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人物续考/二 中华文库

李边传

贞靖公讳边，字失传，判司宰寺事公晋子也。生于洪武辛未七月廿三日。年十七始学，世宗朝登第，以文学进。久为弘文馆大提学，官至领中枢府事。成化癸巳十月初九日卒，寿八十三。

为人正直，以骨鲸自许，无城府表里如一。见人过失，辄面折之。为吏曹参议每当铨注，多驳长官所为。一日，外官有馈鲜鱼、美肉者，不受，闻长官已受。其日，长官馈以美肉，公举箸曰：“此所谓鶂鶂之肉乎？”长官深衔之。常谓人曰：“吾平生未尝欺人，自入仕以来，一无伪病废仕。”金占毕宗直曰：“信如此言，相公之德真实笃敬矣。然古人仕者，托病于君，比比有之，疑此言过当也。”善汉语及吏文，屡使中朝，华人皆识其名。尝著《训世评话》，今不传。公之行迹，无家乘可征，右数件事出《舆地胜览》、《秋江冷话》、《荷谷集》等书。配李氏，本□□巡察使巨兴女，有二男：长孝祖，次孝宗。

闵馨男谥状

公讳馨男，字润夫。骊兴闵氏自高丽尚衣奉御讳称道始显，十一世至讳悟，艺文检阅、赠领议政，是为公高祖。曾祖讳孝曾，成庙朝为弘文馆校理，从征建州虏有功，策靖国勋，官至左赞成、骊平府院君。有三子：长曰仁，监役；次曰义，忠义卫，蕰德不仕；次曰礼，司宪府监察。监察公无子，子忠义公之季子讳福，是为公考。刚正不挠，尝游太学有盛名，及登第，当路者宿怀不平，多见排抵，以此不大显，官上丰储仓守。妣绫城具氏，赠左承旨讳征之女也。及公贵，赠祖监察公左赞成，考仓守公领议政，妣贞敬夫人。

公以嘉靖四十三年甲子生。幼失母，育于外氏。始能言，伟然有仪度，寡言笑，不好弄。少长笃好学，凡所动作，规为凝重，周谨不外饰，见者皆知为远器。及议政公殁，冢庐三年，毁几不振。壬辰，遭南寇之难，将细弱入北阙，流转道路，忽有五六人谒于路中，共自道馆隶前后行，凡遇艰厄辄左右，公多所赖以济，同行者咸异之。难久不解，往依咸镜道巡察使李公，盖归族也。公屏居，专志业，读书不少懈，靡所产而知于外者，府中终莫知有客。李公服公端操，甚敬遇之。

万历庚子，始登第，时年三十七。调槐院，寻迁承政院注书，已而荐为艺文馆检阅，转侍讲院说书士。壬寅，升礼曹佐郞，移兵曹佐郞，迁司谏院正言、侍讲院司书，出为京畿都事，递归拜司宪府持平。甲辰，为圣节使书状官赴燕京，既归选录弘文馆，拜修撰。俄拜吏曹佐郞，凡所进退人，一视舆议如何，无所私，人莫敢倩。迁历献纳、校理。乙巳，复拜正言。

时有壁书之狱，馆儒四人方系。上令委官及金吾堂上及三司杂议鞫问当否，皆曰：“宜刑讯以穷根本。”公曰：“无所可以立其罪者，不宜轻施刑于儒生。”于是事得释。丙午，复拜持平。时朝议将遣使日本通和，公曰：“倭至无道，辱我先王陵，百世之怨也。顾释仇通使，求结好，义不可。”遂与宪府长上箚争之，上虽不能用，大义之温批奖谕。戊申，昭敬大王薨。是年公为吏曹正郞。时柳相国永庆以先王大臣久居位，多怨隙，诸尝为柳公所荐拔者，一皆斥逐之。独公素树立，未尝势诸柄臣，虽规败之甚，于甚得排间。李尔瞻尝已经铨郞，起痕废，当复入铨，公旁缘其饰说，迁陞其秩，以此尔瞻深嗛之。遂迁议政府检详，历应教、弼善、宗簿･司仆寺正，转司谏。正言兪学曾劾赵挺，公亦与其论。光海怒，黜学曾为镜城判官，公启曰：“台官论事，虽发之者有夫人哉，决议以启，乃长官责也。臣以亚长方行长官事，正坐所论事非也。臣宜先受罪。”光海不许曰：“知尔不必为此浮薄之论也。”公固请罪，至三启乃递。时人咸称公不处幸。已而除掌令，贬授也。辞递，历司成、掌乐院･司䆃寺正。辛亥，擢典翰。

是时，五贤既从祀文庙，而仁弘方擅国，上箚诋斥晦斋、退溪二先生之学不宜从享太学，太学诸生大骇，削仁弘儒籍。及四方之士交疏论辨，光海宠信仁弘，不复省纳诸生言。公与诸学士上箚极论二先生道业，且言仁弘私为其师妄诬前贤状，光海不省。于是诸议住，皆散去，学舍空。仁弘容朴汝梁方在台，因避启诡辞激之，光海大怒曰：“玉堂箝人口。”遂命禁锢诸生。公又与诸学士上箚言：“诸生不可罪，请收禁锢之命。”且陈汝梁奸状，光海谓公党同伐异，严批责之。公与诸学士待罪阙下，上疏曰：“馆儒空馆，实近世所罕有者。汝梁避启，妄设游辞，以激上心，遂有禁锢之命。汝梁之奸，国人所共愤，臣等前后所陈辨，乃一世公议，岂尝毫有所偏，有意于箝人口也？严批既下，不敢复叨论思之职，请赐罪斥。”疏入，光海益怒，然谕令勿待罪。时谏院皆仁弘党也，上箚右仁弘，光海纳谓曰：“玉堂不顾义理，渎扰无忌，极可骇矣。”公自属草，与诸学士上箚曰：“人臣之道，从义不从君，协于义则遵奉之，乖于理则虽被刑戮，逾不从。未知殿下举措果合于义理耶？仁弘之为其师诋先正，私也；臣等之为先正斥邪说，公也。窥候上旨，故为说而激之者，汝梁诐邪之计也，臣等安得不一言辨斥？殿下好恶颇而予夺偏，仁弘侮圣之言，则谓之透彻，臣等斥好之说，则责以无忌。袭汉末亡国之举，罪周庠齐愤之士，以一时独断之言，捍举国公共之论，不念是非之心。人人之所性有者，不可以威武夺也。始既咎臣等以党同伐异，终又责臣等以不顾义理，若谓臣等为两贤之党，则臣等固幸矣；若谓臣等为不顾义理，则未知殿下所谓义理指何事耶？道之所在，即理之所在也。今以扶正道、卫斯文为非义理，则必将承仁弘之说而鼓增其澜，扶汝梁之论而开张其势，锢多士，败亡气，然后方始合义理耶？臣等岂不知从违之间，利害立可须哉？顾惜一身荣利，恬国事坏乱，而随指何从？臣等所不敢为也。诚未回天，罪无所逃。请并斥黜。”光海谕令就馆，士林颇倚公为重。

壬子，迁辅德，用嘉礼都厅劳，升通政阶，拜同副承旨。参金直哉鞫狱，升嘉善阶。临海君之论窜也，领议政李公元翼、左议政李公德馨、寒冈郑公逑请全恩，仁弘入言之光海曰：“全恩之论，出于上则可，出于下则不可。下以义讨其罪，上以恩贷其死，则恩归于上矣。今上将置之法耶否耶，无所暴于外者，群臣争先请全恩，是掠美也。”光海不省掠美为何语，默然久之。公曰：“掠美谓掠君之美，为己德也。人臣先事纳规，盖为防微杜渐计也。故遂事不谏，圣人有戒，何可以此谓掠美也？”仁弘阴欲陷诸公，公即正言分之，仁弘义格，不敢复言，退而曰：“承旨善辨对。”时逆狱竟，方议上尊号，公上疏陈时弊，且言浮文日盛，盖指尊号也。光海感公言，遂停尊号事。癸丑，策亨难、翼社二勋，超正宪秩，封骊川君，拜知敦宁、义禁府事。亨难功，盖壬子参鞫劳也；翼社功，盖戊申三司论窜临海君事也。台官录功，乃尔瞻之为，以徼而获勋封，欲令己重于国也。公耻以此受进，固辞竟不获。

甲寅，以进香使朝京师，领漂到人四十二名归之，大朝皇帝下敕奖谕。使还，副使筠言于朝曰：“见中原野史，我朝宗系及丁应泰解构之言，明朝既许昭雪，而所序录多因旧不改者。”于是朝议皆曰：“宜复辨诬。”遂以公为冬至使、兼奏请使，升崇政秩，又令筠为副。时公病，或谓公曰：“岁间再如燕，劳苦甚。况今病，盍辞诸公之姻家？必为公地宜不强公往也。”姻家谓柳希奋，光海妃兄也。公曰：“人臣义不避夷险，虽担将行，所不敢辞，寅缘权戚，亦所不忍为也。”遂行。既到京，所斋操金币，筠多隐没为私利，公闻之，谓译官曰：“公货不当一委之若等，上、副宜分管。”于是筠不敢复举意。筠名能文，凡礼部呈文，属之筠，有不可于意者，随辄删定，间亦自为文，求集事耳，不以筠为意。筠见公之原德清行，敬畏之，虽节度逼身，不以为忤。呈文凡十馀，辞指详当，礼部始覆奏曰：“该国不典制是遵，散帙是疑，事似琑屑，情甚恭谨，乞严饬该国一禀章程，毋惑浮议。”奉圣旨：“是。”丁应泰诬言，亦许伸白，特降制书褒奖昭敬王功烈，仍命礼部誊出史典刊改处，宣亦中外，给付使臣使得快睹。其明年，归复命，拜刑曹判书，俄迁判敦宁府事。已而赏加辅国阶，封府院君，赐臧获、土田，用光国勋故事，将设局颁卷，光海有疾寝不行。差兼禁火司･宗簿寺提调、备边司堂上，公上疏乞免，且言：“南汉、江都，形势相倚，缓急可必保。请撤诸他不急之役，专意缮筑。”光海不能用。

丁巳，光海既杀永昌大君，迁大妃于西宫，尔瞻等言祸根不可不除。于是废母之论起，阴臣党进，公相唱噪，诸持正议者，辄皆绳逐之，国人荡恐。领相奇自献建收廷议，公议献曰：“国家不幸，遭千古大变，处变之道，非人人所得议。今之大臣，亦有林下读书者，愿博考前史，普处人伦之变，无使君父被讥于百世之下。”大臣，指仁弘也。仁弘方饰儒学，以耀当世故云。时献议者凡百二十馀人，言不可废者，李相国恒福、郑公弘翼及四五人而已。三司大噪，请以获逆之罪论。生员陈好善等交疏请斩异议人，祸几不测，光海适不从。戊午，尔瞻等驱胁百官，廷请废母后，公峙不欲与。所善诸公谓公曰：“强与众偕，可且观变。”公然之，遂强起入。时柳希奋、朴承宗等以戚臣有宠于光海，然知废母议不道，常规护西宫，颇宣力内外。瞻、筠等欲因廷请尽逐去不从己者，放手恣所意于西宫，若委朝廷于瞻、筠之党，无能出绳墨之外以为权者，则朝暮慝作，弗可知也。诸公之劝公入，盖以此云。后，尔瞻因西宫傩礼谋作变，诸公觉之，走急于希奋、承宗，私发卒卫西宫，凶谋不果行。自是公在散班，不复与朝事。

癸亥，宪文大王反正，尽削光海时诸勋。公降五资，嘉义秩，拜兵曹参判，盖并削辨武功也。或曰：“盍辨诸？”公曰：“禄秩予夺在上，臣子敢自言乎？”是秩论罢廷请诸臣，公去客原州，无所逮给，卖酒为生。甲子，适贼犯京，上幸公山。公闻乱，即单骑疾驰诣行在，上嘉叹之，特叙公拜春川府使，为治宽而简，礼高年，崇儒教。时上新革乱朝，数有祸变，诸勋臣疑光海时旧臣，几其动止，人人惴恐。一日，上与诸公卿历论旧臣至公，上曰：“彼时诸臣皆贪纵好权利，此人屏居无所营，清慎自守，其他可推知也。”自是诸勋臣不复心于公。在州一年，观察使诬构罢之，公恬受之，终不对人为自明语。丙寅秋，叙拜星州牧使。素号难治，多逋租。公至，与为期令趋输，无敢后者。有威惠，州民惑服。丁卯难，京城士多避难南中，公记下各村里，令毋敢侵略，善接遇旅人，否者摘治之，落南士大夫多赖以安。岁时存问耆老，劝农桑，敦儒学。及代归，州民欲上疏请留，公风谕之曰：“此弊俗，且近谄。”遂止。己巳，拜永兴府使。俗武不知学。公至，修起学舍，访邑子之颇向学者，诱进之，民悦服。未几，朝廷以公年老，不宜兼防御使，移拜德源府使。其治如永兴时，及归仓库充衍，毫毛无所私。辛未，拜兵曹参判。时总修《光海实录》，公之戊午献议及好善等凶疏出，诸公卿见大惊，议复显用，有此除。然公固辞递。壬申，拜安边府使。俗废弛，欲厉风迹，会台启请明守令年限法。旧制，文官不论年限，公曰：“以年限则文、荫等也。”遂解归。公自以光海时居伟仕，虽未尝受疚，亦不能有所匡正罪也，在州县凡十馀年，无得失之色，世以此称公终长者。自是累拜礼曹参判、兼同知义禁府事，辄坚乞递，未尝阅月居也。丙子，赵公䌹为司谏，劾相臣洪瑞凤受赂官人，谓之墨相，上命下吏治之。诸公卿色然骇争，上箚请严鞫。公时同知禁府，谓判金吾曰：“讯鞫言官，非圣德事，宜共启争之。”判金吾不肯，公独抗疏曰：“国朝二百年，未尝鞫谏臣，乃今创开，恐后台臣缄口，以䌹为戒。”上纳之，释不治，朝廷称之。大司谏尹煌素不识公，至是来访公曰：“公疏出而谏士全。可言，不能言，吾辈愧矣。”

丙子冬，清兵薄京城。上幸南汉，公以摠管从。时城朝暮且陷，而台臣与大臣相驳不可多夫兵机。公上疏请广集群议，简用长策，上下备司议，沮不行。清兵既盟归，以扈从劳陞资宪阶，拜汉城判尹、兼知义禁府事。上疏言：“破朋党，恢公道，则人才进；严法令，振弊俗，则人心服。此中兴要道。”上下批，嘉奖之。时清人攻锦州，朝廷议遣兵助攻。公言：“大臣既不能辨定于讲和之初，今乃助之攻，是我事大明之义，无以暴于天下后世也。”其明年，又上疏言：“府藏空虚，宜广开盐铁，以给军费；驿路荡残，宜择除名官，以矫积弊。”又言：“自强之本，在殿下一心。愿体天之元，益加省察，痛绝编私，快施威断。”上下其疏备司，覆奏悉施行之。自是军饷得不乏，而诸驿赖以苏云。是年坐事罢。冬，叙拜刑曹判书，辞递。己卯春，拜知枢事。岁大旱，上下修忌记求言，公上箚言：“今新经大乱，又值岁恶，道殣相望，而守令或侵鱼百姓，不恤困穷。宜休壬辰乱后昭敬王时故事，选遣御史，遍廉诸道，而迭出入，令往来交道，则守令必恐畏，民受其赐矣。”又言：“人情忸安，忽于远图。宜时责勉将相诸臣协心辅国，如在南沃时，则亦修省一道也。”上纳用之。冬，拜刑曹判书，辞递。庚辰，拜判尹，移右参赞。公素有偏虚疾，乞由往高城沐浴。会复拜秋曹长，公时病深，辞不赴。宪臣谓公避，不欲遣质子，用故辞职，启窜极边，上疑启语太深，不许。九启乃命配昌城，大臣洪瑞凤箚陈枉实，改配延安。时诸公卿多冤公者，然公不苟辨，不以人之于己也为意，人益信公长者。

辛巳春，金相国瑬率诸耆老上箚请宥，上即释之，叙拜知中枢事。癸未，公年八十，金相国瑬又与诸老臣引昭敬王朝故事启禀旨，上命超授公崇政阶。国朝仕者，再至一品，独公一人云。夏，复拜刑曹判书，当遣质子，贫无所办装，将卖其宅。左议政沈悦白上曰：“闵馨男立朝四十年，家甚贫，今为装遣子将鬻第。”上即命递，拜知枢、兼判义禁，固辞乃递。上遣御医看病。自是累判金吾，辄辞递。甲申，拜知敦宁府事，移拜右参赞。丙戌夏，复判金吾，治尼山逆狱，升崇禄阶。公在金吾持法平，不以人主意指，有或轻重所治，虽上意所欲罪者，必据正法奏辨之，上辄可其奏，国人赖其便。时大狱数起，连逮多滥，中外皆曰：“闵、李迭判金吾，皆厚德长者，庶几无枉民。”闵谓公，李谓忠肃公德䌹也。丁亥春，累疏乞解，上命只递金吾，遣内医看病。夏，拜判中枢事，俄拜判敦宁府事。时上寝疾，公上疏言慎疾摄生清心寡欲之道，又极言朋党之弊。上下其疏于备司，备司覆奏。上下教曰：“近来朝臣遇灾，则辄发党论，每观此态，未尝不寒心。此卿独不畏势，言及朋党，可谓药石之言。他馀护党之箚、寒责之论，举无足观矣。本司亦详察，勿以为过。”是月，命出赞成，铨曹修拟诸勋贵以入，上皆不用，特拜公为右赞成。公上疏固辞，上不许曰：“贰公弘化，卿实合宜。”

戊子春，拜吏曹判书。公再上疏固辞曰：“国朝二百年来，八十馀岁垂死之人，虚受铨任，不曾闻也。且曾参庭请，不足以胃铨司。”上曰：“卿虽老，精神言论，少年莫及。”固不许。公曰：“吾老矣，力不能承事，且时议必不相容，终亦陷败去矣。然上下久相持，义不可，宁出而全吾义。”遂受命。公离铨司已四十年，又年老，若不能记举曹中典例者，时官多缺，曹务多滞，公之始入曹，曹吏意公之必问吏求例。及临政，随才注拟，务振淹滞，不求袭于时议，凡所覆奏，口占吏敏给，不移时而曹无旷事，吏皆大惊服。佐郞李海昌见公所拟有非己意者，不肯书，公默然不应而已。海昌仰视公俯而书，出语人曰：“南山可撼，此老不可动。”铨僚欲以逆点之子链拟亚卿，公特不许。于是时辈大恶之，公引疾乞免，上不许，遣内医看病而已。大司宪金南重等劾公曾参廷请，不宜长铨司，上不从，下教政院曰：“参廷请者，果皆不得与于清选乎？”时沈悦为左议政，李明汉才经亚铨，皆廷请人也。政院不敢言，诡对曰：“无。”大司谏姜柏年等启劾宪府曰：“参廷请，而跻崇位历清选者有之，盖恕情也。闵某虽参廷请，始既立异于收议，几被陷害。今而追疵，非寅协之道，请递宪府诸臣。”上即从之。公闻而笑曰：“此亦偏辞也。”玉堂遂箚斥谏院谓狙击宪府，又摘公收议中一款婉委语，指以为不立异，而截去其上下关结，欲使上无所于觉察。上亦未尝览公议，疑无明快语，而谏院妄铺张，命递谏院诸臣。宪府遂连启请递，上犹不从，凡四启而停。公乃上疏固乞解，又略陈收议首尾，上始觉之，批曰：“卿之立异，若是牢实，伐异之论，何足介怀？”公固辞三上疏，乃许递，在铨曹仅三月。

拜判敦宁事，俄拜右赞成，辞不许，遣内医看病。己丑，递拜判敦宁。夏五月，宪文大王薨，公朝夕赴哭班惟谨，不或后于人。自是累拜判义禁，辄辞递。辛卯，拜知敦宁府事。癸巳，公年九十，以不仕朝谒，乞解诸寺提调，不许。金相国堉引宋䝺、元混故事白上，上命陞辅国阶。公上疏辞谢，又言：“愿上奋发叡志，益修仁明武之德，而威武上尤宜审察。赏罚不可不严，阃师不可不择，都承旨、大司宪必得其人而久任之，使得尽职事。”上嘉纳之。以公笃老累赐辂粥。乙未春，以宣庙朝侍从旧臣，特赐米豆，公上疏谢恩。上曰：“先朝旧臣馀者几何？予尝不忘于怀矣。食物不腆，安心勿辞。”丙申，慈殿上寿后推恩，优老特赐食物。己亥夏五月，宣文大王薨，公扶下庭望阙，朝夕哭如在阙庭。上疏乞解奉常提调。七月，病笃，初八日卒于正寝，寿九十六。讣闻，停朝市二日。贵贱吊者，溢于巷，知与不知莫不悲之。九月，官给葬具，葬于衿川北番大坊先垄坐亥之原。十月，朝廷遣礼官致祭。

公为人庄重宽大，谦谨退让，简谈寡欲，与物无竞，不妄言笑。虽未尝为践绳之节，以自殊于世者，而言心不相离，诚信形于外，人皆敬慕欣欣焉。及登第，事宣庙凡九年，历践台署，位下虽不能有所建明，亦不或目人规进取。事光海十六年，正议直指，几幷祸，会遇时变，班秩骤显，然未尝淹于位。尝长秋曹四日而递，常以勋封居散地，而心不有。至长陵改玉，诸勋贵用事，不释寒公，累求外补，浮沈州县间，唯吾之所于为，一于为而已。晩而受知遇且大用，又为时议所间非，而公亦老矣，益不欲进当事。及孝庙朝，杜门谢事，兪然自存，人莫得见其面，而以先朝耆老恩赐累至。显庙初，公之登朝已六十年矣，历世理乱，屡有进退，未尝久居位致功，然其忠直恳诚，时出于章奏者，人莫不诵道之。平居宽和，亲之若易，与之上下。而至临事，挺然守志，虽贵强不能夺，不为向背易其操，不以夷险更其所，不出位而徼誉，不避事而图安，凡于祸福利害，未尝有一毫计较意。以此朝廷诸公翕然称公为古人。公少为举子业，不专功于学问，然常以主敬行简为修身要道。日必晨起盥濯而危坐，虽子弟仆隶，不见其惰容。客至辄整袍笠，下堂迎之，无贵贱老少，一以礼遇，至老不少懈。训子孙有法，不如戒者，辄橽之，虽童稚痛绳检务，令恪谨。少孤，依长姊为生，既贵事之益勤，居郡必具春秋时服，手自题封以遗之。姊子庆舜寿，官至同枢，犹与之同室。先议政公侧室无子，去归乡，公迎归养之终身，俸禄必分诸宗族之贫者。岁饥，必为𫗴粥，而置之门外，以食饥丐过者。家素贫，公亦不治产业，生事落然不恤也。尝判义禁治逆狱，时年八十有馀，莅事笃谨，终日夜不离坐，委官自点心敬之，谓南相国以雄曰：“此公年既老，而肃敬犹如此。他日三公缺而命卜，必先此翁矣。”贼点凶狼，犹敬服公如此。朝廷尝求伏节死义之士，公荐李必行、朴羾衢。及丙子乱后，二人皆不仕，以节行名，公之鉴识，亦多类此。公尝自号芝崖。既老，与北渚金公瑬诸人，仿文彦博古事为八老会，每于胜日诗酒相娱乐，然酒过一壶，不复飮。平生飮啖，皆有常节，谨质出于性，履冲和、完名节以终，可谓长德君子矣，虽古人名谨厚者，如公而已。

公初娶全州李氏，佐郞庆郁之女，无子。后娶全义李氏，监察宝命之女，生二男二女：长汝钦，郡守；次汝镇，佥正。女长适进士柳正立，次适承旨睦兼善。侧室有一男汝炼，进士。汝钦有二男：曰洺，佐郞；曰𣲗，县监。汝镇有六男三女：曰浚；曰漳；曰澨；曰沇；曰濂，生员；曰溵，生员。女长适大司宪郑朴，次直讲郑仁寿，次兪命悦。柳正立有三子：景善，最善，是善。睦兼善有四男二女：长林英；次林儒，刑曹参议；次林重，弘文校理；次林楷。女长适宗庙令赵元锡，次行大司谏姜硕宾。内外曾玄孙男女八十馀人。谨叙公历官行事、平生所践历，牒太常，请易名之典。

李敏叙谥状

公讳敏叙，字彝仲，号西河。李氏系出璿源。世宗大王有别子曰密城君琛，生云山君诫，两世俱登勋籍为时宗英。云山之孙曰广原守耉寿，后赠广原君，于公为高祖。曾祖讳克纲，登文科，官奉常寺佥正、赠左赞成。祖讳绥禄，骊州牧使、赠领议政。考讳敬舆，号白江，以文章德行，佐仁、孝两朝，官至领议政，谥文贞。妣贞敬夫人，丰川任氏别坐景莘女，公其第三子也。赞成公有冢嗣曰成禄，刑曹参议。生讳厚舆，训炼院都正。配务安朴氏，开城府都事璘女，无嗣，以公为后，以承宗祀。后以公贵，参议公赠吏曹参判，都正公赠兵曹判书。

公以崇祯癸酉正月二日生。甫四岁，任夫人遘疾，沈绵数旬，公忧形于色，昼夜不离侧，一家叹异之。自六七岁，已自勉于劬书，不待课劝，晨夕矻矻，几忘寝食，文贞公念其稚弱，或戒勿劾励，而犹不辍。文贞公坐言事谪珍岛，又移三水，公与伯仲从在南北栫棘中，左右奉承无违度，以其暇讲习讨论，所学益富。至十二三，文词大进，声名渐盛，文贞公嫌太早，戒勿赴试。戊子，始应中解额。庚寅，升上庠。壬辰，擢增广别试乙科，年甫弱冠，选补槐院。癸巳春，荐入史局为检阅，应命制进七夕诗，受马装之赐。甲午，由待教移说书，转奉教。冬，升典籍。乙未，拜礼曹佐郞，移正言。时孝庙奋发大志，淬励图治。公虑上聪明御下，兴作无渐，上疏极言之，有曰：“近日待臣之礼大薄，拘囚笞杖，视为轻典，桁杨遍于冠绅，𬙊徽及于金貂，士气摧沮，杂类横行，上心左右。举俗奔波，廉耻都丧，名节扫地，国事之无成，言路之不通，不足怪也。”又曰：“凡事，有可有否而后归正当，曰是曰非而后集众善。今也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圣旨之下，一槪承顺。大臣老成，自以为知事体；小臣疏贱，自以为非职分。至于刑官奏谳，弁髦祖宗三尺之常典；庙堂事业，成就人主一时之私意，上下相蒙，面是心否。此无他，在上之人，恶异喜同之过也。”又曰：“孔明之治蜀，对垒吴、魏，先劝农而后讲武；王猛之相秦，朝夕战争，亦必劝课农桑。是以去食在去兵之后，富国在强兵之先，本末之势然也。今殿下方盛意于无益之事，督责者，恣行其残酷；衒能者，务胜而求媚。至于推刷小事也，而举措太重，科条太密；煮硝末务也，而国内骚然，囚系满圄，此何等政令也？殿下以不世出之姿，当大有为之时，非常之烈，指日可期，而志为气夺，义为利蔽，使志士解体，生民失望，窃为殿下惜之。”疏末又言：“年少早显，学业未就。请乞数年之间，使得读书进业。”上优批嘉奖之。夏，屡拜持平。冬，丁所后妣朴夫人忧。丁酉秋，丁文贞公忧。冬，丁判书公忧。公六年持服，一遵礼法。诸子姓及族人来学者，率置于侧，劝课不辍，必以身先导，日有程式。庚子，服阕，拜修撰，自是连在玉堂。时显庙初即位，圣候违豫，引接甚罕。适有命除医官职，以政官未即奉行，政毕而不许退，遂经宿于政厅，政院累启，严批叠下。公乃与同僚，连箚力争，又上疏备陈否泰之义、偸安之害，请频接臣僚，讲论治道，招集旧臣，以绍先志，上采纳之。时连岁饥馑，朝廷方讲赈策，户曹判书许积新被眷用事，而以掊克为能。公与金公万基因馆中例上故事，论有司之臣不知养民、理财无法，至引《孟子》“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等语，语甚切至。积大怒，露章侵公，公上疏辞递，拜兵曹佐郞。冬，复入玉堂。因履长之节，与同僚上箚陈戒，请体天地消长之道，察国家理乱之机，讲学立志，以振发大业。辛丑，兼中学教授。孝庙丧制才毕，公与同僚依周成王访落之义，上箚请好学纳谏，敬天恤民，戒不虞，召旧臣，奋发大志，以绍先王之大业。兼论因慈圣私基未除，退行贺礼之为失礼，请令礼曹进定，上嘉纳焉。台臣李之翼以流言劾论重宰，谓受藩帅米，而查究竟无验。遂至廷尉问，置对之辞，又多愤戾。于是台议纷然，或言下吏非所宜，或言请放为不可，公以为朝家处置，宜就其所言按验虚实，无其实则置之而已，不可囚其身而诘其言。若其愤言，广引自同讼办，又为朝廷之羞。遂上箚论之，仍斥两司官论议之误，请递其职，上即允之。时公伯氏奉任夫人在永柔县任所，公为省觐与仲氏竹西公偕往。暇日，常游县傍小丘，县人荣之，至今称为学士台。县之卧龙洞有武侯庙，宣祖大王西巡回銮后所命建也。庙久颓圮，享祀几废，公还朝，疏陈建祠颠末，请加修葺，以奉扬圣祖表揭之意，上许之，仍命建碑以记之。

后，公为太学士制进焉。壬寅，在玉堂时，饥馑益甚，公以为即今恤灾之政，莫如收诸衙门、诸宫家所夺山海之利，以业民补赈，入对陈白，退又上箚极论之。湖南有佛汗之异，公上箚请毁其佛像，投诸水火，以杜左道诳惑之端。癸卯春，上箚陈戒极言：“国势渐艰，民生日瘁，大小恬憘，纪纲不振，皆由于上无振作之举。”且陈晏子四时之说，言甚激切，上嘉纳之。时尹善道假托礼论，欲售丑正之计，被罪窜黜，而赵䌹、洪宇远等相继营救，两司论罪，而上不许。公与同僚箚论：“消长之际，不可不明示好恶，调停之计终必为无穷之祸。”拜献纳、吏曹佐郞，复入玉堂。冬，移吏曹。甲辰，还校理，又拜献纳。时尤斋宋公造朝，不安而归。执义李公端相疏陈：“儒贤退去，皆由于兵曹判书金佐明。”而有国舅之意亦必无异等语。金公陈疏自劾，而语多忿懥，至曰：“以臣之故幷疑国舅，则推而更及于何所耶？”公以为端相疏语虽欠稳当，佐明以肺腑之亲，不宜引推于君上，遂与大司谏南公九万论罢。乙巳，拜兵曹正郞，移吏曹，升应教。秋，为养拜开城经历。同春宋公白上留之经幄，还授应教。金公佐明为守御使，辟公为从事。丙午，行幸温泉，任事之臣皆被陞资之命，而戚里亦有与者，台臣方请还收。大司宪李公尚真强欲分别，公以为：“赏罚，国之大柄。不可出入于公议、私恩之际。”驳正其失。夏，因日食上箚陈戒，请坚竖圣志，频御经筵，立纪纲，信命令，开言路，革弊政。时台臣方论岭伯闵点徇私之失，而右相许积于筵中力斥言者，公于箚中论言路，有曰：“今殿下不察其言之是非，唯以官职尊卑辄示取舍。宰相当国论，而不恤公议；台阁任言责，而不敢尽言，轻重之势，不能相维，可否之道，不能相济。设使异时有大奸慝，威福自用，而无一人敢言者，则未知国家危亡，将何以救之？近日大臣陈台启之失实，至于混斥台臣，公肆诟骂，以为台阁不可信。夫国家置台谏，所以寄耳目也。其人不合，则退其人；其事不是，则攻其事可也。至以一时之事，指台阁为不可信，则是启圣上轻视之渐，为台阁无穷之羞，非大臣事君之体也。”上以为侵攻大臣，下严批，公即陈疏辞递。自后久靳恩点。领府事李公景奭陈于筵中曰：“近侍之臣，一言触忤，恶之太过，注拟之际，屡靳恩点。如某敢言之流，在朝实未易得，而久不调叙，此非但有欠于包容之德，抑亦不厌于人心也。”校理李公䎘、金公锡胄、吕公圣齐亦屡以为言。

冬，拜司成、检详、舍人。丁未，拜罗州牧使。罗地大物众，素称南方剧邑。公听断如流，以简御烦，日恒有裕。严而有惠，威化大行，约己赡公，累蠲民役。州属四十馀岛，错在海中，水道险敻，前此为吏者，未尝往焉。故民不知有官，虽需索偏集，而不得自申。公至则亲自巡视，无不远到，访其病隐，除其烦弊，岛民大悦，以为前古所未觏也。时湖之岭下最被旱灾，公与旁邑守宰疏请给灾。戊申冬，以校理召还。己酉，从幸温泉。有日食之异，公与同僚请对，上令书入所怀。公立书条列数事，请速疏决本道狱囚、流配之类，停可兴、牙山仓修葺之役，以布德意；量减扈从军兵，以省供费。仍论：“执义权格以言事被罢，宜亟还收，以示优容之意。”退又上箚，惓惓以言路为言。秋，拜舍人、兼弼善。冬，拜宗簿正，神德王后追祔太庙，公兼都监都厅。庚戌春，祔礼毕，升通政阶，属有疾，解职出住交河庄舍。冬，拜高阳郡守。辛亥，解归。壬子，拜户曹、礼曹参议，皆不就。癸丑，入京省大夫人。拜大司成，辞不获，未久递归。甲寅春，拜吏曹参议，不就。又拜户曹、兼承文副提调。秋，丁任夫人忧。丁巳春，拜光州牧使。光与罗地比，而公既有惠于罗，光民闻公至，不令而化行。听事之暇，日引士子讲诲，课劝有规。增修壬辰倡义人朴光玉之祠，又以义兵将金德龄幷享之。其后还朝，陈白赐祠额、赠金德龄职。岭下缝掖之徒，多赖公成就者，远近慕悦，久愈称颂不衰。公殁之后，多士请于朝，立祠于罗、光二邑之交焉。戊午，以病递，寓居兴德。己未，还交河。庚申夏，拜承旨，递拜大司谏。时鞫狱未毕，公在台阁，持论明允，用法严正，物情称服。五月，擢拜咸镜监司，旋还大谏。公以陞资既因外职，则不可未赴而仍其秩，屡辞不许，为承文提调、艺文提学。六月，进典文衡、同知经筵･春秋馆。历拜工曹参判、大司宪、兵曹･吏曹参判，又兼司译、瓦署提调。时会盟功臣，而靖社勋臣众子，幷有陞资之命。公力言恩赏之大滥，上即令还收。

冬，有星变，上召卿宰问弭灾之策。公以入对之语未能详陈，退而上章，请立志讲学，祛私意，恢公道。末论革弊、救民之道，有曰：“大小众弊，虽不可一时尽祛，亦必取其重且大者，先为变通，然后可以有为。近日国家政令多门，权总不一。至于土地人民，尤为四分五裂，散入于诸衙门、诸宫家屯庄之中，此正当今莫大之痼弊也。自仁庙改纪之后，南北有虞，增置军门，国储荡然，不能供给。为军府者，各设屯田，收聚逋逃，广占山峡，到今五六十年之间，权力益重，用度益繁，为弊滋甚。土地不属于地部，人民不领于州郡，日增月加，蔓延无限。若此不已，则终必至于邑无界守、民无土着，国不为国矣。请凡屯庄为名者，勿论大小，一切罢之，归之地部。军门之费，宜有别样料理。我国环海数千里，鱼盐之利最饶，此管仲所资以成伯功，吴王濞之所以不赋民，而能富国者也。今也利权不归于国储，诸宫家、诸衙门外，至监营、兵･水营、各邑及土豪之类各自分占，以为奸利。先王之制，山泽不以封，降及后代，亦皆设官主管，今日此弊，振古所无也。今若收括，摠于一司，以大臣领之，如汉之水衡、唐之盐铁、宋之茶盐使之类，使之区划条理，务尽方便，灌输都会，聚于京师，使诸衙门量其费用，资其供给，则其在国体制置得宜，积弊可祛矣。”辛酉，仁敬王妃山陵毕，以制进哀册，进嘉义。夏，拜户曹参判、同义禁、大司谏。六月，复拜吏曹参判。时旱甚，朝议方讲裁省，公上疏请减冗兵，以补赈资，敕中外疏释罪囚，有曰：“地部所入，堇十二万石，而军食居八万，其馀祭祀、官禄及国之凡百需用，不过数万，国体之谬戾，轻重之倒置，实古今之所未闻也。自古养兵，必视国力之贫富，今者民穷财竭，内外空匮，而隶籍厢卫之卒，无虑十数万，此何等制置也？虽在常时，已有不戢自焚之忧，当此上下警惧之日，宜令庙堂与主兵诸臣大加裁量，使禁卫不阙、国力不匮，则岂非经远之善图也？”公于前后屡陈革弊之策，而朝廷不能用。又上疏申请曰：“方今费用广而事面重，不可不变者，莫如诸军府；制置失而民怨多，不可不革者，莫如诸屯田；杜私门而饶军国者，莫如鱼盐。先王之政，虽轻财而重义，为国之道，亦必理财而禁非。今也以四面环海之邦，而国用、军需不资于是，反责于逋逃之类，使正赋日缩、良民日少，政制颠倒，弊源大开，岂非无政无术之甚也！训局之旧制三千，亦可以充宿卫备容仪，仁庙屡经变乱，辇毂危疑，不啻今日，而未尝增加，诚以国贫而力小、兵多而费广故也。今之国力耗竭，视旧有甚，而议者必欲仍存五千之额。虽以三部为言，而实则五部，去其名，而存其实，名以拒众议，实以耗国力，此臣所未晓也。冗兵耗国，非特训局，而革弊之道，宜自最重者始矣。”后，朝廷遂定训局三千之额，汰其馀，而屯庄鱼盐之议，终寝不行。时改纪未久，上意方勤于向治，公乃从容白上曰：“我朝自祖宗莫不崇奖儒术、培养士气，至宣庙朝而甚盛，国家之元气方隆，士夫之风习淳美。逮至昏朝世入长夜，而其时金长生辈虽在田野之间，幸有一脉斯文之托，以之维持世道。其后，名儒硕士继出于仁、孝两朝，国家所以礼待者，亦甚至矣。目今三朝元老，暂时造朝，旋即还归，一二儒贤如朴世采、尹拯，退在林泉，旌招不至，朝野莫不嗟惜。殿下必须尽诚而致之，使之出入经筵，则裨补圣学，必不浅浅，而士类亦有所矜式，可以风动一世矣。”上深纳之。艺阁本掌书籍，而财力凋弊，印书之役废已久。公时为提学，请于朝刊印经籍，以为广布，久行之规。壬戌，屡拜大司宪、礼曹･吏曹参判。七月，升拜吏曹判书。时公承命方选书堂，白于筵中曰：“自上留意文教，欲以耸动一世，盖书堂初设于世宗朝。其时被选者三人，赐长暇，使之读书。其后六臣，皆自其中出，其所培养者至矣。孝宗朝，亦选五人，而廪粟难继，既选而复止矣。今徒取虚名而被选者，若复如前日之悠泛，则只为文具而已。近来文官及士子，绝无读书之人，朝廷或有大变通、大议论，则无以证古而合今。臣意以为宜依祖宗朝故事，选入有用之才，而无以少费为惜也。”且曰：“圣上既留意文治，风行草偃，理固然也。若因此推行作士之方，则岂无兴起者乎？养士一款，曾有变通之命，而朝议以时屈，迁就未遑矣。东汉时太学生几至三万馀人，褊邦虽异中国，而以今日言之，所养之数，不满四十人，所养之需，亦甚薄略，非所以待士之道也。”于是朝廷更议养士节目，而亦不果行。癸亥，判府事李公尚真方提举缮工，而监役官有窠，招吏曹郞官自辟拟望之人，公以为此非法例，却不受。李相怒，白于筵中，上命罢公职，而因诸臣陈白只令推考。公陈疏以为：“法外之事，不敢奉行。”且曰：“古之大臣，文章任东厅，政事任西厅，古之吏部尚书为录尚书，署纸尾犹且不为，况于此事乎？”遂辞递。公主试泮宫柑制，而公之从子鼎命适居首，不悦于公者，遂嗾台官论公甚力，公即出江外，陈章乞免。时提学申公晸、金公万重同参考试，公初欲以他制为首，及其定次，则实由二公之力争，二公遂陈疏其曲折。领相金公寿恒、左相闵公鼎重亦申白之，且请解公文衡，以安公心。玄石朴公方在铨席，深知公无他，旋拟公显职，台官遂幷侵朴公，以致去国。于是物议哗然，言者虽不敢肆，而公益不自安。

夏，以改修《显庙实录》劳加正宪阶，拜左参赞、宗庙提调，辞不就。六月，拜咸镜监司，未赴，移拜江华留守，盖朝廷惜公之远出也。江都虽素号保障，而守御不固，公疏陈文殊、白马二城之不可不筑。又曰：“海西固是江都门户，而延安最为接近，形势相依，大关利害。若专属江都，军兵使受节制，财谷亦令收聚，则蔽遮西门，控扼海路，隐然为下流重防矣。”又曰：“本府不过一邑之地，而牧场居其半，镇江及北一场皆是水草之场，可耕之地，而朝廷每以马政为重，不许耕食。或以本场多出善马为言，而以保障言之，人与马轻重不同，何可等待于未产之骏良，而不为保障之急务乎？今若移置马群于近海诸处，以其地招聚人众，则可给千馀户之民矣。凡守御之计千百营为，不如保聚民众，此事得失，事理明白，不待智者而知也。”公之为政，务在简约，自月俸至浦户所供，无不节缩省减，在任周岁，府庾充溢。于是大修军械，又以馀力偿一岛半岁之赋。简阅以时，赏罚甚明，境内洽然，军民胥悦。公归，立祠绘像，春秋俎豆之。甲子七月，复拜大提学、大司宪、归厚提调，公交龟于中路，仍住江外，累疏力辞。公在江都，使工模画江都地形，欲进而未及，至是付进曰：“从前从论江都者，徒知四面阻水之为固。而以今观之，不但圻湖、海西之镇望相助者，控引于百里之外，近以岛屿罗络、洲渚参错，水道不测，此之为天险也。”仍论数处可合设镇之形。又曰：“自甲津至草芝，堇三十里，地窄而水溢，与越边、矢石相及。今欲为十全之计，可因丽朝旧址筑土为城，高不过丈馀，而上设雉堞，多置火器，则不甚费力，而江津大固矣。”

冬，拜判尹。公尝谓：“我国民役不均，法制无规。”每欲变通，而欲不能行。及是启曰：“国家役民之道，贵在均一。使强者不能独免，弱者不至偏苦，然后民无怨讟，而政乃有经。近来国纲解弛，大小玩法，幸民益众，残氓益苦，如良民之困于军役、下户之困于烟役者，举国同然，民心之怨叛，国势之削弱，皆由于此。今不可仓卒遍论，而至于京师辇毂之下，王政所本，而其中苦歇之不均，有甚于外方，坊民洞内之役极为浩繁，而稍有形势皆得漏免，应役者只是下户。故数百户之坊，所役者不过数十人，侵苦百端，举皆徙避。若此不已，不但残氓偏苦之患有难言，京师百役将不成貌样，岂不大可寒心哉？自今以后，勿论士大夫，幷皆岁出一名，均一立役，则一岁之中，不过一日之役，而亦不必尽为调用矣。”又论号牌之便，请以木代纸，以为久行之制。乙丑春，拜礼曹判书。永昭殿祭礼，尚用魂殿例，因循日久，公启请厘改，牲牢用乐，一遵宗庙享仪。公必欲递文衡之职，前后屡辞，不获。二月，乞暇，省墓抱川。拜大司宪，又力辞，仍出河庄留数月，连章祈请，不许。五月，还京，陈畿民切急之状，请速分赈。上方欲讲《易》，而《易传》旧无句诀，大臣举公与我季父畏斋公出往湖堂，使正句读。复拜判尹。公前任时，以均役、号牌事连请，而未有成效，且累陈江都事，而亦不见施用。至是又上疏，以申前说，幷论圻湖军兵之移属江都者，常时不令专制，而临变分属之为不便状。六月，拜刑曹判书。九月，移吏曹。丙寅四月，兼缮工提调。秋，辞递文衡、吏判。九月，拜礼曹判书、校书提调。时朝议溃裂，时事益艰，公自数年来，每有休退之志，至是益决。十月，乞暇浴温于海西，见海州洁城山海之胜，有卜居之计，还到河庄，屡上辞疏，祈请甚恳。文谷金公与我季父畏斋公方为领、右相，白上曰：“方今国势艰虞，李某不可使退在乡曲。”上特降召旨，责以休戚之义，公惶恐，不得已遂入京。丁卯春，拜户曹判书。曹务繁剧，文簿委积，而公裁决裕如，凡所设施，必以便民为先。别库杂米数万斛，年久腐败，皆不堪用，公请于朝，贱价与民，至秋偿入。庶事综密，悉有规则，胥吏畏服，奸宄无所宿。公素患痞逆之病，至于辞递，拜知敦宁。戊辰二月二日，告终于正寝，享年五十六。以四月四日，从葬于抱川先山向庚之原。

公资性刚方，德器凝重。体不及中人，而望之知为正直君子。平居穆然，言语简默，而推诚接物，则和气蔼然，以义断事，则勇往不回。嫉人之恶，而济以宽恕；治己甚严，而不事崖异，坦易平正，表里如一。义所不可，虽人主有不能夺；而义之所在，虽韦布亦必屈己以从之。故人服其公，而亦不敢干以私。内行纯备，孝友根天，晩年事任夫人，非赴公与接宾，则未尝离侧，怡愉和婉，先意承顺，兄弟之间，欢爱笃至，融融如也。季妹早孀，曲加悯恤，既殁，视其孤如己出，养育教诲，使得长成。远近族人之至京者，皆以公为归，虽疏族亦各尽恩意，赒急不倦。家法甚饬，子侄虽贵显，不敢言笑于前。平居不令私议朝廷得失、人物长短，不令妄接一宾，妄与一事，闺门之内，斩斩若朝廷然。尤谨于丧制，哭泣攀擗，哀动傍人，期年之前，不进烹饪，故前后居忧，几危者数。家世素清贫，而平生不问赀产，家人或称贷以继乏，而公处之晏如。历官内外，致位卿宰，而田不增一亩，室不畜芬华，凝尘满席，淡然如寒士。郡邑馈遗，若逾数种，辄却不受。出入秉铨，前后五载，而干请不行，门无杂宾。晩长地部，自律益严，译胥屏迹。立朝三十馀年，多退少进，正色班行，不激不随。逮事孝考，虽际会日浅，而常有知遇之感。显庙时，久处经幄，竭诚纳诲，每以奋大志、明是非为言。一时章奏，多出公手，明白正当，悉本于义理，力持清裁，以激扬为己任，积忤权贵，累遭颠踬，而不顾也。逮庚申更化，首被登显，然朝廷以文学重公，而未有以施于政务。公尝谓：“我朝立国既久，积弊俱兴，民生日悴，国势日削，必须大振作、大更张，然后民可以安，国可以保。至如良民之偏受苦、军制之耗国费、屯庄鱼盐之占私利，必欲变而通之。”前后所论恳恳，不啻累千言，而终格不行。又尝以为：“今之粜籴，即古之青苗钱也。本欲救民，反以害民，甚非先王之制也。”思欲略仿耿寿昌常平法，要为便民、裕国之制，而亦不克行焉。一日，于筵中进言曰：“方今上下非不知弊政之当革，而一日二日玩愒荏苒，终无奋发之期。古人云‘君相，造命者’，岂可诿之于时势之衰微而莫之救乎？”盖朝廷不可谓不用公，而公之所蕴抱，则实未尝见用。是以为政，虽略试于外寄，而莫能普其施；公之谟猷，虽既见于言议，而莫能措诸事。天又夺公之年，使革弊安民之志终未展于斯世。呜呼！岂非命哉！公名位早显，素负公辅之望，而久淹卿列，我季父畏斋公既拜相，白于筵中曰：“李某之才德重望，宜先居辅相之职，而只缘时相之有姻嫌，尚未登庸。当此艰虞之日，何可拘于小嫌乎？请回授臣职，以幸国事。”盖畏斋公登朝在公后，故因舆望而推让之。是后连入金瓯之卜，而公疾已革矣。壬戌以后，朝论岐贰，五六年间转益乖张，殆无完人。公于其时久掌铨柄，卓然自树，用舍之际，一循公正，虽人心嚣嚣，訾议纷纷，而不敢以指摘之言加之，亦多有感悦而诚服者。申判书晸每称：“河翁如雪畔孤峯，寒松独峙，犹和风乍动，令人蔼然。”遂书以赠之。公少喜读书，晩而不懈，疾病公务之外，未尝释卷，经史诸子，无不淹贯。而至于《诗》、《书》、《易》，往往信口成诵，先秦、两汉之文，用功尤多。为文章，多操笔立书，若不甚经意，而元气浑咢，法度森严。尤斋宋公尝评公之文曰：“华而实，典而核，深得太史公体格，真希世之宝也。”徐判书必远于公年位皆先，性且伉少许可，而尝见公奏箚，叹服于众坐曰：“我虽不文，未曾见如此好字好议论。”

公委禽于左议政原平府院君元公斗杓之门，生二男三女：男长观命，弘文馆校理；次健命，副提学。女长适正郞洪重箕；次侍直南鹤鸣，早夭不育；次适金昌立。校理二男一女：男长望之，馀幼。副提学三男二女，皆幼。洪重箕二男二女：男锡辅、铉辅，女婿进士李昌辉、李显应。金昌立无子，以其兄子厚谦为后。一女适李彦臣。内外孙曾摠若干人。

畬生后公十二年，而实有两世通家之契，每拜公于床下。季父畏斋公，于公契许特寻常，推公以骨鲠之佐，恨公之久未相也。今公之孤两学士，纂次公履历事行，属畬为请谥之文。畬义不敢辞，且观其所录，详而谨实，一世之所同诵也。无容畬赘说，谨略加删节为此状，以敬告于有司。

郑钦之墓表

公姓郑，讳钦之，字尧佐，庆尚道东莱县人。曾祖讳瑚，重大匡、莱山君；祖讳良生，重大匡、蓬原君；考讳符，嘉善大夫、汉城府尹。妣铁城贞夫人李氏，三重大匡、三司左使、忠靖公希泌之女也。以洪武戊午六月癸丑生公。

自幼聪慧力学，年十三中进士。至丙子，又中成均试。初以荫积官拜司宪监察，出监抱川，务以政最闻。秩满，转司宪持平。擢辛卯丙科第，拜吏、兵二曹正郞。明年，丁外艰。服阕，授司谏院左献纳。累迁司宪掌令，再入台，皆以守法不阿，弹纠大臣罢。复起，历艺文直提学、司宪执义、判司宰、兼知刑曹，擢承政院同副代言。寻以左副超拜知申事，参掌机密，多所启沃，恩遇殊渥凡七年。升嘉善，参判吏曹，俄转大司宪，升嘉靖。未几，进资宪、刑曹判书。癸丑，国家初置咸镜道会宁等镇，吏民新徒，杂以野人，军机民务，措置实艰。上选监司，而难其人，岁乙卯，乃出公为观察，谓左右曰：“予无北顾之忧矣。”时公之母夫人年逾八旬，仍命公往来觐省。丙辰冬，公来省母夫人，是年因旱岁歉，上减膳禁酒，特赐酒乐寿母。又于母夫人优加赐予，病必赐医药，皆异数也。每公之来，必引见谘议国事，公之区画动合渊衷，即皆兪允。丁巳春，以母夫人病，见代为中枢。秋，丁内艰，特赐吊慰。己未夏，以积毁感疾，上遣中使劝之食肉，医问交驰，太官珍膳，随得辄赐，护视甚勤，日望痊复。而公竟卒，实六月十六日，享寿六十二。上哀悼辍朝，凡丧事所缺，官皆庀之。公将终，遗书戒其子：“丧葬务从俭约，不作佛事。”以是年九月某日，葬于杨州丰壤县直洞先茔，从遗命也。

公风姿秀丽，须眉如画。识明而量洪，外和而内刚。待人接物，喜怒不形，和气油然，至于临大节，则凛不可犯。平居不事家产，喜观书，手不释卷。尤熟于《纲目通鉴》，每举一事，辄能诵说，源委如指诸掌。呜呼！公之才德闻望，无愧前哲，人孰不以公辅为期？而宸眷优异，方注意于大用也，奈何天不假年，竟至于斯？朝野莫不为国惜也。悲夫！

夫人全州崔氏，刑曹典书讳丙礼之女也，生六男二女：长甲孙，中丁酉科，历代言为全罗道观察使；次麟孙，咸吉道经历；次兴孙，护军；次昌孙，中丙午科，集贤殿校理；次喜霖，司宪监察，蚤逝；次六孙，东部录事。女长适少尹朴去顽，次适主簿李启基。观察男曰俣、曰俶，女长选入东宫为承徽，馀幼。经历男曰侨、曰依，馀幼。护军男曰效、曰倩，馀幼。校理男曰价、曰偁，女长适幼学金礩，馀幼。监察男女，幼。少尹男曰好善。主簿男女，幼。

尹承吉谥状

公讳承吉，字子一，号南岳。尹氏系出岭南之海平县。始祖曰君正，仕高丽，致位司空。历知密直司事万庇，佥议左政丞･谥英毅公硕，政堂文学之贤，进贤馆提学邦晏，宝文阁提学思修，入我朝为水原府使、赠兵曹判书处诚，司宪府掌令、赠左赞成沔凡七世。至讳萱，军器寺佥正、赠领议政，寔为公曾大父。大父讳殷弼，吏曹参判、赠左赞成，当中庙北门之祸，有争臣之言，事见《己卯录》。考讳弘彦，司宪府监察，累赠领议政。二代之赠，用季氏领议政承勋推恩也。妣赠贞敬夫人李氏，宗室长临守讳舜民之女也。以嘉靖庚子十月丙子，生公于汉阳东村第。

聪明夙慧，幼不好嬉。父母尝失家藏，聚家僮诘问，公就指一僮曰：“观其色，必尔偸乎！”僮果服，父母大奇之。五六岁，自知就傅读书，寒暑效励，至忘寝食。甫冠而学业大就。辛酉，升上舍。祭酒许公晔与讲说《庸》、《学》，瞿然惊叹，知其非俗儒之学。甲子，通经登第，选承文院副正字。明庙上宾，方迎宣祖恤宅。宗人多奔诣私邸，院吏亦请行，同列欲从之。公曰：“必吾等行者，须政院符到乃可。”既而两司劾诣邸者，同列愧焉。荐授艺文馆检阅、兼春秋馆记事官，迁承政院注书。宣庙初政，日开宾筵，左右史难其任。公耳闻手录，记载详悉，侍臣咸称其才。李文纯公之乞退也，上引见咨访，文纯公对扬移晷。翌日，因门人求见记草，复书称善，语在集中。升成均馆典籍，迁司宪府监察、工曹佐郞。庚午，荐入兵曹为佐郞，始以吏能著。先是，卫士科禄出自胥吏，高下失次，积成痼弊。公首黜用事奸吏，手检仕簿，丝毫不私。文书行，卫士相庆于道。判书吴公祥叹曰：“非某刚明，安能办此事？”参修《明庙实录》。辛未夏，出为黄海都事，左授也。公自翰苑陞兵郞，人皆谓当入台阁。而公不附时势，为铨路所不悦，公之迹阻华显，始基于此矣。换京畿都事，入为承文院校理、礼曹佐郞，升户曹正郞、兼春秋。奉命检京甸灾伤。癸酉，因事罢，俄复兵曹正郞，升成均馆司艺、兼宗学导善。始入宪台拜持平，旋递为典籍、刑曹正郞，还为持平、直讲。为养求外，除开城经历。甲戌，因公事罢归，叙复直讲，复拜持平，俄出判官三道海运。是时，漕运不时，别遣从臣弹压列邑，故有是除。入为掌令，迁军器佥正。仁顺王后之丧，为山陵都监郞。先是，都监郞素以清望选，而事役烦碎，例以儒缓不省务，一任胥仆奸偸。公职掌𬬻冶，即不厌句校，铢两无所失。役完，还剩铁三千斤于度支，判书尹公铉叹曰：“山陵之役，无加索而有羡馀，吾才见此郞耳。”复为掌令，旋递旋授者三，为司艺者再。丙子，复为掌令。是年丁外艰。服除，复宗簿佥正，为养复求外，除南阳府使。南阳近京，多豪势庄户。公莅之，一绳以三尺，奸宄大戢，有飞谋钓谤，欲撼而去之者，以公廉谨终莫能中伤。壬午，坐失牧场马例罢，即叙为司艺，转司谏院献纳。时接日本使臣，用女乐，公力论其不可乃已。递为司艺。是年有诏使，为迎接都监郞。郞亦高选，其例不省务，比山陵尤焉。而公司酒局，察职加毖。同僚以寒甚索飮，公曰：“尚未公䜩，此不可先饷人。”远接使李文成公闻而嘉之，而邮其索飮者。迁宗簿正，复为掌令。癸未，递移司艺，复为掌令，迁司䆃佥正，升司赡寺正。司赡，货局也，公搜逋括漏，一断以法。又为掌令，递移司宰监正。司宰，膳部也，其辨治严束，不挠猾吏之联禁掖者，视司赡又兢兢焉。公之为两寺正，皆用台官递恩例授。人视为逆旅，而公惟位之思，旬月著能声，其任职不苟类如此。迁掌令时，有北胡尼汤介之变，李文成公长本兵，行纳马免防之令，未及闻而先行，三司劾论之，公亦与焉。其启辞曰：“前判书李珥显有专擅慢君之罪，言官之论劾欲其随事救正，共济国事之意也。所当反躬自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而反以台谏之言为不悦，拈出启辞中数语，以为自明之计，累日陈疏多有不平之语。自上丁宁慰谕者无所不至，大臣又为之敦勉强起，请出命牌，而犹不动念。方在推考之中，而公然呈辞，至于启辞，以大臣不抑言者为非，又以询于左右称量轻重为请。设使台谏之言或有过中，自有公论，被论之人，岂可自谓无过而争辨不已乎？大抵为国家重臣者，平心虚己，不厌人言，惟以可否相济为急，然后可致和平之福。若少有人言，辄为之不悦，必欲击去而后已，他日之弊，有不可胜言者云云。”盖公之意出于同朝相规之义，而非若世人之挟私排逐者，于此可见矣。时朝论携贰，野疏继上，邻有一宰相好为党论，嘱公收系疏儒，公曰：“草野之言虽或不中，岂可罪之？况械治儒生，非圣世事。”闻者不悦。移宗簿佥正，升司饔院正，为庆尚道推刷敬差官。时北道庆源官婢玉非者，本以岭南之晋产，逃还贯乡，积有年所，子孙繁衍，男婚女嫁，遍处十馀郡，互相欺隐，难以摘发。公应命推刷，不用刑杖，审核区别，俾无波及之弊，列郡不扰。事未卒，遭兄丧，八十老亲在堂，虑其悼伤，上章径还，台谏劾其违法罢之。时北方新居尼胡之乱，庙堂方议实边。代公者，承奉廷旨，不复辨核，一切用武，钩摘悉迁之，横罹者亦多。一道大扰，老幼颠仆道路，相与号哭曰：“前官若在，必不使我至此。”甲申，丁内艰。服除，复尚衣院正，迁司谏院司谏，递移司宰监正，奉命检湖西灾伤，出为龟城府使。时龟城倅林值，以湎酒怠政被劾，上命极择其代。铨中有不悦公者，以公应命，谏院三启请留。上曰：“此邑累经匪人，岁又饥荒，劳来安集，必须良吏。给马遣之！”亲旧咸来唁，公夷然就任。开仓赈乏，蠲赋己责，剔去奸蠹，绥集流逋。每有大小徭役，量近远，较饶乏，均齐如一。旧俗相朋为盗，官不能禁，公即锄除首恶，而宥其党，境内帖然。地接边塞，民鲜知礼，婚娶多渎乱，公为设条禁，民颇从革。有豪族好植私凌上，即官欲抵罪，率用苞苴获免。公痛禁交关，申严约束，有犯无贷，污俗为之一变。前时官租之籴也，奸民杂以沙土，及其粜也，下舍受其害。公躬检察之，使之簸蹂均净，自是仓庾实，而民怨弭。乃缮馆宇，饬器用，弊祛利兴，百为大开。又重修圣庙，厘正学法，青衿兴起，有内地学校之风。居三年，四境晏溢，政声闻一道。辛卯，参都堂录。早岁蜚英，而刚劲寡合，不逐时势，故至是得录，人皆以后时惜之。

壬辰，倭寇大入，车驾西狩，公出次痛哭。俄闻平壤陷，公乃属吏民、耆老而告之曰：“国家之事，一至于此。吾为人臣，虽无职事，尚可一死，况有守土之责乎？惟是欲守则无城，欲战则无兵，惟当横尸彊内，以偿从前许国之志。尔等宜早自从便，毋为共蹈锋刃也！”众皆泣下曰：“公视民如子，民亦视公如父。父在，子焉往？”公知民志未携，悉籍境内壮丁为兵，谕以大义，士气稍振。移檄江关，召募土兵，骁骑颇集。时都元帅金公命元偏师左次，行朝方议渡辽。公即以所集兵、粮归之元帅，元帅赖以成军。尝杖博川守某曰：“龟守，文人，尚用征缮济我。汝以武弁挈家先走，将焉用汝？”时列邑奔溃，民多劫掠官帑，或潜入公邑，欲为变，吏请备之。公曰：“无事备也。”单马数仆，出入自如。贼不敢动，则煽为讹言曰：“贼已渡嘉平江，直指行在矣。”或劝公散仓谷，毋为贼得，公曰：“我国必不至遽亡。天兵朝暮渡鸭水，吾用此谷以备军需。即一散，不可复合。此祗乱民兴讹耳。”已而果然。冬，天兵渡江。公先用私马载饷，民争趋之。自冬及春，飞挽织路，民不告劳，我之接济天兵之绩，实基于此。元帅上公前后劳绩，命加通政以奖之。癸巳春，为宋经理接待都差员。辽兵素悍，既为我来，暴我人甚。差员策应一行，诛索四集，公维持调戢，不失交际。躬冒艰棘，不慑不亢，辽人敬服，不敢凌犯。接伴使尹公根寿每遇大事，必邀公商定。秩满，方伯启请仍任。

冬，荐拜忠清监司。台谏论公远在西边，而湖西事殷，不宜久旷，请递之。时李议政公为承旨，上即用代公监司，而用公代承旨，异数也。甲午春，以刑房承旨，参鞫宋儒真逆狱。儒真既窃发就擒，徒党株连甚。公进曰：“疮痍饥馑之馀，逆变继起，贼招所引，若皆逮逋，臣恐人心危疑，将有所难处者。”宣祖然其言，诛其首谋者十六人，其馀幷不问。三月，江原监司姜绅以尸职被论。宣祖命极择议荐，备局以公应命。拜辞之日，上引见，因命赐酒，流涕而言曰：“国事至此，咎实在我。平安监司李元翼外，无一人为国尽忠，予实痛焉。当今急务，莫如生聚教训，期雪深耻。须体予意，往尽乃心！”公感激受命，既就管期报知遇。时本道被兵最酷，踵以饥馑饿莩日积，相食且尽，监司、守令环视不知所出。公受命以来，多方设计，赈饥恤死。间抽丁壮，分作队伍，启请教师以戚氏《记效新法》从事，以时行列邑试其艺，赏罚之，犒飨之。守令黜陟，亦用教炼勤慢。列郡承风，上下耸励，岁未一周，手足行伍之法，精习可用；旗麾武服，一新其制；器械兵杖，罔不坚利。教师唐将临阵叹曰：“虽比南兵，无以过也。”及入京，为上言曰：“自入贵国，阅历多矣。器械、军容，未有如江原一道，可谓隐然长城矣！”宣祖大悦，每于筵中问首相柳成龙曰：“近来江原道炼兵如何？”公又大造戎器，分藏列邑；贩盐市鱼，储峙军粮；相险设防，以为要害，东人恃以无恐。用前鞫狱功，阶嘉善。秩满，备边司难其代，启请仍任。时议政被劾，宣祖问首相柳成龙曰：“今议政有缺，以谁为相？”对曰：“时望归于平安监司李元翼，久矣。”上曰：“然则平安监司，谁可代之？”对曰：“如李德馨，足以当其任也。”上曰：“江原监司，非独治声素著，受任于板荡之地，治民、炼兵各有条法，予甚嘉之。未知卿意如何？”对曰：“今若易之，则关东之事势，将中废。故臣等之请仍其任，实难其代也。”上曰：“地有轻重。予意决矣。”翌日，李公入相，公代之。拜辞之日，传教曰：“昨因唐将接待夜深还宫，未得引见。卿其往哉，毋怠如始！”先是，翰苑制进教书，命下政院改制。宣授，见者以为“前教书叙褒功奖美之词略矣。圣教改制，必出于此”云。时，关西既经供给行在，遏贼复彊，常为天兵往来孔道，赋役调度，公私劫劫。李公既以重臣留按，仁惠抚摩，军民帖妥，及其去，民如失父母，至创生祀，以寓慕。及公之为代，约己便事，率视李公，而兴滞振弊，如恢前规，应待华人，曲畅欢意，而弊不御于民，民情又洽然称颂。柳相每见人自关西还，必问公所为，以达于上，喜动天颜。人谓“公之治关东，人或可及，代李公而著绩，为尤难”云。是时，奴胡始大，有启衅状。庙议请遣武人申忠一偕天将余希元，谕以交邻之义，仍觇其动静。而不自庙堂指挥，下书于公，使授方略，庙堂之倚重如是。余将与公语，退谓译官曰：“尔国亦有人也。”

丙申，公积劳成疾，经岁而不敢告休，至是疾益甚，再上章乞罢。备局覆启准请，上令极择议荐。时申磼代为监司，宪府论递之。吏曹又以备边司所属柳根、韩孝纯、洪履祥备望以入，传于政厅曰：“此望无可当之人。前监司病势不至甚重，则因任可矣。”公遂仍任调病。然公久不莅位，及秋谏院以公病势甚重，久废坐衙。安危轻重虽系其进退，当此兵兴多事之时，西路方伯，不可暂旷论递。上曰：“予以其代为难，递差当否，问于备边司以启。”备边司以依台谏启辞为当，覆启得递。寓居江东村舍。丁酉冬，复同枢，未拜命。己亥，还朝。时关北有老土之虞，择授公咸镜道观察使。公以前疾未瘳三疏得递，复拜同枢，迁汉城府右尹、兼同知义禁府事，为扬经理接伴副使、兼三道刍粮摠管使，转工曹参判。庚子春，兼都摠府副摠管，迁兵曹参判。时洪汝谆为判书，苞苴肆行。竹山姓朱人，以奴婢十口，因人请赇求堡将，公却之曰：“我则不为此也。”由是耻与之同席，每当政日，引疾不进。未几，汝谆与李尔瞻分朋争权，上厌其不静，而两黜之，命用刚方寡党之人，以镇台阁。五月，擢公大司谏，俄迁大司宪，士林属焉。旋递为同知中枢、兼同知义禁･备边司提调。辛丑，兼副摠管，迁大司宪。时临海、顺和两王子宫家多犯法，民受其害。公欲劾之，同列难之。公曰：“得言而不言罪也。”遂发论请罪，又于经席极言之。上色不豫，左议政金公命元进曰：“近来台阁以言为讳，尹某之启发于忠恳，可谓朝阳鸣凤也。”筵罢，特进官申公磼叹曰：“人所难言者，公独言之。吾辈能无愧乎？”未几，因事递，移西班，士论嗟惋。秋，拜刑曹参判，论囚断狱，必裁于法。长官大服，大小之狱，必先咨公乃决。广州边姓人被诬以杀人，久囚未决。公以特进官入侍，历陈冤状，左右皆是公言，特命放释。边姓人走公门叩谢，公辞不见。诬之者呼喝道路言公私于边，朝廷雅信公廉正，谗言不得行。癸卯，进阶资宪，拜刑曹判书，俄递移西班拜同枢、兼同知春秋。甲辰，为典医提调。因元日贯日之变，应旨上封事，论恤民弭灾之策，指陈剀切，见者动容。乙巳，用龟城策应功，赐宣武原从券。时台谏启西征将士外，西路守令之有劳者，幷去勋籍，故公不与正勋，舆议惜之。朝廷以公不与正勋特官其子。后，兼摠管、知义禁，拜左参赞。丙午八月，兼五卫都摠府都摠管。九月，承召诣阙。时日本请和于我，系械二死囚，称犯陵贼，来以示款。柄臣当国者欲自以为功，将行献俘礼于太庙，廷议不一。宣祖大王命召二品以上各自献议。公适与延兴府院君金悌男同坐，讲议单示金公，其略曰：“我国宜还其二囚，而据义斥绝曰：‘人臣之罪，莫大于欺君擅柄。二百年和好之国，一朝无故构兵，杀其父兄，虏其子弟，夷其宗庙，掘其陵寝，迁其重器，此古今载籍所未见也。当壬辰之初，尔国必有人以辟土地、服邻国，欺其君兴兵者。尔果械致此贼于境上，数其罪而搏磔之，以示其悔过之意，则我当上告天朝，中告宗社，下告臣民，复与和好如初云云。’”金公言曰：“辞意则固凛然，虽使秀吉见之，亦必屈膝。然语意似有所指，无益于事，而恐触人之怒也。”公曰：“如公言，莫如不为。”袖其草，称病而出。己酉，参耆老所，递移知枢、兼知春秋。参修《宣庙实录》。辛亥，复拜参赞、兼知义禁。壬子，以推官循例，录翼社功臣，进阶崇政，封海善君、兼判义府事。乙卯，为司赡寺提调，七章乞归田里，不许。丙辰十一月二十一日卒，寿七十七。天启癸亥反正后，以翼社勋在昏朝时罢，今乙卯以女婿王子，推恩赠议政府左赞成。丙辰，以子瑂扈圣原从功，加赠领议政。

公姿容丰秀，仪度端雅。少习经学，专务操持。未尝有疾言遽色，惰容戏言。平生不接麹孽，不近娼妓，尤不喜声乐。于世间华靡玩好，一切视之若浼。自在幼稚，惟父母是顺，父母称为孝儿。既长，承颜养志，左右无违。大夫人有不悦于冢妇，尝提抱公谓曰：“汝长而娶妻，毋令如汝嫂事我。”公自幼服膺眷眷，恒以戒厉夫人。夫人一循公意，诚孝备至。父母在时，不蓄私财，驺直、禄俸，皆归之亲庭，赐而后用之。大夫人尝在公第，适疾作久不愈。卜人云：“移寓则安。”大夫人曰：“养病莫如心安，吾舍此安之？”父母之丧，庐于墓侧终三年，一不过家，朝夕上墓，哭必陨绝，形毁骨立，几不能保。居常言及父母，辄先泣涕。遇忌辰，自朔朝不飮酒食肉，至其日哭泣如始丧。时遇生日，亦必荐献如忌祭之仪。伯氏无后，公以次主鬯。凡祭祀，必前期七日斋戒，奴婢执事者，必令澡洁更衣。躬莅祭馔，至老不懈。诸弟请依国俗轮行忌祭，公不许。事伯氏如严父，日诣候问，恭恪承事，虽贵不替。兄殁而事嫂益勤，凡田丁之嫂愿有者，皆归之。待遇姊妹，和敬无间言。寡妹居贫，为营居室，衣食珍异，供给不辍。姊尝病痢，不耐苦药，公手煎蛙糕以进，病即见愈。姊涕泣曰：“养我医我，皆公之赐。顾老身无以报恩，惟愿永享多福，符公之德而已。”末妹嫁居岭南，兵后饥馑阽死。公闻即往省，解箱骖与之，乞粟旁邑以救之。后十六年，公年已七十，每念此妹不置，求奉使以往，一路知之，争致馈奉，乡里嗟叹。抚孤甥如己出，诸侄甥视为依归。所受禄俸，必分与穷孤，每当科日，持橐者踵门。待亲戚，曲有恩礼。或求关节书札，未尝以烦猥辞，必与之曰：“事之从违，在彼为之，自我当如是也。”至于奉职律己，则执法独行，先公后私，非义不为。其为典医提调也，时各司贡献，皆为势家所防占，都民受役者失业，怨号无不至。公知其弊，为提调十馀年，未尝与夺于其间。时有瑞山郡药贡米数十斛，所谓私主人者受陈省，船运京江。而有一宰相托言其家田结所收，尽夺取之，来言于公，欲自防纳。公曰：“陈省照讫，权在户曹；药材捧纳，柄在台监。所谓提调，谚所谓饼盗之证也。”其宰相知公意，面赤而退。尝以先世遗业少，而兄弟众，析产时不取奉祀田丁，乃用夫人家奴为冢户。戒家人惟务俭勤，取足朝夕，绝无分表经营，衣服器用，一从朴素。其为台谏，不以攻摘讦直为事，以事君不欺为本。尝闻大臣匿过坐谴，命子弟取《小学》高允不奉东宫指导事读之曰：“人臣之义，当如是。”临终，以“忠孝”二字勉子弟。其为政，明识典故，务持纲纪，烛发幽隐如神，判决敏速。其所莅，必先纠奸猾，用刑严公，令出不反，不随势而枉法，不徇俗而苟安，可谓识务之学、通方之才矣。公平生韬晦自养，孤介不倚，非有公会，则杜门静坐。宾客至，穆然相对，寒暄之外，不交他语，宾客皆敬惮，不敢坐，旋旋起去。其于不善人，固视之若浼，虽善人亦未尝曲意投合。以是独立于世，无为之先后。少时擅名场屋，文人金泰廷交贽甚款，要与讲业，公不肯。其在翰苑，议政洪公暹、李公浚庆、闵公箕、承旨李公浚白、奇公大升，皆称公材器可大用，然公未尝诣诸公谢。柳相成龙以检阅同禁直最久，一不交私款。其出龟也，吏判李公山海适当诠注，惜公左迁。会罗牧缺，以地迩而腴，委叩公以移授之意，公辞谢竟不许。在龟四年，遘疾甚危，季议政公屡致书促其解归，且讽以进取之机，公又不应。议政公臧否颇晢，为一队士类所推，威望赫然，而公未尝关说其间。自朝著分党，缙绅之士鲜有不蹈其境者，公立朝五十年，独无显现指目，以为世重。国婚之家，义存休戚，恩宠之隆，有不期而然者。公馆甥王子，自初以盛满为戒，力敕家众，毋或籍宫家事。王子来谒，公但肃容迎候，不敢以舅甥之分有所眤比。宣庙末，权相有素于公，欲自籍为己重，或踵门缱绻，或注拟清显，公绝不回谢曰：“白首馀生，名位已极，其又与权贵相追逐邪？”光海时，柄臣尤欲攀结，推为旧德老臣，曲致情礼，公盖惧戒门者，称病静处一室，以书画自娱，庭栽一竿竹，抚玩盘桓，翛然若世外人者，又五六年以卒，其自操持如此。沈相喜寿每称公一生专静，未曾屈己从人，真铁石肝肠。申相钦尝称公谙炼法例，明达治体，其驭下如束湿，非人人所及。宋同枢英耉即公之侄婿，性亢少许可，顾独心服公，常称公本诸忠孝，施之于政，居家立朝之节，如青天白日，无一点污。及公之殁，为文以叙其德行甚悉，且戒公诸子孙毋坠落家声。李判书植记公之行曰：“以公之贞德长材游刃盘错，而一起一跌，栖迟藩府，晩乃少宰闲秩，不能当将相之重，以究其经济之略者，以公之去就以正，不肯小贬抑以循时势故也。”噫！即数三公之言，可以征公之为人矣。

贞敬夫人朴氏，广州牧使讳谏女也。有贞德至行，媲美偕老。公卒而夫人绝食致哀，后公月馀而卒，同殡同日而葬。人又知公之德所以刑于家者如此。有四男二女：男长璶，平壤庶尹；次瑂，温阳郡守；次璷，内侍教官；次璾，广兴仓守。女长军器寺佥正李忻，次王子仁城君珙。孙男十馀人：曰都事昌远，曰典籍昌立，曰昌运，庶尹出也。曰昌业、昌国、昌焕、昌显、昌启，温阳出也。曰昌颜、水使昌亨，教官出也。曰昌言、昌门、昌庭、昌明、昌世，广兴守出也。外孙李光汉，佥正继后也。海平君佶、海安君亿、海原君健、海宁君伋、海阳都正僖，仁城君出也。孙女曰佐郞权审中，庶尹婿也；曰士人李樀、士人张百年，教官婿也；曰县监郑元詹、士人尹以升、佐郞曺孝昌、进士安时哲，广兴守婿也；曰府使南寿星、生员沈长卿，仁城君婿也。内外曾孙四十馀人。

鑴生也后，不及扫公之门，间得从士人昌门氏游，受其家乘而伏读之，居家之孝友，立朝之忠勤，处心之公正，行身之修洁，法宜著诸简策，传示来世。谨就其家乘，撮其言行之可记者如右，归之太常，以请易名之典焉。

李景曾碑铭

仁祖盛际，朝廷最多名公卿，眉江李公其一也。公以清裁雅量声望蔼蔚，世固以公辅期之。及其板荡之日，宣力四方，临机应变，左右俱宜，石室金先生尝比之于宋之富郑公。不幸险涂难尽，主眷不终，经济大手，未究厥施，至今士大夫尚论先朝人物，未尝不啧啧慨恨于公也。

谨按公讳景曾，字汝省，德水人。远祖高丽中郞将敦守，自是代有大官，至乐安伯千善、政堂文学仁范益大显。又历四世而有节度使讳菀，是公之曾祖也。祖讳元谨，县令；考讳通，郡守、赠领议政。议政公出为族父赠参判讳麟祥之后，参判之考曰海丰君讳菡也。妣贞敬夫人文化柳氏，领议政㙉之女。

公以万历乙未十一月廿九日降，色粹气和，聪明迈等，看书能十行俱下。学于石洲权公，权公亟称曰：“宰相器也。”十九，举进士。时月沙李相公掌试，得公试券而曰：“此作大有贵相，必非久困公车者。”会废母之论起，走归乡里，杜门谢世。仁祖反正，以荐除斋郞，不拜。甲子，擢谒圣第一名，例拜典籍，移正言、礼･兵二曹郞。丙寅，又拜正言。时值启运宫虞祭，府院君李贵请上主祀，公痛卞其谬，递为典籍。又历正言、文学，为持平。丁卯，建虏入寇，上幸江都，朝廷忧军兴不给，差公督运御史，使移湖南粟。时申文贞公钦分朝在南，见公指划，大加叹赏。自是五六年间，除命颇繁，两司则持平、献纳、司谏也，春坊则司书至辅德也，玉堂则修撰至应教也。或三四拜，或十馀拜，而其在玉堂最多。间为司成、宗簿正，而常带三字衔，又兼都体察从事官。其在修撰也，参判崔鸣吉论追崇典礼，请别立祢庙，公与同僚引经据义，上箚严斥。中朝人刘兴治自胡中归，杀陈继盛据椵岛，庙堂议兴师讨之，公箚论其不可。盖以为兴治此举，天朝若已知之，许令管领岛众，则便是天朝将官，径先问罪，后必有悔，人服其明见。校理时，与馆僚箚陈八条，敬天、恤民、纳谏、用人、崇俭、敦宗、进学、刑内也。请广光海所居，且送旧宫人，以娱馀年，请嫁娶仁城子女，俾有配耦，此皆一时所讳言也。又曰：“先朝王子有无家者，而殿下先为大君营甲第，此不几于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乎？”末复以喜怒之过，公私之卞，惓惓为戒。上嘉纳，仍教曰：“玉堂耻君不贤，忧国将亡，凡寡人阙失，生民利病，毕陈无隐，予用嘉叹。各赐廏马，以表予意。”上章辞之，上引魏郑公赐金瓮事不许。屡拟铨郞，未受天点，荐拜检详，升舍人。为养乞郡，拜清州牧使，清净守法，一境诵之。仁烈王后昇遐，以应教兼山陵都监都厅。事竣，升通政为佥知。

丙子虏难，车驾苍黄，卫士多道亡。公以兵房承旨亲自号召，扈入南汉，常在左右，周旋尽力，至如上下扈驾人姓名，无不心识之。上尝夜急召问围城中人士凡几何，诸将标下兵守堞者又各几何，公一一历举，无所遗漏。又言某将标下几人杀贼，几人被杀，亦皆详悉，上倾听焉。洎媾成，虏索天朝所赐金宝。公请勿许曰：“祖宗三百年传来之宝，输与虏人，将何以有辞于天下后世邪？”上还都，进嘉善，升都承旨。俄拜兵曹参判，兼管备局有司，又兼军功厅堂上，查入城将士功罪。已而拜大司谏。时伪敕初颁，傧接难其人，上意属公，遂遣之。虏使恐喝万端，溪壑难充，公一切峻拒，虽极煎迫，不少慑焉，其可许者，快从之，无难色，虏亦敬惮，不敢以无礼加之。戊寅，岭南状报：“倭酋声言：‘女真寇深，朝鲜势穷，我以睦邻之义，欲悉赋助击。’”于是朝野震荡，上召诸宰曰：“北事未定，南忧又如此，计将安出？”仍顾谓公曰：“以卿为岭南伯，宜相机应变，无俾生衅。”及陞辞，上问曰：“卿度南事何如？”公对曰：“岛夷多狡，是不过夸诩计。不足深虑也。”遂直至釜山，招馆倭责之曰：“交邻之道，诚信而已。我无请援，而谓欲助兵，其意安在？其以是归语关伯。”馆倭语穷而去，南警遂熄。翌年，递拜同知敦宁。上引见询叩民瘼，公条列以陈，且荐笃孝士数人。寻为都承旨。又以远接使往来龙湾，虏使到弘济院，䝱我以难从曰：“不如是，不入王都。”公招胡译语之曰：“似此非礼，尔不当言于我。我不敢闻于朝，虽重被兵祸，不可从也。”凝然不挠，虏使遂入。上特赐廏马以劳之。复拜都承旨，历兵曹参判、大司谏、汉城左尹。庚辰岁饥，以赈恤堂上，济活饥民无算。特拜兵曹判书，且兼槐院、惠局。明年，由知枢拜礼曹判书、兼摠管･经筵･春秋･宾客。

壬午，宣川府使李烓持本国机密潜告于虏，龙胡率三将到凤城，急招大臣及备局宰臣。元公斗杓当行，上曰：“非李某莫可，其代斗杓行。”且谕公曰：“国有大事，卿独贤劳，予甚念之。”对曰：“恩深义重，汤火所不辞。”上为之动容。遂倍日兼行至虏营，虏盛兵威，引诸宰于庭，以烓言诘之，列书所对，送于沈阳。仍拘囚三月，已而虏以五千金为注，使在囚诸宰署于券，公掉臂却之。同坐宰臣虑挑祸，目摄之，公曰：“吾曹死王事职耳。此路一开，国何以支？”虏大怒咆喝，终不屈。无何遣归。关西到今传乱初三快事：金文正公赴沈时，折骂郑虏，不啻如仆隶，闵公圣徽杖杀郑虏所爱小译及公此事云。既复命，拜吏曹判书，公上疏辞。答曰：“卿之才器允合此任。尽心量衡，勿使君子在野。”公首以同春、尤庵二宋先生荐拟台宪。久之递拜礼判。又为远接使赴龙湾，竣还以病乞解，上勉谕，遣内医看病。甲申，两铨缺长官，台席又虚，公一日三拟而为吏判。上谓大臣曰：“李某德望宜任经纶，而若置相职，将不免沈行。闻其老母莫保朝夕，予不忍母子相离。”已而乞暇省墓，命给马。

一日，公登筵席，副提学兪伯曾面斥公壬午在铨时，骤拟一荫职，谓之受赂。上以问公，公略卞其诬，而不与之较，退而移疾。伯曾又箚论公为纵恣，仍斥两司之不举劾。两司之避，皆曰：“李某此事，所未曾闻。”又曰：“诚为不近。”只论公偃然呈辞而请递。上曰：“呈辞何罪？勿递。”俄以大臣言命罢推以观缄辞。洪茂绩为宪长右伯曾，又举公差除数人为言，请削黜削卜，而其所指者，皆诸名公所尉荐也。洪相国瑞凤疏陈其荐引事而引咎。上答台启曰：“勿为已甚之论。且以左相箚观之，可知风闻之不实也。”承旨申敏一疏言：“茂绩径请加律，使不得缄答，是操切也。”徐左相景雨对上之问，亦白公冤状。后，因茂绩引避，玉堂以失实论递。继茂绩者，不专用其论，只曰：“用人不慎。”而请削官。良久乃允，未几还职牒。先是，公在公座，偶举伯曾闺房之事，斥其悖理伤伦，又言：“茂绩曾被重驳于伯曾，而见其有时望，慝怨而反之，非人情也。”既秉铨，枳旧践。及二人论公也，同朝如李相国景奭、尹尚书顺之、洪都尉柱元诸公，皆以为出于修郤，至著之文字。后，公之胤嵇入翰苑，窥石室之藏其所记载，一如三公之言，公议于是乎可见。彼一时之诬，奚翅窃脂之于谷也？乙酉，上以监役赵珉老不任事，特推公误举及照勘，命除赎决杖。谏官曰：“某重臣，名入金瓯，不可辱。”上怒，命除杖远窜。宪府又争之，竟付处海州。逾月蒙宥西叙。丙戌秋，以知枢掌试，时两所试题俱触时讳，上命削黜两所主试官，即公及泽堂李公植也。公屏迹江郊，绝口时事。丁亥，大夫人下世，公执丧尽礼。病至笃，子弟请从姜桂，而亦不许，以崇祯戊子五月十七日终。孝庙登极，筵臣请复官爵。上惊曰：“尚在罪籍乎？”亟允之。

公天姿秀旷，器度深远，身不设暴慢之容，口不出鄙俚之谈，风流笃厚，和气盎然，人一见知其为长德伟人。平生体国，夷险不渝，竭其诚力，死生以之。尤长于听政，虽众务云委，而游刃恢恢。至临大事断大疑，则沛然若决江河，无甚经意，而终必凿凿中窾，真所谓“蓍蔡之明见，盘错之利器也”。性不喜交游，公退则常在大夫人侧，察其温清，视其飮啖，时作老莱之戏，以博欢笑。时大夫人年近百岁，兄弟幷列华要，子孙蕃昌，簪组盈门，每遇佳辰令节，杯觞竞进，歌颂迭作，福庆之盛，世皆歆艶。家政一委之阃内，不问有无。周恤亲戚，先从孤穷者始，或率养而衣食之。待人以诚，无间亲疏，及门者皆如飮河克腹。晩喜读《戴记》、《朱文》等书，尝曰：“吾早年登科，奔忙职务，未暇从事于斯。到老只益忏悔。”诗与笔亦皆精绝，而为大者所掩不著。呜呼！以公之忠信明达，兼之以干局，置之于春秋之世，当不失为贤大夫，而位不满德，赍志泉下，惜也！士之不遇者已矣，若公荷圣祖特达之知，而犹且如此，莫是时运所关欤？公尝曰：“范忠宣之遭贬怡然，吕参政之不问毁者，吾其庶几。”观于此，亦可以知公矣。

夫人，宣祖大王之孙，顺和君𤣰之女。知经史通大义，奉君子无违志，教诸子御家众，皆有法度。顺和祀绝，夫人上言于孝庙，以海安君亿为后，尽归其田民，一无所取。此视薛侍中之所行，又有难焉，闻者叹服。公始葬广州，后与夫人合窆于龙仁德洞，其原向离。举三男：穉，正郞；稹，县令；嵇，大司谏。二女：适参议洪柱国、府院君闵维重。正郞男喜重、喜东，婿安相泰。县令男喜裁，婿金震圭，进士。大谏男喜濡；喜聃，判官；喜楠；喜涵，佐郞；喜濂。婿赵泰一，应教；赵斗彬，县监。参议男万选，牧使；万迪，持平。婿李涑，郡守；沈冲；金濡，进士；赵正万，府使；郑寿崐，都事；沈凤辉，监役。内外曾玄摠若干。喜重无子，将以喜聃子主公祀。

余生晩，未及一瞻公颜色，然猥从先辈长者，窃听其风猷志节矣。后从大谏公游，又与牧使公有莫逆契，益闻其所不闻矣。今牧使公以诸从之意乞铭，谨摭其家乘，叙次如右，系之以铭曰：

邦运中兴，俊彦汇征。翼翼眉翁，大振厥声。正色明庭，平步云衢。谔谔昌言，宠锡天驹。围城效劳，益著忠节。释难排患，动中机括。北庭所守，贲育莫夺。上用嘉乃，一埤遗我。缓急皆须，内外俱可。朝暮爰立，方勤注意。事乃大谬，谓车载鬼。直笔在史，公议已伸。皇天不慭，朝野凄呻。胡不大受，夺之斯疾？德岫峨峨，閟此英哲。我镌贞珉，百世不沬。

洪处大墓碣铭

世称洪氏多贤公卿，近代海峯公以文章行谊，显于宣、仁朝。有五丈夫子，而三人阐大科，位宰列，福禄无与比，其一公也。讳处大，字仲一。以万历己酉八月廿九日生。自幼气貌峻嶷，不妄嘻笑，先辈皆以远大期之。廿五，中司马两试。卅一，策谒圣第四名，与兄观察公联璧，由槐院入翰苑，升典籍、监察，以兵郞衣绣湖南，自是历飏华显。于薇垣为正言、献纳、司谏，于柏府为执义者再，六掌论思为修撰、校理，五侍胄筵兼说书、司书、文学、辅德。天官则佐郞、正郞，中书则检详、舍人而常带三字衔。中间历兵郞、兼汉学教授･军资太仆正及京畿都事･锦山县监，而辄还三司。时伯仲两公相继登瀛，与仲氏伴直最多，一世荣之。以司成擢拜同副承旨，一日上于筵席谓诸臣曰：“自某之离玉堂，未见善讲者。”屡迁至左承旨，历户･礼･兵･刑参议、判决事，间以副价赴燕山。出为安边府使、庆州府尹，擢陞关西伯，台官有不悦者承当路，旨以擢昇无端论递。未几，上特除户曹参判。又衔命使北，历兵･刑曹参判、都承旨、右尹，用国葬都监劳陞嘉义，兼金吾、摠府，参修《显庙实录》。丙辰，朝家设武科，选重臣分掌诸道，特陞资宪阶，带西枢往岭南，在道感疾，至军威卒于客馆，是正月廿三日也，享年六十八。讣闻，辍朝市，致吊祭。特命三道护丧，用其年四月十八日，葬于安山治西草芝向酉原。

南阳之洪以丽太师悦为上祖，忠平公灌、匡定公奎以节义勋伐为世名臣，而本朝友菊斋敬孙以诗鸣国家之盛，圭组代袭，世称甲族。高祖讳春卿，观察使、赠领相；曾祖讳逸民，县监、赠参赞；祖讳永弼，进士、赠参判；海峯公讳命元，京畿观察使、赠赞成。妣贞敬夫人坡平尹氏，佥枢民俊女。

公之配贞夫人汉阳赵氏，其考承旨玄洲公缵韩，高峯奇先生其外曾祖也。资性淑哲，妇道甚备，闺门之内，肃雍如也。年七十二，殁于己未十月廿二日，祔公墓左。举五男二女：受容，县监；受宽，县令；受益，监役；受完，早殁；受寅，郡守。女适府使李观周、县令尹普。受容一男禹肇，进士。三女：适士人李万长、参奉金世重、士人李日馨。受宽一男禹宁，文科，今为岭南伯。二女：适士人郭万和、李世运。受益一男禹熙。受完一男禹基，一女适士人郑显先。受寅有继后子禹集。李观周一男德明。三女：适县监黄夏英、掌令具万理、士人赵命德。尹普三女：适参奉韩配汉、士人李德秀、沈梦贤。内外曾玄摠百馀人。

公立心忠实，不饰外貌，性虽疾恶，不言人过，骂詈之言，未尝及仆隶，平居冲穆，若无所经意，而遇事剖析，无不该贯。立朝三十馀年，一心匪懈，勤于奉公，居台阁则恶讦直之行，登讲筵则有启沃之益。历典州府，俱有威恩，代其任者咸服其能。及卒，庆人闻公丧，如哭私亲，至有服衰者，苟非实惠之入人深者，乌能若是？尝以玉堂官议进相臣谥号，状中有触讳语忤上意，与诸臣幷被谴谪，三月而蒙宥。其为司谏也，洪宇远因灾应旨，有“先王宠姬殛死，爱子流窜”等语。公以侵上沽直劾之，当时论议多右宇远而咎公，由是公之进涂，常在通塞间。然其后宇远稔凶戕贤，终以管束慈圣，得罪神人，无乃公之明，预烛其奸慝而然耶？吕献可之先见，诸贤犹不能信及，知人其亦难矣。公笃于孝，事大夫人，尽其怡愉。素恬俭，自释褐至金貂，衣不华美，盘无兼味。平生不喜交游，虽侪流间，亦罕过从。每早起端坐，终日看书。尤好程、朱文，常手自抄录，目之曰《自警要语》，置之几上，不暂释手。雅善草隶，时或小倦，辄戏墨自娱。或值花月，与一家子弟，觞咏以自适焉。余公之中表亲也，习知公居家澹泊，当官谨饬，未尝不钦叹。今岭伯托以墓文，义不敢辞，谨识其槪略如右，系之以铭。铭曰：

才高乎当世，而耻皎皎之逞，尚以䌹者耶？位尊乎卿月，而喜谦谦之德，卑以牧者耶？唯其源深者流长，盍看后承之蕃昌？我阐其幽光，昭视乎无彊。

李堥墓碣铭

显宗朝，许积以加卜骤登相位，时积之奸未尽露，人不以为大骇，独掌令李公堥抗疏直斥，辞语凛烈。上震怒，命窜极北，赖大臣、三司力救，只命削黜。后，积果误国稔凶，公之名益大著，人比之吕献可先见。

公字子三，我中宗大王别子德阳君岐之玄孙也。曾祖讳宗麟，丰山君。祖讳睟，龟川君，光海时有大节，谥忠肃。考讳炯胤，蓬莱君，世以汉东平拟之。妣崔氏，赠参判行之女，以天启辛酉六月四日生公。

幼时，气宇异凡儿，稍长，聪颖好学，忠肃公奇爱之。甫成童，文艺大进，屡魁泮试，就学于泽堂李公，李公极称之。癸未，遇奇疾。乙酉，丁外艰，哀毁几危。至辛卯，乃赴举中司马。癸巳，占谒圣第三名，选槐院，即拜说书，仍入翰苑为检阅。适因事端敷奏明剀，上嘉纳焉。升待教、奉教、兼说书，迁典籍，移礼、兵二曹郞，出为忠清都事。翌年，历兵郞、司书、正言、文学。又为高山察访，吏卒立石颂德。戊戌，召拜正言。己亥，以兵郞上疏条列北路民瘼，仍陈救弊之策，上批嘉之，庙堂悉请施行，北民赖之。未几，坐罢。显宗初，叙拜持平。时以山陵事屡下严旨，群情闵郁。公上章开陈，特赐优答。秋，递还旧职。时宫家横占柴场，贻弊孔剧，公据法请罢。又因冬雷上箚陈戒，极言应天之道实在修省，修省之方不外于纳谏用贤。末又请委任先王眷遇之臣，上虚襟听纳。冬，递拜正言。又上屡十百言，以正心、勤学、接贤为要，推以至于振纪纲、和朝廷、养民力、恤军政。言甚切实。答曰：“所陈无非至论，予当服膺。”俄以持平，与同僚论尹善道嫁祸士林之罪，请按律处断。盖善道之包藏祸心已久，至是假托论礼，欲害二宋先生，其言几于上变，事机危怖，人皆畏避。公乃敢言不顾，闻者难之。寻由礼、兵郞复为持平，事有不安，避递。复以兵郞迁正言。时两南饥荒，朝廷别遣御史移粟赈贷。公疏请尽数白给，俾穷残者蒙实惠，特令庙堂禀处。壬寅四月，拜开城经历。公以便养为幸，而物论不厌于外迁。至官，律己廉约，听断公明。一年三经北差，而应接中窾，所费大省。癸卯，拜正言，升掌乐正，再为掌令。因灾异请对，极论宫庄之弊，上不答。是年旧𧏮复苦，久处散秩。乙巳，论许积忤旨，杜门广陵之松楸下。丙午，减门黜。丁未，蒙叙。由是数年之间，铨司有窠辄拟，而一向靳点。公惶悚求外。己酉，始为丰德府使，以亲嫌即递，又出为韩山郡守，以灾伤见罢。盖积党为都事，承望修郤也。辛亥，丁内艰。癸丑，忧吉，由太常正拜执义。甲寅，递为宗簿正，俄迁献纳，复还宗簿。十年废锢之馀，恩命频繁，朝著莫不相贺。无何仁宣大妃礼陟，差山陵都监都厅，病递。拜司谏、执义，幷不仕。寻以辅德拜执义。当显庙大丧，朝行适无舍、检，吏部郞欲压堂下班。公曰：“吏郞虽摠百官，自是该司中丞。古之御史，岂可序于该郞之下乎？虽哀遑之中，事体不可不明。”文谷金相公以公言为得体。已而递付护军。公曰：“国之治乱罔不在初服。”首先上章，极言勤圣学、拔人才、广言路、培士类，而尤惓惓于革罢屯田变通军政之策。末乃引宋哲宗故事请疏释先朝被谴诸臣，识者以为大有补于新化。时祸机已萌，岭人郭世楗受奸党旨挺身投疏，为网打士类之计，一时汹汹，无不骇怖。公以司谏独启请鞫，辞严义正。上虽靳许，而士论增气。冬，馆学章甫为儒贤上章伸卞，而天批极严。公又以司谏极论士气不可摧折，忤旨递职。自是奸党得志。公不乐在京，乃筑室杨州庄里，揭以遁吉，以见志焉。庚申，时事一变，公即起废为司成，转司谏。寻以持论宽平，独停已废之论，递为太仆正，旋补清风府使。朝议皆称屈，而公无几微色，怡然之任。辛酉，入为执义，以仁敬王后封陵官升通政阶，拜工曹参议、右副承旨。尝因地震陈戒累千言，上嘉纳。递为工、户、兵参议。甲子，复为承旨，以病不拜。未几，为养痾出守宁越郡。公以少日名辈栖迟僻邑，尤庵先生尝引世亦弃君平语以叹之。冬，递还，历兵曹参知･参议、工曹参议。己巳祸作，敛迹杜门，谢绝人事。丁丑，始用大臣陈达，以三朝近侍陞嘉善，为同知中枢、户曹参判，选特进官。庚辰，又以孝庙朝翰林年八十，筵臣有建白者，特命超阶为资宪大夫、知敦宁府事，仍参耆社。是年冬，因雷变上召访诸宰以应灾之策，公亦欲赴召。子弟悯其老病而挽止，公曰：“岂有君父忧灾于上，而臣子敢退坐乎？且迹阻枫阶有年，若得一瞻天颜，虽死不恨。”遂促驾登筵，为陈消弭之道。上悯其衰老，筵席未罢，特命先出，此诚异数也。癸未五月廿四日，考终于城东第，享年八十三。讣闻，辍朝市，赐赙吊。用其年八月十六日，葬于杨州北面石积里午向原。

公元配赠贞夫人全州崔氏，判书来吉之女。天质柔嘉，言笑不遽，宗党咸称其贤。年三十六，殁于甲午二月二十日，祔公墓左。生三男二女：箕章；箕明，正郞；箕翊，持平。女适翰林李润朝、士人权和万。继室贞夫人清州韩氏，学生硕仲女。英慧夙成，妇道无缺，爱养诸子，一视无间。生于乙亥，卒于戊寅三月十三日，祔公墓右。生一男二女：男箕献，庶尹。女长早夭，次适尹濩。箕章一男蓍国。三女：尹德老，尹世观，次幼。箕明二男：蓍万，蓍大。二女：权瑊，进士；朴重鼎。箕翊三男：蓍远，蓍赞，蓍成。五女：金相尹，文司书；兪崇基；朴弼濡；罗瑞奎；洪允辅。箕献三男：蓍德，蓍彻，俱进士；蓍业。一女金爟。李润朝一男命臣。三女：赵光命，县监；吕光周，校理；洪有人。尹濩一男相复，夭。四女：李挺郁，进士；林薰；馀幼。内外玄孙六十馀人。

公温良恺悌，一任天真，而事所当为，奋发勇决，绝无骫骳色。宅心清高，俚谈不出于口。疏财尚俭，甔石屡空，而处之晏如。居家，以行谊为先，与兄弟湛乐，每以不同居为恨。仁于讲族，如见其穷厄，必思拯济。立朝五十年，章奏联翩，忠爱惓惓，凡系主违民隐，必尽言乃已。尝以斥邪、扶正为己任。与仲氏司谏公迭居台阁，风采振肃，瞻听耸动，权贵敛避。人以为忠肃公气节不坠矣。性嗜看书，至老不辍。为文操笔立就，诗亦词致典雅。有著述若干卷，藏于家。公初入甥馆，为判书公所爱重。一日，明烛读书，判书与夫人临见，袖田民别卷而与之。公辞以无名，终不受。判书公嘉叹不已。此虽微事，亦足以知公也。呜呼！以公之人地，早结主知，历飏华显，宜若大展，而不幸沈病，且与人寡合，其所进用，常在呑吐间。终使孤忠至诚未施于明时，岂非恨也？虽然，历变履险，冰玉无瑕，齿爵俱尊，子姓蕃昌，清名完福，世罕其伦，斯亦人人之所愿慕者。又何憾焉？余以故人之子，周旋于床下久矣，顾瞻今世，知公莫余若。今公之诸胤托以墓文，有以也，何敢以不文辞？遂略序如右，系之以铭。铭曰：

于赫龟翁柱天常，曰有贤孙胚前光。妙岁飏廷近御床，直笔台坡凛秋霜。知无不言言必昌，运丁阳九卷而藏。岂曰无时行路艰，人驰我后我爱闲。年高耆社位卿班，全吾晩节没亦安。郁彼杨山閟衣冠，有屹桓楹名不刊。

徐文裕碑铭

先君子外党达城徐氏，在近世搢绅家为最盛，多至大官。而若判书公讳文裕，议政公讳宗泰，则又与先君子生岁相近，少同笔硏，后先立朝，而先君子最先没，九年而判书公没，又九年而议政公没。盖判书公于先君子为外弟，而议政公又判书公之犹子也。议政公之没，德寿铭其墓矣，今又铭判书公，余之心其悲不悲也？

公字季容。远祖闬，仕丽朝，官军器少尹。至我朝有弥性擢司马壮元，官安州牧使。五传而为判中枢府事渻，寔穆陵朝名臣，赠领议政，谥忠肃。生讳景霌，尚贞慎翁主，封达城尉。生讳贞履，南原府使、赠左赞成。初娶三陟沈氏，无后。继娶庆州李氏，刑曹判书、赠领议政时发女，生五子，公其季也。

幼颖悟绝人，尝读周兴嗣《千字文》，问：“天地日月，比诸人则奚若？”赞成公曰：“天地如人父母，所以资生万物；日月为昼为夜，亦万物所资以生。”公即晓解其义。稍长，读书勤苦，以辞赋擅声。癸丑，中司马两试。辛酉，补冰库别检，迁军资监主簿。甲子，擢庭试文科，授成均馆典籍，迁工曹佐郞、兼春秋馆记事官，连除司宪府持平、司谏院正言，递为兵曹佐郞。又移持平，刺举赃污吏，无所避。选入弘文馆，拜修撰、校理，掌试湖西，还迁献纳、兼西学教授，荐授吏曹佐郞、兼汉学教授。御题试禁直诸臣，公中选，赐纸笔墨以奖。承命暗行岭东，既归条陈民瘼甚悉。兼校书馆校理，考证列圣志状，赐廏马。选知制教，升正郞。有名官趋附时论者，诸公咸欲引置铨地，公曰：“此自有素定名论。”执不肯许。其人后果反复，诸公始皆愧服。见差太祖影帧奉安大祝，叙劳加资，以未准格改授司仆寺正，移应教、司谏。南相九万论宗戚杭事，忤旨远配，公求对请收还，上怒特递。俄擢拜同副承旨，递而复授转至右承旨。己巳，仁显王妃逊于私第，公与吴公斗寅等八十馀人疏争，不能得。吴公及李公世华、朴公泰辅幷拷掠流远岛，馀皆不问。辛未，出补竹山府使，数月病罢，上疑公厌避，命金吾拿处。壬申，又除长渊府使，刮磨宿弊，煦以惠爱，一境大治。甲戌更化，召拜工曹参议，迁左承旨。尝夜对，宣法酝，公辞以不能飮，上命随量无多酌。连拜大司谏、敦宁都正、忠清道观察使，以病辞递。除掌隶院判决事、成均馆大司成、刑曹参议，又自承旨迁大司谏。妖僧设斋王郊，捕厅为其外护，又有中官理屈者率掖隶作拏讼庭，公幷请重究。阃帅之身犯关节，舌官之潜货燕市者，又请核治如法，上颇从之。递为户曹参议，用庙荐擢授江华留守，以嫌递。除兵曹、礼曹参议，迁大司成。公谓：“泮试虽无相避法，时当淆薄，宜远其嫌。”几至亲皆不许赴，强赴得中者，亦拔其名，其法所不禁者不禁也。至是，朴权疏言泮试不公，请削其榜，仍设从孙相避法。上以问大臣，判府事尹趾善以为不可，备陈旧例，且曰：“今于定法外，设从孙之禁，设令日后考官从侄有参榜者，而人之疑之如权之为，则又当随设从侄之禁乎？”上是其言，遂斥权为偏颇。公因陈疏自列，优批勉出，屡辞乃得递。除工曹、吏曹参议，违召罢，叙为户曹参议、承旨。辛巳，特除刑曹参判、兼宗庙署提调，出为京畿观察使。时有明陵复土之役，岁饥疫，公请于朝，悉蠲逋欠、远迩均役，民以胥悦。瓜递，拜同知义禁府事、工曹･兵曹参判、大司宪。两司以按狱失当，请窜南相九万、柳相尚运，公心知本情无他，引避见递。台官兪命弘等随而挤之，坐是罢。叙拜兵曹参判、都承旨，递拜礼曹参判、兼副摠管･内赡寺提调。以谢恩副价赴燕，既复命，拜刑曹参判，忤旨特罢，因台启收还。间为同知敦宁府事、汉城府右尹，出为全罗道观察使，剖决如流，案无留牍。岁饥，公审灾实，就尤甚邑营赈，而察其勤慢，严加黜陟，财不虚耗，而民免于流亡。辞递，拜刑曹参判，迁礼曹参判、兼同知成均馆事･济用监提调。丙戌，擢拜刑曹判书、兼筹司提调，关节不行，狱讼无滞，舆人诵之。移礼曹判书、兼承文院･缮工监提调，差进宴堂上，事竣，锡廏马。兼世子右副宾客、知义禁府事，迁议政府左参赞，复还礼曹，又兼惠民署提调。丁亥春，癍疹大行，公分遣诸医救疗，颁以药饵，贡人以参贵不能支，公又割己用以益之。兼同知经筵事，升左副宾客。掌令李𥙿民称颂上功德，以大臣、礼官不请徽号为咎，公言：“圣心冲挹，臣惟知将顺之为美。”崇陵莎土，因雨崩颓，儒臣洪重休以不用变服礼为礼官之失，公引仁祖朝故事辨其不然。递拜知中枢府事，迁汉城府判尹，因病递。病既革，神思恬然，酬酢如平日。或告以疾且损，公笑曰：“汝以吾为欣戚于死生际邪？”处置后事，以是年十月三十日，考终于正寝，春秋五十七。上辍视朝，特教伤悼，令该曹题给葬需，异恩也。以戊子正月，葬于果川县雨晩里。庚子，移葬长湍金陵里负乙之原。今上戊申，赠谥贞简，又以子宗玉参原从功，赠公崇政大夫、议政府左赞成，兼带如例。

容姿洁白如玉，英爽之气见于眉目，疏通乐易，中实刚方。平生无娴饰之容，矫怫之行。遇事无易难，唯其所居而尽其责，初若不甚经意，后皆中理。常曰：“朋党之祸，终必亡人家国。”杜门却扫，罕与人过从。然忧时慨世，辄发于言色，虽以其槪见于章疏者观之，亦可知也。始居台职，首请召还补外儒臣，以备顾问；甄收忤旨言官，以广言路。又言：“台谏启辞，不可以措语失当而还给，处置所以从公议，亦不当特递。愿圣明勿循一己好恶，以长他日之病源。”又言：“荫官之差除阃任，无益兵事，徒失武士之心。别荐人才，适为干禄之捷径，学行、文学，外如才谞之目，宜令试讲，以防巧伪。”上命铨曹以西关人杨显望通拟台官，未几，遂特除。继有北路人幷用之教，公疏言：“传云‘立贤无方’，今专用东南人，固非无方之道。若不问其人，专意西北，亦岂立贤之义？今欲为西北人各置一窠，则东南亦将有区别贮待之举耶？国家置台阁事体何如，而有若庶官之奉承传者，窃为圣明惜此举措。”又应旨进封事屡千言，大要：恢听纳、辟言路、正君心，以祛党比之习；择师儒以尽诱掖之方；审处各邑分谷之虚实，俾均民惠；省减辇下不急之军门，无贻后弊。丙寅，明圣大妃丧制阕，上幸崇陵，还至箭郊，命阅武，群臣谏，皆不从。公即陈疏言：“殿下才经谅暗，祗谒园陵，仰瞻玉色，深有怵惕之憾，夫何阅武之举遽在复路之际？瞻聆所及，莫不惊怪。况行幸前一日，即殿下清斋之时，而亲御帐殿，观驰马突射，乌在其齐不齐之义乎？”先是，礼官建议试官遭服制者不许通讣，公奏言：“科场虽严，礼制亦重。若祖父母妻子丧，情理尤切，而不惟不许闻知，又使之飮酒、食肉，殊非礼使之道，宜令更议。”有闾巷老人十数辈入阙献葡桃。公言：“彼虽耆老，安敢无端私献？殿下亦何可无端而受？”又言：“方伯、文衡无非重任，而或以中批，或用前望，不待拟荐，甚启后弊。况中批非圣世事，虽或尽得其才，犹不如付之铨曹，慎重官序之为兪。”国舅告逝，上于礼葬外又命营造祭厅，调给生军，为一月役。公曰：“今岁饥馑，园陵奉审，亦且停废。况值农节，尤不当劳民伤财。”又尝陈疏极言：“荒民困悴，朝廷恬憘，宜自圣躬惕然，振发责励宰辅。”仍请择守令、方伯，以尽保民之道。戊寅，朝家得燕中谷万馀斛，有司建议发卖，而价高民不愿。公疏言：“国家作此无前举者，只为民计，何可较利害，使待哺赤子失其所望？”在铨地，疏论官制五事，皆著为令。凡公所言于上者，或见用，或不见用，而其忧国之诚至眷眷矣。公幼孤，事仲氏议政公如严父，晩节位高，而非公事，则日必造其第，在侧怡怡。宗党过数百人，而其在外任，必厚其馈问，至官爵，则未尝为之干求曰：“吾以匪才待罪宰相，岂可私求朝廷爵禄？苟其有才，自有公议。”以门户太盛常叹曰：“盛衰盈亏，理之当然，吾其休乎！”书“晩退”二字于壁，朝暮且乞骸，而以上眷隆重迟回数岁，竟不能成其志。为文词理精到，最为息庵金相公所叹赏。有《晩山遗稿》若干卷藏于家。窃念公之仕，当肃庙盛际，朝野无事，而公亦未尝处于权要，故其所蕴蓄无大著见。然立朝而著文雅公正之称，在外而有廉白慈惠之绩。若其率性任真坦然明白，则又未尝资乎矫揉。是以虽生党议之世，而人不敢以偏私指拟，以至上结主知，始终无间。若公讵不谓一代之完人哉？

前夫人韩山李氏，监司弘迪之女。早卒。生一女，适黄柱河。后夫人全州李氏，汉城府判官赠吏曹判书尚渊女，生二男三女：男长宗玉，文科，副提学；次宗璧，进士，郡守。女适牧使郑锡范、生员南克宽、副提学李宗城。宗玉娶左议政李㙫女，生四男一女。宗璧娶郡守尹翼骏女，生三男三女。德寿识公，固不待状文，永怀畴昔，抆泪而为之铭。铭曰：

徐贯达城，肇自少尹。惟固惟嶰，世德是胤。至于忠肃，益播休闻。忠肃有孙，位如忠肃。晢而长身，温其如玉。款款输忠，造言退牍。彼倾轧者，嚬嚬其斗。公独隐忧，与世殊趣。尽我职责，惟其所遇。上嘉其为，曰笃不忘。绯袍、金带，宠命有光。消长盈虚，即理之常。我其归哉，晩山苍苍！簪组非累，主恩伊厚。有衔不谐，数载之久。云阻水逝，朝野同疚。典刑曰远，孰征来后？摭实载铭，勒于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