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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道录卷之九

  仁

  朋友之仁

  《通书》:周子曰:道高德厚,教化无穷,实与天地。参而四时同,其惟孔子乎。道高如天者,阳也。德厚如地者,阴也。教化无穷如四时者,五行也。孔子其太极乎。

  录曰:此万世宾师之分,与尧舜同其尊荣。故宰我曰:夫子贤于尧舜。子贡曰:自生民以来,未有孔子,未尝直拟之以太极也。果有说乎。夫《易》更三圣图,始濂汉发先天后天之蕴奥者,孔子也。发孔子太极之蕴奥者,周子也。是故太极之未判也,混于不识不知之中,而极乎无声无臭之妙。而其已判也,立乎形气未具之先,而行乎形气已具之内,实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抵也。孔子何以为太极乎。方其未发也,仁义礼智之性混然在中,无所不有。及其已发也,中正和乐之德随感而应,无乎不宜,实一诚之权舆万化之崇钥也。就其光辉发越而言,天以阳生万物,其道显矣;而圣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何有所穷尽乎。自其静深有本而言,地以阴成万物,其德微矣;而圣人肫肫,其仁渊渊,其渊何有所止极乎。四时行焉者,春夏秋冬也。于以四教者,文行忠信也。其所以因村而笃,物各付物,五行之生各一,其性也。是故合而言之,全具乎夫子之身,万物统体,一太极也。分而言之,曲成于物物之由,一物各具,一太极也。而所以贤于尧舜者,正以其教化之无穷也。所以自生民来未有者,亦以其道德之高厚也。言虽殊而理合辙,三子者一而已矣。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录曰:此孔门言仁之始,所谓彻上彻下故也。夫天下归仁,尧舜之事业也。无一人不得其所,无一物不在性分之内,所谓放之则弥六合也。克己复礼者,圣贤之全功也。无一念不合于天,无一事不中乎礼,所谓卷之则退藏于密也。此仁道之极致,心学之渊微,人所不知而已。独知之人所不能而己独能之,何有待于外哉。夫子之告颜渊,无复有馀蕴矣。苟使好高者遑遑于四灵九有,卑近者规规于未纯未尽。哲哉,颜氏之子乎,而能请问其目焉。夫允恭者,尧;允塞者,舜。克其类,自视听言动始也。故先明四目,达四聪,而后能动而世为天下道,言而世为天下法,行而世为天下则。夫子之答,有自来矣。不徒问仁而铃请其目,不徒请目而能事斯语,颜氏之子其以上圣为己任乎。不然何以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馀则曰月至焉而已矣。

  录曰:愚观孔门劝励之实,万世敦笃之诲。今去圣人千八百年,犹可以自最也。夫三月不违者,非以天道小变之节过此而不由也;日月至焉者,亦非今曰进而至明日退而不及也。盖以颜子之深潜纯粹,终日不违,既竭吾才,卓尔所立,至于三月之久,纯乎天理之全,如之何,其可及也。其馀或颖悟几于颜子,而择善未精,德行同于一科,而美大未至;或一曰之间,清明纯粹,天圣昭融;或一月之问,不远而复,无所祇悔。虽未能中心安仁,次非君子而不仁者矣。此圣人之深意,非有所贬损于其问也。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录曰:此可见三月不违仁也。夫草食非旦夕之移,陋巷匪一时之事。人维不堪其忧,故不能久而安焉。回也,天理昭融,私欲静尽,方且心广体胖而忘其贫,见大心泰而无不足。故曰:不改其乐也。此与未若贫而乐之乐字同意,善学者合而观之可也。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录曰:此孔颜之分别,未达一问者也。夫所谓不改其乐,有时或未然矣。乐亦在其中,则混然天理不可为穷尽,不可为方体,其实无太相悬也。

  孔子曰:自吾有回,门人曰益亲。

  录曰:所谓曰益亲者,非相观而善,相率景从之谓也。盖语之不惰,则罄咳不为费辞;无所不悦,则切忆不为虚语。吾见其进,未见其止,安得不为之。畅然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安得不为之豫悦。所谓不亦乐乎者,如此。此循循善诱,不得不为之曲尽,而视予犹父,亦有所不能目己者矣。岂不日益亲乎。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录曰:颜渊死,天不爱道也。鲁西狩获麟,地不爱宝也。皆足以致夫子之恸也。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录曰:圣人之身,斯道之所系也。道在不言身,身在不言道。今道无传,是已无予也。然则,圣人亦岂遽然自谓万世叉尊从之哉。天丧予者,爱道之至也。万世尊崇者,慕道之真也。道在于万世,圣人犹不死也。此可见颜子系道之重,师友关仁之切,以为五伦之末盖不究乎此也。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录曰:此可见曾子之确也。夫请事斯语,优为之者也。仁以为己任,固执之者也,上智之资。故曰:明睿学智之资。故曰:弘毅其致一而已矣。

  仲兮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兮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录曰:夫子常称雍也,可使南面。故告以出门使民,皆南面之事也。今因此言以想仲兮之形容,尚可见其为人之楷范,况亲炙其宽洪简重之度者乎。圣门若回,若雍,皆居德行之科者,以此言始闻而心解,力可到而践行,虽欲不请事不可得也。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录曰:夫仁者,佞之反。佞者,仁之病。以雍之敬,以持己恕,以及物内外,以无怨矣。故或人之言如此,盖当时之人亦知仁是好事。若兼有口才,便不可及,非是惜之也。又世俗以佞为才,而不知其不可。若如有德者爻有言,则非佞矣。故夫子再言焉用佞,以深晓或人,其曰不知其仁。即如孟武伯问由求所对之语,亦非不许其仁也。读者其致思焉。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认。其言也认,斯谓之仁矣乎。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认乎。

  录曰:牛之再问,非无为也。彼方见颜冉所告,皆切己敦笃之论。而己之所告,乃言语辞气之间,然不知非礼勿言,克复之条目为仁之切要乎。非但为多言而躁,故发此也。苟能谨于言而不放,以达于耳目,周身之间念念不已,克己复礼端在是矣。惜乎,不闻请事之言,不达为难之旨,徒以多忧多惧,未知为仁由已。此颜冉之学所以为难也欤。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录曰:此于学者最为切近。盖未能如见大宾,叉先自处以恭;未能如承大祭,叉先执事以敬;未能不欲勿施,叉先与人以忠。而夷狄者,深言之也。以迟之粗鄙于门墙,或可勉,于夷狄不可勉也。此夫子深箴其病,与在邦无怨,在家无怨者异矣。

  樊迟问仁,子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录曰:愚观孔门问仁之屡者,莫如樊迟而卒未能传道,何也。盖圣门之学,无所为而为之也。闻谋道,不谋食矣;未闻请学稼也,闻耕也,馁在其中矣。未闻请学为圃也,以亲游圣门,犹尚如此。而汉儒董子迺能知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然则可以寻常视之欤。学者详之。

  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录曰:愚观子夏之言,非但发夫子所未发,千古之下真不能违也。夫有天下者,所以叉于举直错枉,何哉。盖是非邪正,每每相反。邪者进,则正者变而为邪;正者进,则邪者化而为正,其几不容发也。唐有天下,举魏徵,而隋俗尽革;宋有天下,举司马光,而熙丰顿改。及其后也,用一林甫而立仗斥远,用一章惇而狎小充廷。夫子之言,其伤鲁之无错乎。不然,何倦倦复以告哀公也。但其旨意宏深而不露,含畜而不尽。而门墙之英交相论难,卒以发明。厥后,商也曰益,迟也无闻。然则达与未达之间可以次,进与不进之几欤。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录曰:子贡之质,几于上智而不能优入圣域者,从事高远也。曾子之资,限于才鲁而能卒传道绕者,能近取譬也。当时问者多矣。举其事,设其词,似于中有所得也,而不知文可博,施不可博;爱可汎,仁不可汎。子贡之学,盖有得于博而无及于约,宜乎泛而不切也。夫欲立者,卓尔之谓也;欲达者,跃如之谓也。二者,皆所以约之于礼也。以是为防,后世犹有博爱言仁者。然则非原道之失也,因文见道之失也。因

  文见道,谓之不能约礼也。亦宜。

  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录曰:赐于是时,盖已觉今是而昨非矣。故又问为仁。若所谓请事语也。夫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非率尔之谓也。有大夫之贤,诱掖奖劝之于其上;有士之仁,熏陶渐染之于其下;则不觉卓然而立,豁然而达矣。不然独立无助焉。能率人孤陌寡闻,何以表物。此,余小子今曰之深惧,求其事与友而不得者也。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录曰:武伯,懿子之子,鲁大夫之从政者也。其所谓仁,又已有所见,如博施苟难之类。当时子路、冉有、公西、赤仕于其家,观其气相,皆足与有为。故以仁为问,亦知夫子之门以仁为首称也。夫子据实而言,可使治赋,可使为宰,可使傧相,而不可谓仁。盖仁者,本心之全德,圣门不易言也。才者三家之所需,诸子不易得也。既不损三子之真,亦不轻为仁之体。圣人之问对,端可为万世法哉。

  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录曰:子路之衣敝缢袍与车马轻裘,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彼之不耻者,迺克己之志。此之无憾者。为弘物之仁。人铃先存不耻之志,而后能措无憾之心。故夫扬扬过闲里,有识者之所共鄙;而楚楚若蚌蟒,有志者之所不为,曾足为由也多乎。此,其所以敝之而无憾也。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录曰:此仁字,是浑然全体,乃天道之本然也。与平曰门人问答,一言一事者不同。夫子不敢当,亦是不自满之意。非但因人之称,亦非特谦己之词也。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股股乎纯,亦不已之天矣。若遽以为己圣与仁,不惟滋学者之惑。其实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此惟全体不息者能之,岂门人弟子之所可学哉。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录曰:张之请问,非渊之请目也。故以所不足而言。夫恭与泰反,宽与虐反,信与违反,敏与怠反,惠与贼反。以张之务外好高,未叉不以堂堂为恭,以无拒为宽,以色取为信,以卒遽为敏,以慢令为惠,则五者之效茫茫然矣。此造就之深意,因病之良药,与他章五美四恶同是

  一意也。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录曰:圣门之教,以求仁为的;而七十子之所学,铃以仁道为归。以曾子之吾曰三省,与子游之学道爱人,其视子张不啻陪展之相去矣。若以后世交友观之,不非毁则仗克,孰肯箴其病而药之哉。此可见以友辅仁之实,不虚美,不隐恶,责其所难,救其所失。其为道至重,而为人至亲。故终焉。

  《西汉书》:董仲舒少修,奋志勤学。下帷讲诵,弟子传道者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

  景帝时为博士,后为江都相,事易正王,帝兄素骄好勇。仲舒以谊匡正,王敬重焉。久之;王问:粤王勾践与大夫泄浦种蠡谋,伐昊灭之,寡人亦以为粤有三仁。何如。仲舒对曰:昔者,鲁君问柳下惠:吾欲伐齐,何如。下惠曰:不可。归而有忧色,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此言何为至于此哉。徒见问耳,且犹羞之。况设诈以伐昊摩县,此言之奥本无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为其先诈力而后仁谊也。

  录曰:先儒谓仲舒有儒者气象。愚窃谓升堂矣,未入于室也。何也。樊迟,圣门高第,尚麓鄙近利。夫子告以先难后获,终未能达。如伸舒三策《明君》、《两相》、《骄主》,难不如获,未尝有愠见之色。设以贾谊比之,便见有海吝之意。此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讨其功,非无当之虚言,乃践履之实事,管晏羞与为伍矣。其下帷讲读,庶几时习之悦,学士师尊,无忝朋来之乐。然则岂非人不知而不愠之君子乎。虽坐杏墙之侧,与诸子并驱亦无愧矣。

  《束汉书》:黄宪年十四,荀叔遇于逆旅,炼然异之,揖与语,移曰不能去。谓宪曰:子,吾之师表也。既而至袁闳所,曰:子国有颜子,盒识之乎。闳曰:见吾叔度邪。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见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对曰:良不见叔度,自以为不及。现税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然在后。因难得而测矣。

  陈蕃、周举常相谓曰:时月之问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很存乎心。郭林宗少游汝南,先过袁闳不宿而退,进往从宪,累曰方还。或以问林宗。林宗曰:奉高之器,譬诸汎滥,虽清而易抱。叔度汪汪若千顷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宪初举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劝其仕,宪亦不拒之,暂到京师而还,竟无所就。天下号曰:征君。

  录曰:范□论曰:黄宪言论风旨无所传问,然士君子见之者靡不服。深远去毗吝,将以道周性全无得而称乎。余曾祖穆侯以为宪绩然,其处顺渊乎。其似道浅深莫臻,其分清浊未议,其方若及于孔门,其殆庶妈。此,愚于束京之士独于宪之乎。取之也。

  弘道录卷之九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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