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笔卷二 容斋随笔 续笔卷三
宋 洪迈 撰 景宋刊本配北平图书馆藏宋刊本 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弘治活字本
续笔卷四

容斋续笔卷第三十八则

    一定之计

人臣之遇明主于始见之际图事揆策必有一定之计

据以为决然后终身不易其言则史策书之足为不朽

东坡序范文正公之文盖论之矣伊尹起于有莘应汤

三聘将使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卒之相汤伐

夏俾厥后惟尧舜格于皇天傅说在岩野爰立作相三

篇之书皎若星日虽史籍乆逺不详纪其行事而髙宗

鬼方伐荆楚嘉靖商邦礼陟配天载于易之既济书

之无逸诗之商武商代之君莫盛焉罔俾阿衡专美有

商于是为允蹈矣管仲以其君霸商君基秦为强虽圣

门羞称后丗所贱然考其为政盖未尝一戾于始谋韩

信劝汉祖任天下武勇以城邑封功臣以义兵从思东

归之士传檄而定三秦下魏之后请北举燕赵东击齐

南绝楚粮道西会荥阳至于灭楚无一言不酬邓禹见

光武于河北知更始无成说帝延揽英雄务恱民心立

髙祖之业救万民之命帝与定计议终济大业耿弇与

光武同讨王郎愿归幽州益发精兵定彭宠取张丰还

收冨平获索东攻张歩以平齐地帝常以为落落难合

而事竟成诸葛亮论曹操挟天子令诸侯难与争锋孙

权据有江东可与为援而不可图荆州用武之国益州

沃野千里劝刘备跨有荆益外观时变则霸业可成汉

室可兴及南方巳定则表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巳而尽

行其说至于用师未战而身先死则天也房乔杖策谒

太宗为记室即收人物致幕府与诸将密相申结辅成

大勲至于为相号令典章尽岀其手虽数百年犹蒙其

功王朴事周丗宗当五季草创之际上平边策以为唐

失吴蜀𣈆失幽并当知所以平之之术当今吴易图可

桡之地二千里攻虚击弱则所向无前江北诸州乃国

家之有也既得江北江之南亦不难平得吴则桂广皆

为内臣岷蜀可飞书而召之不至则四面并进席卷而

蜀平矣吴蜀平幽可望风而至唯并必死之寇𠋫其便

则一削以平之丗宗用其䇿功未集而殂至于国朝扫

平诸方先后次第皆不岀朴所料独幽州之举既至城

下而诸将不能成功若乃王安石颛国言听计从以身

任天下之重而师慕商鞅为人苟可以取民者无不尽

遂诒后丗之害则在所不论也

    秋兴赋

宋玉九辩词云憭栗兮若在逺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潘安仁秋兴赋引其语继之曰送归怀慕徒之恋逺行

有羇旅之愤临川感流以叹逝登山怀逺而悼近彼四

戚之疚心遭一涂而难忍盖畅演厥旨而下语之工拙

较然不侔也

    太史慈

三国当汉魏之际英雄虎争一时豪杰志义之士礌礌

落落皆非后人所能冀然太史慈者尤为可称慈少仕

东莱本郡为奏曹吏郡与州有隙州章劾之慈以计败

其章而郡得直孔融在北海为贼所围慈为求救于平

原突围直出竟得兵解融之难后刘繇为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州刺史慈

往见之会孙策至或劝繇以慈为大将军繇曰我若用

子义许子将不当𥬇我邪但使慈侦视轻重独与一𮪍

卒遇策便前𨷖正与策对得其兜鍪及繇奔豫章慈为

策所执捉其手曰宁识神亭时邪又称其烈义为天下

智士释缚用之命抚安繇之子经理其家孙权代策使

为建昌都尉遂委以南方之事督治海昏至卒时才年

四十一葬于新吴今洪府奉新县也邑人立庙敬事干

道中封灵惠侯予在西掖当制其词云神蚤赴孔融雅

谓青州之烈士晚从孙策遂为吴国之信臣立庙至今

作民司命㨫一同之言状择二美以建侯庶几江表之

间尚忆神亭之事盖为是也

   谥法

先王谥以尊名节以壹惠语出表记然不云起于何时

今丗传周公谥法故自文王武王以来始有谥周之政

尚文斯可验矣如尧舜禹汤皆名皇甫谧之徒附会为

说至于桀纣亦表以四字皆非也周王谥以一字至威

烈正定益以两而卫武公曰睿圣武公见于楚语孔文

子曰正惠文子见于檀弓各三字意当时尚多有之唐

诸帝谥经三次加𠕋由髙祖至明皇皆七字其后多少

不齐代宗以四字肃顺宪以九字馀以五字唯宣宗独

十八字曰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聦懿道大

国朝祖宗谥十六字唯

神宗二十字曰体元显道法古立宪帝德王功英文烈

武钦仁圣孝盖蔡京所定也

    汉文帝受言

汉文帝即位十三年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其女

缇萦年十四随至长安上书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

罪帝怜悲其意即下令除肉刑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

敬议请定律当斩右止者反弃市笞者杖背五百至三

百亦多死徒有轻刑之名实多杀人其三族之罪又不

乘时建明以负天子德意苍敬可谓具臣矣史称文帝

止辇受言今以一女子上书躬自省览即除数千载所

行之刑曾不留难然则天下事岂复有稽滞不决者哉

所谓集上书囊以为殿帷盖凡囊封之书必至前也

    丹青引

杜子美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云先帝天马玉花騘画工

如山貌不同是日牵来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诏谓

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

万古凡马空玉花却在御榻上榻上廷前屹相向至尊

含𥬇催赐金圉人太仆皆惆怅读者或不晓其㫖以为

画马夺真圉人太仆所为不乐是不然圉人太仆盖牧

养官曹及驭者而黄金之赐乃画史得之是以惆怅杜

公之意深矣又观曹将军画马图云曾貌先帝照夜白

龙池十日飞霹雳内府殷红码碯盘婕妤传诏才人索

亦此意也

    诗国风秦中事

周召二南𡺳风皆周文武成王时诗其所陈者秦中事

也所谓沼沚洲涧之水𬞟蘩藻荇之菜疑非所有既化

行江汉故并江之永汉之广率皆得言之欤摽有梅之

诗不注释梅而秦风终南诗终南何有有条有梅毛氏

云梅枏也笺云名山髙大冝有茂木今之梅与枏异亦

非茂木盖毛郑北人不识梅耳若上林赋所引江蓠蘼

芜揭车蘘荷荪若薠芧之𩔖自是侈辞过实与所谓八

川东注太湖者等也

    诗文当句对

唐人诗文或于一句中自成对偶谓之当句对盖起于

楚辞蕙烝兰藉桂酒椒浆桂棹兰枻斵冰积雪自齐梁

以来江文通𢈔子山诸人亦如此如王勃宴滕王阁序

一篇皆然谓若襟三江带五湖控蛮荆引瓯越龙光牛

斗徐孺陈蕃腾蛟起鳯紫电青霜鹤汀凫渚桂殿兰宫

锺鸣鼎食之家青雀黄龙之轴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天

髙地迥兴尽悲来宇宙盈虚丘墟巳矣之辞是也于公

异破朱泚露布亦然如尧舜禹汤之德统元立极之君

卧鼔偃旗养威蓄锐夹川陆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

淫布濩声塞宇宙气雄钲鼔䝙兕作威风云动色乘其

跆藉取彼鲸鲵自卯及酉来拒复攻山倾河泄霆𨷖雷

驰自比徂南舆尸折首左武右文销锋铸镝之辞是也

杜诗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睌悠悠清江锦石伤

心丽嫩蕊浓花满目班书签药裹封蛛网野店山桥送

马蹄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犬羊曾烂漫

官阙尚萧条蛟龙引子过荷芰逐花低干戈况复尘随

眼𩯭发还应雪满头百万传深入寰区望匪他象床玉

手万草千花落絮游丝随风照日青袍白马金谷铜驼

竹寒沙碧菱刺藤梢长年三老捩柂开头门巷荆𣗥底

君臣犲虎边养拙干戈全生麋鹿舍舟策马拖玉腰金

高江急峡翠木苍藤古庙杉松歳时伏腊三分割据万

古云霄伯仲之间指挥若定桃蹊李径栀子红椒𢈔信

罗含春来秋去枫林橘树复道重楼之𩔖不可胜举李

义山一诗其题曰当句有对云密迩平阳接上兰秦楼

鸳瓦汉宫盘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但觉

游蜂饶舞蝶岂知孤鳯忆离鸾三星自转三山逺紫府

程遥碧落寛其他诗句中如青女素娥对月中霜里黄

叶风雨对青楼管弦骨肉书题对蕙兰蹊径花须柳眼

对紫蝶黄蜂重吟细把对巳落犹开急鼔踈锺对休灯

灭烛江鱼朔雁对秦树嵩云万户千门对风朝露夜如

是者甚多

    东坡明正

东坡明正一篇送于伋失官东归云子之失官有为子

悲如子之自悲者乎有如子之父兄妻子之为子悲者

乎子之所以悲者惑于得也父兄妻子之所以悲者惑

于爱也案战国策齐邹忌谓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复问其妾与客皆言

徐公不若君之美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

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东

坡之斡旋盖取诸此然四菩萨阁记云此𦘕乃先君之

所嗜既免丧以施浮图惟简曰此唐明皇帝之所不能

守者而况于余乎余惟自度不能长守此也是以与子

而其末云轼之以是与子者凡以为先君舍也与初辞

意盖不同晚学所不晓也

    台谏不相见

嘉祐六年司马公以修起居注同知谏院上章乞立宗

室为继嗣对毕诣中书略为宰相韩公言其旨韩公摄

飨明堂殿中侍御史陈洙监祭公问洙闻殿院与司马

舎人甚熟洙答以顷年曾同为直讲又问近日曾闻其

上殿言何事洙答以彼此台谏官不相往来不知言何

事此一项温公私记之甚详然则国朝故实台諌官元

不相见故赵清献公为御史论陈恭公而范蜀公以諌

官与之争元丰中又不许两省官相往来鲜于子骏乞

罢此禁元祐中谏官刘器之梁况之等论蔡新州而御

史中丞以下皆以无章䟽罢黜靖康时谏议大夫冯澥

论时政失当为侍御史李光所驳今两者合为一府居

同门岀同幕与故事异而执政祭祠行事与监祭御史

不相见云

    执政四入头

国朝除用执政多从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

中丞进拜俗呼为四入头固有尽历四职而不用如张

文定公谓仁英朝至神宗初始用王宣徽之𩔖者赵清献公自成都

召还知谏院大臣言故事近臣自成都还将大用必更

省府谓三司使开封府不为谏官以是知一朝典章其严如此

至若以权侍郎方受告即为参枢如施巨郑仲熊者盖

秦桧所用云

    无望之祸

自古无望之祸玉石俱焚者释氏谓之劫数然固自有

幸不幸者汉武帝以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

是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

独郡邸狱系者赖丙吉得生隋炀帝令嵩山道士潘诞

合炼金丹不成云无石胆石髓若得童男女胆髓各三

斛六斗可以代之帝怒斩诞其后方士言李氏当为天

子劝帝尽诛海内李姓以炀帝之无道嗜杀人不啻草

莽而二说偶不行唐太宗以李淳风言女武当王巳在

宫中欲取疑似者尽杀之赖淳风谏而止以太宗之贤

尚如此岂不云幸不幸哉

    燕说

黄鲁直和张文潜八诗其二云谈经用燕说束弃诸儒

传滥觞虽有罪末沠弥九县大意指王氏新经学也燕

说出于韩非子曰先王有郢书而后丗多燕说又引其

事曰郢人有遗燕相国书者夜书火不明谓持烛者曰

举烛已而误书举烛二字非书本意也燕相受书曰举

烛者尚明也尚明者举贤而用之遂以白王王大说

以治治则治矣非书意也鲁直以新学多穿凿故有此

    折槛行

杜诗折槛行云千载少似朱云人至今折槛空嶙峋娄

公不语宋公语尚忆先皇容直臣此篇专为谏争而设

谓娄师德宋璟也人多疑娄公既无一语何得为直臣

钱伸仲云朝有阙政或娄公不语则宋公语但师德乃

是武后朝人璟为相时其亡乆矣杜有祭房相国文言

群公间出魏杜娄宋亦并二公称之诗言先皇意为明

皇帝也娄氏别无显人有声开元间为不可晓

    朱云陈元达

朱云见汉成帝请斩马剑断张禹首上大怒曰罪死不

赦御史将云下云攀殿槛槛折御史遂将云去辛庆忌

叩头以死争上意解然后得巳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

因而辑之辑与集同谓𥙷合之以旌直臣刘聦为刘后起䳨仪殿

陈元达谏聦怒命将出斩之时在逍遥园李中堂元达

先锁𦝫而入即以锁绕堂下树左右曳之不能动刘氏

闻之私敕左右停刑手䟽切谏聦乃解引元达而谢之

易园为纳贤园堂为愧贤堂两人之事甚相𩔖云之免

于死而庆忌即时争救之故差易为力若元达之命在

㬰间聦之急暴且盛怒何暇延留数刻而容刘氏得

以草䟽乎脱使就刎其首或令武士击杀亦可何恃于

锁𦝫哉是为可疑也成帝不易槛以旌云直而不能命

以一官乃不若聦之待元达也至今宫殿正中一间横

槛独不施栏楯谓之折槛盖自汉以来相传如此矣

    杜老不忘君

前軰谓杜少陵当流离顚沛之际一饭未尝忘君今略

纪其数语云万方频送喜无乃圣躬劳至今劳圣主何

以报皇天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𦫵平天子亦

应厌奔走群公固合思升平如此之𩔖非一

    栽松诗

白乐天栽松诗云小松未盈尺心爱手自移苍然涧底

色云湿烟霏霏栽植我年晚长成君性迟如何过四十

种此数寸枝得见成阴否人生七十稀予治圃于郷里

乾道已丑歳正年四十七矣自伯兄山居手移稚松数

十本其髙仅四五寸植之云壑石上拥土以为固不能

保其必活也过二十年蔚然成林皆有干霄之势偶阅

白公集感而书之

    乌鹊鸣

北人以乌声为喜鹊声为非南人闻鹊噪则喜闻乌声

则唾而逐之至于弦弩挟弹击使逺去北齐书奚永洛

与张子信对坐有鹊正鸣于庭树间子信曰鹊言不善

当有口舌事今夜有唤必不得往子信去后髙俨使召

之且云敕唤永洛诈称堕马遂免于难白乐天在江州

答元郎中杨贠外喜乌见𭔃曰南宫鸳鸯地何忽乌来

止故人锦帐郎闻乌𥬇相视疑乌报消息望我归郷里

我归应待乌头白惭愧元郎误欢喜然则鹊言固不善

而乌亦能报喜也又有和元微之大觜乌一篇云老巫

生奸计与乌意潜通云此非凡鸟遥见起敬恭千歳乃

一出喜贺主人翁此乌所止家家产日夜丰上以致寿

考下可冝田农案微之所赋云巫言此乌至财产日丰

冝主人一心惑诱引不知疲转见乌来集自言家转孳

专听乌喜怒信受若长离今之乌则然也丗有传阴阳

局鸦经谓东方朔所著大略言凡占乌之鸣先数其声

然后定其方位假如甲日一声即是甲声第二声为乙

声以十干数之乃辨其急缓以定吉凶盖不专于一说



容斋续笔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