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州先生诗集/卷六 中华文库

壬午元日

阴井尚敲冰，细泉才解冻。

檐光近寒榻，鸟语碎幽梦。

岁阳遍穷蔀，朝曦射高栋。

汤饼催我起，笑乐从人哄。

呼觞减烦促，行药蠲愁痛。

乾坤疲应接，日月老宾送。

身为万物蹊，兴入三茅洞。

缮性埋冰炭，扶衰事铅汞。

将竽阅众吹，抱瑟耽孤弄。

汝贵玉为琛，吾甘铁作瓮。

人日立春

韶年人日立春来，正忆常时柏酒杯。

彩胜花传新气色，青丝菜发旧根荄。

繁华易歇欢娱尽，衰病相乘岁月催。

一卧西州惊节序，满山冰雪独含哀。

见许惟善书

生死情亲井大春，每年书札到天垠。

穷愁末路遭新面，交谊千秋见古人。

关塞羁栖还鼓角，京华旅食亦风尘。

未应沦谪堪凋鬓，摠为离居解损神。

雪假山行

边城春雪厚无比，积素皑皑盖平地。

扫除阶庭费人力，堆作丘陵任儿戏。

墙隅结根只函丈，数尺功成由覆蒉。

昨夜西风悬圃裂，远势飞来俨位置。

瑶岑一支岌东向，腾掷南奔引右臂。

玄冥蹙踏璇虬窟，崖谷出没岩洞䆳。

天上群仙白霓裳，翺翔欲下惊寒吹。

清高真界散花台，皓鹤青鸾遂不至。

谁知旷绝一亩间，忽有兹山蔼盈眦？

朝阳先铄玉荀峯，变幻直是须臾事。

浮沤起灭窅难定，太丘社亡鼎沦泗。

茫茫成毁底处所，沧海桑田本容易。

忆昔东游众香城，银阙云梯称幽意。

奇观瞥眼遽如失，回首真空俱梦寐。

区区色相未暇论，叹息吾生亦暂寄。

睡起

微微囱晕透，稍稍灶光通。

久卧从吾懒，端居任道穷。

汲泉尝活水，开户试和风。

农事西畴上，生涯仗岁功。

送犹子硕揆质沈阳

时平居大位，子孙蒙其成。

持粱厌肥肉，息偃在华楹。

奈何遭世乱，弱植不获宁？

沈阳底处所，黯惨风尘腥。

汝才二八龄，始出长安城。

藐然六尺躯，飘飖事徂征。

黎民昔俘卤，被驱入殊庭。

父子各恸哭，日月为窈冥。

斯诚迫白刃，雉兔或逃生？

尔行岂不悲？黾勉赴期程。

干戈浩满地，就之若趋荣。

闷为形势牵，使我感愤盈。

春寒半解冻，泥泞正纵横。

努力加饭食，勿受忧患撄。

伯氏任栋梁，割爱非寡情。

邦危实惧亡，家国殊重轻。

持此慰汝意，塌焉心骨惊。

收泪视往路，天宇莽峥嵘。

山川旷无极，恨恨那由平？

解李生悼老

昨日儿始生，今年人益老。

朝暮递相代，来往犹在道。

大运无停机，春敷已秋槁。

不见桃李阴，繁华遽如扫？

徒闻薤露晞，孰睹桑瀛燥？

万古一轨辙，何者为寿夭？

是知造化力，恩怨俱草草。

既去未可操，方来安足保？

阅眼存殁屡，焉得好怀抱？

同涂岂异归？劝君释烦恼。

毋将满尊酒，羡彼千堆宝。

醉睡霎饷间，百劫须弥倒。

社日雨

社日浓云拂地长，春城雨气欲生香。

朝来定有寻巢燕，不为轻寒闭小堂。

伤春

八表烟尘昼夜霾，星槎影断绛河隈。

毡裘屡入秦皇塞，甲骑长临汉武台。

天外音书鸿已去，海中消息燕空来。

唯馀花柳新年色，倂向殊方次第催。

春事

住近丘园松作藩，方春不省启蓬门。

和风日日吹花信，细雨时时濯草根。

波定水禽窥浅渚，地偏山雀到幽轩。

忘忧莫诧杯中物，绕舍青青摠是萱。

山城

缥缈云霞外，孤城睥睨寒。

浮生婴网罟，万事负艰难。

北望青山众，西临碧海宽。

春心迷故国，烟雨暗长峦。

梦罢

侨居寂历近青山，地僻柴门早上关。

离恨暗随芳草长，羁魂空对落花闲。

时危世事惊心后，身老光阴瞥眼间。

摠为相思独不见，一瓯春酒梦龙湾。

忆昔行_赠林仑。

忆昔丙丁岁，厄运遘阳九。

甲兵冠天来，列镇荡莫守。

关西实门户，锋镝及鸡狗。

我时去京辇，水陆疲奔走。

所遇半生死，骨骸相践蹂。

虽多旧亲知，零落犹在否。

纵横豺虎窟，惨惔回白首。

尔翁忽投访，累然新葬母。

艰难双涕泪，各经风雨后。

对面恍惊疑，悲嗟为之久。

穷途展良觌，此义堪不朽。

汝今抱书至，克家乃自有。

遐荒寡儒术，美质终鲁莽。

孜孜艺嘉谷，辛苦除稂莠。

掘井与成山，古人应善诱。

茅檐春晷永，讲诵须尽酉。

不见炙背甿？筋力倦服亩。

不见逐利徒？道路敝担负。

未敢坠职业，受分随薄厚。

况于黄卷上，贤圣临左右。

勉副立扬愿，毋为混尘垢。

春暖

春暖令人起，吾衰亦杖藜。

草将归思发，花遣施情迷。

旧衲穿垂换，新醪嫩可携。

凭谁话幽事？山鸟近檐啼。

崑玉篇_{赠郑厚己。}

玉之产昆仑，坤灵蕴清淑。

地遐路幽昧，冰塞河源浊。

至宝谁能识？千年閟奇璞。

甘将瓦砾曹，宁免泥涂辱？

良工忽相遇，叹息潜骇瞩。

携来入中国，细意加砻琢。

祥光发玄夜，异气腾还属。

价重十五城，黄金比嵩岳。

庶以清冏质，得充王者服。

向微和氏赏，堙没空山谷。

郑生起边朔，崭崭露头角。

所居既僻远，井观亦易局。

蓊郁翳群沙，文采日以梏。

而我惜天资，馀辉借邻烛。

磨厉向二年，色泽已溢目。

瑚琏诚美器，怠忽戒信宿。

须令一刮眼，勿受三刖足。

成就在人功，不见昆仑玉。

玉杯歌_{谢成川李使君。}

关西老人鬓成雪，寒食虚斋坐萧瑟。

山城贳酒淡无味，瓦器匏尊太真率。

谁似巫阳明府贤？远寄玉杯光炯然。

得之疑从献宝宫，剖蚌始照朝日鲜。

又如璇虬抱幽卵，壳破龙飞灵气暖。

殷瑚夏琏果何有？惜汝独遗和氏眼。

自经寇缠勃律河，截肪上品来无多。

豪门华屋不易致，若比赤瑛奚但过？

我愿置之用朝享，灎灎满酌流霞香。

穷荒漂寓粥饭翁，玩此实恐招愆殃。

忆昔逢君驱传马，冬至严风振客舍。

相携遂作少年欢，一飮百盏那肯舍？

即今饥卧动日月，瓮底生尘忍喉渴。

非君负我我负腹，撞碎玉杯还造物。

杜鹃花歌

我有花树庭中央，始来约高三尺强。

居然见花五开落，已长一倍过我长。

非花易老我久客，昔发未变今沧浪。

即令花谢有明年，我年忽忽不可当。

故我惜花兼惜春，珍重勿受风颠狂。

花娇恼我守寂莫，我羞对花论悲凉。

谁能听我歌此曲，烂熳共醉花阴香？

春尽惜花

春来不见花间叶，春尽稀看叶底花。

莫惜尊罍黏落蕊，当愁风雨洗空槎。

春来花事一旬间，过眼繁华只等闲。

休放落红风扫去，殷勤留点绿苔斑。

残春无处验春归，但讶游蜂日日稀。

忽见落花红满地，闲情相对暂依依。

惜花无计留花落，尽日巡阶太剧狂。

万点随风堪懊恼，不如醉倒藉馀香。

春树繁华寂寞空，闲庭还爱绿阴笼。

开花结子年年事，不向东风怨落红。

初夏

逖矣伤时客，萧然结夏僧。

荒阶移碧藓，古树上苍藤。

睡接禅心定，精随老境凝。

忘言坐幽夜，檐月代清灯。

旅梦

边城天气混风尘，莫莫凄凄正恼人。

鸡唱每依荒店晓，莺声忽似上林春。

虽无醉卧经千日，实有慵眠动一旬。

旅梦不知乡国路，落花飞絮共纷缤。

别李兵使

玉节西辞𬇙水春，离亭延望见行尘。

归朝若说江潭客，侧近穷途更畏人。

端阳

菖蒲叶大弄和风，燕垒蜂房处处同。

自愧羸骸淹宇内，还惊令节届天中。

村边细麦千畦绿，庭际繁花一树红。

时物数随流序变，老来人事更匆匆。

一室行_{赠金显民。}

人生生世间，行止随所遇。

是身如秋叶，零落辞故树。

从风委沟渠，漂转迷去住。

延州非我土，忽经岁月屡。

一命苟飮啄，何心广场圃？

盖头只数椽，蒿莱没环堵。

日长春夏交，亦足庇暑雨。

萧条容席内，不负送朝暮。

况有室中书，而多户外屦。

侁侁嗜学徒，岂以逐臭故？

邈矣群圣人，遗文照竹素。

欣然会意处，涣若清飙度。

勿嫌君子居，编蓬类暴露。

顾笑谓金生，此翁善自喩。

沈观察惠米

吾老无家且无钱，但有一病经三年。

况当春夏耐苦饥，朝夕所恃粥与𫗴。

茫茫忽忽睡非睡，正如落帆天之边。

竹马故人来按道，意气偏恤沟中捐。

肯分粮粒济危途，奚啻斗水霑枯鱼？

轮蹄到门溢观听，灶突生烟惊里闾。

黄粱白粲满眼香，软炊大嚼宜中虚。

厨前小婢久菜色，晩后已觉眉头舒。

西州流饿尸遍地，发粟应关长吏事。

投荒旅客不惜死，重惠岂合归妄施？

公将高义轸穷交，我纵自怜还自愧。

径呼邻叟同一饱，未敢独私仁者赐。

次李仲明寄诗

春日蓬门闭夕烟，醒时呼酒醉时眠。

端居不省《离骚》恨，及读新诗始惘然。

池塘春暖水生烟，庭院风和柳欲眠。

欹枕忽惊千里梦，一帘疏雨坐萧然。

多病

多病经行倦，移时午寝醒。

林莺捎蛱蝶，檐燕堕蜻蜓。

物态犹形役，人心自性灵。

香醪对微雨，菜甲摘新青。

赠卞诚之赴沈回辕

忆昔风尘海内清，看君骢马赴神京。

谁知此日东归路，犹是当时北去程？

辽塞暮云连朔野，蓟门春色阻边城。

关山极望千行泪，未似他人惜别情。

成川使君寄示宣川所和《玉杯歌》_{成川即宣川妇翁。}

诗才忽得谢宣城，兼爱河南大尹清。

早向门阑瞻玉润，新从词翰听金声。

年来契阔俱无赖，老去风流尚有情。

何路逢迎成鼎坐，衔杯相属展平生？

时物

陇麦黄犹绿，山樱白又红。

欹林风色外，细磵雨声中。

遂性偕群物，忘形独老翁。

君看新乳燕，不恋旧巢空？

壬午立秋日，纪事

早旱晩仍涝，天泽谅不周。

甘膏化阴沴，浩浩弥立秋。

立秋注逾甚，大势夬九州。

朱阳閟玄雾，况睹西火流。

瓦屋旧帲幪，中夜漏未休。

装囊无所惜，奔走喘如牛。

朝晏始启户，旷庭生小洲。

山川相反复，瞻瞩骇盈眸。

犹疑长平战，血骸遍坑沟。

复闻邻里言，洪涛坼菑畴。

都漂禾黍去，肯馀根茎留？

皇穹子黔庶，忍令绝其喉？

频年降灾害，憯莫知何由。

饿莩盖自古，摧压胡尽刘？

近城十家村，埋没随波沤。

隔此二江外，几个成鱼头。

静思水底魂，泪下不能收。

父老三四人，惠然宽我愁。

谓言昨日事，实非神所羞。

东渊睡起龙，穴古厌卑陬。

移因风雨会，挟以雷霆辀。

爇云万炬火，亘赩赤气浮。

轰威裂崖洞，巨声擘峦丘。

蟠依千仞石，呀作百丈湫。

冥冥至神物，灵变难比侔。

我感喟兴叹，天地为置邮。

潜鳞亦震荡，偃蹇辞岩幽。

圣哲值艰危，怀安焉可求？

狭路方屼𡸣，岂敢嫌远游？

世故与农功，郁纡沈百忧。

次《麦饭行》

六岁去乡井，孤身寄荒远。

唯馀稻粱恋，口腹方自恨。

餐玉负宿心，嚼麦谐始愿。

敕厨分早舂，细意营晡饭。

中炊溜乍泫，小进气微喷。

逆鼻爱芳香，充肠悦柔嫩。

无劳渠碗映，岂待素书劝？

努力加匕箸，衰年倏肥健。

久客借畬田，恒惭耕者逊。

秋成获私实，此足祛深懑。

既受众目怜，宁辞迺公慁？

紫殿薰风至，初尝甸人献。

九重解忧轸，群生济饥困。

欲腾两岐谣，乐多声复曼。

永断腥膻慕，仍蠲兰芷怨。

殷勤护短畦，日用配葱寸。

怀朴德雨湾上侨居_{拘沈中经年，出配湾上。}

旧友多年别，清秋此日悲。

艰难怀世好，惨淡恨时危。

去国湘潭远，归朝汉节迟。

离忧与同病，白首各相思。

次《侨居》韵

秋来虚室意茫然，耽爱清幽性独偏。

厨户向山荒蔓入，井阑低水古苔缘。

桑麻地静希宵梦，几席风凉省昼眠。

自笑书生馀习气，白头心事寓陈编。

次叠山字见寄

侨居地绝古麟山，明月常时照汉关。

怨别诗篇非遣兴，忘忧杯勺岂耽闲？

萧条齿发相离后，潦倒形容久客间。

惆怅江干杨柳色，一年秋气动遥湾。

一亩幽居拥四山，风沙昼夜近胡关。

心如止水寒逾静，身似浮云淡又闲。

西望鲁连沧海上，东依箕子井田间。

千秋不尽书生泪，落日茫茫下远湾。

藜床

藜床小坐树阴清，蝉咽蛩吟各物情。

不向关门逢尹喜，敢论人世弃君平？

久拼愁病身何重？却屏壶觞累始轻。

腹里有书秋欲晒，近来阴雨少天晴。

白露日，乡人饷新稻

野割黄云夕，舂分白露秋。

投珠比重惠，炊玉散穷愁。

口腹秪相累，菑畬未自由。

岂应关塞外，偏合稻粱谋？

秋景

林木日萧萧，虚堂秋气骄。

诗书依绝域，灯火坐寒宵。

岭石蟠悬磴，江津阻上潮。

危巢有乌鹊，风雨正漂摇。

其二

翠壁依林壑，清霜染薜萝。

茅斋秋径僻，桑叶夕阳多。

戍鼓和残角，村舂杂互歌。

山家唯鸟雀，门外莫张罗。

秋分日，大雨

八月将终秋始分，重城风雨夜纷纷。

芙容水荡蛟龙窟，草木云霾虎豹群。

钜野泥涂愁外望，长江波浪梦中闻。

应嫌玉塞缠兵气，为注银河洗虏氛。

秋兴_十绝句

西望东台晴日光，朝来不省晓来霜。

阿谁着此丹青手，幻出高林赤又黄？

日日来来得又抛，流光已涉九秋交。

今朝送尽南归燕，犹为明年护旧巢。

秋日灯前蟋蟀鸣，常时入耳两无情。

凄然客卧关山夜，知是愁人酿泪声。

四序平分秋易伤，昼何憭栗夜何长？

清霜已改千林碧，病树宁辞一叶黄？

木落天高秋潦干，故园东望路何难？

关山八月西风急，今夜松楸白露寒。

边城霜落刺楡黄，天末高风送雁行。

八月关河消息断，故园归路入秋长。

天畔孤城落日边，高秋物色遍山川。

寒花独保风霜后，腐草空惭雨露前。

烂熳东篱九日杯，高情逸兴倂相催。

萧条宋玉悲秋恨，半为当年作赋才。

殊方行止本无依，客舍箪瓢计更违。

秋后岁功收得少，春间水稻种来稀。

孤城又对菊花斑，落日行云两不还。

六载故人无一字，世间穷处是关山。

赠白生

四壁风霜岁暮清，一窗灯火夜深明。

须知此日尊前话，摠是他年别后情。

谩兴

城西十亩薙荒芜，秋日黄粱佐旅厨。

不为穷愁书咄咄，宁因伏腊醉乌乌？

生来自恨筋骸缓，死去谁怜骨髓枯？

石室文章千古业，欲将馀论付潜夫。

次游客东台韵

缥缈东台紫翠重，高秋秀气满城浓。

天浮渤澥三千浦，地接香山八万峯。

从古笙歌留胜迹，只今烽橹倚崇墉。

云霄咫尺仙游阻，风驭泠然不可从。

〈三千浦名。〉

十月三日怀伯氏

终天岁月忽如流，华发千茎感楚囚。

客舍风烟黄菊老，故园霜露紫荆愁。

林乌有恨还今夜，塞雁无情又一秋。

谁见两乡垂泪处，悄然灯烛五更头？

龟城行_{赠元顺健。}

丽代烟尘暗西塞，枉矢东行天狗坠。

弃城守宰纷如云，千里舆图沸横溃。

龟州弹丸迥且孤，犀也析符严警备。

凶徒穰穰来未已，睥睨漫漫戎马气。

长围月晕婴百雉，霜重鼓寒声半起。

将军劳士士争奋，只手临机运尺棰。

兵前草木羽扇外，城下梯冲指顾里。

阵上老胡识虚实，自说平生阅壁垒。

结发先登到白首，蓄眼今看墨翟守。

奔旗乱辙卷归潮，扫荡昏氛整乾纽。

凭坚制胜古无比，赫赫丹青照不朽。

当时岂独上将能？定有邦人为左右。

遗黎徼福数百岁，想见风流在后裔。

元生近自龟州至，鄙夫激昂思攘袂。

使汝土着保乡井，耕凿世世谁所惠？

抚事陨泪怀往昔，欲讨文章愧末艺。

尔来箕封几腥膻？时危惨憺横戈鋋。

苦心征缮只一役，抚髀独叹颇、牧贤。

安得犀也二三辈，坐画庙谟清四边，再睹赤子俱晏眠，

与君读书常饱饭，慷慨共说庚戌年？

立冬日雷，排闷

云山千叠莽修回，楼近关门鼓角哀。

脉脉长川随岸去，茫茫残日下城来。

衰年肺病三秋雪，永夜边心十月雷。

错道和戎金币尽，接天氛䘲未全开。

〈时虏使疑喝百端。〉

邻居笛工声发、琴妓刘哥俱老，每月夜奏伎

铁笛谁家倚玉琴？寒空月彩散高林。

弹为白水《将归操》，吹彻黄云出塞音。

行乐尚传他日事，流离秪切暮年心。

梨园乐叟琵琶女，长使骚人泪满襟。

放麋

尔性爱闲旷，逍遥嘉树林。

曹游随动止，丰草在所寻。

野老候时育，得之山谷阴。

携来作庭玩，慰我独行吟。

厖茸一尺姿，惊跃不可禁。

编篱防外逸，食以苹与芩。

调驯及成长，若会人意深。

虽蒙豢养恩，且免豺虎侵。

终多俦侣感，未辍呦呦音。

踯躅枝撑内，顾慕靡自任。

徇物俗士怀，恻隐君子心。

眇质经久狎，忍汝充炰𬊈？

奈何黄拘绊，区区取荒禽？

今晨命竖奚，放置清溪浔。

脱然恣敖嬉，薮泽莽幽森。

出处慎虞罗，猎夫昧原箴。

吾方堕网罟，六年弥陆沈。

茅檐缠百虑，郁郁伤危襟。

秋日韩郞读书三藐寺，因便寄信

冠岳前朝寺，诗书静闭关。

秋阴移叠嶂，落日满空山。

翰墨开愁眼，炎凉换别颜。

虚瞻南去雁，岁晏不知还。

放笔

受性耻苟得，多藏所深赧。

独于经籍上，洪纤都不拣。

探寻只字要，拨弃万金产。

其人虽骨朽，其道在方板。

或敷而旁肆，或秘以玄简。

维纲贵必提，突兀安可刬？

清抽独茧鸣，健刜铜陵铲。

细观作者意，用才固无限。

目击乃心喩，忘言寓微莞。

精神忽相感，金组焉足绾？

世乱薄儒业，群飞竞䎒䎒。

呜呼天壤间，寂寥一双眼。

恻怆断弦馀，三叹废朝馔。

醉笔，咏小儿

白雪净瑶阶，森然开玉树。

床前两小儿，清美亦无度。

携儿对雪醉复歌，向来哀乐当如何？

高邮客

朱丝折风巾，绿地障泥锦。

契阔十年懽，缠绵五夜飮。

箕城小马流如星，故粉馀香滞晓枕。

伯氏忤朝议责黜，近未闻消息

天隅踪迹转衰微，垂老乾坤万事非。

骨肉一时罹网罟，雪霜三月旷音徽。

伤禽只怕闻虚弹，弱羽何堪触骇机？

故里旧栽荆树好，无由会合益霑衣。

小腊雪

大雪迎新腊，馀寒送旧年。

春深飞絮日，香暗落梅天。

漠漠尘沙乱，茫茫睥睨连。

虚檐对积素，偏映鬓丝鲜。

得伯氏书

近得千金信，深凭尺素论。

光阴催岁尽，世事剧澜翻。

黑白随群谤，周全出圣恩。

由来种瓜地，最好是青门。

〈伯氏住东门外。〉

酒中检历

风尘万事摠无憀，偶对壶觞破寂寥。

算尽一年三百日，就中安乐是今朝。

偶题

山城西北一村深，多病幽栖遂至今。

过腊雪霜犹淅沥，立春风日转阴森。

真抛薄技齐门瑟，暂寄闲情赵女琴。

自古干戈弥宇宙，世间贤哲尽销沈。

立春日挑菜

殊方节物强提携，春日辛盘照眼迷。

山艾绶苍仍带雪，水芹丝白细随泥。

泉源始动新芽短，土脉微融旧叶齐。

客里岂宜频见此？暂时低首意凄凄。

新酿熟，适家人告米罄

经旬醉卧倒甁罂，朝日三杯又解酲。

午渴欲苏新井水，近床还有小槽鸣。

条侯从理命非虚，荣启行歌乐有馀。

休把斗升挠我睡，迺公身世在华胥。

感遇

北风天大寒，日夜常觱发。

季冬阳气兆，边土犹惨栗。

峨峨太始冰，地与厓石裂。

东湫屈盘龙，角鬐冻欲脱。

偃蹇云雨姿，冥冥千年窟。

丈夫且安居？长夜方未毕。

其二

有鸟处江海，与世不相干。

虽非鸾凤姿，容止纷可观。

飞行恣飮啄，游戏弄清湍。

奈何引吭鸣？忽当冬夜寒。

虞人伺机便，弋宿以婴患。

崎岖历万里，羽毛中摧残。

顾视燕雀俦，卑栖在堂坛。

方知琐琐者，用智获所安。

其三

麋鹿性山薮，不愿游康庄。

迥然原野间，绝意营稻粱。

清流以为飮，丰草以为粻。

敖戏候春晴，虞罗慎所藏。

逍遥乐天放，庶几无夭殇。

井华

宿酒初醒肺渴妨，千金无计润枯肠。

呼儿汲取新泉水，一味清寒涤齿香。

腊月二十八日，大风雪

岁云暮矣天地阴，一日雪下三尺深。

琼沙漠漠四无际，银海溢眼寒光侵。

凶飙夜发恣掀簸，坑堑密塞逾十寻。

崩厓裂嶂白蹭蹬，疾雷击碎昆山岑。

百年故老嗟未已，壮观平生再屈指。

古城梁奚他里归，跨马却坠埋顶死。

乡闾闻见同一哀，况说爷娘哭爱子？

呜呼阳春不至饥冻逼，仰视高▨泪如水。

除夜

茫然昼夜任环回，及到今宵意自哀。

稍稍三更三点尽，依依五十五年来。

边楼曙角沈云表，故国春城直斗魁。

愁眼不随流岁转，朝朝长在望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