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 居易堂集 卷之三
明 徐枋 撰 王大隆 辑集外诗文 固安刘氏藏原刊本
卷之四

居易堂集卷之三

 书

  致巢孝廉端明书附答书又附书后一则

沧桑以来挥忽二纪俛仰宇宙眇焉无俦独我端明

孝廉岿然灵光故国完人天下仰望不啻松乔之在

霄汉间不肖弟沗属同心神往徒切而欲一促膝论

心则无如端老既庐墓不出不肖弟又土室自锢也

常与佩逺语及左右戏谓之曰吴子素有神力能致

吾两人一时会合否佩老云吾不能必巢子以必来

犹不敢强昭法以必往也乃于昔春道驾忽越二十

馀年足不逾户不接亲故之例破格逺顾𢌞旋二百

里之逺逾严城遇非𩔖而不惜再越宿始到吾草堂

此种至意未知不肖弟何以得此于端明孝廉乎惊

喜感愧殆不可言然乍接颜仪犹以为梦中相见既

得促膝论心则以为巢子真从天而降也惊喜感愧

又何可言即满堂宾客无不相诧巢孝廉破二十馀

年之例特枉徐子山居诚一时美谈千秋盛事也第

恨别去之促仅仅脱粟一饭遂复返斾昔郭有道过

袁奉髙不宿而去锺士季见𥞇中散一辞而返始以

道驾之枉存既用自诩既以道驾之旋返又深用自

惧矣悚息悚息如何如何别后倏易两寒暑舎甥吴

濮时时过从必问起居万福知尊著益富曷任欣慰

惟是弟既不能自逾土室造端翁之墓庐又不能以

二十年种种𢰅著遥寄就政有道如何如何孟夫子

曰穷则独善其身逹则兼善天下尝窃论之君子既

生于世未有不能兼善者即穷而在下然固有𥪡一

世之风声系万古之纲常者如伯夷饿于首阳宁非

独善而其所繋于世何如也且士君子不得志于时

往往著书立说以垂教于后世弟之无似心窃慕之

苐恨土室面墙孤陋寡闻即有成书不得如吾巢子

者而是正之前者既过草堂又以片刻促别真当面

错过所以至今为怅恨也如何如何专札驰候以布

㥪㥪鳞羽之便弗吝教言

     自丁未暮春获奉良晤倏忽三秋眷怀弥积时有绪言欲寄以乏便鸿祗有神往顷八月𥘉旬奉有手翰知道兄见怀之深注存之笃也

     并悉道履可胜慰籍唯我道兄质任坚刚穷而弥厉真可谓百世之师矣弟盛淑其下风虽埋影孤村不与知故相接而时时奉一俟斋

     以为师表闻声相思岂必握手相语哉彼林宗不宿而去士季一辞而返皆汉晋之流习非世外之真契也道兄何必引此以为病耶曩

     日半晌之晤诚恨其促因有他宾在坐不可以留然弟私心为已多者古人相视而笑以为至足宁尚存乎见少哉日月掷人去晨鸡不

     𡧓鸣此非陶靖节之诗乎然于斯时卜居南村抗言在昔素心晨夕髙卧羲皇而今也欲言无和顾影自悲举步万难缩地无术唯有梦

     寐可慰相思而积思不舒沉疴益剧弟旧年虽了向平之事明歳履耳顺之期而白髪萧萧槁项篱落去日苦多夙心终结亦付之永叹

     已矣如何道兄以未衰之年获潜养之实咫步有闲耳目有屏外累既遣内心自静神宇泰定而学道愈充门以外截然寘之尚何触耳

     而惊经心而痛者之有哉然爱重一身不唯为已戒心栗栗无时不然终身之忧君子所履其兹日之谓乎若弟性鄙学荒离群多疚今

     益年索气衰不克自进祈髙明有以迪之无间于逺近也望之望之巢孝廉端明名鸣盛嘉兴人乙酉世变后即遁迹荒野矢以庐 墓终

     身不毁肤髪时天下称遗民之中有同调者三人则宣城沈徴君睂生嘉兴巢孝廉端明及余不佞也孝廉平居足不逾户亲知都不接

     见丁未暮春忽破例逺顾余于山中𭰁沿二百里越嘉禾松陵吴郡凡两宿而后到吾草堂逺道护持而来者即嘉禾黄子复仲而草堂

   中同集者为江右曾靑藜山东姜奉世也一时传为盛事又二年已酉秋余寓书问讯孝廉此孝廉笞书及赠篇也又十六年余辑拙集

   得之笥中嗟乎今孝廉与徴君俱已逝矣俯仰之间怆怀者久之

  答笻公书名大⿰夸𤓰 -- 瓠字笻在灵岩嗣即宣城沈麟生

五十之年忽焉已过惶惶焉惟以无闻自惧不敢以

知非自解也重辱吾兄不相遗弃千里赠言华衮之

加不啻荣幸主臣主臣不肖弟衰迟悠忽惭负歳月

虽学道有心而闻道未期吾兄以千里之逺三年之

别而未荷谆切规诲勉其不及而津津扬诩其三十

年之陈迹是非所望于吾兄也虽姜桂之性老而弗

渝三十年素履未尝毫𨤲失坠然此是吾故有无足

多谈也邹浩与田昼交生平以气节相激厉浩为谏

官昼惟恐其不言及浩以争废立事得罪直声震天

下以谪归浩见昼而流涕昼正色曰丈夫所当为者

不止此也在志完勉之耳浩茫然自失此真朋友哉

缊袍不耻是道何臧学问之机不舎一息三十年陈

迹而犹以见诩弟益自惧矣大约身心学问不骎骎

然日𠑽其所未及必并其所已及而亡之也惟吾与

兄交勉之而已

  与葛瑞五书

弟年来多病未老而衰颓然废堕正恐乖隔多年无

以相见昨辱逺过从容话言出佳味倾浊醪悠然昕

夕若犹以我为可与语者私心窃自喜坐闲偶谈时

事及蔡人云云因以与冯生书相示实恐同我于名

士之妄语无其事而夸其谈故以书实之耳非谓五

年之别云云便足以借手相见也人生苟有所𥪡立

当日新其所未足凡属故我即为陈迹今所云云实

故我也岂足道哉弟五十时有答笻老一书是吾心

之所存矣而生平耻语气节实以气节非吾人归宿

之地况若弟之无似本无气节之可语乎昔常侍坐

退翁老人弟谓如吾昔之所遭则我今之所处正自

不得不尔人生自有定格我仅能垂三十年不越此

格耳不知我者以我为异固已谬矣知我者又从而

矜诩之不亦陋乎退翁称善且人之能有所建明于

世不与草木共腐者岂独其可见者乎必潜德内行

确乎不㧞砥于所不见守乎所不闻然后其不移不

淫不屈随事而见耳其不移不淫不屈千古所见者

犹崇墉也犹岑楼也而必有所不见者以为之基而

后其可见者得以无隳也传云本立而道生亦可语

于此也若不于不见不闻是求而但髙语气节鲜有

不败者矣古今史册所书总不必言即知吾与兄身

与游处耳熟而目接如某某者其初非不赫然气节

之宗也耶而今为何如也犹草木然不勤其灌溉培

其根株而但希华叶之滋长鲜不立偾矣近有一老

每夸言气节吾所不屑今吾睹气节之事甚小之矣

弟谓此老失言客或见讶吾谓有说此老之小气节

者若不能驻足于此山之顶未免颠堕而谬谓此山

之卑吾固不屑驻足也吾之不敢徒立气节者若卓

立于此山之顶而仰彼峰之更髙而必欲勉跻焉者

也二者未可同日而语矣第此山之顶固无陨越而

所谓彼峰之巅则渺焉其难攀而⿱⺾⿰氵亡乎其无所措趾

也是弟之所甚惧也是在闻道而知我者之有以力

扶而勉进之耳八月秋凉广庭嫩桂数株幽香满屋

兄能䇿杖一过甚乐甚乐

  与友人书

君子执礼不可不严而存心不可不厚存心厚者善

善长而恶恶短是也闻人之恶如闻父母之名耳可

得而闻口不可得而言是也君子之与人也皆然而

况处骨肉之间乎吾闻之骨肉之间以恩掩义不以

义掩恩所以春秋之法为亲者讳也先师不云乎父

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言父子而兄弟可知

矣则从兄弟而推之者亦可知矣何也吾兄弟者皆

吾父母之子也兄弟而有不善实父母之不幸而父

母情之所欲隐义之所当讳者也隐者隐其过也讳

者讳其恶也茍父母之所欲隐欲讳者而吾又焉得

而不隐之讳之乎闻人之恶尚口不可言况兄弟之

恶乎父母之名尚口不可言况父母之不幸而欲隐

讳者乎所以人生不幸而遭家庭之变骨肉之乱可

以正其辜而不可以声其罪正其辜者正家道也正

人伦也不声其罪者恩掩义也为亲讳也故吾望兄

于世谱中急急删去某居荡口一则及某氏某氏二

则也兄之书此也岂敢谓兄存心之不厚乎葢吾兄

疾恶既甚执礼过严故不觉其大书特书而未之思

耳记曰铭之义称美而不称恶人之家乘庶几有之

况墙茨之诗所谓不可道者是三则者于例则不必

书于事则不可书于情于义则断断不忍书矣葢可

以正其辜而不可以声其罪也然此非不佞之言也

礼经之言也内则云不可怒子放妇出而不表礼焉

嗟乎微矣嗟乎子妇犹尔而况于兄弟乎吾知兄不

待吾辞之毕而删去之惟恐不速也

  与宋生大樵书

闻足下明歳谢遣生徒将专精医学闭户下帷不得

不止私心窃为足下贺而复有惓惓欲一效于左右

也昔人以医道比之相业谓不为贤相则为明医以

其利于人者博而济于世者大也是岂可以易言之

乎故愿足下之深造而精求之作沉船破釜之举若

得之则生者而后其学可成其道可行于以立身于

以成名于以济世于以成家即于以不朽矣此仆为

足下举手加额以祝者也若悠忽从事作辍无时或

得或否则所事尔尔又何必去故而谋新乎足下今

年已强仕矣先师云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

畏也已二十年来时光学业既以悠忽失之回首东

隅岂容再蹈𨺗然警省则勇气百倍自然夜以继日

坐以待旦以求之矣思之思之鬼神通之俾医学大

成不特成名成家不负此生亦庶几成名成家不负

令亲一片盛心也当今之世而能竭力捐赀以助亲

知之学业其人真古人也令亲既有古人之谊自能

始终周全以玉足下于成耳沗在世谊谬荷推挹不

辞𫌨缕聊备韦弦綂恃心知可胜惓切

  答休宁汪文仪书名燧

山林枯槁适吾性分当此世界反为藏拙手教见存

亹亹引喻虽知已所期许然非仆之所敢安也愧悚

愧悚惟是生平自期俭德危行求其实不敢求其名

衾影所在𠑽类尽义慊吾心尝欲晦吾迹彼煦喣为

仁孑孑为义以负皎皎之迹翘翘之名者仆之所深

耻也仆尝言君子立身期于无悔而已惟能无所悔

然后能无所屈而吾之所谓无悔者不过贞黙自守

以安时晦申屠子龙吾师也未知足下以为何如承

委巨幅为甫翁先生七十称庆虽笔墨之微而感于

至性淋漓沉着十分满志千岩万壑足以拟贵里髙

居之胜松龄鹤算足以致堂上千春之祝图成不觉

自赏喜而起舞也外赋得松鹤长歌一篇为甫翁寿

亦书一巨幅而日来贱体实抱微疴更复苦𤍠委顿

书法未尽吾长且中有佚句信使行迫𦕅以伴缄知

能笑留倘不以为恶亦自可重书也外令伯母亮节

端踪古人所少一读纪略便已钦注茍有心世教者

孰不欲操觚𢰅述以芳靑史而昭彤管也作传之役

其何敢辞一俟徂暑便当泚笔必使冰霜之洁松柏

之贞跃然语下耳

  与吴子佩逺书附答书

客秋以垂死之病久阅三旬展侧须人气息才属乃

既奉色笑欻然起坐谈对浃晨夕十年离愁一旦大

慰君子至止二䜿遂退三舎况复惠以大药轸其饥

寒乎其为欻然而起无疑也则此一昔话言宁不可

歌可涕耶言别之后别绪扰人且𢌞首往事又复十

年愁痛一时攒集为之黯然闵黙者竟日遂致复病

病复浃旬直至九月杪始得强起因思吾两人三十

年来疾痛忧患聚散暌合歌哭梦觉生死死生诚一

部十七史未易更仆而此十年中之可一谋面而不

能可一通问而未得尤为郁结直至此一晤言而鄙

心始豁总之三十年来疾痛忧患聚散暌合歌哭梦

觉生死死生虽或形迹有殊仍复豪𨤲无间因为作

拙画六帧拙诗百韵奉赠𦕅以记吾两人不特休戚

同体直复死生一致是可述也甲申乙酉弟依兄于

汾湖芦区为一图丁亥戊子兄依弟于金墅为一图

癸已歳吾兄抑志北游相送于灵岩支硎白马磵为

一图已亥歳弟屏居积翠兄来同栖止为一图辛丑

歳兄于祸患中间道过存篝灯对语彻夜为一图及

昨歳弟病垂死兄过存涧上为一图长律百韵则櫽

括此六图中歌哭涕笑而成章者也六图百韵虽未

悉吾两人之百一然亦聊以㸃染吾两人颊上三豪

聊以鼓吹吾两人生平千载耳知吾兄必一笑而存

之也日来砚水寒冱笔豪皆冰万不能书写千言故

先寄画来并惟照之

    累𥿄手教盈卷画图珍重开缄先读数百言一字一痛读至形迹虽殊毫发无间二语则涕涙交迸如涌泉矣抱志之士遭值坎𡒄最难

    知者肺肠最可议者形迹不逢直谅多闻仁人长者谁为恤其隐而鉴其外横被讥评者多矣闵凶之子于沦丧之后惟此中端明有知

    我之情西江宋未有有知我之言未有谓我于其门人曰此君渉历四方胸有一大题目横走䜿走皆不离此非他人浮游者所能借口

    端明裹足不出户限者三十年自顷弟归一至近郊再到吾庐谆谆恳恳以天祐不可不答末路不可不愼为戒词意俱苦言之不足继

    之以歌咏然其动色相诫葢犹以我为完人而邀我于逺道也自非知其肺肝鉴其形迹能以十五年之逺一见无猜疑相对如昨日乎

    至于吾兄则越万里而形影相随㪅百年而斯须不隔不特兄之许我毫髪无间弟亦自信为毫髪无间可以无负仁人益友然日暮途

    逺敢不自惧敢不自勉哉生绡六幅初对之惊心眩目展转再 三流涕相向忘其是画矣见赠百韵 幸于风日和好得暇书就俟弟来取

    但不知有佳𥿄否弟㪅有进者吾两人可图可咏将来似不止于此吾兄尚当濡笔以俟也

   与冯生书名羽字鹤仙

仆自二十四歳而长往避世今已五十一歳矣俯仰

二十八年其间所遭之忧患所受之侮虐及所历之

饥寒诚极人世之所未有未可以更仆数也而仆无

不怡然受之二十八年未尝有一转念未尝萌一退

心若忧患之可乐若侮虐之可甘若饥寒之可恋弥

进而弥坚愈加而愈力所以然者仆岂有以异于人

哉诚不敢大变昔年从死先人之初心诚不敢稍违

先人长为农夫之一言也乙酉之夏先人将殉节仆

誓必从死先人呼仆而泣谕之曰我固不可以不死

若即长为农夫以没世可矣仆死志未遂故谨守先

人之一言至二十八年而不变也匿影空山杜门守

死始则绝迹城市今并不出户庭亲知故旧都谢往

还比屋经年莫睹我面佣力自活采薇茍全二十八

年从未敢逾越分量攀援一当世之士也顾敢一旦

与公侯卿相通其交际耶况当世之公侯卿相亦安

用此衰瘁之废民乎忧患馀生一息仅系而去秋复

病血痢两阅月死而复苏者屡虽得再生颓然衰瘁

耳聋眼暗四体不仁少壮所读之书⿱⺾⿰氵亡如隔世宿昔

所处之事转瞬遗忘年虽五十而委顿如七八十老

人此足下所目见者也则又安有毫发之足采耶至

鄙性硁硁概绝问遗自㓜而然非有所强故为时之

久垂三十年而片楮不通于人间一缕不入于吾室

向年有骨肉手足五服之亲千里见存一葛一扇而

仆完璧衣褐未启其缄昔歳先公营葬有一通家赙

三百金仆绝不敢沾其豪𨤲而佣书卖画典衣损食

竭蹶以襄大事此通国所共闻见者也是冬祁寒冰

雪连旬至典及絮被妻孥号寒酷同露处有一女止

三歳冬无絮衣患成寒疾十年不差一儿年十二便

能书画见者以为神童而饥不得食病不得药遂殒

其命夫人孰无儿女之爱仆独非人情乎所以然者

所谓二者不可得兼故宁受𢡖酷而不敢稍隳吾志

也夫当至厄处极难犹不稍通问遗于一线今旦夕

苟安敢无故而䩄颜以𫎇厚币耶二十八年之故吾

未敢一旦而有改也譬如𭒀妇盛年丧夫即毁容截

髪誓死靡二守志阅三十年矣今年过五十矣头白

齿落矣母论此𭒀妇必不欲自变其所守即当世之

贤人君子亦必不愿其稍变其所守也今仆所处何

以异焉故吾愿天下知我者之哀怜而容宥之俯矜

迂愚曲全微尚母夺其志母易其素俾得优游山野

苟安旦夕任其麋鹿之性全其草木之年则生死而

肉骨之矣为惠不更万万于千金之币耶书后一则

并录左方览之可以见吾志矣善为我辞以安吾素

是在足下愼旃勉旃

  与王生书

仆于今日实贵茍全既欲苟全其馀生复欲苟全其

微尚大要日与世逺日与世踈则全否则必不能全

也故仆三十年来息影空山杜门守死日愼一日始

则不入城市今㪅不出户庭仆之自处确乎不移然

亦冀友朋之黙体吾心有以相成也今足下自称与

仆相知乃尝言时时称颂我于当世已大谬矣又尝

谓我某公欲求见某公欲问遗某公欲一及徐子之

门不更谬耶何不知我如是耶以仆今日所处一与

世接便是祸机何也从之则改节违之则忤时忤时

祸也改节尤祸也故仆于斯世宜使日就相忘而不

宜使误有采取也切望足下凡见当世之人绝勿置

我于口颊总勿道及我一字更勿使今之人因足下

而阑及于我则大幸矣譬如芝兰生于篱壁而母为

之径路则得以自全其芳珠玉逺在山海苟有为之

梯航则不得自匿其宝若足下贸贸然逢人说项是

爱我者害我誉我者毁我也此吾之所以叹恨大声

疾呼欲足下之痛改之也毗陵王𩀱白名宿隐居然

其性好交游每相见不曰某公倾慕之极则曰某公

欲一奉候而未敢仆即峻谢之曰王先生以后凡遇

四方知交只如徐子已死㪅不必齿及一字设使诸

公有齿及者则望王先生申申詈我若何乖僻若何

不近人情以绝当世之垂念则受赐多多矣今吾所

恳于足下者亦如是也勿称道我于当世勿使当世

之人有以阑及于我则是足下之有大造于我也灵

岩退翁老和尚尝乞拙书七佛偈一巨幅日夕悬方

丈后忽易云美八分因相语云昨有当事来方丈中

故藏去尊书又檗庵和尚每订相过必极早一日过

午才至见语云顷有贵同年某公今之显者留连华

山我必待其去逺然后来且谕执事人令勿露我欲

过居士恐其欲偕来也嗟乎此真知我矣中夜思之

时为流涕诚感其心知也足下苟能以二老之所以

知我者处我则善矣若仍复如前云云以来当世之

物色则自今以后不特使仆不敢复见足下之面并

使仆不能复安居此山矣如何如何

  与吴瓶庵书

读铁桥游记中有齿及数语殊觉刺人眼目虽辱谬

知然殊非鄙意总之交游称诩梨枣传布非今所宜

况不肖避世之人乎必改去为妥老子云知我者稀

则我贵矣不肖今日常恨微名犹落人间即佣书卖

画俱非吾意况可声名标榜乎铁桥异人必首肯吾

言亟为删去也即如归𤣥老向寓尊斋时有待雪诗

亦齿及不肖者其句惊人已刻行矣弟亦恳其改刻

𤣥老性素崛强然甚见叹许即时改去可见胜流自

是不同耳游记中去此数语不特于不肖为便即于

左右亦殊觉稳妥如何如何尊跋中并改贱字四字

尤荷

  与仲甥吴濮书

如此逺归相见色喜又何俟言惟于此而识足下今

日之所守即于此而卜足下异日之所立矣天下事

未有不能守而能立者但无己之心所欲效者身心

愈加敬惧耳勿以明足以察微才足以笼物辩足以

折人而稍自寛假惟敬惧愈加然后所立愈不可量

勉旃勉旃天下事失于愚鲁者半而失于才智者尝

过半也勉旃勉旃属赋诗扇头吾病未能因书经史

数语于上倘心领吾言则断章取义可也一则中或

一字一句耳若谓老生之常谈无足采者亦自不妨

毁而弃之耳知足下往觐亲帏而仆无一言半语致

往宁不可笑亦可见相对次日之负病矣逺行前倘

能再一见而行尤善如不能亦勿强不尽

  答业师沈伯叙先生书讳明抡弟玉当讳明扬附答书

重辱手谕示以二兄所上元昆一书阅之令人惋叹

累日夕但未知何以尔尔昔吾师门兄兄弟弟孝悌

友爱首称吾吴几不啻姜伯淮之抚仲季也通国称

颂者不特颂吾师以兄而兼师保之任所以造就而

成全之者不遗馀力亦实颂二兄之克㳟长兄直以

父师之礼奉事而且自知豪发皆仰成于长兄而以

称说于同人人以此实重之今何以尔尔也然人之

所以乐有贤父兄者以始终成就之也吾师幸勿以

其尔尔而遽有介介必痛哭流涕教之训之多方开

导之令必即时克己旋复初心然后吾师之友爱为

有终而天伦为无𧇊也不然吾师已八十二兄亦七

十矣设因彼期期致八秩尊年恩抚之长兄而微有

撄宁则二兄又何以自全乎若彼名教有玷淸议不

容则亦岂吾师造就之素心乎如何如何谆切谆切

   久不过涧上草堂矣经数寒暑𦆵得聚首又以胸次阴忧填委语多絮聒殊为可惜然书声琅然薄于林际笔研窗几皆有古香亦足使

   老人形神顿易矣再阻江村桥月色来亲人微风到蓬飒飒有秋意昨读手札一字一珠亦复一字一泪诸公虽多警䇿未有能若是之

   情理兼至使之闻之有不蹶然生悔非人情矣此𨵿系老人骨肉关系宇宙间天经地义非寻常文字可比也前扇如故珠复还稼老极

    为欣跃十绝正如裴王赠答兴复不浅来箑又如羲献复出即当置之襟袖夸示同人以为美谈敬谢敬谢

  答宁都魏凝叔书

病困之秋则惠大药死丧之戚则损赠赙旅次珍摄

乃复如是则先生之于不肖何如者况被之以明训

朂之以宏图人非木石敢不勉旃至情之所极痛不

欲生正以隐节未易孤撑而同心实难再得耳如涉

大海风波震天而长年最能万死一生仅以得免今

安坐舟中者自若而操舟之人则已逝矣苟有人心

能不痛绝内子贤声颇著中外儿女又皆极孝大殓

之际𡘜声若崩城唁者役者无不堕涙亦可悲矣亦

可见矣重承明训故絮及之惠⿰贝专已领至意谨完上

倘叔子先生果能洞鉴微末非阿私所好者不吝锡

以一言则荣被泉壤是所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

心伺道驾入山尚当率儿子泥首以请也

  致阖族书

家之有谱犹国之有史也支系于是焉明昭穆于是

焉辨盛衰于是焉徴旌别于是焉见系至重也所以

大家世族莫不有谱与一国之必有一史无异然国

无成史而百尔司存粲然具在举而措之无难故国

史尝成于易代之后而当时无害其为政也若家而

无谱则散漫无统不可收拾是使世家夷于庶姓而

一本同于路人其害有不可胜言者当不止于支系

之不明昭穆之不辨盛衰之无徴而旌别之莫见也

吾家自先六世祖大中丞公发祥以来阅二百年簪

缨八世世受国恩魁艾奇伟之人继出不可谓非世

家甲族矣而独于谱牒缺然无成书先学士尝病之

尝于癸未歳夏集族中长㓜而书其略方拟草创旋

遘世变先学士捐身殉节致斯志未申斯事未遂枋

虽不敏心窃痛之尝发愤欲竟其业怀此志者二十

馀年矣一者饥驱食力碌碌未遑一者材驽识短恐

弗堪任冀学力之更增成一家之纪载昌𥠖所云俟

我五六十为之未晚也今枋年已六十矣忧患馀生

侵寻衰病聪明顿减须鬓如雪不啻七八十老人近

者天复遽割我贤助服食起居之不时饥寒愁苦之

莫恤忧能伤人讵复永年故时患先业之终坠继志

之莫从以负痛于无穷也去冬十月之朔特为文以

告之明神告之家庙矢愿必于今春努力以举废典

逺则宗庐陵欧氏睂山苏氏谱法近则彷天平范氏

松陵吴氏家乘而窃取之义间出独裁务贵谨严以

存风范故敢致书阖族共竭见闻以襄厥事上则书

祖父之来系下则列子姓之支分各就本房详其世

绪以示我或祖父有一言一行之可传者不论巨细

必以见告或其先人有何遗迹不论全编或片辞断

简亦不吝见付俟录成后各还原本俾枋得效其笔削编录成书

则不独枋之短浅实赖以有成即前人潜德之幽光

亦藉以丕显是使吾宗二百年故家风范得着千秋

而不肖三十载继志微忱成于一旦庶几后生末裔

睹髙曾之䂓矩识水木之本源廉立可期家风克振

则祖先幸甚宗族幸甚不肖幸甚

  致于木大兄书

编辑家谱乃弟二十馀年血忱今始举行愼重其始

故必敦请尊行髙年以徴文考献然尊行中止请威

翁二叔一人吾兄弟中止请吾兄自兄逹兄在兄穆

兄五人馀则二三子侄而已所请六位缺一不可况

吾兄乃本支宗子尤不可缺若兄不来是误我大事

也前语穆兄云弟此举颇费若叅差不齐必须再举

则此费谁任也至于作谱事宜无论文章笔削自是

我责即其馀百端劳费亦断不欲费族中一钱亦不

要烦族中一毫心力者恐吾兄未逹鄙意故复缕悉

  与葛瑞五朱致一书

不复以拙文就政有道者数年于兹矣近因督课儿

曹未免见猎心喜时时有所课𢰅兹再得以近藁五

首仰尘法瞩弟迩年以来静中若有所进临文似别

作一境界然未知吾两兄果以为视十年前稍长进

否也幸不吝直言绳其可否以靑墨二笔各加批抹

以示我庶不虚我逺来就政之心也弟文颇不欲示

人苟其人果知文而非我知已则不敢就政之其人

虽知已而未必果知文则又不欲就政之故惟吾两

兄是望知鉴我忱而不吝指诲也主臣主臣以弟向

来三十馀年之艰苦而骤加以近者四十日内之𢡖

酷实难存活然犹未至即颠殒者一则以立言之志

未尽酬妄冀以未尽之年卓然大有所成一则今小

儿能体乃父之志将来其文墨不必言尤其至性过

人今实赖以延吾视息也此则可以稍慰道义骨肉

者所恃至谊逾于同气故敢及之先侯报音以慰悬

  与姜奉世书

宣城沈公湛兄不逺千里徒歩至吴者再以耕岩先

生一传见属仆深愧其意去春临岐至于洒泣仆尤

深感之握别谆订初冬为期不谓一别之后未及数

日遂婴贱恙且两病相继至八阅月歳底益剧而支

离委顿竟同废人新歳以来幸渐向愈既服膺沈先

生大节兼之铭佩公湛兄之至性不敢再迟发愤力

疾以课此传传成凡二千六百馀言其前后叙事或

不甚谬即传中所载书疏一字一句无不于吾心口

手眼中𢌞环数十必期于无憾而后出之即如答举

主张公一书前半数语虽极浅近简易然必尔尔以

入史传似觉熨帖则其他可知矣未知果有当于诸

贤之意否也仆年未笃老而衰病实甚恐益重其不

文然吾文或不足以行逺而吾一字不茍之至诚自

可附沈先生千秋以不朽耳如何如何

  与曾靑藜书名灿江西宁都人一字止山

弟于诗学本未深造偶然感触援笔写怀真所谓候

虫时鸟自鸣自止而已乃重辱奖诩过当不胜愧汗

至承指谪一二处谓有字句之疵尤荷直谅益我弘

多第亦有鄙见须细论者承批祖行二字及禅窟二

字为有出否愚谓论诗只当论其果佳与否不当问

其有出无出也若其诗果佳即自我作之仍为不朽

如昌𥠖之陈言务去而为千古所宗也茍不成诗则

虽字字经典而愈增其恶所谓食生不化者也至祖

行二字又更有说郑当时传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

每见古人之诗以人物事迹烹錬入句有减字者有

换字者有用意者司马长卿而为马卿河南尹而为

河尹此减字者也茂陵玉碗而为金碗此换字者也

少陵以㸑犀为燃犀东坡以头痛为头风以笙簧为

鼓吹此用意者也繇此观之则大父行之必可以为

祖行矣何也为减为换为意无一不可葢古人先为

我作俑耳至于窟字古人触著便用无所不施如仙

窟鬼窟理窟慧窟豪侠窟游侠窟车载斗量不可计

数岂必皆先有作者而后用之故谓禅窟二字即自

我作亦无不可也又承批二仙字于三句中重见当

避愚谓七言歌行又系长篇正取其淋漓倾倒痛快

不应以字眼拘碍况古人于行句中一字而重出者

亦不可枚举今姑举其最近耳目之前者如杜凉风

萧萧吹汝急临风三嗅馨香泣三句中二风字韩霞

车红纼日毂轓红帷赤幕罗脤膰三句中两红字元

尘埋粉壁旧花钿上皇偏爱临砌花三句中两花字

韩余未知生之为乐也安得长翮大翼如云生死生

哀乐两相弃五句中三生字如此之类古人俱所不

避则似第三句中两仙字亦不必避也不特此也苟

当气盛意得笔歌墨舞之际如杜一片花飞减𨚫春

且看欲尽花经眼则律诗犹且不避况歌行乎又承

批渭滨垂钓获巨鳌谓巨鳌于渭滨不切须竟用熊

罴字此则似止山直未晰鄙意所谓也此句𦂳接上

句名场获隽而来渭滨谓敝房师垂钓获巨鳌谓其

入帘取士而得我也以巨鳌自称即昌黎自谓倾国

连城之意今若用熊罴字则不知何指若谓指不肖

则无此事若谓即指敝房师则当时以一县令且以

龃龉终别无奇特遭逢而可谓之渭滨熊罴乎即谓

之可亦于弟何著也意似止山未曾深晰鄙意故一

缕及之每见昔人诗话尝于一字一句辨晰精微不

嫌辞费又见晦庵千古一大儒而考正韩文不吝于

片辞𨾏字亹亹论定则吾之再质之止山正欲止山

之再有以教我此既古人之所有取且亦友朋质疑

问难之一乐也弗靳诲言颙望颙望

  与杨震百书

前者亡儿病中重荷师恩偕医逺过诊视次日服参

稍有生机伏见长者喜动颜色至为我长揖以谢医

家珍重而别此种至谊今人所无及不幸讣闻承于

泥雨中奔赴临𡘜尽哀又承留驾待其饭唅经理殡

殓慿棺一𡘜而后去何师恩之加于小子周旋其生

死之际笃摰详切至于如此也此在今日手足骨肉

之所绝无者而独得之于大君子此儿虽死可以不

朽矣不肖弟惟有感极痛极不知所出至此儿能秉

师训其平时纯孝笃行实有古人所少者今故后伏

而思之渠如此少年而欲求其一言一动之谬竟不

可得寔人所未能信然亦黙孚于人人不特中外无

间言殒逝之日乡邻之知与不知俱为流涕是不特

鄙人有丧明之悲意夫子亦有丧予之恸也天乎亦

酷矣旬月以来枉吊至戚之痛悼不必言通家如李

文老奉老次耕诸君子无不相向而哭之失声者时

致老以病不能来先遣其郎君同敝门人叶生来吊

致老寓书惠唁纒绵哀痛读之惟有长号欲绝而已

弟时答明老书云吾恐吾之悲之有不止于西河之

丧明者可奈何皇明通纪谨完上前者屡次借书皆

为与此儿诵览今则已矣亦可痛也将来尚拟奉求

一文以为此儿不朽计意伺我神魂稍定气力稍续

然后奉闻未知可得否也然弟意中所欲求者止三

人耳前别后即拟削札以申哀感无如伸𥿄临颖则

悲从中来仍复废阁兹者忍痛力疾作书而涙痕血

㸃濡染𥿄笔间矣心所欲言百不及一临楮长恸不

知所云



居易堂集卷之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