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笔卷五 容斋随笔 三笔卷六
宋 洪迈 撰 景宋刊本配北平图书馆藏宋刊本 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弘治活字本
三笔卷七

容斋三笔卷第六十五则

    蕨萁养人自古凶年饥歳民无以食往往随所值以为

命如范蠡谓呉人就蒲蠃于东海之濵苏子卿掘野䑕所去屮实及啮雪与旃毛并咽之

王莾教民煮木为酪南方人饥饿群入野泽掘凫茈邓禹军士食藻菜建安中咸阳人㧞

取酸𬃷藜藿以给食晋郗鉴在邹山兖州百姓掘野䑕蛰燕幽州人以桑椹为粮魏道武

亦以供军岷蜀食芋如此而巳吾州外邑𡾒崌山在乐平德兴境李罗万斛山在浮梁乐

平鄱阳境皆绵亘百馀里山出蕨萁乾道辛绍熙癸丑歳旦村民无食争往取其根率

以昧旦荷锄往掘深至四五尺壮者日可得六十斤持归捣取粉水澄细者煮食之如粔

籹状毎根二斤可充一夫一日之食冬晴且暖田野闲无不出者或不逺数十里多至数

千人自九月至二月终蕨抽拳则根无力于是始止盖救饿羸者半年天之生物为人世

之利至矣古人不知用之传记亦不载岂他邦不产此乎

    贤士隐居者士子脩已笃学独善其身不求知于人人亦

莫能知者所至或有之予毎惜其无传比得上虞李孟传录示四事故谨书之其一曰慈

溪蒋季庄当宣和闲鄙王氏之学不事科举闭门穷经不妄与人接高抑崇居明州城中

率一歳四五访其庐季庄闻其至必倒屣出迎相对小室极意讲论自昼竟夜殆忘𥨊食

告去则送之数里相得驩甚或问抑崇曰蒋君不多与人周旋而独厚于公公亦惓惓于

彼愿闻其故抑崇曰闶终歳读书凡有疑而未判与所缺而未知者毎积至数十辄一扣

之无不迎刃而解而蒋之所长他人未必能知之世之所谓知已其是乎其二曰王茂刚

居明之林村在岩壑深处有弟不甚学问使颛治生以糊口而刻意读书足迹未尝妄出

尤䆳于周易沈焕通判州事尝访之其见趣绝出于传注之外云气象严重窥其所得盖

进而未巳也其三曰顾主簿不知何许人南渡后寓于慈溪廉介有常安于贫贱不蕲人

之知至于践履闲虽细事不苟也平旦起俟卖菜者过门问菜把直几何随所言酬之它

饮食布帛亦然乆之人皆信服不忍欺茍一曰之用足则玩心坟典不事交游里中有不

安其分武断强忮者相与讥之曰汝岂顾主簿耶其四曰周日章信州永丰人操行介洁

为邑人所敬𨳩门授徒仅有以自给非其义一毫不取家至贫常终日绝食邻里或以薄

少致馈时时不继寜与妻子忍饿卒不以求人隆寒披纸裘客有就访亦欣然延纳望其

容貌听其论议莫不耸然县尉谢生遗以袭衣曰先生未尝有求吾自欲致其勤勤耳受

之无伤也日章笑答曰一衣与万锺等耳傥无名受之是不辨礼义也卒辞之汪圣锡亦

知其贤以为近于古之所谓独行者是四君子真可书史䇿云

    张籍陈无已诗张籍在他镇幕府郓帅李师古又以书币辟

之籍却而不纳而作节妇吟一章𭔃之曰君知妾有夫赠妾𩀱明珠感君纒绵意系在红

罗𥜗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㦸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

𩀱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陈无巳为颍州教授东坡领郡而陈赋妾薄命篇言为曽南丰

作其首章云主家十二楼一身当三千古来妾薄命事主不尽年起舞为主寿相送南阳

阡忍着主衣裳为人作春妍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死者恐无知妾身长自怜全用籍

意或谓无巳轻坡公是不然前此无巳官于彭城坡公由翰林出守杭无巳越境见之于

宋都坐是免归故其诗云一代不数人百年能几见昔为马首衘今为禁门键一雨五月

凉中宵大江满风帆目力短江空歳年晚其尊敬之尽矣薄命拟况盖不忍师死而遂倍

之忠厚之至也    杜诗误字

李适之在明皇朝为左相为李林甫所挤去位作诗曰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

前客今朝几个来故杜子美饮中八仙歌云在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

圣称避贤正咏适之也而今所行本误以避贤为世贤绝无意义兼世字是太宗讳岂敢

用哉秦州雨晴诗云天永秋云薄从西万里风谓秋天辽永风从万里而来可谓广大而

集中作天水此乃秦州郡名(⿱艹石)用之入此篇其致思浅矣和李表丈早春作云力疾坐清

晓来诗悲早春正答其意而集中作来时殊失所谓和篇本旨

    东坡诗用老字东坡赋诗用人姓名多以老字足成句如寿

州龙潭云观鱼并记老庄周病不赴㑹云空对亲春老孟光看潮云犹似浮江老阿童赠

黄山人云说禅长笑老浮屠元长老纳裙云乞与佯狂老万回东轩云挂冠知有老萧郎

侍立迩英云定似香山老居士赠李道士云知是香山老居士蒜山亭云奇逸多闻老敬

通汶公东堂云一帖空存老遂良次韵韶守云华髪萧萧老遂良游罗浮云还湏略报老

同叔赠辩才云中有老法师𭔃子由云青山老从事赠眼医云忘言老尊宿妙高台中老

比丘谢惠酒云青州老从事射饷鱼云谁似老方朔赠呉子野扇云得之老月师次韵李

端叔云此是老牛戬是皆以为助语非真谓其老也大抵七言则于第五字用之五言则

于第三字用之(⿱艹石)其它错出如再说走老瞒故人馀老庞老濞宫妆传父祖便腹从人笑

老韶老可能为竹冩真不知老奘几时归之𩔖皆随语𫝑而然白乐天云毎被老元偷格

律盖亦有自来矣    杜诗命意

杜公诗命意用事旨趣深逺若随口一读往往不能晓解姑纪一二篇以示好事者如能

画毛延寿投壷郭舎人毎𫎇天一笑复似物皆春政化平如水皇恩断若神时时用抵戏

亦未杂风尘第三聮意味颇与前语不相聮贯读者或以为疑按杜之旨本谓技艺倡优

不应𫎇人主顾眄赏接然使政化如水皇恩(⿱艹石)神为治大要既无所损则时时用此軰亦

亡害也又如乱后碧井废时清瑶殿深铜瓶未失水百丈有哀音侧想美人意应悲寒甃

沈蛟龙半缺落犹得折黄金此篇盖见故宫井内汲者得铜瓶而作然首句便说废井则

下文翻覆铺叙为难而曲折宛转如是它人毕一生模 不能到也又一篇云𨷖鸡初赐

锦舞马既登床帘下宫人出楼前御桞长仙游终一閟女乐乆无香寂寞骊山道清秋草

木黄 先忠宣公在北方得唐人画骊山宫殿图一轴华清宫居山顚殿外垂帘宫人无

数穴帘𨻶而窥一时伶官戏剧品𩔖杂沓皆列于下杜一诗真所谓亲见之也

    择福莫若重国语载范文子曰择福莫若重择祸莫若轻

且士君子乐天知命全身逺害避祸就福安有迨于祸至择而处之之理哉韦昭注云有

两福择取其重有两祸择取其轻盖以不幸而与祸㑹𫝑不容但已则权其轻重顺受其

一焉庄子养生主篇云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夫孳孳为善君子之所固然何至于纵

意为恶而特以不丽于刑为得计哉是又有说矣其所谓恶者盖与善相对之辞虽于德

为愆义非(⿱艹石)小人以身试祸自速百殃之比也故下文云可以全生可以保身可以尽年

其旨昭矣    用人丈字之失

士人为文或采巳用语言当深究其旨意苟失之不考则必诒论议诏兴七年赵忠简公

重脩哲录书成转特进制词云惟

宣仁之诬谤未明致哲庙之忧勤不显此盖用范忠宣遗表中语

两句但易两字而甚不然范之辞云致保佑之忧勤不显专指

母后以言正得其实今以保佑为哲庙则了非本意矣绍兴十九年予为福州

教授为府作谢历日表颂德一聮云神祗祖考既安乐于太平歳月日时又明章于庶证

至乾道中有外郡亦上表谢历𫎇其采取用之读者以为骈俪精切予笑谓之曰此大有

利害今光尧在德寿所谓考者何哉坐客皆缩颈信

乎不可不审也    李卫公辋川圗䟦

辋川圗一轴李赵公题其末云蓝田县鹿𫟍寺主僧子良䞇于予且曰鹿𫟍即王右丞辋

川之第也右丞笃志奉佛妻死不再娶洁居逾三十载母夫人卒表宅为寺今冢墓在寺

之西南隅其圗实右丞之亲笔予阅玩珍重永为家藏弘宪题其前一行云元和四年

月十三日弘宪题弘宪者吉甫字也其后卫公又䟦云乘闲阅箧书中得先公相国所收

王右丞画辋川圗实家世之宝也先公凡更三十六镇故所藏书画多用方镇印记大和

二年戊申正月四日浙江西道观察等使检校礼部尚书兼润州刺史李德裕恭题又一

行云开成二年秋七月望日文饶记前后五印曰淮南节度使印浙江西道观察处置等

使之印剑南西川节度使印山南西道节度使印郑滑节度使印并赞皇二字又内合同

印建业文房之印集贤院藏书印此三者南唐李氏所用故后一行曰升元二年十一月

三日虽今所传云临本然正自超妙但卫公所志殊为可疑唐书李吉甫传云德宗以来

姑息藩镇有终身不易地者吉甫为相歳馀凡易三十六镇吉甫平生只为淮南节度耳

今乃言身更三十六镇诚大不然所用印记如浙西西川山西郑滑皆卫公所历也且书

其父手泽不言第几子而有李字又自标其字皆非是盖好事者妄为之白乐天诗所说

青凉寺即辋川云洪庆善作丹阳洪氏家谱序云丹阳之洪本姓弘避唐讳改有弘宪者

元和四年跋辋川图亦大错也    白公夜闻歌者

白乐天琵琶行盖在寻阳江上为啇人妇所作而啇乃买茶于浮梁妇对客奏曲乐天移

船夜登其舟与饮了无所忌岂非以其长安故倡女不以为嫌邪集中又有一篇题云夜

闻歌者时自京城谪浔阳宿于鄂州又在琵琶之前其词曰夜泊鹦鹉洲秋江月澄澈邻

船有歌者发调堪愁绝歌罢继以泣泣声通复咽寻声见其人有妇颜如雪独𠋣帆樯立

娉婷十七八夜泪似真珠𩀱𩀱堕明月借问谁家妇歌泣何凄切一问一霑襟低眉终不

说陈鸿长恨传序云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故所遇必𭔃之吟咏非有意于渔色然鄂

州所见亦一女子独处夫不在焉𤓰田李下之疑唐人不议也今诗人罕谈此章聊复表

    谢朏志节

荀彧佐魏武帝刘穆之佐宋高祖高德政佐齐文宣高颎佐隋文帝刘文静佐唐高祖终

⿱𫂁么 -- 篡汉晋魏周及取隋其功不细矣彧以不言伏后事与劝止九锡饮鸩而死穆之居守

丹阳宋祖北伐而九锡之㫖从北来愧惧而卒德政以精神凌逼为杨愔所𧮂颎以为相

畜妾为独孤后所譛文静以妾弟告变为裴寂所𧮂皆不免于诛萧道成谋篹宋欲引谢

朏参赞大业屏人与之语朏无言道成必欲引参佐命以为左长史从容闲道石苞事讽

之朏讫不顺指及受宋禅方为侍中不肯解玺绶引枕而卧歩出府门道成之子頥欲杀

之道成畏得罪于公议曰杀之适成其名正当容之度外耳遂废于家海陵王之世复为

侍中宣城王鸾谋继大统多引朝廷名士朏心不愿乃求出为吴兴太守其弟瀹为吏部

尚书朏致酒与之曰可力饮此无预人事其心盖恶鸾而末如之何也朏之志节行义凛

凛如此司马温公犹以为讥斯亦可恕也巳续笔于士丐韩厥下略及之故复详论于此

    琵琶亭诗江州琵琶亭下临江津

国朝以来往来者多题咏其工者辄为人所传淳熙已亥歳蜀士郭明复以中元日至亭

赋古风一章其前云白乐天流落湓浦作琵琶行其放怀适意视忧患死生祸福得丧为

何物非深于道者能之乎贾傅謪长沙抑郁致死陆相窜南賔屏绝人事至从狗窦中度

食饮两公犹有累乎世未能如乐天逍遥自得也予过九江维舟琵琶亭下为赋此章香

山居士头欲白秋风吹作湓城客眼看世事等虚空云夣胸中无一物举觞独醉天为家

诗成万象遭梳SKchar不管时人皆欲杀夜深江上听琵琶贾胡老妇儿女语泪湿青衫如著

雨此公岂作少狂夣与世浮沉聊尔汝我来后公三百年浔阳至今无管弦长安不见遗

音寂依旧康庐翠扫天郭君成都人隆兴癸未登科仕不甚逹但贾𧨏自长沙召还后为

梁王傅乃卒前所云少误矣吾州馀干县东干越亭有琵琶洲在下唐刘长卿张祐軰皆

留题绍兴中王洋元勃一绝句云塞外风烟能记否天涯沦落自心知眼中风物参差是

只欠江州司马诗真佳句也    减损入宫人

开元十七年国子祭酒杨玚上言省司奏限天下明经进士及第每年不过百人窃见

流外出身毎歳二千馀人而明经进士不能居其什一则是服勤道业之士不如胥吏之

得仕也(⿱艹石)以出身人太多则应诸色裁损不应独抑明经进士当时以其言为然淳熙九

年大减任子贠数是时吏部四选开具以三年为率文班进士大约三四百人任子文武

亦如之而恩幸流外盖过二千之数甚与开元𩔖也

    韩苏文章譬喻韩苏两公为文章用譬喻处重复聮贯至有

七八转者韩公送石洪序云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艹石)河决下流东注(⿱艹石)驷马驾轻车就

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也盛山诗序云儒者之于患难其拒

而不受于怀也若筑河堤以障屋溜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于海冰之于夏日其玩而忘

之以文辞也(⿱艹石)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鸣虫飞之声苏公百歩洪诗云长洪斗落生跳波轻

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蹉磨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

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𨻶珠翻荷之𩔖是

    唐昭宗赠諌臣官唐僖宗幸蜀政事悉出内侍田令孜之手左

拾遗孟昭图右补阙常浚上䟽论事昭圗坐贬令孜遣人沉之于蟆頥津赐浚死资治通

鉴记其事予读昭宗实录即位之初赠昭圗起居郎浚礼部贠外郎以其直諌被戮故褒

之方时艰危救亡不暇而𥘉政及此通鉴失书之亦可惜也

容斋三笔卷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