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东州先生文集
卷七
作者:李敏求 肃宗年间
卷八

碑铭

延原府院君、兼吏曹判书李公神道碑铭幷序

延原李公之位冢宰,操衡秉政,当宣祖季年。士朝夕望晋宅鼎轴,卒彰其功施。而未几时事大变,公屏闲退处,迄十六年未尝一日在事。

至癸亥,今上定内难既践阼,即其夜起公为吏曹判书,则朝野灼然知人主注意至到。而公已年迈不任剧,露章固辞。历七稔己巳,以勋封考终于位。呜呼!三事公相固有命哉。

谨按公讳光庭,字姓出延安。上世袭洪发迹,丽朝官太子詹事,组绂相檀,连代载烈。六传贵山,始事我朝为都观察使。子曰春川府使,不肯连姻王室,与其子根健俱得罪废。根健生讳仁文,佥知中枢。是生讳𡊉,仍父子登第,卒三陟府使,赠判书。生讳庆宗砺山郡守,赠赞成。生讳,饬儒行,显名当世,尝任正言,论事触时忌,斥守嘉山郡以卒,赠领议政延宁府院君,是为公考。妣柳氏,籍晋州,靖国元勋顺汀曾孙,郡守师弼之女。以嘉靖壬子生公。

自年六七岁受书,赞成公恒目属曰:“是将大吾门。”甫离童,已业成发解。癸酉,升上庠,侪流咸推重莫之齿。服膺庭训,不专习博士家言,后先居齐斩,故偃蹇进取,万历庚寅,始以教官捷文科。

辛卯,由承文正字荐拜史职。明年,储宫建,以春坊说书从驾,避寇西土。道拜正言、兼知制教,迁郞礼、兵。又明年癸巳,天兵复箕京。公佐接伴使李公德馨实从其役。寻以持平赴召,改兵曹正郞,擢授同副承旨。其后历吏、礼、兵三曹参议。乙未秋,以左承旨掌谳叛狱,升嘉善,为国子成均大司成。

丁酉,中朝讨夷酋诈款,再发兵东征,军兴调度,悉倚办于我。湖南新中寇,鱼烂不全。时公傧沈副使岭表还,旋拜户曹参判,往釐军食。其冬,杨元南原。公脱身归朝,握南饷如故。

戊戌,特超资宪,随麻提督蔚山。己亥,判度支ㆍ工部、汉城府尹。又命督饷湖路,前后出入海澨,奔奏积勤勚,宣庙叹之。

壬寅,由度支、春官,授吏曹判书,辞递为大司宪。秋,奉表朝京师,清严方厉,用身范下。有褊裨为父买寒裘,既而不可曰:“奈何以己私溷我公?”于是舌人之仰机利为业者,率相戒毋犯。公之在,上用前劳已命陞一级。使还,加崇政阶,优赐臧获,判敦宁、义禁两府。冬,又自礼曹移长天官,崇恬退屏私谒,苟有蹊迳绍介,虽才必斥,巷门外无一迹,阘茸冗散交口流谤,不恤也。

甲辰,上录扈从功,锡号忠勤贞亮效节协策扈圣功臣,封延原君。其秋,进辅国崇禄大夫、延原府院君,自是处勋秩十八年,为光海辛酉,复拜户曹判书。公以先朝旧故,见朝政日坏、象魏日益新,遂谒病不肯拜,唯时时奉朝请已,则杜门谢客,恬穆自守,殆辱亦不及焉。

既今上循公议,欲将大用公。而公乃引礼年蕲免,无所内顾。而上雅重公,连判工、刑,未几辄辞。最后丙寅,留守开城。其地旧都,人视为利窟,公刮涤垢污,濯以清流。及秋解归,籍日用纤毫悉还官府,父老咏思。

时国家再罹迁播,公自力从卫,未尝言老病。丁卯,入江都,益感水土,三年而疾遂病。上为遣太医赍药守视。讣闻,辍朝加赗,自敛含以往皆有司官庀。葬于坡州治南弩谷之原,从先兆也。

呜呼!公既殁,而搢绅大夫曰:“世宁有清明温巽难进易退如公者乎?名利击一世敓其操,而公雅道洁修,历夷险无变。爵位显隆,俯偻滋甚,形势之途,如怯夫避阱。嗟哉!胡以范俗矣?”

学士后生曰:“世宁有仁心为质严谨自治如公者乎?谦光下济,出一言犹恐伤人。而刚方内立,不与物往,居极品几三十年,素履若一。嗟哉!胡以考德矣?”

乡党族姓则曰:“内行笃悌,唯亲懿最详。公少事父母,斤斤修子弟职,既贵不逮养,恒言涕洟。抚其弟昌庭,白首如婴儿,死则哭泣甚悲,五月郤常膳。宗党仰其仁,里闬服其义,已乎何可得也?”

舆台马卒则曰:“贱人焉敢知公?迺权门要路,未尝见公车;苞苴请谒,未尝踵公门,独吾侪加额之望属公未已,今奚以不克谐也?”

于是李敏求谨次其舆诵,而窃槪公始卒曰:

公固中兴勋贤臣,以忠竭节,以清砥行,人臣之谊,若是尽矣。夫起诸生,不藉援引,由郞署跻银绯,连岁超擢,遂臻盛位,称遇于人主,岂徒然哉?遭时扰攘,念人臣爱惜筋力,曷以输分,羁绁焦劳,不择利病,宣猷中外,奔命于矢石之间,未尝问家室。公之竭股肱尽忠贞者若是,而上所以下报公者亦至矣。

然自以受不世之知,苟萌意濡益,是为负国,所践履皆世所称利柄,一出入而温其家,而公益蠲其冰蘗,俸禄之外,不长尺寸。居恒称贷,不能具二簋,敝衣羸乘,终始寒士。朝廷尝录公廉谨吏以风一世。公其纯德令望,谦亨安节者哉!

公凡再娶,先夫人青松沈氏,考讳丰德郡守,生嘉靖庚戌,卒年三十有七。后夫人阳川许氏,考讳开城留守,生隆庆己巳,卒年五十有七。俱有至行懿德,宗族取法焉。举三男八女,男参知,女适正郞柳圣民、承旨韩亨吉,为沈夫人出。男郡守,佐郞,女适辅德闵光勋、士人朴文彬洪宇远李益培朴𫍯长朴粹行,为许夫人出。

呜呼!公持身持家,斩斩无瑕玷,训诲子弟,一于义方,推其未究于用者,以永后垂,三子继轹儒科,材能显一时。而内外子姓甚蕃,琳琅騈秀,有衍不匮。君子又知天以报繁昌之祚,盖愈盛而未艾也。铭曰:

臣惟事君,立为大纲。曷用自尽?曰诚与清。肫肫李公,允蹈其臧。匪允蹈之,克体在衷。治于有家,孝友爰发。出赞王猷,皇祖是契。云雷构屯,王播西。恤恤其圉,公捍于艰。师徒十万,八年于征。驿驿其饷,公司厥程。仓廒囊橐,实裕邦计。归视其家,鼎粥不继。营营者人,莫问公庐。谓公寒士,冢宰司徒。温温令仪,不盈不持。谓公静者,烟阁云台。丰资啬用,有监自天公操其券,既多子孙。非谦胡受?非种胡获?我镵斯石,惟后人式。

议政府领议政、谥康定权公神道碑铭幷叙○庚寅以后

呜呼!在昔之际,时号隆平,治化溥洽。其相权公实惟宗臣,四总首揆,有默运之功。及年至致政,上固留公,锡以几杖。而公去益力,则辄以御批敦勉,有曰:“卿德量足以镇物,才智足以谋国,当今贤相,莫逾于卿。”曰:“老成大臣,国之蓍龟。”曰:“股肱元辅,霖雨舟楫。”夫人臣肩社稷之重,称遇于时君,千百年乃幸一有。况圣谕款至,若不可一日无公,虽宗之命傅说,曷以过此?公亦感上之知,三入四出,竟卒于位,是足以观君臣矣。

公殁五十二年,始事下太常,赠谥曰“康定”。既又二十一年,始以墓道显刻属不佞敏求。夫年远则公议定,事久则实迹泯。顾不佞邈然后生,惧无以论次实迹惬当公议,谨采家状及长老掌故纪传之槪而叙之曰:

公讳,字景由权氏得姓,由太师,事载国乘。传至文忠公,用文学名世。是生,仍父子位贰公,距公五代。涟川县监讳𪎮杨根郡守讳江华府使讳𪟝,实公三世。赠涟川公判书,杨根公赞成,江华公领议政,皆以公贵故。妣顺兴安氏,以弘治癸亥生公。

自幼气貌异常,伟然远器。戊子,成进士。甲午,擢文科,始隶成均馆,选入翰林。金安老恶直笔不阿,遽寘下考。中庙下问权某见贬何罪。安老诛,复史职,移承政院注书。上每于文义可疑,辄以咨公。一日御后苑试制近臣,公诗后成。上命中使趣进,其受眷如此。拜弘文馆著作ㆍ博士、兼侍讲院说书。

己亥,升修撰。自是至丁未,诸曹则兵ㆍ吏佐郞、吏ㆍ兵ㆍ刑正郞;师儒则成均馆直讲;论思则弘文馆校理;言官则司宪府持平、司谏院献纳;诸署则军器寺ㆍ缮工监ㆍ司赡寺副正、掌乐院ㆍ司仆寺正;春坊则文学、弼善;中书则检详、舍人,此其九年间践履。或有再入三入与闲官散班,今可略也。

尝告病请急。仁庙在东宫,亟遣内侍赐以珍剂,他日登筵,问疾锡爵,以公邃于易学,常兼讲官,甚有恩纪。及两庙连岁礼陟,公再监封陵。

至庚戌,由承文院判校,升朝拜承政院同副承旨。在院三年,进都承旨。历兵曹参知、户曹参议。时岭南荐饥,授公嘉善阶拜观察使。及瓜,以都承旨召,入对便殿。上迎谓公“南甿百万,赖卿全济”,特赐煖帽。

丙辰,御笔擢除刑曹判书。湖南新中寇,疆事大耸,乃用公为观察使、兼都巡察使。备御得机宜,贼船近岸,即俘馘以闻。

戊午,华使御帝命来册世子,公以远接使迎送无违礼。移长夏官,上谒光陵。公充布营使,部勒严敕,士无敢讙哗离次。

俄拜议政府右赞成。时李梁以冢宰败,上循人望,用公为代。既而公再历贰公,判本兵兼知经筵。而尹元衡得罪黜,御笔特晋公为议政府右议政,即丙寅岁也。公处黄阁,不激不随,维匡财辅,甚允舆论,明主所毗,士类所恃。

翌年丁卯,隆庆纪元,公入朝贺登极。临行,上轸念行役,引接温慰。且曰:“新皇初政进退人物及嘉靖旧臣之起废收召者,悉可访问。”公退谓僚相:“圣谕出此,悔端萌矣。显讼乙巳无辜,雪冤昭慝,庶有望乎!”使还在途,承明庙上宾,号恸欲绝。既复命入对,首以正君心严宫禁为说。宣庙为倾听嘉纳。其冬,升左揆,居六岁,遂都上相。

壬申春,上章告老,经年始释负,逾月复畀大政。于是求退益切,注倚益隆,虽间蒙恩递,而不数月辄被延登,锡予便蕃,礼遇殊绝。以公蹈履有愆,每进见,命小黄门扶掖,至欲令肩舆入朝。

戊寅,公年七十有六,政府大槐树暴风摧折。公笑曰:“是征吾死耳。”疾甚,促令正席,强起草遗疏,因气乏失声曰:“吾不复见圣主矣。”上闻公疾革,当筵辍讲,遣承旨临问,已不能言矣。讣闻,上震衋特甚。吊慰祭赗,视例有加,备物具礼,官庇襄葬。厝于杨州洪福山负干之原。

公资性厚重,体气方严,持心待物,必诚以忠。剸裁庶务,志精虑专,夷涂顺轨,鲜有蹉跌。立朝四十五年,悔吝靡及,历膴仕久秉钧轴,而人不敢议其疵,咸以推长德钜公。每念国事,或明灯逮曙,所重者唯安民固圉。其遇四方客,必询生民利病、关防缓急,以至土地墝沃,山川险易,无不审问而周知,故酬应措处,悉若目见亲履。

平生不喜华靡,不通问遗。临大政决大疑,不立意见,必循古典,遵守历朝成宪,无所纷更。尤重刑法,尝曰:“先人教以口不道杀字,故吾屡长臬司,未尝敢轻用人命,必求生道。”始忤金安老,而陈复昌安老张甚,公面斥其小人。李梁尹元衡相继窜殛,而公辄得其处,犹阴阳昼夜,君子以是卜世道焉。

内行淳饬,尽孝祖先。宗子贫无以立庙,则磬家货以营。文忠公祠宇岁久颓圮,则又为之修葺。抚养宗族,经纪昏娶,费皆出于公,初无难色。常曰:“二亲在世,日给靡继。不肖侥冒专享厚禄,负米之叹,实切中怀。”

及寝疾,谓诸子曰:“国恩隆重,死难称报。既无功德可纪,死后无所事碑,唯书某官姓名以表墓道,使后世知吾善恶足矣。”更不及家事,但语国事谆谆不已。

呜呼!周旋四朝,蔚为宗臣,在公在家,既寿且禄。生宠其荣,殁无殒名,膺受五福,泽流子孙,若公者岂古所谓令德全昌,终始完人者非耶?

仰惟我国家累圣敦化,薰蒸融彻,以笃生魁硕以登煕平。其远猷长虑阴培默植,扶元气而寿国脉者,非睹迹肤识可得指数一二。故至今谭国朝贤相者,必第公甲乙,而事业猷为,无能举其凡最。

夫人昌宁曺氏,有懿行高识,后公五年殁而祔焉。举四男:曰,广兴仓守;曰,户曹佐郞;曰,同知中枢府事、赠左参赞;曰,用文科进,破寇立大功,以都元帅开府策宣武元勋,赠领议政、永嘉府院君,谥庄烈

孙男曰仁庆,都摠府都事;信庆,庠生;女适吏曹参判李有中、参奉朴元虎公州牧使韩宗胄完阳府院君李忠元,为出。曰女适参奉郑龟应、右议政金尚容、庠生兪大颐,为出。曰晋庆黄海兵马使;履庆金城县令;益庆,平寺署令,为出。曰女适领议政鳌城府院君文忠公李恒福,为出。四房内外子姓克蕃克昌,门户鼎盛。君子又以知公敛积于躬而遗赢于后者丰隆如是云。铭曰:

派于,受氏始。绵绵代序,或踬或起。兴其宗,百福全昌。文忠承之,与嗣俱骧。三世位庳,以有康定康定当朝,乃遭二圣。手挈魁柄,畀公调元。公谐庶政,不疵不烦。治有常经,刑有常宪。我司其准,百寮攸劝。公拜稽首,臣老乞身。王曰:“家耄,卿予旧臣,庶几两济,邦釐痾养。”公在相府,有几有杖。公登于筵,有掖黄门。存荣没哀,终始隆恩。历视功载,畴匹其休?有烈象贤,雍公是逑。子孙绳绳,并国盛衰。刻诗著声,于永厥垂。

议政府左参赞尹公神道碑铭幷序

天之生闳材全德也不数数,既生矣,又患不逢时,常遗恨于世道。故坡平尹公工曹判书讳国馨、议政府左参赞讳毅立,仍父子负重望,朝夕鼎轴临其挚。而中踬不克臻大位,世多疑之,至五行家訾禄命,堪舆家咎宅兆,此可见舆诵焉。

参赞公没既十年,其嗣世献以状属不佞神道之铭,不佞于是无愧色矣。按公始讳义立,以事中改,字止中。其先莘达开运拓境,并载勋烈,树德启庆,门阀冠三韩。后世讳之崇,敦宁府正,实公高祖。生讳廷霖利城县监,生讳希廉庆山县令。是生工曹判书府君,聘平壤赵氏经历女,隆庆戊辰生公。

公质厚气全,表里完粹,既实既华,金刚而玉栗。少治家学,万历甲午,释褐选翰林、兼春坊说书,转弘文馆正字。在经筵,尝论上所御非法服。宣庙亟取中朝人书帖以赐之。升修撰,兼春坊司书。

辛丑,满运判考,复入玉堂,为校理、副应教。首言中使阅兵之失,因劾湖南方伯李弘老馈遗丰腆为取媚,时多其劲正。及为司宪府持平,岭南文景虎追论崔永庆冤死,将以倾一队人。公言其已甚。递职,连拜掌令、司谏,兼春坊弼善、司成。

翌年,以御史巡海警备。还为杨州牧使,居三年病免。乙巳,加通政阶,知江华府,居三年,又以病免。戊申,拜承政院承旨。

己酉,知广州,及瓜,丁判书公忧。制除,由户曹参议出知春川。三年,换洪州。丁巳,进嘉善大夫,入为判决事,知长湍府,盖三以专城奉大夫人,备极志养,婴儿保而赤子慕也。既丧,公年五十四,以老能致毁自尽。服阕,以右尹傧毛都督于西岛。

至甲子,有庶侄诈死投贼党,以叛诛,公在法当配。完平李相国玉城府院君张晩一口言“嫡孽仇隙有迹”,释不问。公三疏请从坐,上特加温慰。然公已无意于世,而毛帅方蓄怒,厚诬不已,屡除刑曹参判、开城留守、庆尚监司、延安吉州两邑,俱辞不赴。朝廷谅公无丝毫过,又当调毛帅耳目,移授密阳,则台谏又以游辞挤公。

至丙寅,始赴庆州。越三年,拜岭南观察,为言者所持。上察公积忤时议,斤斤不可,特除刑参、左尹,继有关北之命。公益蹙踖不安,血疏蕲解。上益敦勉强起,赐对以遣。满归,拜秋官。辞湖南节,知仁川数月,按湖西。甲戌,自夏官按邦畿报政,贰春官、水部。

丁丑,用南汉扈驾劳增秩嘉义,擢长司寇。公俯偻滋甚,且婴衰疾固议,逾月不准辞,大臣为言之,乃递。自是五年,病日进不损,于宗伯、京兆、知春秋之拜,不能自力。唯左右参赞,官务稍简,就职养安。及再长春官,再以病免。时人责六卿质子,谏官遂疑公牵私负公,绳以削黜。上雅信公忠荩,只允罢职,数月复叙。而公已困,不任朝谒,竟以癸未九月考终。葬积城庚申洞负壬之原。

呜呼!公内积德美,发之于为,持身持家,绝去瑕颣。孝于亲,友于兄弟宗党,下逮仆隶,莫不尽其施。遐方疏属苟以事来赴,其兼济急难,曲有恩意。

平居恂恂,物与无忤,考其言行,恳实如一。措之政术,才周诚笃,凡八典方州,三更藩臬,操约而务举,令出而人信,咸爱戴如父母。既去,辄竖石颂德。其巡行圻邑,之民父老驩呼道路曰:“我公来矣。”

然公既坐世故,连蹇挫阏,而后进新贵衮衮升台铉相续。崔相鸣吉尝为冢宰,谓其寮李敏求曰:“尹公诚廊庙器,惜其年迈。”时老成延登不一二数,则虽知非至言,亦以见公议所同。

公以信私枉、涤群谤、服鸿渥、荷殊遇,作《怀恩录》。以本一源、分一气、怀祖烈、感似续,作《内外世谱》。先达名公,厥有懿问,实该金石,是裒是摭,作《挹薰录》。掌故谣俗,凌杂𫍲闻,有核有讹,爰取爰舍,作《野言通载》。偪侧朝端,身蹇道屈,结情丘壑,兴怀永叹,作《山家清事》。凡所论撰,悉关于世教,有味其言之也!

前夫人,军器寺正竹山朴文荣女。举男仁迪,早夭,女适牧使黄瀡、郡守安铤、侍直朴以章、县监李孝承。后夫人,杨州牧使草溪郑爚女。举男县令世献世亮世翊,女适持平吴挺垣黄瀡生子大司成㦿,女嫁尹濬庆、进士赵相汉、进士朴千荣、都事沈瑞肩朴信圭安铤生子寿星五星弼星,女嫁辛益庆朴以章生子之显之硕李孝承生子府使东星东垣,女嫁参判申濡崔泰齐南斗征世献生子以干以坤,女嫁金洪命金翊夏吴挺垣生子始寿始大。铭曰:

爰始坡平,源濬派长。联延代序,不泯其光。尚书中奋,参赞袭媺。克类克昌,是父是子。相彼清庙,其器圜方。其盛苾芬,神所享之。岂无高位?而靳三事。岂无显庸?而阏大施。蓄德自躬,归馀于后。多收寡发,卜世其有。粤詹绀岳,君子攸藏。于千万年,既固既臧。

京畿观察使沈公神道碑铭幷序

越岁执徐,岛寇内躏逼京邑。宣庙卒起幸龙湾,达官咸奔迸四窜。时则青松沈公方任户曹正郞,未及具粱糗,从卫艰难,卒效其勤力,号才能臣。万历壬寅,卒官京畿观察使,后三年,追录从驾勋及宣武劳,再赠公忠勤贞亮效节协策扈圣功臣、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领议政、青溪府院君,兼官如真拜。呜呼!遭时板荡,云蒸龙变,昭其功载,策名盟府,庶几赵衰申胥其人。而国家锡报之典,亦可谓盛矣。

按公讳友胜,字士进,号晩沙。上距青城伯德符为七代,是生,与其嗣仍三世都上相。判官讳、舍人讳顺门、通礼讳达源京畿观察使讳,俱赠崇秩,即公之祀也。

沈氏再俪宸极,门户高华,异于它族。独公服礼敦儒行,绩学居业。举癸酉进士,庚辰文科,初隶成均馆。丙戌,转监察,后历户ㆍ礼曹佐郞、庆尚京畿都事、刑曹正郞,及从卫西迁,道拜正言、持平。

时兵氛益炽,邦域益駴,所仰赖唯中朝拯援。公膺使介,疾驰赴燕都,血诚号吁。中朝为发李如松提大军东出,歼西京贼。上即擢公承政院承旨,已而乞养得春川府

丙申,拜户曹参议。国家新罹锋焰,公私赤立,至事难调集,辄委公办釐。西厓相重之,唯上亦以公为材,特晋公本曹参判。

天兵塞都下作气势,公肆剽劫,里闾无敢出声。适经理杨公询公兵士陵藉状,公于座手疏其实累百言。杨公大加奖诩,而门下嗛意发恶言。上为罢公职,然益叹公敏而有文。

庚子,以右尹兼管备边司。明年,按邦畿,积久劳,浸以成病。至壬寅,太夫人弃诸孤,公执礼自尽,疾遂革,以其年六月捐馆,葬广州退村负癸之原。

公天资闿达,刚而不刿,辨而不烦,清明介立而不忤于物。事亲孝,友于晜弟,仁于宗党,与朋友交,终始一于诚。

始释褐,被当路沮阏,陆沈下僚,初无坎窞色。逮其遭契,竭节以奉公,用之盘错,施无不可。尤长于剸剧,遇事精解,剖决游刃。

畿辅孔道也。大而督府将佐,下至舆隶,结辙日千百。率以敲扑济欲,储胥供亿,蹄穿踵踣,交跖毙道路,散亡绎骚。公以为邑有大小,役有偏重。而长吏每臆调而意发,故豪吏占其便而小邑受其病。乃算一道田赋总计,剂为分数,视其多寡而均其科役,民始息肩。其后遂踵为故事,朝廷方倚公更革弊条,而公遽没矣。

公立朝二十三年,闻国政未满九载,其猷为已荦荦彰著如此。使天假以龄,究行其志业,功施所及,讵但止此而已?惜哉!

夫人顺兴安氏,县监其考也。御家有法,晨起岸坐莅事,婢使俯首听职,阃以内肃而治也。后公十年卒而祔焉。无子,取兄子为后,位辅国崇禄大夫、吏曹判书。庶子,武科县监。判书二男五女:男掌令光洙、县监光泗;女适、监司吴端安千健柳蓂李岩光泗七男:樟柏相柏进士,掌令子之;馀幼。监司五男:挺一参判;挺垣修撰;挺纬佐郞;挺璧挺昌进士。四女:长奉事李象鼎;次麟坪大君夫人;次进士李寿蕃柳以泰千健光郁县监。承培引仪。天汉

自公殁五十四年,事日以暗昧。不佞外王母实为公姊。不佞尝以童子事公,略纪一二,以为铭曰:

,有濬其源。二后承乾,三相赞元。绳绳不替,乃有我公。我公爰发,迈迹自躬。潜于郞署,处屯乃亨。从其牧圉,契我天明。掌贰邦赋,遂殿服。由玆世职,奏功允若。既忠既孝,勤悴毁终。崇封宠赠,岂释宸恫?惟名与阀,载烈于永。刻诗于坚,以代铭鼎。

全罗道观察使黄公神道碑铭幷序

湖南观察使月潭黄公既谢事,屏居铁原先垄之东,地号佳山水,筑精舍栖迟娱老,手植松柏,皆拱把以上。不佞以里中子就拜公床下,公方拨弃世纷,超然与造物者游,不佞窃慕之,经宿乃退。后三岁,闻公卒,不佞久念伤心不忘,今拱把者合抱矣。公长督司仆佥正托不佞墓道之刻,不佞谊何敢辞?

按公讳谨中,字一之昌原黄氏新罗左政丞河应高丽兵部尚书簪绂相嬗。曰居正,入本朝位刑曹判书。三传至高原郡守、赠户曹参议讳,生丰储守、赠吏曹判书讳浚源。生典簿讳汤卿。生永春县监讳,仍父子赠领议政,实为公四代。妣固城李氏,正郞女,嘉靖庚申生公。

天资长厚,学能知方,早以艺业见重侪流。己丑,赴生员试,西厓相尸文柄,得公卷喜曰:“辞笔俱妙,场屋鲜伦。”遂寘第一。

壬辰变作,宣庙驻驾龙湾。公纠厉同志,浮海上谒行在,特除典舰别坐。俄而闻二亲避兵东峡,解官寻省。旋察访景阳道,转内赡直长。

丁酉,由东宫卫率迁户曹佐郞,以办职闻。一日,上对中朝大官,急召公询三南餫饷大数。公出袖中帖记,口对某路见调几许,某地当调几许甚悉。上悦,即陞正郞。旧例备局郞必选用文武吏属,时抢攘需材,以公兼带,凡副急启牍,多令握管,事得赡举。

戊戌,监松禾县。入朝屡经刑ㆍ工曹正郞、军器判官。万历丙午,始擢文科,授庆尚都事。明年,自礼曹正郞拜司宪府持平。又明年,光海嗣服,位著一新。公亦浮湛散秩,顷之出守金山,以二亲年至,援令甲近移杨根。入为直讲、相礼,白沙相稔公治行,荐授安边府。壬子,御史言政绩最一路,增秩上大夫。

甲寅,进拜江原监司。时二亲俱臻大耋,蹈履甚安。公与弟敬中迭按本道,致物荣养,光耀邦域,人人为父子者莫不以二公之孝望其子,而议政公之福祝其亲。

乙卯,拜同副承旨,升至左副。乞养得洪州,公辞不可以远吾亲,免授春川。公去安边再逾岁,其人诵德如一日。北伯上言:“既去而民愈思,故为异迹。”即褒加嘉善大夫。

辛酉,出按湖南。时乱政滋丰,数调优倡杂戏以临观。公辄弛期后发,光海怒,谪公夺资,遇赦免。别宫之役,功费钜亿,多纵无赖差干,联禁掖缔权豪,公肆杀攘。公又斥言其椎剥,积上下怨,以公治无害,未有以罪也。朝廷谓公设施有方,尤能修饬戎备,请进公一阶嘉义大夫,及瓜不许代,至癸亥乃递。

国家始更化,新贵出角圭,喜持人长短。公自念老衰被病,宁可冒涉周行,苟冀尺寸,强起谢复叙恩,遂敛迹决去。优游丘壑,混幷于耕钓,不以物累经怀。接遇乡邻父老,一飮以和,济其有无,时节酒食温慰,甿俗欣欣感慕,逮公没不衰。公虽逊处田野,久绝当世念,然闻西鄙警急,出家货以助兴,尽其义分。

夫士策名登朝,患不能树立亢宗,宦既成,又干没进取,冥行不休者滔滔也。厥或有久宦思退,又患税驾无所,默默以没齿,今古何限?

唯公中岁绾金绯,出入为家国光,知足知止,允蹈其臧,返身初服,安其田里,庶几令誉,以获终吉。退保优闲,八阅岁籥,以癸酉正月启手足,春秋七十有四。讣闻,祠官临吊,祭如礼。从葬其七世判书公兆次,其原负甲。

夫人光州卢氏,左议政之后,考曰赠左承旨大忠。既顺既慈,甚宜闺阃。后公五稔殁祔葬。

公内行饬修,事父母承意必先。及遘内外制,已迫耳顺,致毁自尽,恃杖乃起。每遇讳日,必斋素宿戒,不以年艾自假,党亲归其孝。

与人交有终始,宋公象仁非罪配绝岛,人皆掉手以避,独公通问遗周顾如它日。后还朝,亟称为古人姱节。

临官练达,无滞务无秕政,所历必有声绩可纪。然由郞署掇科目,暂试台省,既乃连蹇州里,晩出两路,粗见其一二,最其功令,无以举其全,惜哉!

惟其积厚者施丰,庸啬者报隆,屈伸予夺,操契必偿,不见其人睹其孙,不知其德视其门。公流庆启后,子孙多有自出之贵,方肩重一时,遗赢所发,于显厥世。

男长即佥正君,次县令,女适判书郑广成。侧室二男,𪶥。佥正五子:道亨郡守;道长学生;道昌佥使;道平生员;道光进士。三女,适权大年、别坐权俒金万始。县令一女,适进士朴守古。判书三子:太和今领议政;致和参判;万和正言。一女适判书尹绛。中外曾玄其丽甚繁。铭曰:

受爵致寇,佊人孔取。既进既退,此令有裕。黄公拥节,藩臬是履。轮轨徐驱,见险乃止。乐哉寝丘,宜钓宜耕。兴居以适,卒岁怡情。东山之麓,实惟世藏。延延百代,无出其圹。攻珉勒辞,孝子所营。告敬于行,式此九京。

领议政金公湖西宣惠碑铭幷序

均田出赋,自三代大备,九一什一,实王政之大经。逮世下衰,贪暴作,而民无所措手足。至废井田开阡陌,而兼幷极矣。先王惠鲜之道,又何可言也?

我国介处山海,地狭隘,方里之制,既无所施用,则父师圣法,槪见于西土一区而止耳。

陵迟千载,民日益以困,其始制地者,随其田所出,为束者十为一负,为负者百为一结,计结出米及布以应公家之赋。由是而收之不暴,用之有节,则亦不悖于助彻之遗意也。惟其任土之贡,一切取米布,百物调度之须,以至蹄踵门户之费,率倍蓰以征,而邦本悴矣。

万历戊申年间,完平文忠公始为大同宣惠之政,用之于畿辅畿辅苏。后二十年丁卯,吉川君权公湖西观察使,时则湖西民尤敝于畿辅权公乃取完平之意,平停一道田役出入,剂为絜法,事未卒行,籍以藏之。

后十二年戊寅,故相国金公实按是道,发视其籍,叹曰:“活民之方,不是外矣。”早夜以思,忘寝与食,擘画筹度,纤悉毕举。

入朝未几,为今上初元,位遇益隆,晋登鼎席,殷勤启沃之暇,首先以是说进。圣上灼见利害之源,凡所设施纲要,唯相国是听。于是号其局大同厅,选大僚庶吏以备参佐指使。

其为法通算一路田案,邑无问大小,唯视结数多寡,结出米十斗,舟运上江。其山僻远海州县,准米出布,咸委输于京师。自御供奉宗社祀享接宾客凡百需用,细至刍秆薪蒸之属,皆于是取办,官无所阔狭弛张,吏无所伸缩干没,无更赋有常调。民得服田安业,以春秋二时具其物趋期会,暇则养老育幼,嬉娱田里,歌咏圣治而已。行之九年,民以为便。

文忠公为惠未遍,吉川公徒籍莫施。唯金相国忠勤彊果,能竱意于事功,众訾而不恤,群沮而不顾,讲之弥精,守之弥坚,解万姓倒悬之急,建一方常安之策。朝廷方推而行之湖南,其利不可以一二数。相国之为德于民,吁其盛矣!呜呼!相国操仁民之术,圣上恢敷施之量,上下相须,迄臻厥成,相国之遇圣上,可谓千载一时矣。

当阳侯杜预请建富平河桥,群臣多异同者。桥成,武帝举觞属曰:“若非陛下之明,臣无所施其巧。”后世不称杜预之绩,而唯归美于武帝

今大同之法,实大造于民,岂特一河桥济行旅而已?虽然君,天也。天不可以形容大德,则树丰碑于衢路,以称扬相国之美,亦民之志也。

相国名,字伯厚清风人。其为相,专以忧国奉公为务。铭曰:

扶苏旧壤,海流于旁。环疆千里,厥土燥刚。农功鲜效,呰窳薄生。一困于岁,沟壑靡宁。劳耕苦穑,岁入卒殚。畦征亩榷,民食阻艰。天监在下,大圣爰作。圣作伊何?从以辅硕。以登我辟,以惠我人。更弦易辙,为法于仁。廉收简敛,毋磬而藏。粟米布缕,取一而赢。春秋供事,灌于司会。归安其室,狗夜不吠。徐起视野,禾茂麦秀。朝夕乡井,老老幼幼。自今伊始,迄于永世。既饱既佚,相国是赖。匪相国是赖,圣后之德。衢谣涂咏,曷以报塞?孔乐南土,丰碑有揭。我镵斯文,颂义罔竭。

刑曹判书、吉川君权公神道碑铭幷序

崇祯三年辛未,刑曹判书、吉川君权公卒。公二子先殁,嗣孙奉窆公仁川道章山。治列壤树,唯神道牲系石未及显刻,而又亡,以遗其子。惟衔恤缵事,攻厥石,请余文纪之,则公之域荒矣。知公者益鲜,则余不佞何敢辞?

按状,公讳,字仲明,号闭户安东,得姓自太师,赫世鼎蔚。逮我吉昌君以道学,赞成事用文章,左议政翊登光陵,俱臻盛位。再传参奉讳,郡守、赠左承旨讳、赠参判讳、赠左参赞讳,实为公四代祖考。妣坡平尹氏,副正女,以嘉靖甲子诞公。

幼两失怙恃。太母圭庵先生女,提诲有方,禁不许嬉敖征逐。及长,聘判书尹公国馨之门,薰染居多。甲午,始授军资参奉,事无罅漏,超拜地部郞。

乙未,监交河县,治以最闻。其冬,举文科,历礼部郞,贺圣节京师,还拜开城经历。辛丑,由正言、献纳,出为大同察访。既迎送诏使,以文学征,升弼善、相礼、辅德,兼知制教,屡迁校理、修撰。

甲辰,知安州牧,为治一切办釐,虽屐履间,罔不整饬。兼修戎务甚备,事闻加奖谕。

丁未,召拜持平、兼弼善,转应教。朝廷以保障为急,出公守江华,设施兴作,动中肯綮。签丁缮械,悉仿戚将军书,兵民大和,特进阶通政。壬子,拜公州牧,除湖西均田使。

癸丑,按庆尚道,秩嘉善。时公先吉昌君世几绝,宗人以公上请,遂袭封吉川君岭南地钜民殷,牒诉云委,且与卉夷接,防虞朝夕。公提衡一路征徭,大而应上供谷邻价,细至州县日用调度,蹄脚门户,皆有恒式成案。以釜山岸海,盲风败战舰,乃掘浦为港以藏船,船以无患。

乙卯,以巡检使按海防,举三大帅怙势虐威,悉条船上战备戎具,下及沙灰绹索之微,无不毕录以训戒诸镇。先是,尝兼管备局,舟师经务,一倚公为重。时以朝命行边,或发寮佐阅视。

至丙辰,自罗州牧再授江华。属西鄙方耸,审轻重为去就,则两府人争于境上,皆曰“我公也”。治一如其旧,而戎政益炼。

贰地官六年,癸亥,始递授咸镜监司,上加锡赉以遣曰:“予北顾无忧矣。”明年,解任长银台,固辞不就。又明年,按畿辅,秩资宪。秋,朴应晟缔凶徒告密,公亦在逮中,既置对,事益白。出而陈疏蕲免者六,上终不许,及瓜,特命仍任。丙寅,观察湖西。翌年胡变,东朝视师南服。公调兵给餫,早夜焦劬,尽瘁罹瘵,识者共叹。

前后莅四臬,政先平徭,规画纤悉,皆可为后法。湖西民尤困于征艺,乃取列邑土田多寡,平等其出赋以供经用。法既具未行,籍而藏之。后二十年,相臣金公举以为大同之政,一路大苏息。秩满,又视留篆,以汉城判尹还朝。再长秋官,请谳详允,狱无滥系。尝三覆死囚,论刑徒死,不蔽法竟脱之,其不专任律如此。

立朝以来,用才猷见器,南北著庸,若不可一日无公。当官赫赫,必尽其劳,能剸裁精审,终始无纤毫差缪。公明所烛,物莫能欺遁,猾吏多佐公为治,勤励事功,世以方陶长沙其人。

内行修饬,奉先尽其诚。既老,犹行祀必躬,疾革临讳日却膳,以《小学》、《家礼》为日用。伯处士公早世,与季舍人公睦爱尽伦,及亡,发言涕洟。抚孤幼俱至成长,诸侄亦呼公为爷。推祖世恩义,惇宗明谱,疏戚咸以为归。遗诫诸孙以“生不能裨国,死无请谥重吾累”。

呜呼!公之先俱享寿禄,逮中叶,连蹇不振者四世,乃有公宦达矣。然寿止望七,爵限八座,谭者犹惜其未究。

夫人坡平尹氏,闺仪夙茂,以女士闻。十五归公,生二子,承文正字、礼曹佐郞。二女适牧使李如圭、进士睦乐善。夫人后公没八年,年七十五卒而祔。伯氏议政公志其葬。

诸孙曰府使,俱大君师傅,婿持平尹元举、生员金挺坤、副率韩后琦李明征,为出。曰婿沈之涵李圣民,为出。曰进士象乾象坤象谦、奉事象鼎;婿判书李基祚崔有石洪汇李龟征,为李如圭出。曰林宗;婿李海安、正言丁彦璧,为睦乐善出。中表曾玄不录。铭曰:

基并,世载烈嘏。吉川之封,遐绳祖武。治于有家,以孝以忠。渐于迩僚,羽仪在公。历试诸难,庶绩攸康。悠悠四藩,既广既长。敷政清平,吏戢民怀。王劳尔庸,典我臬司。靖共朝夕,式敬由狱。便蕃终始,荷其茀禄。相彼中阿,其寝孔宁。铭诗纪石,于赫厥声。

伯氏领议政分沙李公神道碑铭并序

元兄议政公用回甲之岁甲申二月捐馆舍,治命曰:“吾神道文属余季。”时不肖敏求漂寓西南,既闻而悲之。盖不为也,为虚盛意负泉壤,为之也,惧无以信当今与后世,实兢兢焉。

公讳圣求,字子异,号分沙。七世祖敬宁君,出献陵。其后牟阳仙槎承孙河东,代以宗籍封君。祖兵曹判书讳希俭、考吏曹判书文简公睟光,俱赠领议政,世载烈闻。妣安东金氏上洛公后,义禁府都事讳大涉之女。

公幼鞠于太母柳夫人,亲授《小学》。始就家塾,造语辄惊人。举癸卯进士、戊申大科,其发解俱居一甲。初隶承文院,选入翰苑,兼春坊说书。

辛亥,升典籍,转监察。明年,历诸曹郞,入玉堂为校理。自是屡践馆职、言官。时文简公长宪府,弟敏求处玉堂,而公为献纳,叹曰:“一家三人并列三司,殆哉!”

方奸臣构大狱以及母后,台谏郑造尹讱创为别处之论。公持正议不挠,壬人已侧目矣。白沙李相国尝任郑浃边倅,坐逆死,论者以是持白沙公罢相。公为持平,抗言:“之荐用,安能逆知反状?波及大臣为已甚。”奸党嗛前后憾,且以公将入铨席,劾罢公。

甲寅,外叙伊川县监。翌年,丁太夫人忧。制除,拜永平判官,寄治抱川,事多新刱,设施中窾,公私和辑。其秋,白沙相死累所,归葬抱川,邑人立书院以奉白沙公。不悦者因是大噪,以公倅其邑捃摭为案,罢职不叙,终始𬺈龁如此。权凶柄国既久,欲以计调停游散,求速化者,不能无濡迹。公壁立颓流,斥言其非僻。

癸亥反正,初政擢拜司谏,刬弊伸枉,辨遏邪正,如宽纵滥系,弛禁都门,焚沈香山,罢遣女乐,皆公首发以赞新化。迁议政府舍人,荐儒将。由副应教,又荐为江华府尹。

乙丑春,以同副承旨征,移礼ㆍ兵参议、大司谏。徐公长夏官,亟言于申文贞公曰:“参议公近与共事,当大任者必是人也。”

丁卯春,参议吏曹,扈东朝南下。既还,荐更吏议、大司谏、兼承文院副提调。明年,以左承旨试武科吉州,疏陈民瘼十六条。用鞫狱劳,进嘉善阶全南监司。其冬,文简公暴风疾革。上为发宣传官,谕以急归无待代,仍遭大故。服阕,即其日拜大司谏、都承旨。冬,特除吏曹参判、兼副摠管、经筵ㆍ春秋馆事、世子右副宾客。

癸酉,特授兵曹判书,则兪伯曾引葭莩微嫌论改之,士论甚其巧诋。即拜大司宪、刑曹参判,按畿辅。历大司宪、副提学、都承旨。乙亥正月,天官卿缺,上命幷荐从二品以授,公兼知成均。

丙子,递拜刑曹判书、大司宪。夏,判本兵体察副使,举用必公,兜䥐胥悦。十二月,兵辍烽疾驱,三日而傅国都,舆驾遽幸江都。未出城,候骑逾沙岘。上转入南汉,则敌兵日益滋,阖城无人色。独公举止安重如平素,上下倚以为重。与诸将分城以守,大冠戎衣,挺立大旗下曰:“我欲明白死。”或见大事已去,请早从降议,免使八路糜烂。公曰:“王师一未交锋,外镇幸全,何可遽议降款?”

既而城中益急,定计出城。副君入质沈阳,诸大臣老不任行,乃进公右议政,仍陟左揆。既使朝廷委公更定约条,而彼中情形与我大别,则人以为弃命废事。一子羁丱被俘,公见之若无情,及其勒赎驱遣,则人以为赎子启后弊。兼论体臣主兵误国,幷及公罢职。

葺草屋东郊,打头容膝,处之晏如。赋诗曰:“田中苦菜犹尝胆,郭外茅茨当卧薪。”所存可知也。

戊寅,复叙领敦宁府。庚辰,又奉使清国。辛巳十月,拜领议政。公居位,务全大体,不为刻核之论,每从谳狱,多所平反。而至当国家大事,挺特不挠,无依违去就色。

龙湾崔孝一自拔归朝,将以府尹黄一皓振赡其家族,将加刑戮。公争之甚确。将怒曰:“苟如是,不得三日作相。”僚相见彼意坚,欲止无辨。公曰:“虽不能一日作相,视人无罪入死地,何可不出力以救?”自公秉政,备历危险,左右矛楯,动不得如意。人或规公宜少降志循时以济事者,公叹曰:“作事在我,成事在天,乌可枉己而求合?”

壬午秋,史官引进非人,公䮕其私,削其荐剡。于是敲撼四发,承旨洪茂绩盛气横诋,所言尤惨礉。公引疾,章十上,乃递拜领中枢。始公在翰苑,僚员引戚畹入史局,公执不可,获罪罢,其重史职,不慑于权贵,至老不变。

其冬,人至凤凰城,以李烓宣川时接遇南船,锁以去,仍逮在事诸宰,举朝震駴。道臣具凤瑞言:“李烓纳赫蹄书,悉输我国阴事。”上下愤嫉,既诛李烓,已又议收族。公曰:“罪固宜万殒,至其漏言之云,独出于凤瑞一人,而上诸臣李景曾等状启与相抵迕,宜核实以处。”时议指公为护逆,始请削黜,至加流窜。上只允革职。

侨寓杨花江上,榜其庵曰“晩休”。尝曰:“遭逢数十年,汩没波流,晩得闲适,甚惬心赏。”篮舆竹杖,逍遥散朗,自同寒士。家尝失火,出坐田间曰:“酒瓮无恙否?”因命酌以谢乡邻,馀无所问。

癸未,叙领中枢府,纳禄谢事,若将终身。越正月,闻世子回辕,强起迎驾,因感疾遂不起。始殁,白气上漫天不散,光烛地夜明,观者异之。官庀葬如礼,厝于杨州长兴里

公美风度,标举轩然,正色朝端,百僚竦敬,宽和有制,人不得以亲疏。未尝肯崖异诡随,未尝肯声色加人,而幕府将佐皆伏,抑首汗背,退而不自知其然也。久处显位,却扫静穆,门无苞馈,巷绝私轨,要津形势,罕所接遇。及居江湖,宾客过从,必有酒食,礼待勤渠,春和盎袭。

始娶坡平尹氏,节度使之女。继聘安东权氏,议政府舍人讳其考也。尹夫人无子,公奉节度夫人邻舍,事葬以诚。既又取家支庶俾承其祀,臧获田庐,一无濡染。李判书景稷尹公中表,每叹以为不可及。自先祖判书公,世以冰蘗著,公积膴仕,愈励洁操,及大事,至无以敛。

权夫人天资明烈,众美咸具。生五子二女:男尚揆,殁江都;参奉同揆,举遗佚不仕;县监堂揆、佐郞硕揆台揆,俱世其家。夫人与尚揆具氏、二女判书李一相、及第韩五相妻,皆殉节以旌闾。公有庶子善揆,女适尹斗宗。铭曰:

于穆东园,有寝有庙。司马维祖,冢宰维考。上相承之,冞阐厥猷。厥猷伊何?克迈克遒。靖共在位,不那不竦。羽仪扬庭,遂都大政。辨遏官邪,作刑庶寮。民方无禄,岳摧其乔。郁彼西冈,三世一麓。其下长逵,过者必式。丰碑揭揭,纪德有融。疏源导流,以启后蒙。

奇岩堂法坚法师碑铭幷序

世有二师,俱奉乾竺,黄面老子,无上大道。其一静专,以寂自照,声闻顿悟,因解成果,以至超脱,是名禅定。其一体认,大乘上智,以无见见,诞登彼岸,直指性地,以觉觉人,是为释氏,嫡派真宗。

达摩之后,临济中阐,其法东渐,西山为盛。凡厥门徒,奉谛妙解,同跻觉路,大有其人。粤若奇岩法坚法师,实以法器,为丛林秀。

父家扶安亿世,母昼寐,异髡托梦。惟慈与忍,稚幼已然。始星一周,性宽是师,二七云游,瞻礼雷默。淹贯内典,旁涉子史,群书之囿,富吾所有。既乃反顾,慨焉永叹,“斯为世法,非出世法”。

维时清虚,开堂南岳,叩榻求证,顶门下针,献诗喩义,一言契可。亦参松云,发挥诠品,掇皮摸骨,拣沙获珠。无量世界,亿千众生,精进雄猛,一介男子。

我道既凝,而臻耆腊,乃结跏趺,于白莲社。维此白莲,二禅遗踪,尚友千载,庶几三笑。缁流朋集,如渴赴河,满腹而归,而河无竭。畴其同风?机仡祥师,欣然相视,淡乎相忘。

古德微言,因疑生识,师操利刃,斩断诸妄。演为诗文,导发愚俗,教以造业,必本善事。如彼长者,所有粟米,金玉布帛,施与丐儿,懽喜过望,于己无损。又如大海,波涛畏惧,接以舟筏,得脱斯苦。即心见佛,不入诸相,不堕恶道,不生不死,以证圆觉,了一大事。七尺之躯,眇然甚微,学佛成佛,胆大于身。

甲戌九月,双树示足,万法皆空,吾其行矣。留偈大众,端坐而逝,生灭去来,幻劫俱尽,年八十三,非短非长。自涅槃后,茶毗净身,乞收舍利,贮以石锺,建于楡岾,西麓之上。一切法事,皆其上足,道一慈仲慈逸所营。又推庆云,具草行迹,穿街历市,款余郊扉,索文镵石,图寿厥传。余昧尔道,将以何言?姑依尔说,作为偈语,兼勒铭辞,以报尔勤。铭曰:

始见奇岩,发诗西山。声前有喝,句后无言。余赜其意,有无互根。及观临化,唱偈一章。打破虚空,大地一坑。不病者去,今古溪声。幻灭不灭,不可思议。片石刻文,求冰后示。以幻传幻,孰云非妄?河沙泡影,万劫茫茫。

逍遥堂太能法师碑铭幷序

佛操慧刃,斩截一切想与触,不肯三宿桑下,何以故?情生于爱,爱生于习,缠绵罣系,至堕于蜂窠螺蚌壳中,业与因累之也。是以为佛者一以舍为贵。然而释迦雪山修行,达摩面壁,有六年七年之久,亦何尝必守其禁也?或默或言,或行或止,或宴坐一室,或云游四方,但须点检六时自己心如墙壁,不徇物黏着而已。

逍遥堂太能法师,南禅也。产秋城,其母梦,一婆贺胚胎大乘人,由是幼名大乘

十三,入白羊山,受戒于性真和尚,始行脚域内。既乃结缘南岳,立道场建法幢。大营梵宇,其阳为神兴寺,其阴则燕谷禅院。居燕谷凡三十四年,竟以己丑冬示灭,得寿少九十者二岁。是岂拘于习与爱,以为情徇物而黏着尔也?

法师少,博通经论,既而曰:“欲求法外宗旨,当不止此。”往参西山大师。适有阇利问:“初祖东来意若何?”西山举拂子一挥。尔时法师大懽喜献偈曰:“蘧庐天地假形来,惭愧多生托累胎。玉麈一声开活眼,清宵风冷古灵台。”

西山曰:“此暂时岐路耳。祖师云:‘悟了同未悟,无心亦无法。’它人不可主张,汝自护持。”于是遍参诸德,仍谒浮休大师,休公器异之。仍再扣西山曰:“和尚前言‘斫来无影树,焦尽水中沤’,愚所未会,愿端的指迷。”西山曰:“会取不会取。”法师言下即悟,九拜而退。

法师年耆德就,为丛林依仰,远近归慕者日益众。缁流走集,常有累数千指,山门为阗咽成市。法师以正法眼运慈智,几用舌头笔下?直指不二路脉,实众生津筏,法门梁栋。

一日,示大众曰:“尽乾坤是一只沙门眼,尽乾坤是自己光明里。光明未发时尚无虚空,况有山河国土来?”因卓锡良久曰:“孤轮独照江山静,自笑一声天地惊。”

其徒海眼妙湛以下辟堂坛传奉法旨者六十馀人咸曰“法师即临济二十六世嫡孙其人”云。法师临化唱偈曰:“解脱非解脱,涅槃岂故乡?吹毛光烁烁,口舌犯锋铓。”趺坐寂然而逝。

用其法茶毗讫,明照敬屹等奉顶骨安于宝盖山,藏神珠二颗石塔。既又砻治大石,遣其徒景悦以状走京师,征余文纪行迹传示永永。夫我何知道?盖其状实云。铭曰:

西竺之教流东瀛,自东而南南土倾。恒星夜发随雨零,雨零点点散光晶。大千世界昭厥灵,逍遥开士法门桢。宴坐南岳不下庭,蝇附蚁慕谁使令?点铁琢璞宝乃成,惠尔瞽聋视而听。腊月晦日超化城,弹指万劫了死生。有大弟子后事营,攻珉镵辞垂千龄,藤葛无绝昧者明。

浩然堂太湖法师碑铭幷序

盛,几以易天下。然不百年,云消雾释,天下无以为言者。至时,佛氏之说始流东土,愈久而愈盛。厥有四辈,悟入各殊,唯临济之教为真宗直派。其道又益东流,以后逮乎我,开堂升坐,代有其人。

近世湖南浩然法师,实为丛林之秀。法师贯锦城,俗姓张氏,法名太湖。母梦,神人跪献靺鞨圆莹曰:“愿托身娿𡝠。”果以嘉靖甲子生法师。

法师生而不啼,幼不茹荤血,见者知其为法器。十五,意不乐尘浊,就天冠山一宗禅师祝发受戒。既而闻清虚静观浮休三大师以大乘济人。二十,西走妙香山清虚,始闻真诠妙谛。三十,转入俗离山,依静观悉翻经藏。最后参浮休智异山,证明滞义,时大师年四十有五。疑祛识透,藤葛为烦;定性既凝,万法俱空;障恼褰除,表里通明,豁如也。乃叹曰:“日翻千偈,不如六时摄心,舍是心而求诸经,是当驴年得佛。”

凡以慈慧化人,必直指不二路脉,下针顶门,广度津筏,偕登彼岸,咸以为“临济嫡嗣”云。始游域内名山,及登耆腊,卓锡于南岳之燕谷,大阐法席,启发群迷,大众走集道场,虚往实归。

至辛巳岁,创兰若光阳白云山,即道诜国师涅槃之地。后十二年壬辰三月,手书二偈曰:“烈焰亘天时,何容思量凑?泥牛水上行,木马火中走。”“八十人间事,犹如一梦沤。愿亲无量寿,常乐遂忘忧。”遂瞑然入寂。

其大弟子等将净身依法茶毗,灌骨之夕,云霞四羃,人宅既毁,灵颅遂超。尔时善男子三千馀人莫不悲号赞叹。遍寻四远,拾得二片,其一树石锺松川寺之南麓,其一上足惠观性逸、法孙胜谙虔奉北上。诣宝盖山虚白大师,设场二七日,精祷舍利,果得一颗神珠,归安于锦城双溪浮屠。既事,其徒又将竖碑于浮屠之南,伻,请余为文而系以铭。铭曰:

教中岐,以惑传惑。珠沦浊泥,多失鲜得。卢能之后,临济独宗。遥遥路脉,自西徂东。浩然承之,柏树再荣。慈灯向晦,慧日重明。三乘殊趣,师说相棼。即心见佛,何事经文?利刃在手,诸妄皆虚。见解既遣,妙体真如。千百亿身,一点常新。山河大地,白月孤轮。留趺南岳,结夏弥积。猛虎跑泉,飞鹤避锡。开林燕谷,建幢龙门。乃辟道场,实仿祗园。缁流攀化,溯风追景。众生煕煕,几人雄猛?双树示迹,三涂永超。恒沙万劫,法性长昭。锦城之阳,灵山在侧。贞珉不泐,式垂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