝患风眩,精神常如在云雾中,年迫桑楡,理当如此,凡诸有志之人,其可不趁少壮肆力,以固根基,而为晩来受用地耶?

道理无穷,苟能真实见得,日用间虽进修不怠,当自觉得常有欠阙处。以此言之,足下之于此理,似已真知,而犹复问“其道何由”者何也?又凡吾人之欲袪其病者,只此欲去之心,便是能去之药。至如三省、四勿及一个敬字,尤是圣门第一要诀,而今有请事之意乃尔,何药之能过此?而何病之能为患乎?然而毫忽不谨,便有舍亡之患,此古人所以常战兢自持者也。更在勉之而已。

常常提起,略略收拾,不使昏昧放逸,即是操心之法,盖非着意非不着意之间,尽是难处耳。

读书时,到心解意会处,则自然悦豫,至于盘错肯綮难通处及辨论是非难破处,胸中不快。盖以有限之知觉,索无穷之义理,岂不难哉?

读书时,遇盘错肯綮及是非难破处,胸中有所不快,是学者通患,老先生所谓“极辛苦不快活”,政指此等处而言之。然苟能一意愤悱,期于必通,则此乃为好消息得闻之端。及到心解意会时,中心便沛然悦豫者是实得也,岂可以不快,遂辍不穷耶?义理固无穷,知觉固有限,而苟能下尽心之工,则有限者可无限,而无穷者可有穷矣。

𰂒性气躁暴,见人有不快处,便发怒,为怒所使,或至过责,此有愧于惩忿之戒。

人之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而性涉躁暴,则尤患其然,此固吕东莱之所尝不免。然程子不云乎?“当其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则思过半矣”。早晩以此点检似好耳。

答许德懋壬申

近者阔焉未有闻,徒切倾向之怀。即承耑价惠问,概审学履起居一向珍卫,欣慰曷胜?家祸孔酷,白首相依者,只是一弟,而不过数月之疾,奄忽不起,摧痛情地,有难以笔舌既也。只幸形壳仅存,而衰癃已甚,日间凡百,无非崦嵫光景,加以至戚如此,顿无生世之况。惟朝暮符到是俟而已,柰何柰何?所示《大学》疑处,昏忘中略此奉答,岂能保其必是耶?

《序文》沈氏说,其曰“具人事是非之鉴,涵天理动静之机”者,若谓智者之心如此则可也。今此五常之智,只是个分别是非底道理而已,岂容如此释之耶?胡氏之引此以注于此,元不衬贴,盖不独“具”字之为涉于以理具理也。此则只从朱子训如何?

“不比小学”此不比字,即不同之谓,盛见良是。

“推荡”二字,是谓这物事只管在胸中,作有所之病,故推荡如是,终不得消释之意。但观“不得消释”四字,可知其义,试于或有所之时,自验看如何?

饶氏之言,愚亦未知其果是。夫所以正心者,岂有外于一“在”字乎?是故此一节,若反观之,则由其心之在焉,而视则必见,听则必闻,食则必知味者,是乃所以正心也。今曰“已具于《诚意章》”者,不亦未莹之甚乎?固是诚意而后可以正心,为序不可乱。然若谓之已能诚意而不复言正心云尔,则是于功不可阙者,果为欠缺。不易看得到此耳。

答许德懋丧祭问目

考妣合葬之礼,𰂒为术家所忌,不得已换位而窆。或曰“考妣位次虽换,而祭时献酌之节,则似当先后有序”,未知如何?鄙乡乡俗墓祀时有哭,𰂒亦从俗为之,而反而思之,则墓祀行哭,似涉如何?敢禀。

合封之考西妣东礼也,而今既拘于俗忌,以致易位,则墓祀时献酌,似当从圹中位次,盖以陈设各于其前,然后方无妨碍之患。至于哭一节,古礼既有哀省之文,而乡俗皆然,则从众似无不可,此亦但于亲墓为之可耶,如何如何?

𰂒设妻殡于大厅,盖古礼殡于正寝之义,而但行祀时有碍,未知如何?

妻殡之设于大厅,盛意固有据,而但前此先代祭祀,既行于此,则今以设殡之故,而使重祭行于他所,此莫无未安耶。

答崔德彝锡贤

一别四朔,音闻杳然,引领南云,悬溯方切,匪意耑翰忽坠。且审学履连胜,慰泻不可言。仆衰朽转甚,自量精力,无复可为理也柰何?

七情之不但有气发,而亦有理发,自有退陶老先生《心统性情ㆍ中图》之可据者,如存斋说,乃据其《下图》而云云者也,立言命意,各自有在,亦安得以《下图》说而有疑于《上图》说哉?

来谕谓《中庸》之喜怒哀乐,比他经所指不同,此固是矣,亦须更加精研,以得其本旨幸甚。首章“道也者”之道,第四章“道之不行”之道,以道字言之,则初无异同,而但首章道字之释,承上文“率性之道”而言,故先言日用事物当行之理,而后言性之德具于心者此耳,非必专主体而言。四章道字之释,是本章主意在中字,故指其无过不及者,而特言中而已者此耳,岂必以天理之当然为体而云云耶?若以天理之当然为体,则所谓“无过不及之中”者,独非天理之当然乎?此亦恐不可以先言体、后言用言之,如何?

二气之本一气,古人已言之,盖一气分为二气,而无非是一理之所为。故朱子之解《太极图说》,亦以一理二气言之,此则来喩看得是矣。

大抵穷究道理,只就本文上圣贤所说处,认取立言本意,十分停当为宜。能如是,则其终也,亦自有互相贯通,而不相窒碍者。然其先后缓急之序,有不可变易者在,吾人今日急务,莫如循序致精之为得。想不待愚言而已知其如此,然幸更加之意如何?

答权圣吉

一者枉顾,忽已三年,落落,第切怅想之怀而已。顷因柴里,始得递便寄来珍札,忙手开缄,恍若复对颜范。兼有俯询诸条,书在一册《小学疑义》,叩发无遗,倘微用工之笃,何能如是?披阅以还,喜慰不可胜。但二字称谓,实非浅弊所敢当,何足下猥施之至此也?后勿为此,以安愚分,至幸至幸。

别后所得,只添满鬓霜华而已,加以精力日益消亡,枵然形壳,直与木偶相似,年迫桑楡,亦无怪其如此,柰何?

修身大法,足下既读《小学》,第深体之,斯已足矣。乃若致知之方,先贤亦说尽无馀,足下必知之。然窃见今人于此,往往或失之浮泛粗疏,又以就质为美事,而不见其为愤悱之发者,亦颇有之,此是可切戒处也,是岂所谓“为己之学”乎?今足下则不然,其于六篇文义,一一理会,欲为终身服膺之地,是其立志之坚,寔出寻常,吾知足下真可与共学。然但于其间亦有不必疑而疑,不必问而问者,自人观之,有若作为一副当文字,以取求益之名。故奉答中敢指言其一二,而复此贡勉,未知如何?

人性之仁义礼智即天道之元亨利贞,则其理一也,而其言对立次序之不同何也?

元亨利贞,以流行言,犹春夏秋冬之有次序;仁义礼智,以定体言,犹东西南北之相对待。退溪《心统性情图》,左仁礼,右义智,其为对立不啻截然。是四者随其所感而以发,何尝恻隐了便辞让,辞让了便羞恶,如天道之流行矣乎?仁义礼智之与元亨利贞,其理虽未尝不一,而对待与流行,有不能同,试思之如何?

子孙之未及逮事祖先者,其居处、笑语、志意、嗜乐,何从以思之耶?

此章只据孝子之思其父母而言。然子孙之于祖先,自是一气相连,故虽未及逮事,而思慕之至,其声音颜色,亦有可髣髴于心目者,如人之祀也。何尝有及见之者?而其《诗》曰“绥我思成”,思成即此章所云云之义也。

董子所谓其利、其功,何所指欤?

利者,正义之利也;功者,明道之功也。然仁人之心,一惟天理之循,正其义时,则只是正其义而已,未尝谋正其义后,其利为如何;明其道时,则只是明其道而已,未尝计明其道后,其功为如何,夫子所谓“先难后获”之意也欤。

《四勿箴ㆍ视》必言心而《听》必言性何也?又知几之几字,是何义也?

视散而心是应物者,故于《视》言心;听收而性是在中者,故于《听》言性耳。几者,动之微,而善恶于是乎萌焉,故随即知之,而便能诚之者,所以为哲人也。

汪信民谓“咬得菜根,百事可做”。

谓人能吃辛耐苦,不以贫穷为难堪,而有所动心,则便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所以云百事可做,然亦是据有学有守者言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