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水东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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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宋王十李三诗

正统四年,廷试榜出,华亭钱溥原溥仿宋人王十李三之诗,自诵曰:“举头暂且窥张大,伸脚犹能踏小张。”或者以其言近于忿,易之曰:“头上小张才踏过,举头又见大张来。”盖会试昆山张穆敬之第二,溥第三,廷试第二甲昆山张和节之第一,溥第二,而和则穆之母兄也。

车字尺遮切

予马营小诗有“天门行看六龙车”,陈少卿和韵有“将军还数李轻车”,或者非之。不知唐人“飞步登云车”、“垂鞭直拂五云车”、“太平天子驻云车”、“君王正候五云车”、“来往五云车”、“应将性命逐轻车”,车字皆尺遮切,昧者概以九鱼切车字尔。

苏松依私租额起税

长洲民杨芳,景泰中尝以十事上巡抚邹都御史,其“均税额”以为:“古昔井田养民,而秦废之。汉初轻田租,十五而税一,文、景三十而税一。光武初行十一之税,后三十而税一。晋隆和亩收二升,五季钱氏两浙亩三升,宋王方贽均两浙田亩一斗。元耶律楚材定天下田税,上田亩三升,中田二升五合,下二升,水田五升。我朝天下田租亩三升、五升、三合、五合,苏松后因籍没,依私租额起税,有四五斗、七八斗至一石者。苏在元,粮三十六万,张氏百万,今二百七十馀万矣。”

刘洗马谑语

刘洗马定之朝遇王伟兵侍,王戏之曰:“吾太仆马多,洗马须一一洗之。”刘应声曰:“何止太仆也,诸司马不洁,我固当洗之耳。”闻者快焉。

瞿泰安

馀姚陈惟寅先生教谕昆山,颇喜谈风鉴,尝曰:“举子梁昱当甲科,瞿泰安不失副榜,况家贫,宜亟就也。”未几,部檄先生会试同考,昱、泰安治礼记,先生本房也。比揭晓,泰安名在第五,昱不第。先生尝谓余曰:“吾宦不达,忝预主司,兢兢焉图称任使,榜未出之夕,犹停烛阅首卷,加精考焉。以为亦天下士,孰意为吾泰安也,使知为泰安,吾诚避嫌,当弃之矣。拆卷时,尚书以下皆属目,首得岳正,众皆曰得人,次陈鉴、次某,众皆云然。至泰安,吾为之惊愕,且无一人有言。少间,幸监试白御史圭曰:‘此亦当在此,我知之矣,我同官项御史曾推此人。’使无御史言,吾汗流面热,恨不即死也。”噫!名闻不扬,朋友之过,诚然矣。泰安于经学有工夫,但岳、陈等素有声太学,泰安举自乡县,未为都人士所知耳。昱美丰度,有孝行,学亦纯粹。萧祭酒亦许其文必在甲第,竟以国子生选平定知州。泰安官至刑部郎中,与昱先后皆死矣,惜夫!

钱子予

临安钱宰子予,武肃王之裔,元末老儒也。高庙礼征,同诸儒修纂尚书,会选孟子节文,公退微吟曰:“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察者以闻。明日,文华燕毕,进诸儒,谕之曰:“昨日好诗,然曷尝嫌汝?何不用忧字?”宰等悚愧谢罪。后未几,皆遣还,宰以国子博士致仕。家会稽,宦业至今不绝。宰尝自书门帖曰:“一门三致仕,两国五封王。”唐昭宗赐敕,宋宣和所赐“吴越家宝”铜印,一斤重,今藏其家。铁券王像在台郡长房。

陈祭酒至诚

国子祭酒四明陈先生,遇僚属诸生极严,有怀忿而讼之者,法司将覆请就逮。周文襄公其同年,谓先生当具疏申雪,遂属笔于公,未免有迁就之辞。先生见之,惊曰:“某如此具本,无乃得诳君罪。”公笑曰:“在法,惟奏事不实耳。”闻者乃或迂先生,而先生不亦纯臣哉!

王抑庵诵古诗自宽

王抑庵先生典选,遇不如意事,好诵古人诗以自宽。一日,有新得给事中,即欲干挠选法者,曰:“偶然题作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御史有言吏部进退官不当,则曰:“若教鲍老当筵舞,更觉郎当舞袖长。”要多切中云。

卢公武兄弟

昆山卢熊字公武,洪武初名儒,大通篆籀之学。尝为兖州知州,既视篆,即具奏,以印文“兖”字误类“衮”字,上不怡,曰:“秀才无礼,便道我衮哩。”几被祸。弟熙字公暨,睢州同知,有贤名。公武寄以诗,有“虀盐清梦稳,铁石古心存”之句,时人称之。公武后卒坐累死。今其家尚存中书舍人告身,高皇圣制也,官署印款,时尚循宋制云。

范启东述前辈语

范启东闻之前辈云,士大夫游艺,必审轻重,且当先有迹者。谓学文胜学诗,学诗胜学书,学书胜学图画。此可以垂名,可以法后;若琴弈,犹不失为清士,舍此则末技矣。启东善花鸟,有谈论,馆阁名公多重之。老于京师,人称范苇斋先生云。

欧苏书迹多少

欧阳文忠公平生聚观金石刻,动数百卷,题识真迹甚多。尝自言:“平生喜学书,见笔辄书。”又云:“惟贤者之书能久存。”何今世见欧书仅仅少也?惟东坡居士书崖镌野刻,几遍天下。予尝戏谓东坡平生必以石工自随,不然何长篇大章,一行数字,随处随有,独异于诸公也?

聂大年警句

聂大年诗,三十年来作家绝唱也,有文集若干卷。袁衷主事爱其醉后跌起口占诗云“老我不胜金谷罚,傍人应笑玉山颓”之句。王翰林称其“愿得明朝又风雨,免教行李出都门”。而吾友张筱庵喜诵其送僧“十年湖海孤舟别,万里云霄一锡飞”,以为不能忘之。但未知大年曾以此为极致否?

杨洪委任甚重

杨武襄洪为人虽尚权谲,然有威严,将士知畏之,此其所长,不可掩者。亦赖朝廷主张,以成其名耳。盖自宣德、正统来,已受知于上,阁中庐陵杨公辈皆爱重之。如初为指挥杜衡所诬,以魏尚书源覆旨,而衡贬广西。继为部卒李友全等奏,上以付洪自治,颇类宋太祖待郭进事。又大同指挥张英尝奏今总戎石公,蔚州千户张宣奏刘侍郎琏,朝廷皆寘之死。祖宗扶掖人材之心,其盛如此。

记会议异同诸事

景泰元年春久旱,两京灾异亦迭见,偶会礼科都给事中李实、吏科给事中毛玉、御史陈叔绍、罗篪,相与惋叹。盛因曰:“自昔灾异,皆君臣引咎。今日在内则大臣之罪不容辞,而我辈台谏之臣,缄默无补,病国尤重;在外病民者非一,而各藩镇、中官病民尤重。两事当首言之。”实曰:“此言诚是,科中藳明早当就君取观。”既而盛曰:“两事须先后言。盖言群臣,朝廷宽大,多不从,言之类文具,而中官则必欲取回者。若并言之,万一止下戒饬之,命再举,则难。然必得群臣会奏,庶几可济。”因偕谒诸大臣如金尚书等,皆佯赞可行,而无实心,且互为推让,无肯居奏牍之首者。 一日,兵部尚书于公谦谓盛言:“中官事言之有名矣。近南京周叙学士言事中及之,外人来言更便也。”未几,兵部因他奏“官多民扰”中略及,“乞将各处公差,内外官员,量取回京。”有旨,内官不动。又数日,会议及叙奏,有言此亦有例见行,侍郎储懋即挥笔批定。盛因曰:“此诚民病,今既有言者,若众因之,合辞上请,上或可从。”时惟左都御史陈镒力赞会奏,盖陈亦受谒者也。户科都给事中马显忽言:“此事近日兵部有奏,圣断已不允矣。”盛曰:“人臣论事,但当观事体如何,且主上仁明,多有得旨已行,因论列而即改者。今事有当行,岂可自沮,而上负朝廷,下负言者耶!”礼部胡公迺易批会奏,竟不果。 他日,因某奏南京沿江盗贼,乞行御史锦衣卫巡捕,刑部尚书俞士悦以为当准拟。盛曰:“锦衣官较,近已革去,当止行御史。”盖两月前亦因言者革之,而刑部偶忘之也。他日又因马显言户部请议节省用费,显意欲裁户部额外官,尝有后言,而对众又不言。金尚书因略言不可之故,扣之亦不言。盛曰:“用人之际,此宜少缓。尝闻宣德中,内府工作答应之人,多与军职,虽老病不代,支全俸,此辈正亦冗食。”金云:“此当即查行。”既出,有大臣呼盛曰:“适言冗食官,当再细与尚书言之。”盛初不虞其伪也,而大臣退语同官曰:“叶某在议事处,如有少保责任在己者然,我名之为叶少保云。”盖例,凡中外陈言奏,皆礼部于内府会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堂上六科掌印官会议,礼部侍郎宣言其要,诸部院正官面决可否,自正官外,更无出一言者,则旧习然也。虽李实号能言,亦未尝有言,盛诚违众矣。

国朝状元官位

予为举子时,闻同举者云,国朝状元多不能至金带。时陈泰和、马临胊、曹恒山皆在内阁,未几,三人皆进官侍郎,盛矣。己巳以来,商同年继之,彭纯道又继之,商亦至金带。今马、曹逝矣,陈谪戍,商归田,惟彭预阁事,官太常少卿云。

请嗺

今人燕客杯酌,劝尽饮曰“千岁”,南北士人多亦然。但莫知其字义。意者为请嗺,即唐人嗺酒之说也。

鲜于困学圹志小像

鲜于困学圹志,赵文敏公书,小楷精绝,篆笔出石鼓文。少师庐陵杨公得之吴人。武昌陈士谦家藏文敏自书哀困学五言古诗一首,行书,亦佳。又有困学小像,亦元人笔,但后书虞文靖公所作赞,非真迹。两卷予在科时,常于士谦家见之。欲约吴中书希纯描像,士谦临行草,刘廷美上舍临小楷,作一卷藏之,竟不果。

土官名同实异

尚书吕震、前左都御史刘观,皆洪武中人物,熟知政事故实,故廷论之际,每下视诸公。然皆鲜学术,欠清谨,诸阁老尝短薄之,盖亦繇此。景泰中,广西宪司奏土官副巡简犯赃,王文都御史以为土官多世袭,当初犯复职再犯,具奏定夺,后经革申明,萧都御史覆请,又益以“以夷治夷”之言。殊不知诸司职掌所载湖广、四川、云南、广西世袭土官者,如广西右江之岑、黄,四川之田、杨,宋、元来世长蛮夷,其种类谓之土人,如傜人僮人之云。盖本边夷,故凡取问必请旨,发落必具奏。今广西土官副巡简虽间有傜、僮,而军民籍人民为多。广西多正统中所授,广东亦间有之。盖如阴阳医官之类,以其为本土人,且同流官署事,故名土官以别之,非彼土官若也。又天顺初元,四川重庆民邓𫓹陈言,有云“交易银两,罪同党恶”。寇公乃参为诞妄之言,不知其为洪武禁例中语。此大臣所以贵无事,不知汉魏相之为名相,有以也。

仄多平少

数自一至十,惟三平声,八卦惟干离坤平声,十干十二支皆仄多平少。阴常有馀,阳常不足,君子少而小人多,此亦可见。

大学经传次序

宋黄震东发尝采董槐丞相之说,以大学经文“知止而后有定”至“则近道矣”两节,并“知本听讼”一节,为致知格物之传矣。后来王巽卿又以“近道”两节释格物致知,“听讼”一节添释新民。草庐吴先生答田副使书固已深非之,至谓不识文义,譬之打破玉盘为言,当矣。或者又谓草庐尝摘此三节为传之五章,见其门人袁明善所述大学中庸日录中,何耶?

晦翁论追礼外氏书

先舅氏野水周先生,念先外祖之无后,有岁时祭,甚盛德也。而吾友进士郑时乂以其家产医世,承薛氏之业,乃以其幼子立为薛后,使薛世世享祀有人。予固知其事之近厚,而顾外家诸兄前则未敢启齿耳。偶得晦翁答汪尚书书,有“宋氏追礼外氏事”,适有会于予心,因录之。 “夫宋公以外祖无后,而岁时祭之,此其意可谓厚矣。然非族之祀,于理既未安,而势不及其子孙,则为虑亦未远。曷若访其族亲,为之置后,使以时奉祀之为安便而久长哉!但贫贱之士,其力或不足以为此,或虽为之,而彼为后者无所顾于此,则亦不能使之致一于所后。若宋公,则其力非不足为,若为之,而割田筑室以居之,又奏授之官以禄之,则彼为后者,必将感吾之谊,而不敢乏其祀矣。此于义理甚明,利害亦不难晓。窃意宋公特欲亲奉尝之,以致吾不忘母家之意,而其虑遂不及此耳。若果如此,则使为后者主其祭,而吾特往助其馈奠,亦何为而不可?伏惟高明,试一思之,如有可采,愿早为之。使异时史策书之,可以为后世法,而宋公之事,不得专美于前,则区区之深愿也。愚见如此,不审台意以为如何?”

方言暗合古韵

方言语音,暗合古韵者多。今山西人以“去”为“库”,闽人以“口”为“苦”、“走”为“祖”是也。吾昆山吴淞,江南以归,“呼”入“虞”字韵,而独江北人则“呼”入“灰”字韵。如是者多,又不可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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