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圃斋集/卷三 中华文库
疏箚
辞说书疏甲戌
伏以微末如臣,滥蒙洪造,厕迹朝端,而才识蔑裂,碌碌随行,不过为禄仕计耳。不意玆者,春坊遴选之任,遽及于万万无似之身,臣闻命惊惶,罔知攸处也。
臣空疏谫劣,最居人下,而徒以父兄馀荫,早窃科名,立身之初,猥登于翰苑荐剡,数年之后,重被弹劾,则臣之无用实状,已彻于黈纩之下,而滓秽之踪,不敢复玷于清班也决矣。
今虽欲上感圣朝不弃之恩,下畏人臣惟命之义,冒没承当,而其于忝辱名器,重贻清朝之羞,何哉?此则不但臣之自誓已审,实朝绅之所共知也。
又何可以人微、职卑,烦浼是惧,而不获尽于仁覆听卑之天哉?玆敢不避𫓧钺,略暴危悃。伏乞圣慈,俯谅微守,亟赐递改,以安私分,以重名器,不胜幸甚。
辞校理兼陈所怀疏
伏以臣才学蔑裂,情势悯蹙,实难冒处言议之列,而顷者迫于严命,不得抵死力避清涂极选,周游于一旬之间,丝毫无补,愧惧冞积。不意玆者,玉署新命,又下于已试蔑效之身。臣自顾惝恍,不知何以得此于圣明之朝也。
臣以驽下,百无一能,徒藉父兄之荫,早通金闺之籍,圣上之所驱策、朝臣之所冀勉,非取于臣。惟先之故,不问可否,不谅虚实,銮台、承明,视若家庭之物,超序越班,进备任使之列,数月以来,骤滥此极,臣心之愧耻,已不足言,而国体之损伤、官方之隳废,为如何哉?
夫经幄之选,世称登瀛,论思、启沃,文学是取,而臣本倥侗,学不知方,早窃科第,旋抛书册,一登前席,黾勉随后,而微言、奥义,无所发明,惶汗浃身,若陨渊谷;言责之任,古比宰相,绳纠激扬,刚方是资,而臣本残劣,见识昏谬,朝政阙失,无所省知,严畏分义,强颜承受,而情迹难安,触处嫌碍,累事渎扰,斥以苟且。以此观之,臣之无用实状,毕露无馀,其何可因仍复据,不思自处,以益清朝之羞哉?
至于向日儒臣之疏斥,语意深重,实非寻常论列之比,则又何敢增其罪戾,自取颠𬯀而莫之恤乎?玆敢冒死呼吁于天地、父母之前。伏乞圣慈,俯谅臣才器之一无可取、情势之万不获已,亟赐镌改,以重名器,以谢人言,千万幸甚。
臣于近日,续接邸报,窃有所惊惑者。向者冰雹之灾,适及于万宝垂成之日,禾谷之残败,田野之愁惨,已无可救,而至于金星之失次,冬雷之发作,叠见层出,史不胜记,今日圣明之世,有何危亡之兆,而上天谴告,若是其切急乎?
然而人情狃于常见,上下恬于故习,大臣之乞免,只循旧例;近密之进规,专废故事。遇灾求言、减膳、撤乐,虽似应文,而亦且不举,臣未知殿下修省之实,已尽于燕闲幽独之地,而不待他求耶?抑以为灾异之屡见,或出于气数之适然,而不关于人事之得失耶?不然何天之疾威如此,而君臣上下悠泛度日,寂然无毫发之动耶?
臣诚愚昧,妄有所隐度者。殿下修省之实,既已尽矣,则发于其心,施于其政者,必有不可掩者,而以言乎朝政,则纪纲之废颓,犹加前日;生民之困悴,日甚一日。若是而端拱九内,不变声色,则修省之实,臣未之信也。
若谓之气数之适然,而姑以无目前之危急为幸,则臣有说焉。我国家列圣相承,深仁厚泽,固结民心,虽中经变故,而方内无缺,五六十年之间,边鄙无警,桴鼓不起,庶几大小辑睦,风俗归厚,而不幸党祸横生,梁、益相分,始于倾夺,终至诛殛。
廿载以来,翻覆相仍,邪正互斥,黜陟靡常,举错颠倒,气像愁沮,国脉之斲伤、人心之泮涣,已到十分地头。呜呼!人之死生、国之兴丧,不必待风邪之外袭、兵革之相寻,腹心先溃,元气日铄,则后虽有扁ㆍ仓之技、豪杰之才,无复着手处矣。
思之至此,不觉寒心。岂料以殿下之明圣,受祖宗之付畀,三百年巩固之业,终至于莫可收拾之境耶?噫!天意、人事,槪可见矣。其危如此,其兆已著,而或者以为“圣明在上,国内无虞,朝著之进退,取快于一时,而无伤于本朝之大势”,则岂不谬哉?
臣不敢广引他事,只以目今切近者言之。朝廷者,纪纲之所托、政令之所出也,上有公卿、大夫,下有百执事,以至胥吏,等威甚明,体统不紊,而今也用舍太遽,刑戮随至,官府之居,如处传舍,金紫之贵,若视刀锯,名位安得以不轻,众庶安得以不侮哉?
君之于臣,义通天地,死生、荣辱,分无所逃,而疑则勿任,任则勿疑,必使情志流通,诚意交孚,然后智者可可以殚其虑,勇者可以竭其力,而庶事可理也。今也民无固志,士无恒心,在外之人,以深藏为智;在朝之臣,以循默为计。取容于当时,图免于后世,惟恐其身之不自谋,何暇担当国事,挽回世道哉?
臣窃覵殿下英叡出天,圣学高明,政事、文辩,凌驾前辟,此诚帝王之盛节,而既有其美,亦有其偏,英气太露,轻视群下;执德不固,喜怒易形。是以任使之臣,乍佞而乍贤,好恶之意,随事而随移,以至奸凶屏黜而不知惩,善类汇征而不为荣。然则善善、恶恶,将无救于郭公之亡,而朱夫子所谓“国家亿万斯年之业,以为目前之计”者,不幸近之矣。
殿下之临御出治二十年于玆矣,及至今日,宸衷感悟,乾刚廓然,坤位复正,六载之彝伦不坠,三纲之大义复明,此实汉、唐之所未有,简册之所未闻。举国臣民所以腐心痛毒郁抑而莫伸者,凡几年矣,而今乃欢欣鼓舞,若复更生,人情所存、天意可见,社稷、灵长,终必赖之。
然而王章不严,国纲解纽,原恕之论,轻发于前;惩讨之法,不行于后,至使恶逆偃息于覆载之间,春秋大义,扫地尽矣,今日朝廷将何以有辞于天下万世乎?向者群壬窃柄,机阱广设,其所以包藏祸心,鱼肉搢绅者,言之惨毒。
惟其贼魁之主张其谋者,亦逭天诛,尚保首领,然则甫、节之芟刈党人,全忠之屠戮清流,亦有一毫之可恕耶?况自做“西门外”之说,谋害不敢言之地,情迹昭著,神人愤极,则容贷之议,臣实未晓。
噫!更张之日,圣上所以振作奋发,正伦纪而服人心者,岂不以斯二者,为大节拍乎?明命初下,严于𫓧钺,而疑忧之虑过而私恩伸,宽大之说惑而王法屈,何殿下扶义理、明好恶之盛意,有懈于初,而顾瞻依附之徒,接迹而起?则向所谓“不固随移”之病,岂无其由而然耶?臣恐殿下本原之地,所以充养而维持者,或有所未尽,而措诸事为,其渐如此。伏愿圣明反顾惕虑,毋贰于初志,勿挠于异说,使公议得伸,国法得行,岂不快哉?
日昨谏臣之疏,义理明白,公议不灭,大臣之引咎摧谢,可谓得矣。然而大臣曰是,谏官曰非,可否相济,务归至当,何必轻决去就,自损事面,有若相较者乎?圣上之优礼大臣,不可不至,而是非之别,亦不可不明。或者以为“警责言者,为慰安大臣之具”,则臣恐大臣之意,转益不安,而言路之杜塞,自今日始也。
今之国势,如人之屡经大病,败证危兆,指不胜屈,最是贪饕之风,大小成习,内外同然。生民之困极,国储之荡然,实由于此。向日大臣以按廉诸道为请,且有监兵营重记考出之议。因此一举,虽未必尽得虚实,而此议果行,则京中诸军门财货之藏,必须先使阅实,可为澄本治末之道矣。圣上轸念民事,赋役之蠲减,荒田之给灾,可谓盛意。岁入既缩,则公私需用,固宜撙节,而凡系省约之道,不容少缓。似伏闻庆德营缉,役至两岁,妃嫔第宅,价溢数千,此皆得已而不已者也。
国朝远事,臣未及知,而至于宣庙朝列御甚众,麟趾最繁,而其时赐第,今可历指。若皆如今日之侈丽,则国家经费将何以支给耶?先朝大君之宅,事体自别。昔者汉明帝之言曰:“朕之子岂得与先帝子比?皆令半之。”此实后辟之所可则。况妃嫔之于大君,名位悬别,而殿下之所以必占于此者,或未及深思耶?
且主家锡宴,可见圣上敦亲之意,而当此遇灾省费之时,乃有丰亨豫大之举,其所谓敬天者,恐不如是。今则期日已迫,锡与之物,虽不可还追,而至于宣酝、赐乐等节,亦宜停止,则或可为修省之一端也。伏愿殿下并赐察纳焉。
代高阳儒生六贤书院请额疏
伏以古昔圣王之为治,莫不以崇儒、象德为先。其生也致敬尽礼,欲立于朝;其殁也表章尊尚,以重其报。是岂但为其徒致景慕之义哉?盖出于敦风化而励衰俗也。况我国家列圣相承,大阐文教,崇奖儒贤,不以疏逖而有间,不以旷久而有阙,
是以鸿儒硕士辈出于前后,而庙ㆍ院、乡社,相望于郡邑,皆所以推圣朝培养之功,而为章甫依归之所。其事虽昉于宋朝,而莫盛于近代也。
臣等俱以蒙学,无所知识,然而密迩王城,最沐于菁莪之化,生长乡里,犹及于长老所传,凡系斯文所关而圣化所阙,安得避猥越之罪,而不尽于宸严之下哉?
本郡有六贤祠宇,曾在辛酉,建请于朝,以奉俎豆,而庙额未加,祀典有缺。玆敢更暴诸贤事实与夫立祠梗槪,以冀圣朝终始嘉惠焉。
先正臣闵纯,幼而志学,长益勤苦,践履笃实,涵养有道,沈潜六经,尤明《羲易》。其学盖出于文康公徐敬德,而深契主静之说,力臻高明之域。
宣祖初年,首膺旌招,仁顺大妃之丧,疏请白帽之制,遂被叡奖,排群议而用之,一洗讹谬,终复古礼。此则与宋孝宗时朱文公论服制事,异世同符,其有功于邦礼大矣。
其后屡迁内外,去就以义,当士论之携贰,卓然自守,为一代完人,是以众望咸归,士类益附。其学问之深、出处之正,实非一善之可名、一艺之可称,则宜其揭虔妥灵,以为后学之瞻慕,而又不可不就其并邻而同德者以共祀之,南孝温、金正国、奇遵此三人是已。
孝温疏旷洒落,无一点累,平生处义,非俗儒可窥。早受业于文简公金宗直,宗直重之,必称其号而不以名。又与文敬公金宏弼、文献公郑汝昌为道义交,相推重如兄弟。其高风峻节,固为百世之宗师,而昭陵一疏,寔扶万世之人纪。
正国,文敬公安国之弟,而宏弼之门人也,渊源之所渐、讲磨之所资,大为己卯诸贤之所敬服。临官设施,蔚有可观,士林斩伐之馀,居闲退处,训诲后进,毅然以斯道为己任,十九年如一日。
遵自幼少时,已知为学,慨然奋兴,读书穷理,孝友根性,忠义感发。遭遇中庙励精之日,与文正公赵光祖诸贤,协心辅政,欲回三代之治,而终被北门之祸,此诚忠义之士,索气而饮泣者。
呜呼!此三臣者,与纯世代虽参差,出处虽异同,其所学所守,实为旷世而相感,闻风而相悦者。况其窀穸之地,桑梓之乡,相望一邑,至今为乡闾之所指点而景仰者哉?然则闵纯、南孝温、金正国、奇遵之同堂共祀,固无轩轾。
而考论其速肖之美,则正国之门得处士郑之云,闵纯之门得大司宪洪履祥,二人之言行事实,昭揭人耳目。信乎一邦之多士,而鲁无君子,斯焉取斯哉。
之云生有异质,趣尚不群,刮去俗习,造诣甚高。所著《天命图说》,发明天人、性命之奥,而文纯公李滉深加叹赏,手自订正,此亦可见其一斑矣。
履祥资禀粹美,讲学益勤,硏穷义理,独契妙悟。先儒格言,朝夕观省,性理诸书,反复玩索。受知宣庙,褒以讲官第一,其经术、学行,允为一代之名臣也。
二人之墓,既在于本郡,而其授受、师承,皆可指明,则以二人而配四贤,亦其宜也。
凡此建祠,初出于士林公共之议,非臣等所可私,而亦圣明之已所允许者也。夫人之道义学问,各立享祠,仪表百代,夫谁曰不可?况适萃于一邑,并列于一室,则实为邦家之光,而士林永有所矜式矣。
然而庙祠阙扁额之揭,牲币非公家之飨,缺多士之颙望,为斯文之欠典,甚非圣朝崇儒象德之意也。伏愿殿下考诸贤事实之美,察臣等尊慕之诚,亟命有司,赐额礼享等事,一应常例,以广朝家崇报之典,千万幸甚。
因吴命峻疏辞修撰疏乙亥
伏以臣受任北幕,离远阙庭,曾未数朔,恩除荐降。臣感激洪私,即起登途,而长路撼顿,且当暑月,仅仅扶舁,昨才入城,而筋力外疲,炎热内烁,僵卧私室,食饮全废,不意新命又及于未到之前。其在分义,即当入谢,而神气昏愦,四肢萎脆,旬日之内,决难起动。以此病状,欲一冒陈,冀蒙恩递,以图调治矣。
即伏见正言吴命峻疏本,以铨郞望事,大加非斥,迤及臣身,辞意深峻。其所谓“不恤公议之不许、佐贰之不与”云者,盖指臣前冬在铨时,新拟金时杰事,而其时佐贰即今大司成臣徐宗泰也。臣以新望通否,问于宗泰,宗泰曰:“此人于吾,虽有一家私嫌,而公议若许,则吾何敢有所容议乎?”臣既得其许,当开政注拟之时,判书于席上问臣曰:“铨郞新通事,既与参议相议乎?”臣未及对,宗泰曰“新通事,吾亦与闻”云云。盖时杰之当通与否,臣既与判书相议停当,而参议则出仕不久,未及与判书在外相议故也。
前后委折,不过如斯,则台臣所称“佐贰之不与”者,未知何从闻此,而抑先疑两人之有嫌,为此杜撰之语耶?如使佐贰或有一毫持难之意,则臣虽欲强为汲引,判书亦岂曲从乎?其时判书即今左议政臣柳尚运,而私室酬酢,政席问答,实非久远难记之事,则今可立辨,焉得诬也?
“公议不许”云者,凡铨郞之规,新通之际,问于前后出入之人,众议归一之后,始乃注拟。臣于其时,遍询诸人,未闻有他意,而台臣所称“不许”云者,未知此外更有别样公议耶?臣实未晓也。
至于“攀连宫禁”云者,臣初未知何所为说,晩后得闻以时杰之于后宫同姓为言,此则尤不满一哂也。时杰之于后宫,虽曰同姓,而计其疏远,已至袒免,以此为击去之欛柄者,其果成说乎?臣闻国朝故事,文清公臣郑澈以后宫至亲,历处清要,终至大拜,而未闻有攀连之诮也。非特后宫,虽在外戚、近属,若其公议所许之人,则不必拘此。如沈义谦、朴东亮诸人及近世故相臣韩兴一、吕圣齐、金锡胄、赵师锡,皆由铨郞而进。况时杰所处,尤非万万可拟于此嫌,则台臣今日之言,有非常情之所及也。
臣本庸陋,最居人下,骤当铨地,不敢力避,而区区自勉,只欲取舍从公,不以私意参错,而今者台臣至斥以承望增势,则臣未知所承者何人?而所增者何势耶?大凡论事之道,必有所据,然后乃可论人,而人亦可以知辨。今以不近之语、无根之事,牵合混沦,以为凌踏驱胁之计,而不自觉其心肺之尽露,耳目之难掩。
臣虽欲呶呶强明,而实未知指意之所在也。臣之所自悼者,只以平素言行,不能见孚于人,受此丑诋,何敢自恕而晏然于荣次乎?伏乞圣慈亟赐罢斥臣职名,以谢人言,以安私分,千万幸甚。
再疏
伏以臣之情势,决无抗颜荣次之望,而昨者迫于严召,分义是惧,不得不冒没入谢,仍留禁直,而一身廉隅则扫地尽矣,自顾闷蹙,如在针毡矣。
即又伏见正言吴命峻避辞,攻斥臣身又加一节,咎臣以“詈骂悖慢”,而至谓之“耻与呶呶”云。臣之疏语,只欲明破其诐遁,论辨其指意而已,岂有一言半辞悖慢詈骂,如命峻前日之架虚挤陷者?而今之为言,乃反如此,诚可笑也。今此命峻之避,极其张皇,而又称“葭莩有嫌、公议未厌”云。
噫!既许于佐贰,又询于诸议,则求说不得,强称未厌,而以累辞为订。后宫疏族,非可拟于攀连,则构罪不成,更举葭莩之说,尤可骇也。
臣于金时杰,果为连姻之家,而元无可避之嫌。古人至有内举不失者,臣何惮而不为也?若以此为臣罪案,则今日旧家世臣之有亲、有族者,穷寻细推,孰非亲姻,而皆可为嫌乎?此则命峻前疏之犹未及,而今日言穷而更发者也。何其不自反省,而强为此苟且回互之说耶?臣于是重惜其急于挤陷,而不能觉知也。
至于臣前疏中历举外戚、近属之掌铨人名字者,欲其明已然之事,而解命峻之惑,有何讥切之意也?所谓“讥切”者,或因其人之是非而执咎求疵者,此果有一毫仿佛耶?臣又未晓也。
然命峻既以谏官为名,而其所为言,辗转到此,臣何敢贪恋迟回,坐受无限丑诋乎?玆敢径出直庐,略陈危悃。伏乞圣慈俯垂谅察,亟罢臣职名,以谢人言,以励廉义,千万幸甚。
三疏
伏以臣情势臲卼,病状危苦,顷蒙圣慈特许恩暇,而馆僚不齐,召牌继降,严畏分义,抗颜入直。臣虽无状,犹有一端廉隅,则岂不知受由更出之为无前规,当递仍存之为极苟简?而逃避不得,替代无人,一日二日,殆涉一旬,有若真可以承当者然,衔忍冒没,逐队随行,而区区一念,实未尝顷刻少安也。
即又伏见台臣之疏,复举前说,张皇论斥,更无馀地,末乃断之以放纵。臣之罔廉丧耻,已至此极,则今日之所遭,实由自取,尚谁尤哉?尚谁尤哉?
第念臣之前后两疏,只是就事即辨,有疑欲解,庶几使朝廷得其实状,而是非自著而已。此无乃台臣之所深恶,而欲掩不得者欤?何其游辞强说,龂龂而不已也?然其疏语,率不过前日之所已辨者,则臣不当更费叠床之语,以取效尤之讥。
而又引佐贰之说,勒成臣欺诬之罪,若使佐贰一如台臣所称,而不为可否,则揆以政规,便已见塞,岂有可否未定,而辄拟新望之理哉?
至于“讥嘲公坐”云者,如非穷而后发,而所指有人,则抑臣未或得闻而然耶?诚可异也。凡此疏中之极口诟辱者,臣固知其言之本不足怒,而反咎言者之斥,则有关国体,敢又略陈。
国家之置三司,将欲使有失相纠、有过相切,元无差等之别。故先正臣李珥尝在玉堂,亦论谏官之失,乃曰:“当观其事之是非耳。谏官有失而玉堂纠正,何妨言路乎?”然则今日台臣之凭虚做说,欲售挤陷,而不欲人之论辨者,实未可晓也。
臣本驽劣,实无气力可与人争诘,而遭此意外之丑诋,贪恋迟回,辄受驱逐,臣身狼狈,固不暇言,而其于国体之损伤、名器之玷辱,为如何哉?玆又径归私次,冒死哀吁。
伏乞圣慈谅臣情迹之闷蹙、人言之噂𠴲,亟许镌改臣职名,以安微分,不胜幸甚。
乞郡疏吏曹正郞时
伏以君之于臣,其尊如天,而其恩如父。疾痛有呼,天且从欲,况子之于父,何情之不得尽?而慈爱之心,亦何所不矜乎?
今臣久抱区区私恳,欲一陈暴于宸严之下者,已有日矣。如使臣终始畏惧,嗫嚅不发,则仁覆之天,何由下烛;而蝼蚁之情,何由上达乎?玆敢冒死哀吁,毕陈危悃。
臣有偏母,今年六十五岁。夙抱沈痾,精力早衰,家世素贫,菽水难继。又自丧祸以后,流徙乡里五六年矣,昨岁寻医,来归京第,而旧患添苦,乍歇旋㞃,生事益落,虑朝及夕。衰老之人,必须饱暖,而甘旨已缺,井臼为忧。自念馀日能复几何?春晖莫报,夕照易飞,则臣之情事,亦云戚矣。
夫决科取仕,为父母养,人子至情,孰无此心?而如臣无似,滥蒙拔擢,一岁之内,历遍华膴,荣耀既溢于臣身,而独使老母恒愁于桂玉。臣于是回顾彷徨,中夜无寐,每一念至,未尝不悚然以惧、恧焉以悼。
仍窃伏念人臣事君,无间内外,而圣朝官人,亦须历试。伏闻近日朝廷有内外交差之议,其意甚美,而尚未有撤近班而补郡邑者。臣虽无状,亦备侍从之列,则借十室之邑,而宣若保之仁者,在公未必招滥授之讥,而在臣亦可为报效之道,得以凭借宠灵,俾遂私愿,则湛恩所曁,母子俱荣。从今至死,何莫非殿下之赐,而岂臣糜粉所可仰酬者哉?
抑臣记昔甲辰,先臣敏叙在铨郞,为养陈恳,其时有司之启,不无持难之意,而先大王特令许施。今臣不肖,幸际明时,复忝是职,追感往事,涕泪无从,而便养之愿,视今犹昔,则圣朝体下之仁,亦岂不恻然于斯,思有以成两朝锡类之美典,而为微臣延世之侈光也哉?此臣所以忘僭犯分,而尤有望于今日者也。伏乞圣明垂怜而矜许焉。
辞修撰兼论时事疏丙子
伏以臣曲被恩私,授以专城,俾遂便养之愿。曾未周岁,还复旧秩,召旨远降,荣生下邑。臣感激洪造,即起登途,而火热大行,水潦又降,半千之程,旬日始达。
仅仅担曳,来到近郊,不意玉署新命,又下此际。在臣分义,即当趋谢,而第臣撼顿道路,触感暑湿,饮啖全废,百病交生,精神昏愦,四肢萎薾,僵卧道傍,转侧须人。以此病状,旬月之内,决难起动。咫尺城𬮱,末由致身,不得不仰首哀鸣。伏乞圣慈俯谅微恳,特许递改臣职名,俾臣得以退伏田庐,任便调治,以卒天地生成之大惠,不胜幸甚。
臣于乞免之章,不宜更赘他说,而职忝论思,区区愚忱,有不敢自隐者,略此附陈之。惟圣明财幸焉。今此延曙埋凶之变,实前古之所未闻,而举国臣民之所共愤者也。臣在下邑,悬赏购捕之令,颁布中外,凡有血气者,孰不腐心痛骨?而无以自效。
继闻有设鞫之事,庶几罪人斯得,王法快伸,而又伏闻因大臣陈达,被拏诸囚一幷放释,三司之臣,争之不得,以至韦布之疏进而庙堂一空。臣新从远外来,固未详狱情之如何,而第以出于章奏间言语见之,其端緖之几露,情迹之可疑,已昭然矣。朝廷何不一赐严核,究得实状,以泄神人之愤,而遽议宽恕,大起中外之惑耶?
噫!国家刑典,莫大于讨逆;而《春秋》断案,尤严于将心。况此埋凶之贼,诚宗社之深仇,臣子之不共一日而戴天者也。舆儓、妇孺,尚欲寝皮而食肉,则向日大臣之半夜前席,径请放释者,夫岂忽于讨贼之义?亦岂有一毫容护之意哉?此必有不得已者为之拘,而时势使然也。
臣请昧死为殿下索言之。殿下临御出治,于今二十二年,而朝著已屡易矣。进退之际,诛杀辄加,以至祸先于任使之大臣、刑惨于讨逆之诸勋。虽昨岁纶綍恳恻,悔悟丁宁,而上下之间,情或有未通;号令之际,人或有不信,青紫、金貂,不知为荣,顾瞻观望,仍以成俗。汉之公孙贺拜相,至涕泣不受,则圣明之世,虽不敢比拟于武帝,今之大臣,安可无危惧之心哉?
噫!雷霆所击,馀怖未已,泾、渭迭荡,是非易眩。是以临大事决大议,义理沮于利害,依违成于苟且,宁拂一世之公议,幸冀目前之无事,无耻嗜利之辈,又从而迎合之,架漏牵补,疮疣百出,如是而能为国者,未之有也。然则彼韦布之流,只欲明大义、扶伦常者,其所攻斥,将何有顾忌乎?
臣之妄意,今日讨逆之不严,诚不可专咎于大臣,而独不能无望于圣明之朝。傥蒙殿下夬回乾断,明示大义,下敕庙堂,穷核得情,使中外臣庶,晓然知圣意攸存,则今日大臣必将奉承之不暇,何所惮避而自就崎岖之域哉?
至于“深长虑”之说,尤有所未晓者。今此狱情,有可疑之端,而尚未究核,则固未知有蔓延之患。而设令有难处者,罪人情状毕露之后,先正王法,随其所抵,从容善处,不无其道,何可臆料于未然之前,径缓于莫大之狱哉?今若但已,终不辨核,则臣恐所谓“日后深长之虑”者,适足以招日后深长之祸也。此则虽论以利害,亦可以较然矣。伏愿圣明恕臣狂僭,而加意惕省焉。
辞司谏兼附民情疏
伏以臣以难进之势,有难强之疾,顷忝馆职,冒死陈章,悉暴微恳。而诚未格天,圣批靳许,臣惶陨闷蹙,不知所出。今者谏职之命,又出于千万意外,召旨踵临,促令上来,臣一倍震惕,精爽飞越。
臣之情病,已列于前后章疏,固不敢每每陈渎,以溷天听,而徊徨郊野,淹延时月,谴罚不至,误恩荐加。如使臣情可以一分自恕、病可以一分自力,则岂不思分义之至严、恩命之至重,自速于违慢之诛哉?
况此谏诤之官,职任尤重,下纠官邪,上补阙遗,古人所谓“与宰相等”者也。必得刚方之人,畀以言责,庶几恢张公议、振肃颓纲。而如臣庸陋,资浅望轻,见识不足以明是非,诚信不能以孚上下,言出于口,迹已见疑,颠倒谬妄,取败无限,尚何望扬眉吐气,以裨国事之万一哉?
臣之其不宜复叨于言议之列者,自知已明,自分已审。玆敢不避𫓧钺之严,更摅肝膈之私。伏乞天地父母,察臣偾败之踪,不可重污于名器;谅臣狗马之疾,亦难效力于奔走,亟赐递改,以安贱分,且保残躯,千万幸甚。
臣久在村闾,目见民事之切急,略附乞免之章。仰冀圣明之裁幸。噫!国家不幸,昨岁凶歉,前古所无,幸赖我圣上推若保之恩,蠲徭役、施赈贷者,靡不用极,环东土数千里,终不至大弃其命。至于今年,年又不登,而要之比昨岁犹可谓优矣。然而市廛之中,谷价大贵于前秋,闾里之间,饥馁不待于岁终,此其故何也?
昨岁给灾,尽许分数,则一邑之税,所减者过半,而春秋二税,又减其一,则其出于民者,从可知矣。今年则分灾不施,二税俱存,以孑遗羸悴之民,责常年应贡之数。盖穑事之比昨岁,所优者仅十之二三,而民之赋于上,比昨岁所加者殆十之七八。如是而民安得不穷?谷安得不贵哉?臣恐今春喣濡之泽,终为来岁一篑之亏而莫之救也。
呜呼!国储已竭,公私赤立,朝家虽欲施蠲赈之策,实无措手处。此岂圣上爱民之心,不及于前,而有司惜费之议,有加于今而然哉?第彼蚩蚩之类,祁寒、暑雨,尚且怨咨,则其忘前惠而绝后望者,诚可哀而不足怒也。
昔鲁君言于有若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有若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古之国君遇灾,宗庙之祭不悬,鬼神祷而不祀,祭祀如此,他可类推。是以国虽贫,不以赋少为忧;君遇灾,必以节省为先。伏愿殿下加意于节俭,不懈于初志,以剪爪及肤之心,体菲衣、恶食之训,使国储稍存一分赢馀、生民得受一分惠泽焉。
臣闻捧籴之令,勿论新旧,皆许折半,而以圻内言之,江都、南汉之谷,特有捧留、输纳之异称,而无少减矣。至于旧未收则自经今春以后,流亡过半,存者无几,而邻族之征,害及一村。今以百畒之业,荐遭凶饥,上供赋税,下应债负,岂有衍馀暇恤他人?而鞭棰日加,准捧无期,闾里绎骚,无所控诉。亦望圣明亟令庙堂,旧未收则姑为停止,使存者得以安业,不胜大愿。
辞司谏疏
伏以臣情势悯蹙,贱疾且苦,猥将私恳,干渎宸严,罪合万殒,圣慈天覆,不惟不罪,谕令上来。臣欲更申吁,则禁令有严;欲因含默,则违命是惧。职名在身,若负重担。言责重地,决不可因臣一人,一任其瘝旷也。反复思惟,情穷理极,不得不扶疾作行,致身京阙,庶几近日月之光而毕蝼蚁之忱也。
臣庸迷无取,滥蒙洪造,丝毫无补,罪戾弘多。加以地微人卑,吁诚而不能格天;畏义含恩,辞避而不得抵死。乍去乍来,徒益笑骂,至使国家名选,由臣而渐轻;清朝风节,由臣而大坏。此莫非臣之罪也。今若冥行冒进,扬扬追逐于言议之列,其身之不自谋,何暇论列是非,纠劾官邪,以补治道之万一哉?
抑臣窃有私自愧于中心者,敢此悉暴。臣伏见近日论事之臣,言及廊庙,则例被谴斥,或远补荒外,或见塞清涂,虽以都堂新录观之,显有取舍,朝议森严。臣之前日负犯,不轻而重,理宜均责,而独幸漏逭,荣班显列,超躐无渐,此岂臣心之所得安?而其于朝家黜陟之道、惩励之方,亦岂不大乖乎?
且今官方猥杂,清路混淆,堂上清望三十馀人、三司亚长十有五六,殊欠审慎,不循常例,识者之寒心,公议之嗤点,固已多矣。如臣无似,冒厕其间,以幸免之踪而不识羞耻,有冒滥之讥,而不早引避,则其玷辱名器、贻笑四方,为如何哉?此臣所以矢心自划,不敢自荣于误恩,屡吁而不止者也,言出肝膈,意非饰让。
伏乞圣明俯谅危迫之恳,将臣本职及兼带宫僚之任,并即递改,以安微分,不胜幸甚。
辞校理疏
伏以臣情势难安,久而逾蹙。既不能逃遁而深匿,不得不近天日而披肝膈,庶几下覆之仁,有以曲察而矜许矣。馆职之移,出于意外,而诸臣之疏,诮责四至,臣之狼狈,一倍增加,惝恍骇惑,措躬无地。
臣诚意浅薄,前后血恳,有同于例让,而不能上格,言辞龃龉,自引为劾者,不善达意,而反被人疑。静思厥咎,罔非自取,尚谁尤哉?”今此诸臣之疏,辞说纷纭,臣固疲劣不暇逐节辨核,而亦有所终难泯默者。
噫!清望之滥数,未有如近日者。未知尽协公议,一循旧例,而果合难慎之道耶?虽以臣身言之,政曹之循次苟拟,无意于遴选者,亦可验矣。且臣前疏中“论事之臣远补荒外,见塞清涂”者,非专指一人,而今独以金镇圭为言,臣实未晓也。
至于吏曹参议李征明之疏,费辞张皇,堂录一款身自担当者,抑何故欤?而末乃讥诋臣疏专出于私云,何其待人之薄而示人不公也?申銋之当初疏中,虽列数款事,而圣上之威怒远斥,时议之多不相悦者,专由于侵攻大臣,则今之为说,反以书筵官为案,人谁信之?
且銋之论书筵官通用秩者,槪言法例之非旧,非论其人之长短,则舍其重而摘其轻者,果可服銋之心,而解四方之惑耶?臣之于銋,既无爱憎、恩怨,堂录之参否,何损益于臣身,而乃敢逞私灭公,自陷于罪戾哉?
第申銋见漏之后,人言藉藉,归之于见忤于庙堂,而顾臣与銋罪均罚异,推彼认此,自有不安于心者,妄有所云云。若使自外而观者,推原于嫌疑之地,容议于取舍之际,则“私”之一字,抑恐不为他归也。
然而臣之平素言行,不能见孚,每一开口,辄遭颠沛,寻常文字,终归大戾,惟当结舌屏迹,杜门省愆。何敢强争曲直,以益纷闹,亦何可抗颜冒没,晏然于荣次乎?
伏乞圣慈俯谅危恳,将臣本职及兼带文学之任,亟赐递改,以安微分,千万幸甚。
陈戒疏丁丑应教时
伏以臣于日昨,获登讲筵,俯念时事之艰难,仰瞻玉色之忧勤,敢随诸臣之后,略进刍荛之说,而天威咫尺,惶汗先湿,欲磬所蕴,而挂一漏万,草草仰陈,退归私次。愚衷耿结,达宵未已,敢以前席之已发者及欲陈而未吐者,一一为殿下献焉。伏愿殿下澄心省察焉。
呜呼!殿下以今日为何等时耶?天心未豫,灾异荐臻,饥馑连年,生灵殆尽,国势危缀,邦本将蹶,顾瞻前后,无一可恃,此岂是流行代有之灾也?伏睹殿下聪明冠古、英叡出天,临御出治,已逾二纪。凡于政事之得失、国家之治乱,靡说不讲,无微不烛,而委靡之势,已同下滩;危亡之兆,近在朝夕。窃想中夜静思,必有惕然于中者矣。
如臣无状,出入经幄,已多年所,未报丝毫,徒窃廪料,而忧爱之忱,亦根于秉彝。尝以为明主在上,无大阙遗。而考诸治效,有退无进,一日二日,莫可收拾,此其故何也?
臣之隐忧过虑,妄有所忖度者,不过曰圣志不定,上下不孚,是非不明,言路不开,廉耻日丧,纪纲日坏,弊政未袪,浮费未省而然也。何谓圣志未定也?夫志者,心之所之,而万事之根柢也。自古帝王之为治,必先立其志,随其趋向,各有所底,图王而王,图霸而霸,莫不由此志而行。
窃瞯殿下以有为之姿,承付畀之重,临政愿治,非不切矣,而事无振作,政多因循,朝夕酬应,只在文簿,以至好恶非不正,而或欠于持久;取舍非不明,而或歉于坚固。放顿颓塌,惟务姑息。未知殿下诿之于气数之当然;时势之使然,而不加之意欤?
抑以为抚盈成之运,守巩固之业,自可逶迤缓步,不动声色,而得臻于治平之域哉?以若所为,求若所欲,无异于孟子“缘木”之喩矣。伏愿殿下先立大志,毋挠于利害之说,毋怠于宴安之私,以之发号施令,不屈不沮;以之任贤退邪,勿贰勿疑。而必也讲学而明其理,集义而辅其气,无少馁乏,无少间断,则不患落落之难合,而终见有志者事成矣。
何谓上下不孚也?在《易》上天下地谓之否,天下地上谓之泰,否者隔也。苟使天道高亢而无下济之义,地道卑顺而无上升之功,则阴阳不和,四时失序,而生于两间者,莫遂其生。君之于臣亦然,人君挟崇高之位、处九重之内,其所图治者,不过数三宰执,左右侍从而已。必使情志流通,诚意交孚,贤者进而任之,不肖者黜而退之,淬厉奋发,挽回世道。
而窃瞯殿下聪明御下,玄默为务,奏对之际,无甚辨难;可否之间,不甚讲究。向用而加膝,则有过而掩覆;退斥而坠渊,则有善而不察。随行逐队,下无体国之志;缘事泛应,上无求治之诚。悠悠泛泛,苟冀无事。此果相感之义,而出治之道耶?
伏愿殿下频接臣邻,简其礼数,不耻下问,乐取人善,或讲劘义理,或延访治道,以至古今理乱、生民疾苦,靡不讨论,使智者得以殚其虑,愚者得以勉其不及,中外之人,咸睹殿下求治之心出于至诚,则此不但通上下之志,而亦有助于辨别进退之道矣。
何谓是非不明也?凡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况朝廷之上,上有公卿,下有百执事,必使有过相纠、有失相救。是非之争,虽甚纷然,而惟其在上之人,秉至公之心,建至正之极,听言而观其事,即事而究其实,曰贤曰邪,无拘于彼此;曰是曰非,无嫌于异同。审乎义理之分,察乎公私之别,则何患乎朋比?何眩乎取舍哉?
今之议者有曰:“此言虽失,何必捃摭,此人虽非,何必暴扬?”勿论轻重,一例周遮,不几于‘卫事之日非’乎?有曰:“此人攻某人,必欲斥其异也;此人出此言,必欲售其私也。”先寻色目,一例严斥,不几于汉党之打尽乎?”
夫以虞朝之盛,尚有“吁咈”,则不独“都兪”之为美也。晋国之大夫,所争君子,则其国兴焉。是非之说,其可去乎?寇准数毁王朝,而不害同升;苏轼争事于司马光,而使得尽言,同异之嫌,又何足论?
伏愿殿下方寸之间,先去偏系;听纳之际,痛破疑阻。如镜之明,妍丑自照;如衡之平,轻重随物。勿以言出于异而疑其心,勿以誉成于众而偏其听,勿患于崖异,勿喜于苟同,必以明是非、辨忠佞,为打破之要焉。
何谓言路不开也?殿下即祚以来,以言被赏者几人?获罪者亦几人哉?人臣犯雷霆之威,抗千匀之重,争是非、论利害者,非为一身计也。自古明君哲辟,宽假优容,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置之者,亦非爱其人也,不如是,则无以来忠谠之路,而开不讳之门也。
近者士气摧沮,直言无闻,回视数十年,不翅一落千丈,间有一二,辄被摧折,辞气之际,亦欠和平,此岂大圣人平心裁物、虚己容众之德哉?虽或幸免罪斥,而用舍之地,明示抑扬。是以朝廷之上,含默成风,软媚化俗,雍容翺翔,自保名位者,可谓群下之利,而非国家之福也。
昔宣祖大王教政曹,有曰“务用醇厚,勿用矫激之人”,其时宰臣金继辉闻而忧之曰“圣旨极是。但恐柔佞享醇厚之名,刚直被矫激之斥,则为害反深”。古之名臣为世道忧者,若是其深且切也。
伏愿殿下如舜之若决江河,法汤之从谏弗咈,逆耳者必求诸道,逊志者必求非道,言虽过激,而无或摧折,事近阿谀,则严示退斥,必以开言路、恢直气,为劝惩之方焉。
何谓廉耻日丧也?方今世道日下,四维不张,上之人不以名节砺下,而惟以驱策为快;下之人不以廉耻自重,而惟以承顺为务。举世靡然,恬不知异,此岂细故也哉?
近来在外之臣,勿论高官、卑秩,屡辞朝命,不肯进取者,固非一二辈,其志可尚,而未闻有表章必致之意,而反置相忘之域,惟是苟容冒进者,是崇是长,岂不大可寒心哉?
昔先正臣李珥在朝,每有求退之志,其友李之菡谓珥曰:“人臣皆有求退之志,谁肯做国事乎?”珥曰:“若上自公卿下至微官,皆欲求退,则国事幸矣。”先正此言,实为衰世药石之论,而在上者亦不可不察也。
伏愿殿下抑躁竞之俗,以厚风教;奖恬让之风,以警颓俗。使朝廷清明,国势自尊焉。
何谓纪纲日坏也?臣闻“善论病者,必先切其脉;善观国者,必先察纪纲”。盖人之死生,不在于肥瘠衰健;而国之兴亡,亦不在于繁文末节也。然而纪纲之立,不必严刑、峻法,亦不待一令一事之合宜也。人君先以正大之道,照临于上,赏罚不为私挠,举措各得其宜,然后人心服而庶事理矣。
方今上下恬嬉,百度解弛,当官者以目前为计,守职者以济私为急,庙堂之所区划,或归于烦琐,政令之所颁行,或失于颠倒。以至民志不固、法制不行,朱子所谓“腹非巷议,轻侮朝廷”者,可谓近之矣。
伏愿殿下如天地之至大,不私于物;如四时之不差,立信于下。精白振励,黜陟惟公,则令行禁止,将无往而不如意矣。
何谓弊政未袪也?我朝建国既久,祖宗之良法美制,荡尽无馀;叔季之痼弊巨蠧,纷然莫遏,固不宜立谈之顷,可尽其说,而以其大者言之,如兵制之多门,良役之偏苦,田政之不均,皆莫非悴民生而伤国本者也。自前为国家深虑者,必欲变通,而迄今未果,因循错谬,莫可救正。呜呼!其终不可救耶?
臣闻孝宗大王以上圣之资,奋大有为之志,其时群贤汇集,日讲治道,规模设施,骎骎有阳复之期,而公车之疏,殆无虚日。先大王圣体未宁,常在调摄之中,而当时臣僚犹且眷眷于章奏之间者,斑斑可考。
至于今日,则此等议论,不闻于黈纩之下,时或有之,则例格于庙堂,指为陈腐,从而嗤笑。若是而望长治之业、成久安之道者,不其左欤?此志士、仁人之所以长吁深叹,而世道之渐下,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伏愿殿下下询庙堂,博采群议,深究弊源,力思善图,可变者变之,可革者革之,必以固国、安民为本,以新一代之治焉。
何谓浮费未袪也?殿下天资俭约,服御从简,以今日言之,无兴造之役,减供膳之味,其于遇灾节省之道,可谓至矣。此则举国臣民之所共钦仰者也,然而愚臣过忧则不敢知,殿下幽独燕闲之地,敬畏之心无少懈,而节约之意无少间耶?
臣闻“地部取用之资,不由侯司,直以口传分付,而近侍不及知,有司不敢违”云。若然则此其有害于明王无私之义、圣人惜费之道者,不浅鲜矣。况人主一动一静,必使外廷之臣,洞然晓知,然后庶几将顺其美、匡救其失矣,何可诿有前例,而因仍不改也哉?
伏愿殿下法大禹之崇俭,菲衣、恶食,如汉文之躬行,先饬宫闱,杜绝私迳,斥去浮华,以推剪爪及肤之仁,以致上行、下效之化焉。
今臣所陈八条,举皆掇拾刍狗,而观今日之病源,论今日之救药,则不出此八者。志苟不立,何以做事?情苟不孚,何以去疑?是非无别,则党比日盛矣;言路杜塞,则聪明不广矣。欲振颓纲,莫如砺廉耻;欲综庶事,莫如立纪纲。
至于弊政之不可不革、浮费之不可不袪者,实端本出治,正朝廷、安万民之要道也,虽其文词短拙,识见孤陋,不足以铺张阐明,而若蒙殿下勿以人废言,而加意惕念,划赐采纳,则岂亶为微臣之幸也?实国家之幸也。
论两司疏应教时
伏以臣伏见日昨疏决时举行条件,有安置罪人睦来善、金德远并撤围篱移陆地之命。两人罪名,实非寻常,或语犯坤圣,或庇护凶逆,当初窜配,已极失刑,而今日减律,又拂公议,则入侍台臣之终始含默者,失职大矣。
厥后两司之臣,亦当趁金吾郞之未发,力请还收,使朝家处分,务归至当,而侧听累日,尚尔寥寥,臣于此已不胜其慨然。况复今者掌令李相勋乃敢轻侮朝廷,独停重发之启,至于司谏赵大寿亦率尔诣台,轻寝久争之论,其在听闻,莫不为骇。
设令此等启辞,欲有停止之意,固宜待同僚之出,相议了当,未为不可,而直以己见,一时幷停者,抑何故欤?当论而不论,疲软极矣;不当停而径停,谬戾甚矣。
揆以台体,不可无规警之道,故朝者与同僚往复停当,欲为箚劾矣。未及拜箚,同僚相继移职,或有嫌避,或有病故,不得联名,而独箚无例。玆敢封章仰陈。伏愿圣明特循公议,明示是非,以严台体,千万幸甚。
玉堂应旨箚
伏以国家不幸,饥馑连年,蓄积荡竭,饿莩载路,灾孽沓至,变怪百出。又当播种之节,旱魃肆虐,弥月不雨,惟我圣上既已亲莅社坛,至诚将事矣,继以疏释罪囚,覃恩汪濊矣。
然而天怒未回,和气未宣,国计、民忧,茫无际涯,宜殿下夙宵靡宁,播降丝纶,上而责圣躬之阙遗,下而问时政之得失,辞旨恳恻,诚意蔼然。如臣等无似,职在近密,实无丝毫可裨日月,而亦安得终始泯默,以负我殿下求助之盛意?窃不自揆,敢以筵席所讲“知行”二字,反复为殿下献焉,惟圣明裁幸焉。
臣等伏念学问之功,有知有行,知者致吾知而穷事物之理也,行者躬自行而有践履之实也。如使欲行而不先知,则无以察诸理;徒知而不能行,则无以措诸事,必须的知、明见,着意力行,然后方可进步。此非独学问而已,惟治亦然,傅说之言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以殿下之明圣,察今日之病源,想必洞烛无遗,而迄未闻有奋发而变改者。臣等于此,实不胜闷郁之怀,而有古人“怨明主”之意者也。
且殿下从前遇灾,必下求言之教,中外臣庶,亦不无所进者,而抑不敢知所施者何事?所革者何弊欤?率不过温言优奖,只为观瞻之美,而放倒废阁,终作一张之故纸。夫如是则虽有嘉言、善戒,而何补于治道?奇谋异策,而何救于乱亡哉?
臣等请就其已著易知者而论之。朋比之祸,殿下非不知之,而未闻有明是非破朋比之实。言路之壅,殿下非不知之,而未闻有恢直气开言路之实。取舍之偏,殿下非不知之,而任其扶抑,好恶不为明示,则公道沦矣。纪纲之坏,殿下非不知之,而不思振作,因循架补,则庶事隳矣。
士趋婾薄而无作新之方,生民困悴而无康济之策。即此数者,皆非幽隐难见,高远难行者。只在殿下加意而力行而已,夫何惮而莫之为也?命令之行,必审于初而持久于后,法可行而民知信矣。
近来庙堂之上,朝夕酬应,不过文簿期会,而犹且前后矛盾,更变无常。只以捕盗一事言之,闻“甲戌定夺则杀人、明火之承款者,勿论正刑与否,皆令论赏,而今又以滥数之故,至有查核区别之举”云。四年之间,被赏者几人?而一幷澄汰,则其所呼冤,虽不足恤。岂不为失信之大者乎?宜令庙堂更加禀裁,必不得已,则姑置前事,从今著令,庶可得体矣。
民生休戚,系于守令,圣上之申饬慎简者,固非一二,而注拟之际,私不胜公,远恶之地,人多厌避。是以饶官美地,归于势利之家,遐乡绝邑,充以庸杂之辈,泽不下究,民不聊生,岂非大可寒心哉?
守令之望,皆书荐主者,祖宗之法,而其意有在。若其所举之人,触犯罪科,关系赃污,考其荐主,轻重施律,则庶可惩奔竞之徒而精遴简之法矣。边地之交差文武,近侍之间试守宰者,亦近日美议,而乍除旋递,终无实效,良可惜也。
浮费之耗财,为害甚大。我国税轻而赋重者,已极倒置,而以地部经用言之,宗庙、百官之奉,其数数万,而军兵之需,殆过三四,国力于是乎竭矣。夫戎备者,虽有国之不可阙,固当视国财力,而冗兵之坐食者,名色甚多,如训局之制,虽不可容易变改,亦宜稍加简汰,以精约为务。
至于扈卫军官之类,则作一良民逋逃之薮,无实用而有虚名,各军门之“幕属”为称者,实多冗食之徒,幷令革罢,以除一分之弊。诸司之中,太仆最饶,屯田所纳,其数不亿,而未闻添补于厩马养饲之需。只作官员之俸廪、胥吏之囊橐,而凡百需用,皆责于度支,此何制置也?
我国胥吏之弊,其来已久,处士曹植之言“我国亡于胥吏”者,诚可痛切。官员之递易,有同传舍,而胥吏之盘据者作为己物,把持权柄,任意盈缩。且法典所载,自有定数,而所称“无料”,皆是额外。此辈奔走公门,百般经营者,无非窃簿书、欺官长者,亦宜大加澄汰,以杜滥杂之迳矣。
良役偏苦,实是病民之大者,臣健命前疏略及,而庙堂覆启,姑以徐议允下。未知前头有何设施,而臣等愚意,当此惕厉之日,申命庙堂与备局诸宰,凡今弊政之未袪、浮费之未省者,一一条列,先自大者而后及其细,力究弊源,深思善图,朝夕讲劘,要令可行。今日革一弊政,明日颁一善令,孜孜不辍,渐就整顿,则实国家之幸而生民之福也。
呜呼!今日之弊,不患不知,而惟患不行,孔子曰:“载之空言,不如行事之深切著明。”伏愿殿下取此所易知者,淬励振作,勿安于姑息,勿惮于变革,必以正朝廷为端本之要,革弊政为安民之道,以新一代之治,以成久安之业焉。
臣等区区之意,又有献焉。殿下方讲《圣学辑要》,修己治人,固已备矣。第先正臣李珥以豪杰之才,抱经世之志,其封章进戒者,多切时务,而如《东湖问答》,实经纶之大方也,傥于燕闲,特赐叡览,则想其开发圣心,裨益治道者,必不浅鲜。伏愿殿下幷此留神焉。
因朴泰淳疏辞应教疏
伏以臣即伏见大司谏朴泰淳疏本,拈出臣前秋疏语,大加攻斥,至以“放恣无严”为案。臣看来悚栗,继以惊惑,实未晓其意之所在也。臣之疏语,只出于历陈时势,而遣辞之际,仍及诸勋臣被祸者,非为指一二人而发也。臣诚愚迷,终不觉其为嫌碍之端,而今其为言,乃至于此。
设令臣从兄师命之罪名,专在于庚申参勋,更化之后,冤死诸勋,举蒙伸雪,则此乃今日朝廷之大处置也。居言议之地者,固不当以一家人之参涉,必有私避之义,而况其己巳之初,所被之罪,本不由于庚申事,则臣之泛言“诸勋”者,其果有一毫嫌逼乎?虽以泰淳之疏语观之,其所罪状者,自是别件,而反咎臣以引诸勋为救解地者,何其言之自相矛盾耶?夫以既骨之人,名在丹书,而人之挤陷,必先借此而为言,吁!亦异矣。
至于泰淳则盖由于积疑所致。当甲戌冬,臣在铨郞,方伯备拟之际,堂上有举泰淳名者,泰淳之身负重累,臣亦稔知,故略示持难者,非有私怨而然也。厥后泰淳常怀不平,则固知早晩售此逞憾之计,而细究厥由,皆臣自取,尚何颜面更叨于迩列,以贻清朝之羞哉?玆敢冒死疾号于天地父母之前。
伏乞圣慈察臣负犯,勘臣罪名,刊臣姓名于朝籍,以安微分,以谢人言,千万幸甚。
辞应教兼陈所怀疏戊寅
伏以臣于日昨前席,略以丁时润疏中一二爽实、胁持之语,有所陈达者,盖欲辨其事之虚实,明诸臣之心迹,庶几堲谗说而开圣聪矣。大抵时润之疏,胪列廷绅之罪者,不翅狼藉,如“从中消磨”、“慢上残下”等说,皆是架虚凿空。彼虽极口诟诬,既无所据,不足多辨,而至于疑似之地,虚实难辨,施措之间,是非易见。
今日处置,惟当就事分别,轻重得宜,以服人心,以尊国体,其不可以一时之严谴重责,为镇定之道者,明矣。此臣之所大惧,而欲一陈白于圣鉴之下也,天威咫尺,言语拙涩,终不能尽布所蕴,退还私次,馀衷耿耿。
窃记伊时宪臣亦以时润构诬之状,缕缕辨斥,而至于北米事,亦有所开陈者,此事关系不轻,而其得失、利害,已不可掩矣。
噫!国家不幸,连岁大杀,公藏私蓄,扫地赤立,生谷之道竭,活民之策穷。今日之事,实出于靡不用极,而庙堂之臣,既不能先事逆睹,自贻伊戚,在廷之人,亦莫有力言而争执者,虽谓之国无人可也。若乃甘心之斥,每请之讥,亦万万情外,而勒成罪案,此时润之疏所以有吹觅之意,而归不韪之科者也。
第其虑事而不审,谋国而不臧,末梢之弊,乃至于耗财病民,贻羞朝廷,则当初主事之人,终安得晏然而已乎?自古任职之臣,其志虽在于利国,事有差失,咎无所归,则受罪而不辞者,乃所以责臣职而严公法也。况复象胥之往来干事者,幸其得请,径施无名之赏,有若酬功而报劳者然,尤何以免四方之讥议乎?
如臣无状,出入言议之列久矣,凡于国家之得失,苟有所思,理宜无隐,而初未效一言之进,则不可以其时之适无职责,自逭于罪戾,而到今解颐于时润疏出之后者,亦知有助攻之嫌矣。然而听言而观其意,即事而究其实,毋使处分失宜,人言益激,则其于是非之别、好恶之正,可得以不相悖矣?亦愿圣明留神澄省焉。
因两司处置僚议不一辞职疏校理时
伏以国体至尊,公议至严。奉命相臣之不善接应,固系一时过误,而至于慢书之来,初无争执之举,及其状闻之际,亦无惶蹙之意,终使无前之耻辱,上及圣躬,而律止罢职者,其可谓尊国体而严公议欤?加等之论,既发于台席,则此是不可沮抑者,而大臣、庶僚有何轻重之可论哉?
臣与同僚,相议两司处置也,同僚之意,务在镇静。而臣之所深恶者,只在于关系不轻,伤损尤大,虽欲镇定而有不可得也。以此反复,终未归一。迷滞之见,既难苟同,则何可晏然于职次乎?伏乞圣慈亟赐递改,以便公私,不胜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