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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生

荥阳有郑生,善骑射,以勇悍趫捷闻,家于巩雒之郊。尝一日乘醉,手弓腰矢,驰捷马,独驱田野间,去某居且数十里。会天暮,大风雨,生庇于大木下久之。及雨霁,已夕矣。迷失道,纵马行,见道傍有门宇,乃神庙也。生以马系门外,将止屋中,忽怵然心动,即匿身东庑下。闻庙左空舍中窣窣然,生疑其鬼,因引弓震弦以伺之。俄见一丈夫,身长,衣短后皂衣,负囊仗剑,自空舍中出。既而倚剑扬言曰:“我盗也。尔岂非盗乎?”郑生曰:“吾家于巩雒之郊,向者独驱田间,适遇大风雨,迷而失道,故匿身于此。”仗剑者曰:“子既不为盗,得无害我之心乎?且我遁去,道必经东庑下。愿解弓弦以授我,使我得去。不然,且死于竖子矣。”先是,生常别以一弦致袖中,既解弦投于剑客前,密以袖中弦系弓上。贼既得弦,遂至东庑下,将杀郑生以灭口。急以矢系弦,贼遂去,因曰:“吾子果智者,某罪固当死矣。”生曰:“我不为害,尔何为疑我?”贼再拜谢,生即去西庑下以避。

贼既去,生惧其率徒再来,于是登木自匿。久之,星月始明,忽见一妇人,貌甚冶,自空舍中出,泣于庭。问之,妇人曰:“妾家于村中,为盗见诱至此。且利妾衣装,遂杀妾空舍中,弃某尸而去。幸君子为雪其冤。”又曰:“今夕当匿于田横墓。愿急逐之,无失。”生诺之,妇人谢而去。及晓,生视之,果见尸。即驰马至洛,具白于河南尹郑叔则。尹命吏捕之,果得贼于田横墓中。

樊宗谅

唐樊宗谅为密州刺史,时属邑有群盗,提兵入邑氓殷氏家,掠夺金帛,杀其父子,死者三人。刺史捕之甚急,月馀不获。有巨鹿魏南华者,寓居齐鲁之间,家甚贫,宗谅命摄司法掾。一夕,南华梦数人,皆被发,列诉于南华曰,姓殷氏,父子三人,俱无罪而死,愿明公雪其冤。南华曰:“杀汝者为谁?”对曰:“某所居东十里,有姓姚者,乃贼之魁也。”南华许诺,惊寤。数日,宗谅谓南华曰:“盗杀吾氓,且一月矣,莫穷其迹,岂非吏不奉职乎?尔为司法官,第往验之。”南华驰往。未至,忽见一狐起于路傍深草中,驰入里人姚氏所居,噪而逐者以数百数,其狐入一穴中,南华命以锸发之,得金帛甚多,乃群盗劫殷氏财也。即召姚氏子,讯其所自,目动词讷,即收劾之,果盗之魁也。自是尽擒其支党,且十辈。其狐虽匿于穴中,穷之卒无所见也,岂非冤魂之所假欤时大和中也。

地下肉芝

兰陵萧逸人,亡其名。尝举进士,下第,遂焚其书,隐居潭水上,从道士学神仙。因绝粒吸气,每旦屈伸支体,冀延其寿。积十年馀,发尽白,色枯而背偻,齿有堕者。一旦,引镜自视,勃然发怒,且曰:“吾弃声利,隐身田野间,绝粒吸气,冀得长生。今亦衰瘠如是,岂我之心哉?”即还居邺下,学商人逐什一之利。凡数年,资用大饶,为富家。后因治园屋发地,得物状类人手,肥而且润,色微红。逸人得之,惊曰:“岂非祸之芽且吾闻太岁所在,不可兴土事,脱有犯者,当有修肉出其下,固不祥也。今果有,奈何然吾闻得肉食之,或可以免。”于是烹而食,味甚美,食且尽。自是逸人听视明,力愈壮,貌愈少,发之秃者尽黰然而长矣,齿之堕者亦骈然而生矣。逸人默自奇异,不敢告于人。后有道士至邺下,逢逸人,惊曰:“先生尝得饵仙药乎?何神气清晤如是。”道士因轸其脉。久之,又曰:“先生尝食灵芝矣。夫灵芝状类人手,肥而且润,色微红者是也。”逸人悟其事以告,道士贺曰:“先生之寿,可与龟鹤齐矣。然不宜居尘俗间,当退休山林,弃人事,神仙可致。”逸人喜而从其语,遂去,竟不知所在。

卢虔

东洛有故宅,其堂奥轩级甚宏特,然居者多暴死,是以空而键之且久。

故右散骑常侍万阳卢虔,贞元中,为御史分察东台,常欲贸其宅而止焉。或曰:“此宅有怪,不可居。”虔曰:“吾自能弭之。”

后一夕,虔与从吏同寝其堂,命仆使尽止于门外。从吏勇悍善射,于是执弓矢坐前轩下。夜将深,闻有叩门者,从吏即问之,应声曰:“柳将军遣奉书于卢侍御。”虔不应。已而投一幅书轩下,字似濡笔而书者,点画纤然。虔命从吏视,其字云:“吾家于此有年矣。堂奥轩级,皆吾之居也﹔门神户灵,皆吾之隶也。而君突入吾舍,岂其理耶!假令君有舍,吾入之可乎?既不惧吾,甯不愧于心耶!君速去,匆招败亡之辱。”读既毕,其书飘然四散,若飞烬之状。俄又闻有言者:“柳将军愿见卢御史。”已而有大厉至,身长数十寻,立庭,手执一瓢。其从吏即引满而发,中所执。其厉遂退,委其瓢。久之又来,俯轩而立,挽其首且窥焉,貌甚异。从吏又射之,中其胸。厉惊,若有惧,遂东向而去。

至明,虔命穷其迹,至宅东隙地,见柳高百馀尺,有一矢贯其上,所谓柳将军也。虔伐其薪。自此其宅居者无恙。后岁馀,因重构堂室,于屋瓦下得一瓢,长约丈馀,有矢贯其柄,即将军所执之瓢也。

江夏从事

大和中,有江夏从事者,其官舍尝有怪异。每夕见一巨人,身尽黑,甚光,见之即悸而病死。后有许元长者,善视鬼。从事命元长以符术考召。后一夕,元长坐于堂西轩下,巨人忽至,元长出一符飞之,中其臂,剨剨然有声,遂堕于地。巨人即去。元长视其堕臂,乃一枯木枝。至明日,有家童谓元长曰:“堂之东隅有枯树焉。先生符今在其上。”即往视之。其树有枝稍折者,果巨人所断臂也。即伐而焚之。宅遂无怪。

窦宽

唐扶风窦宽者,家于梁山。大和八年秋,自大理评事解县推盐使判官,罢职退归。因治园屋,命家仆伐一树。既伐,而有血滂溜,汪然注地,食顷而尽。宽异之,且知为怪。由是闭门绝人事。至明年冬十一月,郑注、李训反,宽与注连,遂诛死于左禁军中。

吴偃

有醴泉县民吴偃,家于田野间。有一女十岁馀,一夕,忽遁去,莫知所往。后数馀日,偃梦其父谓偃曰:“汝女今在东北隅,盖木神为崇。”偃惊而寤。至明日,即于东北隅穷其迹,果闻有呼吟之事,偃视之,见其女有一穴内。口甚小,然其中稍宽敞。傍有古槐木,盘根极大。于是挈之而归,然兀若沈醉者。会有李道士至,偃请符术呵禁。其女忽瞬而语曰:“地东北有槐木,木有神,引某自树腹空入地下穴内,故某病。”于是伐其树。后数日,女病始愈。

董观(二)

有董观者,尝为僧,居于太原佛寺。太和七年夏,与其表弟王生南游荆楚。后将入长安,道至商于。一夕,舍山馆中。王生既寐,观独未寝。忽见一物出烛下,既而掩其烛,状类人手,而无指。细视,烛影外若有物。观急呼王生,生起,其手遂去。观谓王曰:“慎无寝。魅当再来。”因持挺而坐伺之。良久,王生曰:“魅安在兄妄矣。”既就寝。顷之,有一物长五尺馀,蔽烛而立,无手及面目。观益恐,又呼王生。生怒,不起。观因以挺椹其首,其躯若草所穿,挺亦随入其中,而力取不可得。俄乃退去。观虑又来,迨晓不敢寝。明日,访馆吏,吏曰:“此西数里有古杉,常为魅,疑即所见也。”即与观及王生迳寻,果见古杉,有挺贯其柯叶间。吏曰:“人言此为妖且久,未尝见其真,今则信矣。”急取斧,尽伐去之。

邓圭

晋阳西有童子寺,在郊牧之外。贞元中,有邓圭者,寓居于寺。是岁秋,与朋友数辈会宿。既阖扉后,忽见一手自牖间入,其手色黄而瘦甚。众视之,惧怵然,独圭无所惧。反开其牖,闻有吟啸之声,圭不之怪。讯之曰:“汝为谁?”对曰:“吾隐居山谷有年矣。今夕纵风月之游,闻先生在此,故来奉谒。诚不当列先生之席,愿得坐牖下,听先生与客谈,足矣。”圭许之。既坐,与诸客谈笑极欢。久之告去,将行,谓圭曰:“明夕当再来,愿先生未见摈。”既去,圭与诸客议曰:“此必鬼也。不穷其迹,且将为患矣。”于是缉丝为缗数百寻,候其再来,必缚之。明夕果来,又以手出于牖间。圭即以缗系其臂,牢不可解。闻牖外问:“何罪而见缚,其议安在得无悔邪“遂引缗而去。至明日,圭与诸客俱穷其迹,至寺北百馀步,有蒲桃一株,甚蕃茂,而缗系其枝。有叶类人手,果牖间所见者。遂命掘其根而焚之,怪遂绝矣。

刘皂

灵石县南,尝夜中有妖怪,由是里中人无敢夜经其地者。元和年,董叔经为河西守,时有彭城刘皂,假孝义尉。皂顷尝以书忏董叔,怒甚,遂弃职。入汾水关,夜至灵石南,逢一人立于路旁,其状绝异。皂马惊而坠,久之乃起。其路旁立者即解皂衣袍而自衣之。皂以为劫,不敢拒。既而西走,近十馀里,至逆旅,因言其事。逆旅人曰:“邑南夜中有妖怪,固非贼尔。”明日,有自县南来者,谓皂曰:“县南野中有蓬蔓,状类人,披一青袍,不亦异乎?”皂往视之,果己之袍也。里中人始悟为妖者乃蓬蔓尔。由是尽焚,其妖遂绝。

梁生

唐兴平之西有梁生别墅,其后园有梨树十馀株。大和四年冬十月初雪霁,其梨忽有花发,芳而且茂。梁生甚奇之,以为吉兆。有韦氏谓梁生曰:“夫木发春而荣,冬而瘁,固其常矣。今反是,焉可谓之吉兆乎?”生闻之不悦。后月馀,梁生父卒。

赵生

天宝中,有赵生者,其先以文学显。生兄弟数人,俱以进士、明经入仕。独生性鲁钝,虽读书,然不能分句详义,由是年壮尚不得为郡贡。常与兄弟友生会宴,盈座朱绿相接,独生白衣,甚为不乐。及酒酣,或靳之,生益惭且怒。后一日,弃其家遁去,隐晋阳山,葺茅为舍。生有书百馀编,笈而至山中,昼习夜息,虽寒热切肌,食粟袭纻,不惮劳苦。而生蒙懵,力愈勤而功愈少,生愈恚怒,终不易其志。后旬馀,有翁衣褐来造之,因谓生曰:“吾子居深山中,读古人书,岂有志于禄仕乎?虽然,学愈久而卒不能分句详议,何蔽滞之甚邪?”生谢曰:“仆不敏,自度老且无用,故入深山,读书自悦。虽不能达其精微,然必欲死于志业,不辱先人。又何及于禄仕也。”翁曰:“吾子之志甚坚。老夫虽无术能,有补于郎君,但幸一谒我尔。”因征其所止,翁曰:“吾段氏子,家于山西大木之下。”言讫,忽亡所见。生怪之,以为妖,遂迳往山西寻其迹。果有椴树蕃茂,生曰:“岂非段氏子乎?”因持锸发其下,得人参长尺馀,甚肖所遇翁之貌。生曰:“吾闻人参能为怪者,可愈疾。”遂瀹而食之。自是醒然明悟,目所览书,尽能穷奥。

后岁馀,以明经及第。应官数任而卒。

樊钦贲

寇天师谦之,后魏时得道者也。常刻石为记,藏于嵩山。上元初,有洛川郜城县民,因采药于山,得之以献县令樊文。言于州,州以上闻,高宗皇帝诏藏于内府。其铭记文甚多,奥不可解。略曰“木子当天下”﹔又曰“止戈龙”﹔又曰“李代代不可移宗”﹔又曰“中鼎显真容”﹔又曰“基千万岁”。所谓“木子当天下”者,盖言唐氏受命也。“止戈龙”者,言天后临朝也。止戈为“武”,武,天后氏也。“李代代不移宗”者,谓中宗中兴,再新天地。“中鼎显真容”者,实真宗之庙讳,“真”为睿圣之徽谥,得不信乎?“基千万岁”者,“基”玄宗名也,“千万岁”,盖应数久长也。后中宗御应,樊文男钦贲以石记本上献,上命编于国史。

姜师度

卫先生大经,解梁人,以文学闻。不狎俗,常闭门绝人事。生而敏悟。

周知天文应象,穷冥索玄,后以寿终,墓于解梁之野。开元中大水,姜师度奉诏凿无堿河以溉盐田,刬室庐、溃丘墓甚多,解梁人皆病之。既至卫先生墓前,发基地,得一石刻字为铭,盖先生之词也。曰:“姜师度更移向南三五步。”工人得之,以状言之于师度。师度异其事,叹咏久之。顾谓僚吏曰:“卫先生真奇士也。”即命工人迁其河,远先生之墓数十步。

邬载

开元中,江南大水,溺而死者数千。郡以状闻,玄宗诏侍御史邬君载往巡之。载至江南,忽见道傍有古墓,水溃其穴。公念之,命迁其骸于高原上。既发墓,得一石,凿而成文,盖志其墓也。志后有铭二十言,乃卜地者之词。词曰:“尔后一千岁,此地化为泉。赖逢邬侍御,移我向高原。”载览而异之。因校其年,果千岁矣。

韩愈(三)

泉州之南有山焉。其山峻起壁立,下有潭水,深不可测,周十馀亩。中有蛟螭,尝为人患,人有误近,或马牛就而饮者,辄为吞食,泉人苦之有年矣。由是近山居者,咸挈引妻子徙去他郡,以逃其患。

元和五年,一夕闻山南有雷震暴兴,震数百里,若山崩之状,一郡惊惧。里人洎牛马鸡犬俱失声仆地,流汗被体。屋瓦交击,木树颠拔。自戌及子,雷电方息。明旦往视之,其山摧堕,石壁数百仞殆尽,俱填其潭。水溢流,注满四野,蛟螭之血,遍若玄黄,而石壁之上,有凿成文字一十九言,字势甚古。郡中士庶,无能知者。自是居人无复患矣。惧者既息,迁者亦归,结屋架庐,接比其地。郡守因之名其地为“石铭里”,盖因字为铭,且识其异也。

后有客于泉者,能传其字,持至东洛。时故吏部侍郎韩愈自尚书郎为河南令,见而识之。其文曰:“诏示黑水鲤鱼,天公卑杀牛人,壬癸神书急急。”然则详究其义,似上帝责蛟螭之词令,戮其害也。其字则蝌蚪篆书,故泉人无有识者矣。

裴度

元和元年秋九月,淮西帅吴少诚死,子元济拒命,诏邻淮西者以兵四攻之,凡数年不克。十三年,召丞相晋国公裴度将而击焉。度既至,因命封人深池濠,且发其地。有得一石者,上有雕出文字为铭,封人持以献度。文曰:“井底一竿竹,竹色深绿绿。鸡未肥,酒未熟,障车儿郎且须缩。”度得之,以示从事,令辩其义焉,咸不能究。度方念之,俄有一卒自行间跃而贺曰:“吴元济逆天子命,纵狂兵为反谋。赖天子威圣与丞相德,合不久逆竖成擒矣。敢贺丞相功。”度惊讯之,对曰:“封人得石铭,是其兆也。且‘井底一竿竹,竹色深深绿’者,言吴少诚由行间一卒,遂拥十万兵,为一方师,且喻其荣也。‘鸡未肥’者,言无肉也。夫以‘肥’去‘肉’为‘己’字也。‘酒未熟’者,言无水也。以‘酒’去‘水’,为‘酉’字。‘障车儿郎’谓兵革之士也。‘且须缩’者,谓宜退守其所也。推是言之,则己酉日当克也。苟未及期,则可俟矣。”度喜顾左右曰:“卒,辨者也。”叹而异之。是岁冬十月,相国李朔将兵入淮西,生得元济,尽诸反者。度因校其日,果己酉焉。于是度益奇卒之辨,擢为裨将。

东阳郡山

唐东阳郡滨于浙江,有山周数百里,江水曲而环焉。迁滞舟楫,人颇病之。常侍敬昕,大和中出守,其山一夕云物曛晦,暴风雷电,动荡室庐,江水腾溢,莫不惶惑。迨晓方霁。人往视之,已劈而中分,相远数百步,引江流直而贯焉,其环曲处悉填以石。遂无萦回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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