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人物续考/七 中华文库
倭讨
权应铢谥状
权愈
公讳应铢,字仲平,高丽太师讳幸之后。十五世至讳晊,以至孝闻荐,为官至县监,旌其门。县监子曰偲,官至司宪府执义。子曰挒,早登第,官至牧使,是为公高祖。曾祖讳处贞,祖讳鸾,考讳德臣,皆不业。及公贵推恩,赠考右赞成、绫罗君,祖户曹参判,曾祖户曹参议。妣赠贞敬夫人李氏,通礼云谦之女也,嘉靖丙午十一月甲戌生公。
公容貌粹伟,甚过绝人,意倜傥,不拘拘为营植计。性至孝,事父母尽志力。戊寅,父母殁于疫,公亦染易,殆不可为,然所为处丧礼者,感动州里。听公之处者咸曰:“真县监孙。”见者莫不暗然敬服,又器异之,窃必且为大人,至有托子孙预为所者。
少不羁有大志,及壮奋曰:“丈夫苟可以立名于世者,文亦可,武亦可。”遂于宅后辟场习弓马,矢道所凑,必于其所心,而不或失尺寸,地阙成坑。甲申,始登武科,隶训炼院为奉事,戍北三年而归。
壬辰,朴泓为水军节度使在釜山,公往从之,已而倭难作。贼船猝薄釜山,公急撤城外民家,收入城为拒击计。时升平久,民愉懦不知兵,见贼荡恐,莫敢服弓刀前向贼。泓又庸流,公知不可与共成功,即弃泓归。
与其弟应铨、应平、同县人李蕴秀谋,募聚士百人,誓曰:“岛夷今蠢,国大乱,此志能之士建功效节之秋也。一乃心,毋或敢后。后斩,有功则尊遂。虽时命不成,死国埋名,亦荣矣。”皆应曰:“诺。唯君之义令。”于是整部伍申寇令,自号义兵,提鼓出汉川遇贼。公与应铨大呼,直驰突贼阵去,应铨陷泽中,贼追欲釰之。公疾驰,射一发殪三贼,因奋击斩首十馀级,贼败走。
时新宁监弃县走,丧其印,羸服窜山谷,不食已有日,逢公泣曰:“吾排迮至此,朝暮人也。幸而遇公,吾以公为命。”公收召县吏民,立官府,居其监。谓县吏曰:“索印来。否者,戮。”已而得印来。公于是为之经纪廪食,摄县人之幸时乱而不禀畏县长者罪之,县事颇有序。
是时,倭自莱山亘地连营,岭之左、右道,皆为贼所摇荡,水陆帅臣、诸州县守望贼,辄奔溃,无敢婴其锋者,而民死散,闾阎空。上既西幸,行宫号命阻绝渫恶,民谓国不可复国,往往相聚为盗。有希孙等二百馀人潜屯山泽间,与贼通欲害公,公帅众讨之,悉平之。
于是义声闻一道,列郡争来附之,永川北郡先至,已而郡守金润国至,河阳义兵将申海、进士郑世雅・曺诚等继至。郑大任,智勇士也。聚乡兵入山中,畏贼不敢出,公引大义谕激之,大任即帅众而至,公深接之,约与之共死生。分遣兵为三覆以邀贼,贼自军威诈称封库御史,南驰下。公与伏兵将丁应琚等夹击于朴渊,大破之,获首三十七级、马四、钱谷文书。已而贼自永川出,迲林院,公分遣将,迎击于召溪,大破之,归其功于大任,令若专是役者,谓大任曰:“贼据永川城以自固,不急击而拔之,岭左危矣。某日当有东南风,以火攻之,无不克也。”乃遣兵取枯柴,峙积城门外,与大任等日于楸坪辉兵为攻势,前却以怠贼。至日急进兵,薄城下,贼望见,兵少不吾足也,开门悉出兵迎战。公见贼兵出城门,即大呼直前突贼阵,贼皆披靡,公纵横驰射,一发而应倒者必叠双。凡获首数百馀级,乘胜逐之,会日暮,按兵归,与诸将约朝日进灭贼。
时贼尚强,众莫敢前当贼,公斩逗挠者数人以徇。于是士争奋锐欲进,遂合兵进攻城门克之,诸军鼓噪入城,声动山河,贼兵死者七百馀人。传战至内壁,贼走入仓库,或上明远楼,而东南风果作,因风纵火焚之,贼众悉烧死,臭闻十馀里,得脱遁归者仅十馀。遂复永川城,节度使以闻,上特命陞折冲阶,拜兵马虞候,大任等皆以差次受职。时我人没于贼者,可十百数。
既克城出归公,公收谷之身自隐亲,悉蒙全济,人大悦。鹤峯金公诚一闻公克永川贼,奇其能,具其状启于行朝。已而金公为右道巡察使将赴营,而道梗不得行,公为之前行,道遇贼辄击逐之,金公乃得赴营。盖奇公启言:“公骁勇有智略,既灭永川贼,而军声震一道,士皆乐为之用。若使之当一面,必成大功。”状且言:“为节度使所拘持,不得骋。”遂推公为义兵大将,诸义将皆属焉。公既遇知金公,感奋益自厉,为大将岁馀,战辄有功。
贼分据慈仁、军威、比安、庆州,至是三县贼聚屯庆州。公与判官朴毅长等幷兵,与贼战于鸡渊,飞丸中公马,马踣。公弃马徒步,督战益急,获首虏多,密部兵欲袭击之。贼间知之,惧曰:“权将军袭击,我立尽。”遂遁去。公记召庆州尹、蔚山守曳入前,叱之曰:“吾起匹夫,庸主上之蒙尘,奋志力讨贼,不辞死。公等世承业,蒙国恩至厚,而顾为全躯计耶?”欲斩之。二人惭谢曰:“不能驰骛击贼,坐不知兵。自今愿属将军效死力。”公乃释,令自赎。
移阵醴泉,与巡察使韩孝纯合七郡兵,军于闻庆之唐桥。丰基守期不至,召之军,立失期罪欲法之,闻其有老母,杖赦之。守乃时相之兄也。其守军法,不挠权强如此,军中畏服,益用命。
贼夜至唐桥,公与许应吉等击破之,杀获多。贼腾践遁去曰:“权将军儿矢甚可畏。”盖公天性善射,而用片箭尤善,儿矢谓片箭也。始倭从三路入,一军道蔚山,一军道密阳,一军道庆山。公邀击贼于安康,大破之,又战于达城破之,追奔至密之栗林,又破之。又击破贼于炭川,至九潭,又攻破之。与清正战于仓岩,大破之。又攻盗倭于黄龙寺,杀获甚众。于是公声畏于贼,凡公所止营,莫敢近。以此贼势格,不得布从三路,幷一路而去,岭左诸州县得全,公之力也。事闻,上特拜公庆尚道兵马节度使、兼防御使。
是时,兵连不解,中外仓府空,皇朝兵道相属,县官骚扰相奉,而不能给。公乃以三百斛谷输之官,巡察使上其籍。上手教褒之曰:“卿起义兵,受阃寄方,戮力讨贼,又馀力治私田,纳谷佐费,予甚嘉之。”赐表里一袭。甲午,上特陞嘉善阶。明年,兼忠清道防御使,代领李思命之众。其明年,拜密阳府使,民被寇甚,邑里荡然。公恩威不偏施力,劝农简服,士所规为皆中民之所期望,岁间邑政修无旷事。最初起兵,独身驰破贼,一击定叛民一群,与诸义将再破贼,为大将,再破贼,及击三路贼。凡七战,皆破之,功多。万历三十二年夏,定功录公效忠仗义协力宣武功臣,升资宪阶,封花山君,兼五卫都摠管,授弓钺处南藩,下策书称美,赏赐甚厚。
公美须髯疏眉目,神精爽亮动人,虽曹立于庸伍中,望之洒然,可知其非恒士也。至策勋图像,上见而奇之曰:“权应铢状貌乃若是也?”即召见公,顾左右曰:“画中貌良是良是。”咨欲久之。难定,公谢病退,归家将老焉。乐芝山之胜,构小斋于山下,扁之曰白云斋。选县中儒可教成人者居之,使师教后进士,为置臧获及田家户,所恒须而给之,远近多来学,而儒教始益振,其志尚盖如此。
戊申,昭敬大王薨,公即起奔哭。秋七月十三日,得疾卒于汉京,寿六十三。讣闻,辍朝市赐布粟,有司庀敛具如礼。七月二十九日,返榇于新宁第,上遣礼官赐祭。十月日,葬于永川治西泉谷巽向之原。
公魁伟负奇气,有志行。虽未尝屈首治文学,而事亲孝,所为奉吉凶者,虽曲修礼以孝名者,其质行有未易及公者。已诺必信,不以死生、宽急易其意,行治义立居县,为识者所推服。及南寇之难,起于表薄,专以义激士,士争附。公厉使诸义将各得其所,一再战而义烈著于国。与贼战,辄自当之,虽丸釰薄前后,意气自如,战益力,军中服公之勇,唯公所奋,趋不敢后。以此无所当而不摧锋、陷坚卒,能却一路之贼,而树大勋,入盟府,进伟壮士之甚,勇之甚也。倭之初犯我也,使南边秉阃钺者,一人有若公者,贼必不敢毒逐我邦,东焚西突,若时无我也。既而左、右路大小提兵者,齐如公之忠勇,而赴贼不避死,虽颇独蹶,必不敢过岭而北,使上辱风尘也。公之初起,名位不系于人心,未有扑捽一人以与公者,叫呼奋发,亲以身试贼而后,士乃归。既成军承朝命,而贼益张,南北无不贼地。目下一路安危,虽倚公为之决,而审不能尽步公之素自意者,惜也。公殁之十七年,赠公崇政大夫,议政府左赞成、兼判义禁府事,用勋例也。又其后乡人追慕公功德,建祠于芝山,春秋飨之。
公凡再娶。前配安氏,赠贞敬夫人,生一女,适曺舳。后配贞敬夫人成氏,参议德龙之女,生一男曰遘,副司果。侧室有二男一女:男曰遇、迪,皆武科。女适郑于藩。遘有四男一女:男长山重,大护军;次山峻,副护军;次山厚、山甫。女适李泰意。曺舳有二男一女:男士任、士儆,女适朴舜孝。山重有一女,无男,取弟山峻子震衡为后。山峻生二男:长斗衡,次即震衡。山厚生一男曰审衡,有庶子二曰石衡、弼衡。山甫生五男曰济衡、复衡、益衡、贲衡、有衡。遇之男山望、山镇、山伯、山会。迪之男山立。内外曾孙男女若干人。
谨叙祖世、官阀、行谊、功绩,牒太常请易名之典。
金庆福碑铭
申靖夏
昔我先祖巡边公之镇北边也,称有古名将风,其一二战功,至今爀爀人耳目。余意当时必有英勇智谋之士,出入其筹画韬钤间,以共成伟绩者,而莫得而闻,后始得金公焉。
公讳庆福,字伯绥,新罗王溥之后,贯庆州,世居双城之宁仁。五代祖讳荣老,丁亥施爱之乱有济难功,官高山察访。考讳守经,万户。妣吴氏,允城之女。
公以嘉靖庚戌生。为人奇伟嚄唶,少事铅椠,即弃去,中万历庚辰武科。巡边公时为稳城,闻公名,收为幕属。癸未,蕃胡尼汤介围训戎镇,公从巡边公力战,斩获甚众。于是朝廷嘉其功,擢巡边公为北兵使,而巡边公又启奏:“公功为第一,宜有褒赏。”宣庙召见公,手赐《精忠录》,立拜通礼院引仪,居无何,出为长连县监。
乙酉,移利城县监。时钱胡数犯境,公又与北兵使李镒将兵袭之,焚其巢穴而还,作《战胜图》以上,宣庙益加奖叹。壬辰倭变,评事郑文孚举义兵,公悉众赴之,自为先锋,与倭战于吉州、双浦,大破之。事闻,擢拜锺城府使,寻移宁远郡守。
天启壬戌三月一日病卒,寿七十三。后甲寅,今奉朝贺南相九万以道伯追揭公绩,启闻于朝,特赠兵曹参判。乙酉,邑人士为创祠于府治北,祀以春秋焉。
公目重瞳,有威容,能使见者已疟。骁而善战,每战辄先登,所乘马常色白。其从巡边公出战,贼见巡边公旗号与公马色,辄避去,以故所向无敌。然居家孝友习礼,循循有儒士风。墓在宁仁新洞负艮之原。
配陈氏,霮之女,参校文翰之孙。先公三年生,后公十年殁,实同兆焉。有二子曰磁、砺,皆有子孙,多不能载。
至公曾孙璲,始类公行实,欲立石公墓,为永久图,以靖夏于巡边公为孙也,而使其族子成九来请铭。靖夏既义不敢辞,而又窃感夫巡边公之得士与夫公之终能尽忠于国而不负巡边公知也,遂序次如右,而为之铭。铭曰:
衽金革死而不厌,是谓北方之强,公则居之,济之以忠。夫其摧锋陷陈,奋不顾身者,志在于敌忾,初盖不期乎为功。知之者我先祖,用之者穆庙。用之不尽,而为貤秩之殊典。匪私于公,为后之劝。视此铭者,尚宜思奋。
金万寿墓碣铭
李縡
在昔壬辰,倭寇大入,岭、湖先溃。宣庙降谕诸路士民,使之讨贼,四方忠义之士,奋起者众。时则有若金公万寿,起兵于凤山。
公字德老,光山人。身长九尺有馀,胆略绝人。有弟三人千寿、百寿、九寿,俱以壮勇闻。公方失职在家,闻变痛哭曰:“吾受国恩甚厚,曷敢不死?”壮士应募者九百人。众推公为大将,千寿殿,百寿、九寿为先锋,星夜赴难,到长湍,与助防将刘克良合兵。临津之战,官军大衄,百寿死之,公与二弟收散卒还本郡,募材勇积粮饷,为再举计。
公之子光铗,年十九,勇冠三军。以都摠都事护驾而西,假一节以来,徇沿海列邑,与公会。时贼兵充斥海西,一道沦为贼薮,长吏皆解绶逸去,巡察使李镒以公权差本郡,人心稍定。八月,与诸郡兵合击贼,大破之。上在龙湾,初闻海民皆从贼,及公捷音,至大喜,令学士李好闵制教书,赐公义兵将号,以奖忠义,且除宣传官。公拜稽以受,父子、兄弟涕泣自誓。
时贼大军在平壤,贼酋一人领数万兵,阻洞仙岭,为其声援。公军在栗津上,既而贼兵来屯富车原,公潜渡水,击破之。一日三战三捷,贼惧不敢出。光铗乘夜斫营,刺杀其大将,贼死者无数,又追馀贼败之于古井村,是日中丸死。诸将皆吊于公,公曰:“儿死得其所,何用吊为?”
翌年春,天兵拔平壤,公知贼东遁,遣九寿等伏兵砥岘,斩数十百人。是秋,贼退屯岭南,朝廷重南边,举公为珍岛郡守。公散遣义兵,各归其乡,及赴官,抚循军民,日夜缮聚。统制使李舜臣军闲山岛,义兵将金德龄军光州,公各助其兵粮,输饷不绝。甲午递归,方录勋,有嫉公者沮抑之,置原从科,识者嗟惜。
公母年九十,公无意世事,十年家食。母卒,毁极成疾,甫外除,以丁未二月九日卒,年五十五,葬于本郡禹岐山向午之原。
公先出新罗王子兴光,连八代平章事。入本朝,有讳南雨,吏曹参判。曾祖润河,察访;祖国柅,庆源判官;考大有,训炼院判官。妣乐安吴氏,监察世勋之女。公配赠贞夫人居昌慎氏,祔公墓左,其考县令邦祐。光铗既死,以千寿之子光铁为嗣。光铁二男:振南,振玢。南早殁。玢三男:世弘,世雄,世瑚。德任,世雄出;德仁、德基、德普,世瑚出。
公幼而嬉戏,为营阵状,及长读书,略通大义,至古人殉节处,为之呜咽。尤好《韬》、《略》,往往抵掌谈兵,人莫能颉颃。平居志节如此,故当危难之际,奋身草莱,所树立卓然可观。呜呼伟哉!
公万历十二年武科,历官司宪府监察、掌隶院司评、丰川府使云。宣庙特赠工曹判书,光铗下一阶。肃庙戊子,郡人为公立祠祀之。余嘉公之忠,据其状而叙之。铭曰:
仡仡金公,万夫之特。遭难奋义,为国殚力。一郡残兵,屹若澜柱。公有令子,有力如虎。提戈跃马,漆齿褫魄。俄而尸归,一军雷哭。公曰毋吊,死得厥所。义烈弥彰,公实贤父。惜哉伟绩,堙没无闻。犹有可征,五峯之文。我阐其幽,诗以表坟。
杨德禄行状
李时恒
公讳德禄,字景绥,姓杨氏,号悔轩,中和人。其先大显于丽朝,有讳浦,佥议政丞,封唐岳君。唐岳即中和古号,子孙仍籍焉。世世公卿,赫赫如东京之太尉。家五世而入国朝,户曹典书讳百枝尝以西京千户有爱于西民,乐其土而仍居焉,是为公七代祖也,历义州牧使。讳安植、讳美䕃、讳仲孙、讳继轴,至讳哲祯,数世隐德不仕,而孝友姻睦,为其世守之家法。考讳渊,以行谊、文学,荐除敬陵参奉,不起。妣罗州罗氏,门下侍中轴之后伦之女,以嘉靖癸丑五月二十三日生公。
自幼岐嶷俊伟,英采秀朗。四岁而孤,罗夫人教育之甚有法度,常劝以学,而负气嬉戏,不肯力就。十三岁,颀颀长大,雄健好勇,常率邻童十馀辈游于林泽间,遇封狼,格杀之,担而归。罗夫人责之曰:“汝早孤无教,如兽自长,不事《诗》、《书》,敢为此暴虎之习,独不念父母遗体乎?”言之甚戚,公大悔悟。
自是痛折节力学不窥户,屈首读书者,三易寒暑,经史之微辞奥旨,刃解缕析。年甫成童,俨成大儒,每试乡闱,辄居右选,乡里咸期以大阐。而公自不屑曰:“世间男子事,不止于举子业。”遂浸淫汎滥于诸子之书,如庄・老之玄妙、苏・张之阖椑、管・商之权数,靡不贯穿领会。而尤悦孙、吴之术,通透于戎阵、韬钤,抵掌谈论,英气风生,不以曲艺局能之士自处,而常有激仰千古、担当一世之意。
尝筑一室于凤凰台下,名曰江亭,与兄进士德禧、德祚、从兄生员德𥙿读书讲学者有年,尽弃诸子书,探赜性理之学。万历戊子,尹梧阴斗寿巡察关西,始纂《平壤志》,闻公博学好古,邀与同修,公旁搜博采,赞成一部邑史,箕都之古今事实,灿然可述。
壬辰倭奴之难,宣庙西巡,五月次平壤。公与从侄生员懿直上疏,极陈致乱之由,恢复之策,缕缕数千言。上嘉奖之,答曰:“今日之由,是予之罪。疏陈之意,忠诚可尚。”未几,贼兵近境,士民汹汹,各自逃散,禁不能止。公晓谕其父老曰:“国家平日抚摩吾民者,以其有缓急用也。今贼锋迫近,车驾孤危,而为臣民者,先自奔避,为全躯保妻子之计,则抑将置君父于何地?独不愧于晋阳人之沈灶无叛者乎?”父老闻言感悟,各使其亲属出入山谷间招谕,其窜伏者,不数日众皆还集。
六月,贼追至大同江边,行朝震惊,有出避之议。公率城中父老痛哭,请留于行朝曰:“关外遐远之民,不图见羽旄于今日,士民之爱戴国家,有若赤子之于慈母。人心如此,贼不足忧。自古城池之难守,皆由于兵少食尽人民离散。目今城中民卒数万,粮饷亦峙,而阻以长江,人有死守之心,未知朝廷舍此何之?车驾动,则民心摇;民心摇,则虽使十萧何守之,难保其城守。平壤一溃,则关以西亦将望风而崩矣。”当是时,朝议岐贰,尹梧阴主守,郑松江主避,居数日,大驾决西巡,使大臣及道臣留守城中。
未几城溃,公痛哭曰:“关西之咽喉要冲,惟平壤一城,而今入于贼,贼若长驱而西,则奈君父何?”乃出唱义之计,嘱仲氏絜家累避锋于慈山城,公则杖釰至龙凤村,村即松楸近地。募得里兵,与从侄懿直、友人李德嵓周循西、南村,激之以忠义。人皆惯闻公习兵书而多智略,闻风而争来附之,得卒三百馀人,号曰贼忾军。以卢德珪为左卫将,金效刚为右卫将,洪乃范、曺三省募输粮谷,部分区画,戎阵整齐。军于箴津,分遣人传檄旁近邑,激起义旅。前判官张以德聚兵花原村,前部将高忠敬阵于广法洞,中和之林仲梁扼西镇,江东之曺好益镇马滩,风声所及,义兵四起。
时庶尹南公复兴入龙冈海曲,公追往说之曰:“贼势猖獗,国家垂亡,为臣子者,当竭力奋忠,以图恢复。岂可避兵他境,苟全性命乎?”南公曰:“民卒分散,手下无兵,奈何?”公曰:“箕民之入此海曲者,亦且数万,以义招募,不患无兵。”因指陈募兵聚粮之道,慷慨激厉,昭示方略。南公大感悟,从其计得卒数千人,与五邑守宰列阵于大宝山西。公遂进兵,阵于狄桥浦,以扼三县之要路,零贼之间出剽掠者,杀获甚多。贼兵之不能犯江西一路者,以公为之蔽也。
癸巳正月,天将李提督领大兵来援,公进屯杂药山,从天兵击贼,自含球门入。既复西京,大驾还都,公亦散其徒众。或谓公曰:“吾属暴露积苦,保障于贼路之冲,冒锋蹈刃,效死于克城之时,则为国家输忠,亦已多矣。当此赏功之日,我自不言,莫有知者,何不以前后斩馘之勤劳,达于朝廷乎?”公笑曰:“所谓义兵者,不谋功利之谓也。国家板荡,君父蒙尘,吾辈敌忾之举,只出于一腔忠义。孤军弱卒不能直斩贼酋,剿灭丑类,而区区保守于一隅,幸籍天兵,虽效尺寸之劳,顾始初倡义之计,实有所歉然者。何忍要功希赏,以作贾竖之态乎?”众皆服公之忠义,不敢复言。
丁酉,清正大举入寇,天朝以杨经理镐、麻都督贵来援时,公廪倾荡,军饷匮乏。公与从侄懿直、友人李䳽祯等,募得义谷三千石以饷军。戊戌,有以公勋劳达于上者,除礼宾寺参奉,不就。辛丑,录宣武勋,纪公于原从,书名铁券。庚戌,中司马一等。
初公伯氏筑书塾于苍光山下,聚生徒肄业,名之曰学古堂。公与伯氏倡议曰:“太师东来,人文始宣,八条设教,万世受赐,而《洪范》遗教,为东方理学之祖。太师之于东国,实兼君师之义,吾乡不可无太师书院。”乃请于观察使黄冈金公继辉,稍广其塾,号曰洪范书院,欲尊奉太师。而适值壬辰兵燹,院舍灰烬。甲午,请于李完平元翼,重建旧院。戊申请额,赐号仁贤书院。
癸亥,上疏请以太师画像奉安于书院,而值国家多事,未蒙允可,公徒步往来,独疏陈请者七度。李月沙廷龟时长春曹,叹服公斯文诚意。朝廷特遣李臣钦模画太师遗像,奉安于书院,使东方人士得瞻陈范设教之七分粹容者,以公之功也。乡校东,旧有箕子祠,尊奉之节,未尽隆极。公深明尊崇之义,考据“鲜于氏为箕子后”之书籍,与郑旻、曺三省等上疏,请仿崇义监例,以鲜于氏为殿监。上允之,箕子祠改额崇仁殿,以鲜于寔为监,世袭之。至是而东国之尊崇太师无复欠典者,皆以公也。
壬辰之难,文庙灰烬,自乙未改建,辛丑讫工。壬寅,造祠板奉安,而公始终监董,尽其诚力。天启丁卯,清兵猝至,薄于箕城,公年已七十五岁矣。亲率家僮及诸生入文庙,负出各位祠板,避于僻地,赖以得全,公可谓大有功于斯文者也。乱初,公传檄一道,鼓动义气,欲复举壬辰故事。未几,清人结和而归,事遂得已。
公常以西土之见弃朝廷,人心郁悒,壬申,因求言旨乃上疏,历陈苏世让逞憾塞清之源委及本道人壬辰、甲子勤劳忠义之实迹。言甚剀切明白,仁庙优批而嘉纳之,又除公典狱署参奉。公辞不就曰:“陈疏暴冤,非要爵也。虽是特命之下,八十老翁何有筮仕之意乎?朝廷若通百年来枳塞之路,则关西幸矣。”因是而黄公胤后始通乌台,历职银署,盖关西清路之辟,由公一疏也。
公年过八耋,而精力康旺,神采清明,人称以地上仙。乙亥十一月二十八日,斋洁考终于仁贤里之本第,享年八十三。用翌年丙子之四月二十一日,葬于府西匙山负亥之原。
公前配曰密阳朴氏,淳儒女,不字。继配曰蔚珍林氏,邦老女,生一女一男:女适进士崔达云。男进士懿时,有孝烈至行。丙子之难,方居公忧,被获于虏。虏使担负牛肉而胁降,骂贼不屈曰:“吾岂被俘而苟活,以辱吾身耶?”遂被害。有二男三女:男长再虎;次再龙,有慷慨志节。痛父之酷祸,兄弟俱废举子业,习肄鸟铳,妙臻穿环。拟以有北警,则为杀虏复仇计,而适南北无衅,卒莫之试。每闻北使至,则辄拍拳痛哭。女适监察金起洙、生员尹衡敏・李光馪。再虎二子:长曰万根,次曰万寻。男必寿、必振,女金命八、金汉采妻,万根出也;男必泰、必恒、必谦,万寻出也。再龙一子万条,万条有子必复。
公资性正直庄重,器度明达宏伟,威仪和严,规度精密,闺门之内,肃若朝典。持心行己,以忠厚诚信为本源;接物处事,以宽仁刚勇为准的。见义即行,不计其利害、祸福,必尽其所当为之道,而未尝求知于人。
当壬、癸抗贼之日,列阵之斩馘执丑者,或有增级衒功、钓爵要赏之是图,而公则冲谦敛晦,若无丝毫力者,歼贼之勋,不闻于朝,输饷之劳,不夸于人,除职而不膺命,录勋而不自有。真所谓“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者也。当世名贤如李完平元翼、李白沙恒福、李月沙廷龟、朴锦溪东亮、金瀛海起宗,一见公,遇之以国士,契好深密,或有庙堂大议论,寄书询问其得失,前后除命之下,累贻书劝起。公亦感诸公之知遇,而终不挠其所守,其高风劲操,人不可企而及矣。
公内行纯笃,事亲至孝。罗夫人尝有痞疾,积岁沈苦,莫之能医,闻东莱地有医善治痞,驰往邀之,医远其数千里,不肯诺。公伏医门,三日号哭乞哀,医感而行,卒治其疾。及其居忧,庐墓三年,哀毁过制。事其兄,极其爱敬,飮食衣服,节适其温饱,奉之如孝子之养父母。娣氏家贫,公常分粟布以周之,犹患其不赡,割给其庄土一半,以资其生业。此乃公孝友之一端也。
其于宗戚,尊者敬事之,少者抚爱之,穷者赒恤之。有丧则先往后罢,自含敛至葬,一皆经纪。乡里之有患难,拔力而赒救之。此乃公姻睦任恤之一端也。
凡于乡间,以扶纲常、明彝伦为己任。丁巳,废母之议起,公痛叹曰:“伦常斁矣,人道亡矣。为臣子者,不可以不在位而不言。”乃陈疏极言伦彝之重,孝慈之道,言甚切直,会病未果上。而闻白沙李公献正议远谪,叹曰:“此老大节,老而弥确。”驰往北青千馀里,省之谪所,及卒,匍匐从葬于抱川。此乃公交游信义之一端也。
壬辰后,完平李公巡按关西,安集流民,数就公讲问政务。公为陈兴弊养民、平贼均役、崇文奖武之道,规模宏备。完平公悉采用之,民到于今受其赐。此亦公经济治平之一端也。
时人皆以公为不器之才,而见其词章富丽,笔翰如流,则称之以文章士;见其端恭简严,循蹈规矩,则称之以礼法士;见其戎阵整肃,筹算恢恢,则称之以智义之将,此皆见识公粗浅处耳。公之平日实地之工,有得于性学,其孝于亲,忠于君,信义于乡国,尊圣卫道,羽翼斯文者,莫非经学中出来。醇然有儒者之心法行事,则称之以关西夫子者,岂不信耶?
以公之间世人物,宜可以大显于世。而霁潦流坎,惟义是循。避功名之会,辞爵禄之荣,自晦立原,以斯文为己任者,有足以风一世而卓千古,则庸讵知辱晦者终不晦,而不显者将大显也耶?时恒后公生,未及陪杖屦,而其志节事行磊磊落落,昭在人耳目,公诵于一乡者,甚详甚明。顾何待其行之为之状也?然山仰平生景慕,则深尝有苏长公获序范文正遗稿之愿,忘其僭陋,谨第其实迹,以俟立言君子之财择焉。
李光岳谥状
姜鋧
李员外喜泰裒一家状草,属不佞曰:“吾高祖捐馆已百岁,而子孙微弱,尚未请太常谥,子其为我状焉。”仍视其世系、行迹若履历,不佞不敢以不才辞。
谨按状曰:公讳光岳,字镇之。李氏系出广陵,远有代序。始祖讳集,登文科,判典校寺事,学问志节鸣于世,与牧隐、陶隐、圃隐相推重。触忤辛旽,祸网方张,负父逾岭南,隐于友人崔司谏元道家,旽诛,始归乡里,号遁村。生讳之直,入我朝,刑曹右参议、宝文阁直提学,叩马于昭悼之变。生讳仁孙,议政府右议政、谥忠僖,生五子,俱登第,至大官。讳克堪,刑曹判书、佐翼功臣、广城君、谥文景,寔公五代祖也。高祖讳世佐,登文科,判中枢府事、广阳君、赠右议政。曾祖讳守元,忠清都事、赠兵曹参议。祖讳延庆,号滩叟,登贤良科,官至弘文馆校理。与静庵赵先生道义相许,逮北门祸作,群小请罪,一时名贤录姓名以进,公居其首。中庙以御笔抹去曰:“李延庆,予知其为人,其勿窜。”罢官归忠州,与阴崖李先生相徕往讲道义,终为己卯完人,赠吏曹参判、广安君,士林俎豆之。考讳好约,旌善郡守、赠兵曹判书、广溪君。三代推恩,以公策勋也。妣赠贞夫人庆州金氏,吏曹参判十清轩讳世弼之孙,参奉讳𥗫之女。是乃公内外世系也。
嘉靖丁巳六月初三日,举公于忠州游同里第。自少气骨雄伟,语音洪亮,有大人器,动止轩豁,不拘小节,常有据鞍裹革之志。及长投笔,万历甲申,登别试武科,即拜宣传官。因陞六,连拜延日、利城县,又拜庆州判官。壬辰,拜昆阳郡守。甲午,为义兵将郭再祐副将。乙未,遭内忧,朝廷起复,除清州牧,历满浦佥使、黄海兵使。丁酉,迁全罗兵使。庚子,拜长兴府使。壬寅,拜训炼都正,升嘉善,袭封广南君,拜龟城府使。甲辰,升嘉义,兼京圻防御使,录宣武勋,升资宪阶,图形、赐赉如法,因拜水原府使。丙午,为咸镜南道防御使、兼永兴府使,因迁南兵使,丁未递还。戊申十二月二十九日,病卒于第,享年五十五。自敛至葬,赗赠备礼。是乃公生卒履历也。
莅县若州,治绩卓异,吏畏民怀,上官称其公正。昆阳时,倭奴犯境,岭南一路先溃,大驾西狩,朝命隔绝。公身当贼锋,军民鱼散,无鸡次之典。而公先登,率励将士,勉以忠义,整部伍,远斥堠,捍蔽东南,竭力备御。语在录券书。
未几,昌原贼与镇海贼相应,由固城,漫澶于泗川,大举侵晋州。时牧使金上洛时敏守孤城,势甚危急。金鹤峯诚一以招谕使方住居昌,悉起列邑兵赴战,敕公为左翼以救之,公即入城,与金公并力固守。贼至矗石楼下,只隔一水,而不敢逼者五日。夜贼冒死攀堞,牧使金公在东门北隔台,率射士殊死战,日欲曙,贼势少挫。牧使金公左额中丸,昏不省,公替守北隔台,总督将校,大呼先登,射殪一倭酋。自晓至午,贼始退,所杀伤甚多,晋阳获完。语在《鹤峯集》。
其为义兵副将,时以金德龄、洪季男为左、右营,乘舟下海,直抵东莱。德龄素称飞将,季男骁勇亚之,公使两将挥刀驰突,壮气蜂涌,马如飞龙,釰若掣雷,贼望见,目夺胆落,为之风靡。我军树旗鸣鼓,数挑战,贼闭垒缩伏,但于城上放火炮。时公与郭公乘船行酒,有飞炮过前,大如鹅卵,穿舷落水,鸣沸逾时。人皆失措,公谈笑自若,神色不变,贼终不敢出,乃整军而还。语在《忘忧堂集》。
清州时,昼则莅事如常,夜则设灵幄哭临,服衰饭蔬,如在苫垩时。或劝以为国自爱,则谢曰:“顽命自可支,岂宜因王事而废私情乎?”因号呼悲泣,声泪迸咽,虽当金革之变,其执丧行礼有如此者。大小百馀战,公辄先登,未尝挫折,捍御之劳,斩获之功,常为诸将最。语在《白沙集》。
公于武艺尤长片箭,每舍一矢,辄倒数三贼,贼最畏惧,相戒莫敢近。与天朝王监军士琦、刘提督𬘩及李相国德馨、权都元帅栗结为征倭献捷之稧。其忠愤慷慨,誓心敌忾有如此者。
全罗兵使时,新经兵燹,军务急,而文士之宰道内者,多抛弃官事,公于巡审日摘发科罪,不少贷。时锦城倅,名流也,将拿入,促骑跳,因即启罢。其孤起介立,不惮强御有如此者。
水原时,威惠并行,宽猛得中。捐廪省费,修葺公廨,募民屯田,得谷千馀石,弊不及民,官廥赖瞻。特加褒美,赐表里一袭。递归,府民立去思碑,至今犹存。其莅官勤谨,生财干辨有如此者。
公英果夙成,外威内宽,牧民御众,咸有成效。用兵行师,一遵绳墨,临敌鼓气,雷励风飞,毅然有古名将风,其绩庸所存,皆足为后人范。若其姻族党厚亲旧,出于天性,尊卑老少皆得其欢心,临公之丧者,无不悲哀涕泗,惜其早终,则亦可见公之孝友忠信见孚于人者矣。
配贞夫人骊兴闵氏,将仕郞建之女,无子,以从兄山岳之子根垕为后,生员。三女:长适府使朴荣臣,逆适之乱,死于猪滩;次适判官洪𩅿;次适兵使金述。傍室有二子:根过,奉事;根永,武科,佥使,丙子虏乱,战亡于竹山山城。内外曾玄百馀人,不能尽录。
噫!肯堂构,善箕裘者,不无其人。而公则以内外儒礼之家兼好武事,所树立如是卓然,此可谓难矣。循吏不必娴于治兵,武将不必习于治民。而公则莅邑有龚、黄之治,临阵有颇、牧之勇,君子于是知公家训之有逌来矣。
公常冒锋刃,触机械,拟以七尺躯殉国。而惜乎天不假年,使忠勇之气未得大展布于世,烈士之恨何如哉?然公之子若婿,皆捐身立节,死于王事,此莫非公未展之馀烈也。公之后孙,其必有振振者矣乎!天道犹张弓,老聃云。谨摭诸家记载者及立朝大略,敢请易名之典。
朴大德行状
权尚夏
本贯庆尚道密阳府。高祖讳庆孙,保功将军。妣汉阳金氏。曾祖讳永建,承仕郞、礼宾寺参奉。妣成川李氏。祖讳应祯,荠浦万户。妣阳德尹氏。考讳自蓁,宣务郞、内资寺主簿。妣顺川金氏,赤梁万户璘之女。公讳大德,字士华,合江其号也。七代祖忠贵,仕丽,官吏部都典书。五代祖宗始,家成川了波村,由是世为成川人。
公以嘉靖癸亥五月二日生。自幼时重厚舒迟,已有老成气貌。甫十岁,岁大旱,堤水垂渴,父命公检仆,夜守以防偸决。公辞曰:“水利,公物也。禁人而自专,无乃不可乎?”父奇其言,立止之。稍长,闻芝山曺公好益谪居江东,负笈踵门,受《小学》、《四子》、《诗》、《书》、《春秋》、《礼记》、《近思》、《心经》等书,绝意举业,潜心探索。
万历壬辰之变,车驾西幸,芝山以朝命起为召募官,致公幕下,任以耳目,倡义募士,得壮男五百馀人,以助官军之声势,每战,公必为先锋。时贼将平行长据平壤,四出剽掠,官军环视,莫敢撄其锋。独芝山军往来中和、祥原之间,抄击零贼,杀获甚多,贼畏其精锐,不敢纵肆焉。芝山屡为贼所陷,公辄临阵大呼,跃马突冲,翼蔽而脱之。一日,芝山所骑罢蔽,公马亦然,势甚苍黄,公患之,以矢镞钉于马鬣,请芝山换骑曰:“马若不前,但抚其鬣。”芝山如其言,果快疾如飞,遂得无事。芝山怪问其故,得其实叹曰:“诚急难才也。”李希稷,壮士也,贼击伤其左肩,陪于路傍。众皆不顾,公独下马,掖而乘之,至军,芝山泣抚希稷,起拜谢。公曰:“微尔,几失吾爪牙也。”公与同门金翼商、尹瑾随芝山,追剿宵遁之贼,转斗南下,忠勇、果敢冠于一军。后方伯闵公圣徽列公功劳,剡名以闻,朝廷除濬源殿参奉,辞不拜。
丙子虏乱,公年已逾七旬。既老,不堪从戎,则遂携家入峡,为十口计。然行必为战备,略依师律。至阳德地,猝遇贼数十骑,公与一行依山摆列,积其驮重,以补其虚,奋励督战,遂得大捷。盖我人不满二十,而贼死伤多,至八九矣。贼既却,乃徐行向前,顾谓从者曰:“此乃梅花阵也。”戊子,府使李公井男因道臣上公行义于朝,特陞通政。潜谷金相公堉又白公学行卓异,合被优典,上命加嘉善阶。甲午三月七日,以疾考终于第,享年九十二。以其年五月,葬于府西昆仑洞丁向之原。
公初娶同郡金智贤女,生二男:元淳,汝敦。后娶阳德禹忠国女,生四男:景淳,彦淳,虞淳,永淳。二女婿:文科・察访金虎翼、士人崔德舆。元淳无嗣,女适李正立。汝淳男止仁。景淳男时翼,女适申尚天。彦淳男时稷、时说、时颜、时亮,女适张纯义。虞淳男时宪、时齐、时𪟝,女适朱辉旻。永淳男应晟、应天、应台。外孙时楷,金出也。仁陟、义陟、信陟、朱厚禧妻,崔出也。止仁生以文,以文生俊恒,今奉公祀。内外曾孙摠百馀人,不尽录云。
公行谊纯笃,亲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家甚贫,必置甘旨,愉惋之色,常满于容。亲殁,哀毁逾礼,葬祭以诚,六年居庐,未尝见齿。日上冢以哭,坐必对坟,丧事之外,足不出门。平居与兄弟合席,友爱切挚,怡怡然有古人之风。芝山乱后,还岭南,卜居于永川,公十里往从,服事益勤,及丧哀三年而后归。芝山之配许氏,殁于谪所,时当乱离,权窆浅土。公于丙子板荡之馀,殚竭才力,改葬如礼,树表以识之,靡有馀憾。公尝谓:“芝山倡道西土,俾诸生知其有性理之学,其功大矣。”议建书院于成川之鹤翎故基,以为俎豆之所,又走阙下,上章乞额,特蒙《四书》、《二经》之颁。又尝谓:“关西地远王州,俗尚贸贸,婚丧之仪,尤不足观。”凡乡党有事,必往莅之,一以《文公家礼》从事,化者甚众。至今西人间有诵礼者,公之力也。
性又不喜华靡,于一切外慕泊如也。与乡人处,正坐及日,不妄嘻笑,最恶崖岸崭截之行,而非其义也,一事不为也。平生着力于“忠恕”二字,己之所不欲,绝不施于人。好学之诚,不以艾耋而少懈,如《小学》、《家礼》、《中庸》书,坐卧不离于手,对子孙,必谆谆教诏。晦迹山林,似若无意于世,而如政阙民隐,每发长叹。先是,西路贼役繁琐,名色甚夥,民实病之。公在岭南也,得其所谓大同之法,归而劝谕,试于一乡,官私甚便,邻邑视仿,几遍一道。此亦公存心爱物之一端也。公尝见人醉卧雪中,使人入置村舍,戒主人善护。翌日,醉者来言:“公何解我衣?”公笑不卞,即脱所着而与之,人服其量。有若干诗文集录及壬辰军中日记,丁亥遭回禄之灾,尽为灰烬。
呜呼!以公之德之才,文之以学问,且当宣、仁之盛际,宜其无往不济矣。而乃反陆沈乡曲,不能展布其万一,岂非命也?且其德善事行,宜不止此,而文献无征,仅存十一于千百,重可惜也。同宗士人圣任甫惧夫愈久而愈晦,掇拾见闻,叙为行录,介以完山李遇辉君晦氏,属余为状。余不揆僭,卒因其录,而略加檃括如右,以备他日惇史之采择云尔。
伦纪
柳澍墓表
权尚夏
光海癸丑,贼臣倡仇母之论,祸机甚急。时布衣柳公讳澍草疏诣阙,乡人愿从者若干人。其疏曰:“亡殿下之国者,未必非造、讱等也。”又曰:“今之三司,皆郑造也。”又曰:“若不斩此贼,伦纪斁绝。”言甚凛烈,观听股栗,皆以为大祸立至,而公则不挠。由是杜门敛迹,以没其世,至今闻其风者,莫不啧啧叹服焉。
公字应霖,文化人。高丽大丞车达之后。入我朝,领议政曼殊、商议中枢原之两世著开国勋。中枢之孙自湄以文科殿中御史,当端宗时,隐海州首阳山,以晦其迹。其子平简公轾以左赞成录佐理功臣,此公之高祖也。曾祖讳恩宗,司直;祖讳荣,司正。考讳重蕃,不仕。妣清州李氏。
公以弘治戊辰生,幼丧二亲。十七,始就学,不数年嵬捷发解,人以为奇才。家素富饶,村邻之食其谷者,多以土田为酬,公投券漏室,任其朽灭,其不还给者,恐近名也。丙子虏难,尽室南下,己卯五月廿六日,没于晋州。
公初娶府使赵涑女,生一女,适生员李正国。继娶义昌守淑女,生四男一女:男轩吉,登司马,官厚陵参奉;次轩一、轩哲、轩说。女婿李时行。长房无子,婿赵湸;次房男禧;三房男祼、禬,婿申浃、兪重基、李晸;季房男祫,为长房后,婿金量。内外孙曾摠百馀人。
李孺人天资淑哲,无绮纨习,教诸子以义方,奉祭祀待宾客,礼敬咸备,爱前室女如己出。年九十三,以癸丑没。公初葬阳川,后与李氏合窆于抱川溪流卯向原。
呜呼!公之所树立,如彼其卓然,则其内行之笃可知也。惟其晩遭明时,终亦不偶,秉当世权衡者,安得以辞其责也?顾今后承诜诜,天之报施,其在于斯欤!
举义
洪振道碑铭
李宜显
在昔穆陵之季,昏君嗣位,幽废母后,屠戮王子,彝伦坠地,国脉将绝。维时我仁祖大王倡率四方忠义之士,起而大正之,指顾之间,天地昭明,协气流行。斯虽由于圣人之作兴,而苟无贤俊应运,齐效力能,曷以见大业之亟就若是哉?于是纪之旗常,列爵维三,其一曰奋忠赞谟靖社功臣、崇禄大夫、判中枢府事、兼判义禁府事・五卫都摠府都摠管、南阳君、赠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领议政・兼领经筵弘文馆艺文馆春秋馆观象监事・世子师、南阳府院君洪公讳振道,字子由,系出京畿之南阳府。
有讳先幸,始仕丽,为金吾卫尉。九传而子儆官参判。曰副提学泂、经历彦光、吏曹判书贞孝公昙、赠判书宗福、同知敦宁憙,连世有人。敦宁寔为具文懿公思孟女婿,公于仁庙为从母兄弟。
公幼已有气度,人遇诸涂惊曰:“梦见儿乘龙捧日,此真是也。”大贵其征此乎。壬辰之乱,随文懿往留龙湾,时年九岁,动止如成人。癸丑,筮仕别提,转金吾,被白沙李公赏识,迁四、五官,出宰木川县,为政不挠豪右。时凶徒鸱张,有啖以科利者,立却之。仁庙戏曰:“何不少屈?”对曰:“得此科,何用?”仁庙笑之。
公于上属亲而情密,初潜受知忒深。及光海益悖,公系念王室,慨然有匡复之志,与中表具宏、申景禛诸公密谋,弟振文亦预其议,卫护周防,算无遗策,劳勚最著。光海以疑杀绫昌君佺,仁庙以同气朝夕方虞其及。又疑第宅有王气,仁庙即纳其宅,无可往,公乃空其家以献。会元宗薨于私邸,光海又伺察吊客,公昼夜相守,敛袭必亲。仁庙泣谓:“亲在,盍少避?”公曰:“祸福有定,安用避?”
癸亥三月十三日,与诸公会西郊,大勋既集,仁庙躬诣西宫,庭立候慈旨,门扃夜深。公曰:“当此危疑之时,何可不随入?”公既入,承旨史官亦随。时仁庙见公至,色乃安,遂奉仁穆大妃复位,以命废光海,策仁祖登宝位,首拜公工曹佐郞。及第功也,上见公名列三等,讶之教曰:“洪某等何卑也?”陞佥枢,出沔川郡守。
适造叛,上幸公山,命一臣押光海移配济州,其人托疾,公替受命,行至泰安,贼平,仍令公还置旧配。间多棼错,事有至难,而谈笑处之,夷然若无事,人服其机智。已陞嘉善,封南阳君,微文坐罢,民追思立碑。次年,为富平府使。秩满,又循借寇愿,入为副摠管。拜公州牧使,用锄莠劳,升嘉义。由右尹,拜南阳府使,大有治誉,周年而递。
丙子,边遽至,方议去邠,又将移光海乔桐。朝议欲送公,上以独贤难之。诸大臣皆言“此时此人不可出外”,遂改命。公则随驾,常在上左右,多所咨决。上幸虏营,与定要约,既还都,公白上曰:“此后必有大难处之事。皇明再造之恩,彼亦知之,不可不预有质定。若或不听,更谕以‘后有强邻,胁以不义,其将从之耶’,如是譬晓,其意可动,而我义亦伸矣。”上曰:“善。其言之庙堂。”时庙堂方主和事,不欲举皇明,遂不应。公叹曰:“后其悔是哉!”及有征兵事,主和者乃谢公曰:“不用公言,吾辈过也。”噫!当冠屦倒置之日,以皇朝旧恩明言于朝廷者,惟公一人而已,馀皆噤默。彼哉何足道也?
公勋戚也,素与申、具诸公亲好,又与士论异趣,故人或有执迹疑公者。而庙堂一言甄义凛然,不劳辨理,公心自白。斯可见本末之无可憾矣。
丁丑,以执靮录勚,升资宪。连丁内外忧,前后持制,哀毁逾礼,绝而复苏。制讫,拜都摠管、全州府尹、知敦宁、兼知义禁。以奏请副使奉命出疆,上宣酝西郊,轸其衣敝,特赐锦段,异数也。还陞正宪,参鞠会盟,又进二阶,拜判尹、兼判义禁,守三尺忤上意,人以为难,已拜判中枢。
己丑五月,仁庙升遐,遗命专任丧事,备经劳伤,病日甚,至腊月晦,卒于家,享年六十六。讣闻,震悼,遣中人护丧,别赐棺木,葬南阳清明山先茔。至今上甲子,稽国典,用“危身奉上”、“布德执义”二法,谥曰忠穆。
配赠贞敬夫人坡平尹氏,参判重三女。男溥,平市令。庶男泫。溥男圣元,佥知;达元;学元。女适尹以熙。庶男赞元,文科,县令。圣元男璛,文科,参判、南溪君。达元男瑑;琬;琏;玧,武科。学元男璟、瑀、𪻙。璛男麟祚,进士;凤祚,文科,大司谏;龟祚,进士;龙祚,文科,观察使。瑑男德祚。琬男永祚、命祚、鼎祚。琏男谦祚、启祚。瑀男益祚、履祚。麟祚男樗,郡守。凤祚男朴、榏。龟祚男梓。龙祚男栎、檍。
公宏伟有局度,不侵为然诺,居家敦孝悌,立朝秉忠纯,虑事饶筹略,刑家御众,内外斩斩。上倚毗特盛,由肮脏少可,进涂多踬,惜也。惟其好廉自克,位益高而砺操冞坚。呜呼!是可铭也已。铭曰:
洪于我东,厥有二宗。一出唐城,娄著勋庸。维公之先,寔祖金吾。学士亢亢,名节卓殊。贞孝之生,际我昭敬。纯行洁操,克裕后庆。伦圮之世,忍作去就。整顿乾坤,有血一斗。雰翳既廓,日月光明。此功此志,孰敢比幷?尤有大焉,不忘壬辰。我用篆之,昭示千春。
元裕男墓表
权尚夏
粤在宣祖壬辰之乱,有舍命立慬,天子赐金褒嘉,多士建祠俎豆者,曰忠壮公豪。洎乎仁祖中兴之际,又有翊赞大烈,扶伦正义,蔚然为一代名相者,曰原平府院君斗杓。元氏之门,世以忠义称之。
公,忠壮之子,原平之父。讳裕男,字宽甫。以嘉靖辛酉生。廿三,取武科。廿六,魁重试,历践内外,内则堂上・下宣传官、司宪府监察、内禁卫将、知中枢、都摠管、捕盗大将,外则洪州判官、端川・载宁郡守、潭阳・昌城・密阳府使、安州牧使、上土佥使、京畿水使,策靖社勋,以正宪大夫、原溪君。崇祯辛未九月十二日,考终于汉师第,春秋七十一。疾谻,上遣大医视之,讣闻,震悼辍朝市,赐祭如例,赠右议政。以其年十一月某日,礼葬于原州长山先兆下负震之原。
公气宇魁伟,望之知其为重厚长者。事亲,孝敬备至,自先公殉节,至痛在心,如不欲生。遇忌日丧食,竟其月闭户涕泣,或至失声,终身衣素,不近华采。及丁母夫人忧,则又庐墓尽制,祭奠必于礼,有娣孀居,奉养于家,至老如一日。推而至于穷族,恩意周洽。
光海时,母后幽闭,伦彝斁塞,原平与靖社诸公密谋义举,以其事白公。公曰:“宗社将亡矣。吾家世受国恩,敢爱身乎?”遂流涕而许之。及反正日,仁庙特命公扈卫西宫,盖亦亲重之也。甲子适变,公同尹相昉承命留都,乱已,得一册子,中有从逆人姓名,其丽数千。公告尹相,即投之火,以安反侧,识者以为得宜。
常以清俭自厉,既贵而寒窭如未达时,所居几于不蔽风雨,而亦不以为意。盖公虽从事弓马,而服袭名父义教,居家立朝,鲜有愧于古人。仕官至于横金建节,不可谓不显,而视德犹未也。故后庆蓁蓁,益大以昌,源深者流长,理必然也。
母夫人尚州金氏,承训郞光厚之女。配韩氏,亦上党大姓,其考都事克谌。温雅庄贞,事舅姑无违礼,奉烝尝必诚必谨。生于嘉靖乙丑,没于崇祯癸未。封赠视公爵,与公同茔。世系子孙具载忠壮公墓石,此不著。
李起筑谥状
赵泰亿
公讳起筑,字希说。系出王室,孝宁大君讳补之八世孙。高祖讳哲仝,明善大夫、把城君。曾祖讳光胤,亲尽,始仕为丰德郡守。祖讳干,温阳郡守。考讳庆𥙿,早登武科,历职清选,为忠清道水军节度使,以公贵赠纯忠补祚功臣、嘉善大夫、兵曹参判、完原君。母姓高,沃沟县监彦命之女,沃沟即霁峯敬命之弟也。
公以万历十八年己丑十月初七日生,生而英达夙成,异凡儿。既长,任侠放荡,不事家产,唯以弓马为事,登庚申武科。聪明鉴识,出于凡人,一见人,辄先知其心内隐微事,人皆称服。与完丰君李曙为从兄弟,而志气相合,未尝一日相离。壬戌年间,完丰为长湍府使,公亦随往。时光海幽闭母后,伦纪斁绝,完丰慨然有匡复之志,公亦参其谋议。
时仁祖大王在潜邸,往来陈达禀定等事,公皆身当,每自长湍达夜入城,仍晓发还归,一年之间,三毙骏骑,其劳苦之状可知。时奸凶辈弥满朝野,不无致疑之端,公随事应变,沈几先物,终使大事不至败露,其英敏谨密,实有赖焉。
及举义之日,自长湍起军入城,公为先锋将。仁祖大王以军期差迟,亲自前往延候,至延曙驿前相逢。公下马拜伏路左,奏以长湍领军来到状,上即解御袍而衣之。
反正之后,完丰为录勋堂上,初不参谋之人,挟势欲入正勋者,多争功纷纭。完丰怒其不均,自入于三等,而以公入于别单,勘勋毕,持正案文书入侍。御览后,下教曰:“卿不入于一等,而李起筑亦不入于正勋,何也?”完丰前奏曰:“小臣猥参正勋,况李起筑是臣之亲,有何功劳而敢入于正勋乎?”仁祖还下正案,而下教曰:“卿则宜入一等,而李起筑之功,我自知之,可入于二等。予与李起筑孩童相游,惯呼其儿名,今此录勋时,以其儿名书之。”即奉承传,入于正勋,而数日后,御书公之名与字。因传教以此书于勋籍,盖公小字“己丑”,故因其字音相似而改赐,今名实旷世之异数也。录勋后,即陞通政,为禁军将。时事忧疑,议设扈卫厅,大将与别将,幷以勋臣兼带,公为首别将。
己巳,出为渭原郡守,一岁馀,以邑民采参事拿罢,即叙为扈卫别将、禁军将、五卫将、军门千摠、别将等职。癸酉,为朔州府使,辞陛之日,引见馈酒,扶醉而行过政院,院吏告以七事,公醉叱院吏,不对而出。台臣论启请罪,不允下教曰:“此人醉狂,予已知之,何足责也?”台启累月,不得而许递。
丙子之乱,以禁军将随驾入南汉,改为御营别将,守南城。十二月二十一日,自愿出战,斩获十馀级而还,城中众心稍定。丁丑正月十九日,贼从东城,夜半突入,城几陷,士女之逾城奔窜者甚多,城中鼎沸。公在长庆寺,出死力挺身督战,贼退后,大驾亲临慰谕,命特加嘉善,封完溪君。
讲和后,世子、大君并北行,特命公陪从,自南汉直往沈阳,虏常置之阵中,南北出战,与之同往,其万死辛苦之状,有不忍言。过三年后,以身病先还本国。时边报日恶,以亲老求差三陟佥使,数年后递来。
一自完丰公卒逝之后,常悲戚,无意世事,结舍杨州之松山,若将终身,而儋石屡空,未免贫乏。或劝治产业为子孙计者,公叹曰:“我以微贱之人,出万死得一生,受国厚恩,致位二品,于分过滥,更何望哉?若吾子孙贤,则虽无产业,可以自资;若不贤,则将不得保守世业,亦何益哉?”终不为子孙营一亩,赐牌、田民亦皆置之而不受,禄俸之外,家计萧然,日与亲知族属,酣飮自遣而已。
壬午,拜长湍府使,以亲病辞递。甲申,遭内艰,哀毁成疾,经年沈剧,乙酉六月初六日,卒于松山丙舍,享年五十七。讣闻,上惊悼不已,未时入棺,特赠汉城判尹,且令该曹优给葬需,禄俸限三年仍给,皆异恩也。是年十月,卜葬于松山里先茔侧寅坐申向之原。
公娶折冲禹终男之女,有贞淑之德,琴瑟和谐,封贞夫人。及公卒后,屡赐廪料,今上朝月赐廪。寿至九十,礼曹奏以“亲勋夫人,至今在世,事甚稀贵。请增封贞敬夫人”。台臣论以夫从妻职不可,累启还寝,改赐以衣资食物。戊寅,寝病而终,享年九十三,祔葬于公之墓左。
公天禀秀朗,智谋过人,志气豪放。外好谐谑,而内实谨慎,平生不言人过失,人无远近无一怨尤者。见人之善,欣然如有得,褒而扬之,见人穷困者,则必分所有而周之,家无馀储。尽心国事,至老不怠,勤勤恳恳,临死之日,亦忧伤不已。
有四男一女:长万实,嘉善大夫,袭封完林君;次曰万植,早殁无后;次曰万树,登丙辰武科,折冲将军、防踏镇佥使;次曰万林,登壬子武科,嘉善大夫、定平都护府使。女适参奉张相周。内外曾玄孙,凡百有馀人。
噫!公以韎韦跗注者,流奋身行间,当圣祖化家为国,利见初潜,赞成匡复之勋,铭彝胙土,历职中外。及至丙、丁之乱,与敌人鏖战南城,且拒东城贼,城卒不陷,劳𪟝较著,惜其年寿不永,未克大展其声烈。然受知圣祖,恩遇出例,列卿追秩,及于未殡之前,世共嗟艶。公之子若孙,将准法请易名之典明之,崔相公既撰次谥状如右,未及请于朝,相公遽下世。国法,撰状人非见在者,例不得议谥,公之子孙以“泰亿是时明谷门人,又习闻公事者”,属撰新状。而明谷文自可征信,今不必别有论撰,遂就旧文,略掇数语于下,方以备太常氏之采摭焉。
洪振文谥状
李健命
公讳振文,字质甫,姓洪氏,系出南阳。鼻祖讳先幸,官金吾卫尉,代有显人。八传至工曹典书讳德义,始葬南阳,子孙仍居焉。典书生讳子儆,仕国朝,文科户曹参判,于公为八世祖,自是愈显愈大。五世祖讳泂,弘文馆副提学,被祸燕山昏朝,中庙反正后,特加褒赠,静庵赵先生铭其墓。高祖讳彦光,以行谊被选,历官诸曹郞,赠吏曹判书。曾祖讳昙,吏曹判书,谥贞孝,清操雅望,模范一世,为明、宣两朝名臣,事载国乘。祖讳宗福,含章早世,赠户曹判书。考讳憙,同知敦宁府事、赠纯忠补祚功臣・议政府领议政、益平府院君。妣贞敬夫人绫城具氏,有淑德懿行,议政府左赞成、赠领议政、绫安府院君、文懿公讳思孟之女。文懿公实诞仁献王后,故公于仁庙为从母昆弟。
公生于万历己亥九月十八日,英发有异质,尚节义好气槪。稍长,折节力学,饬躬修行,不待师训,文词骤进,诸长者咸期以远大。甫冠,抠衣于潜冶朴公知诫之门,早闻为己之学,沈潜反复,讲劘不怠,雅饬自修,潜冶公甚器重之,所与游,皆当世闻人。
时贼臣承宗、希奋于公俱有姻娅之谊,慕公才望,欲为宠络之计,每致勤邀之意,公辄唾鄙辞之,人或危之,而公恬然也。光海昏虐日甚,奸孽盗柄,幽废母后,戕杀同气,彝伦斁绝,宗社将陨,公常慨然有匡世之志。先是,公舅氏绫城具公宏与平城申公景禛有倡义之计,公伯氏南阳公周旋密勿,协赞大策。
至天启癸亥三月十三日,会于西郊,翊戴仁祖大王反正,天日重明,伦纪复叙。朝廷超授公宗簿寺主簿,俄册勋赐奋忠赞谟靖社功臣号。寻授长城县监,即议政公遗爱人乡。公恐坠先武,专心莅事,政理讼平,强畏弱怀,听断如流,人不敢欺。期月之间,阖境欢谣,道臣以治最一道闻于朝,特赐表里以奖之。及秩满归,民皆攀轮遮道,愿留不得,铸铁碑,以寓去后思。
己巳,除尚衣院判官,出拜安山郡守,未久解归。辛未,除掌隶院司评。壬申春,拜沔川郡守,秋,移清州牧使,因事递归。癸酉,拜醴泉郡守,邑俗强猾,喜争好讼,公至,清岩率物,以均赋兴学为第一急务焉。
乙亥,公弟主簿公夭逝。时南阳公出莅外州,两亲俱迫七帙,侍侧无人,公陈恳乞解。台官以“外官之上章祈免,有违常格”为言,上不从,公终解绂归侍,不离左右,躬执晨夕之奉。
丙子冬,适赴从母葬所,闻边处至,星夜驰还,虏骑已迫都城,大驾出狩南汉,公间关奔诣行在。时朝仪欲移跸沁都,驾次南门,寒气凛烈,公进毛扇。自上教于公曰:“双亲临年,兄弟不可俱在执靮之列。”因命花梁镇借船避兵于海岛中。盖上知公桑梓是南阳,故有时命。公感泣即出城,奉两亲避寇于南阳大阜岛,会府使尹棨死于贼,自分朝命公行府使事。一境已彼屠掠,事无可为,公收拾馀烬,竭诚安集,人多赖以得活。无何,城下报至,公扼腕悲愤,殆忘寝食焉。
丁丑,丁议政公忧,绝水浆,号擗不掇,丧制一遵《朱文公家礼》,三年庐墓,戚易咸备。己卯,服阕,拜高阳郡守,以西关初程,兵燹之馀,庶务草刱,使价傍午,应接繁迅。公视邑犹家,约己治官,又疏陈弊瘼,事多变通,掇拾保持,官事稍集,道臣褒闻,特加绯玉之典。
时南阳公为全州府尹,奉板舆以往。冬,大夫人寝疾,公解官归侍,治药饵调粥饭,皆径于手,不委他人。起居必躬自扶将,衣不解带,目不交睫者,积四十馀,昼夜如一日。竟罹巨怆,悲慕号陨,一如前丧,率礼无违。朝夕馈奠,虽有疾病,必自亲执,哀毁益甚,羸悴几殆。上命绫原大君持御膳敦迫从权。
甲申,制除,付军衔。三月,沈贼器远与广州府尹权澺谋逆,澺伏兵之后,一府人心汹汹,莫保朝夕。朝议以为:“非公威望,难可镇服。”举公为府尹,公受命往莅,殚心抚绥,人心始定。即以军民疵瘼、山城形便一一疏陈,皆蒙嘉纳施行,其后踵公至者,皆遵用设施之规。
适于修理官廨之际,得一丈文书,乃贼澺发军传令也。其书有曰:“摠戎使分付据,守御使传令内发兵云云。”时延阳李公时白兄弟俱带两任,盖澺借重衽诱之计。其书虽诬,既经一府众目,事有难处。问议于南阳公及内兄具相仁垕,语颇转闻于一二卿宰,传播荐绅间,延阳兄弟胥命司败。公即上章,悉陈事状,封进其书,上下其书于鞫厅,延阳卒得申卞。鞫厅以公初不上闻,请拿,上以出于无情,只命问备。
丙戌,上行宁国勋会盟,进秩公嘉善阶,封南昌君,兼都摠府副摠管。上私觌于鱼水堂,特赐金圈以宠之。冬,除海州牧使,州素称盘错,公首轸民疾苦,垢栉而痒爬之,束猾制强,治绩日著。时赵庶人奴挟势横拏,至侵辱士子李姓人之妇女,公闻即逮捕杖杀之,方伯及邻倅皆为公危之。庶人诉于上,上反降嘉叹之教曰:“某自少深痛宫奴豪悍之习,今果然矣。”盖公家以内戚之故,有以得闻焉。
戊子,拜水原府使,以饬戎政、恤民隐为务。适当国戚,山陵差役一不烦民,皆自官备。及归,割月廪之羡馀数百斛,以周贫乏之亲旧。庚寅,拜汉城府右尹,旋陞左摠管。出补潭阳府使,不赴。带原封,复除京兆,因带摠管。时论议横溃,党以成习,贪纵之习,趋竞之风,日痼月甚。公寻常慨叹,辄与士友质言痛斥,当路恨嫉,随事逞憾,反毁公以戚里用事,𬺈龁益甚。公敛避荣涂,力辞除命。
至庚寅,伯氏捐馆之后,尤悒悒不乐于世,绝意世事,卷归田野,以为终老之计。虽间趋召命,而未有数月之淹留。癸巳春,因申夫人丧,将卜葬地于湖左,行到水原地,二月十七日,暴卒于旅舍,享年五十五,闻者莫不嗟惜焉。讣闻,上震悼,特遣中使监护殡敛,别赐丧需棺椁,吊赙有加,以礼葬于南阳治西清明山南麓辛坐之原。
公气宇峻整,识虑深远,美姿颜,寡言笑,雅度内凝,精华外朗。惰慢之气,不设于身;鄙倍之言,不出于口。处家庭,孝敬纯至,志养备尽,有顺无违,左右服勤,务极婾婉。事南阳公甚敬,爱季氏笃至,非宦游,未尝一日相舍,和乐且湛。及季氏没,抚恤遗孤,恩意周洽。议政公欲买家而处之,公以为:“当与之同居一第,不可远离。”其衣食凡百之需,皆亲自经纪,昏媾以时,皆至成立。刑家尤严,内外斩斩,细大必勤,动遵礼则。燕居之际,不懈庄肃,家内之人,无敢喧哗阑言于侧,仆隶不敢出入内庭。至于声色芬华之属,视之若浼,如见人不韪处,辄加规镌,虽尊贵,亦不少贷。
宰安山时,耆社诸公为求宴需,李延平贵见公要其优助。公言:“士夫家过缅礼,则三月不亲乐,况才经迁陵乎?”延平愧谢,即罢其宴,其见惮如此。
公于仁庙潜邸时,少相长大,每同笔砚,志气相符,悲欢与共。光海构杀绫昌大君,火色弥炽,人皆敛迹远引,公不少顾焉。及至元宗大王礼陟之日,光海潜遣掖隶,伺察其护丧之人,虽至亲,皆怵畏莫敢问。公与伯氏不计一身之祸福,敛殡之节,自亲任之。仁献王后感其义,每语及,辄涕下。
当举义之初,公以肺腑之亲,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周旋内外,协成大计,其赞襄谋画之功,视诸人为多。而公尝见忤于金升平瑬,勘勋之日,论功最微,其后剡荐之际,辄事沮尼,终使公未得展布其所蕴,公议咸惜之。
仁庙待公,恩遇最渥,每于燕见之时,从容一席,杯酒相属,至及龙潜时旧事,情话款款,无异夙昔。一日,公沈醉不省,上命孝庙扶而送之。公素喜酒,特赐银杯,以戒节飮。公平生恬于财利,不营家人产业,非其义,一介不妄取。鼎革之初,逆家庄获,听勋臣自择,人多奔竞之。公慨然曰:“今日之举,为存宗国、正人纪,非为良田美宅也。”一无所取。仁庙闻而嘉之,别赐田结、奴婢焉。
前后历典九郡,律己简约,冰蘖自持。及其递归之日,官帑充牣,视前有加,不以一物污归橐。身居勋贵之列,廪禄优厚,赏赉便蕃。而公素性喜施,与亲族及知旧之穷乏者极意赒恤,分散殆尽,馀无所问。郭外无数亩田,城里无一椽屋,晩营小第于终南之下,环堵萧然,仅蔽风雨。盖清白之训,传自家庭,公式克遵承,或恐坠失,饬厉弥坚,清苦恬雅之操,不特天性然也。
早岁出入儒贤之门,从事性理之学,硏赜经传之旨,讲究义理之原,发言制事,必遵法度。虽功参旗常,位跻卿宰,而处身简素,绝无绮纨之习。公退之暇,谢绝杂宾,终日钦钦,探玩书史,咿唔不辍。其所莅之邑,留心学教,兴修黉舍,引邑中士子之向学者,亲自讲论,劝课有程,多有兴起作成之效焉。公尝问学潜冶公于湖中,往来讲论。故公没后,湖中章甫为起俎豆之所,其见慕于后学如此。
公凡三娶。前夫人密阳朴氏,府使安国之女。淑哲简默,有壸范,饬躬以礼,治家以法。有一女,适监司元万石。继夫人广州安氏,佥知、赠参判渫之女。柔顺贞静,事君子无违。有一男灏,忠勋府都事。后夫人平山申氏,都事、赠参判徽之女。端庄贞淑,有妇德。有一男一女:男演,有隽才,早没。女适参奉尹商绅。都事男舜元,参奉;重元;履元。女适成亿龄;李箕昌;金濬庆,生员;李沈;沈廷最。演男载元,女适李龟龄、李圣龟、卞世胤。
公以卓荦奇伟之姿,辅以学问切磋之工,孝悌之行,清修之节,卓乎如彼,遭遇圣世,身致卿列,若将展其抱负。而见尼于时,位不满德,又啬其年天之报施,果可谓无舛耶?呜呼欷矣!
不佞外王考原平公与公同盟,而情谊甚笃。不佞虽生晩,稔闻公事亲事君之大节。近与公胤子都事公,数十年同闬而居,又得公从曾孙南溪君所撰家状,益知公行谊之懿。今都事公之诸孤将请易名之典,而考其状录,颇详悉,而语皆摭实不诬,足以征信于世。故遂不辞而为之书,以备太常之采择焉。
李圣符谥状
徐宗泰
公讳圣符,字存中,系出国姓,定宗大王九世孙也。王子德泉君讳厚生,赠谥积德公。是生新宗君、恭简公讳孝伯,恭简生莞城君讳贵丁,莞城生赠商山君讳继保。子曰讳亿孙,始从外仕,历扬清华官,黄海道观察使、赠吏曹判书,寔为公高祖。曾祖讳惟贞,刑曹佐郞、赠领议政、完溪府院君,用仲子参赞凖平难勋推恩也。祖讳凝,兵曹正郞、知制教,文望盛,官卒不振。考讳文益,筮仕为参奉,以公原从勋,赠户曹判书。妣赠贞夫人原州元氏,县监埏之女。
公万历癸未生,幼隽异,六岁而孤。及长,学于从祖参赞公之门,长身秀容,志气豪迈,不肯屈首于铅椠之业,参赞公许公投笔。遂中戊申武举,即拜宣传官、备局郞。汉阴、白沙两相公,每当公牒繁委,必呼公授之书,以公练敏而闲于笔翰也。升都摠都事,转经历,出为文川郡守,北青有城役,兵使启请,公为中军,董其事,事竣,以劳赐绯。移统营虞候,又以修缮舟舰,尽职事,褒陞嘉善阶。
至己未深河之役,渡辽兵新衄,朝议以西事为忧,授满浦佥使,兼上路大将。时昏朝政乱,诬狱频兴,武臣有时望而挺特不附者,多疑忌而构之。公莅任未一年被逮系,事悉白,而犹保放,在家者数岁矣。兪杞平伯曾尝感公气义,往来与交甚驩。
至癸亥春,诸公靖社密谋已定,公偶访杞平,与完城崔公鸣吉相遌。公扼腕时事,感愤流涕,二公瞯公意,以义举告之,公慨然约与同事。至举义之夕,公驰诣西郊,会者才数百人,而金升平瑬夜深不至,军无主将,众心危惧,将有涣散之形。公言于李延平贵曰:“事急矣,何可迟待?”仍谓李适曰:“吾请自当先锋,将非君莫可。”群议从之,推适为将。部署毕而瑬始至,适怒不相下,公力喩适曰:“军帅虽不可易,今日之举,贵在协心。君须让之如初议也。”贵又晓之如公指,适乃听公,与公为左右先锋。
既进薄都门,军容未成,众志不固。公按辔拔釰,令军中曰:“本图此事者,为宗社不顾死也。今乃欲自溃同儿戏耶?一人敢失伍者,用军法。”众遂肃然以定。于是大勋集而会朝清明。当是时,忠义之士攀附协策,虽非一二数,其奋然出气力,和两帅牢众心,冒死为士卒先者,孰有公伦?诸将中赞中兴之功,公实为多也。
翌日,水原聚军之报至,本府是畿辅宿重兵地。而时危疑未定,朝议忧之,而难其选,即拜公为府使往平之,缓急托重如此。及勘靖社勋,始置公正勋,旋降之别单,而只陞资。盖元勋嗛公前事,斥适西阃,并与公而屈其功也。
入拜训炼院都正兼副摠管。明年春,适举兵叛,体察使李公元翼举公,启请为别将以自随。朝廷遣两防御使,分路御之,改命公为右防御,予兵二百,以遏山路。士寡弱不能军,而公不见言色,即日就道。自杨州行收邑兵,急到江阴界,则贼已由大路,直趋京师。张元帅晩蹑其后,列镇无出兵婴之者,贼遂长驱,如入无人之地。公亟欲邀击之,幕僚更谏曰:“公之受命,防山路也。今贼由他,奈何以零卒当凶锋?是无益而肉投虎也。宜莫如从间路,合兵于元帅,以俟其便。”公毅然曰:“不可。上既命我以御贼,其敢诿诸路分彼此,而坐以贼遗君耶?”遂星夜进。时体察副使与元帅号令错出,初令两防御守新溪之石岭,翌日又有急符,使移守马滩。师期隔一宵,而岭距滩为五舍。疾驰虽犯兵忌,节度不可违。公与左防御李重老,交勉以戮力效死,即提兵一日夜至猪滩,两军合势,背滩布阵。
先是,平山两郡兵守下滩,丰川府使朴荣臣、瓮津县令尹廷俊厄马滩,寻因幕府令,直夜移阵于猪滩。公闻之顿足曰:“凶锋迫而事已急矣。乃弃要险,但令诸军奔命而疲于道路,将令颠倒甚矣。有如贼由马滩而袭我后者,谁其御之?”俄见贼万馀已据马滩,先遣人说公:“举义日功,孰有先于子与我者?勋臣等,竞取崇位;功高者,反见摈斥,擅弄如此。吾今举兵,只欲清君侧耳,子何不合兵协力以取功名乎?”始适意望大,而帅外阃,意公同被抑屈,亦有致感于时故也。公即命斩来使,或有以兵交使在其间为言者。公奋曰:“此乃两敌对垒之谓,何论于称乱之凶贼乎?不如是,无以折凶心而振士气。”立斩以徇之。遂呼军官,口授以书状启,且曰:“众寡不敌,胜败已分,臣当以一死报国。”
俄及曙,贼先劫平、延两府军,主将皆不战而遁,贼乘胜进,攻丰川、瓮津阵连破之。公敕诸将,坚壁毋动,蓄锐以俟。贼明琏用降倭及手下敢死士,分左、右翼,直犯防御阵,两防御所将兵,皆乌合未炼,数又不满千,当夜倍道而未及蓐食,见下滩兵崩溃,气益沮。公奋臂语左防御曰:“今日固决死战。我若退一步,君宜以军法从事;君若退一步,我亦当如之。”遂躬冒矢石,援枹鼓众,众皆争奋,为公殊死战,贼益以生力军,乘之腾蹙如风雨,公督战愈急,而我军力不能支。公见事势已去,手解网巾,取金圈,授庶从弟德英曰:“吾义当死,而以独子不得终孝老母,死目不瞑矣。此乃世传旧物,宜持还于判书从祖。”言已,将投水,德英与从仆泣而挽衣,则公颜色阳阳,无异平日。拔刀断衣裾,耸身赴水而死,左防御同时致命,朴荣臣、尹挺俊及前府使李师朱来在军中,皆从公死于贼,哨官权浩元、张缅亦力斗争死。
事闻,仁祖大王悼伤,难甫定,命两道护榇而归,给葬需,遣官致祭,褒赠公兵曹判书,愍公之母老而失养,特令优廪而复其户。下教曰:“逆适之变,将士畏缩,列邑风靡,贼之所向,无人遮截。李重老、李圣符等独以贯日之忠,奋裹革之志,不计强弱,冒刃当前,死而后已,忠勇义烈,千古罕有。予每念之,击节称叹,其令铨曹重老父陞实职,圣符子除官。”上之愍忠奖节之旨,恳恻出常,中外群听,靡不感动。公之子哲献,即拜寝郞,年甫十四,且有疾。该曹闻以不能从仕状,特令移授公女婿黄𡷎,亦异恩也。
公幼而零丁,赖母元夫人义方之教,得以成立。癸亥反正之日,公功成,以驺徒归家,夫人拒门不肯见,久而后,始许入省。时义举如日中天,倾都懽然,而夫人以闺阃之见,绝出流俗如此。公事之如严父,诚孝备至。平居笃于内行,虽屈于弁鹖,而恂恂谨饬,绝无武人麤悍之气。为人慷慨有节槪,且饶材略,内外所莅,俱著声绩。尤励廉介之操,家无甔石,旨瀡不继,而夫人安之,不使公有苟营也。性又肮脏,泊于名利,未尝随俗俯仰,趋承权贵,以故其仕多踬而少伸。其勋录之降改也,世议称屈,而公夷然终无几微色,人益贤之,譬之冯大树云。
其佐统营时,当昏朝,洪判书茂绩以布衣抗直疏,斥凶邪,被窜巨济。公割俸周之甚款,及递归,以所骑名骡与之,亦可见其嗜义而不怵于世祸也。生平不喜交游,独与金忠武应河为莫逆友,常以忠节交勉,卒幷以死国标名伟然,抑其平素心期,默有相符而然哉。
方潝者,公旧日褊裨也。公之以防御出也,方潝持其禫服,迎拜公请从,公与之俱。及到猪滩,适远出刺探,还则军没矣。知公已赴水,解衣付还其奴,泣曰:“主将以忠殉国,吾苟独生,他日何面目见主将地下乎?”遂投水死,公之义烈,有以感动乎人,人以死报之也。嘻乎亦烈矣!
公之配贞夫人金氏,士人益炯之女。一男哲献,初以恩除职,后用子后晟恩例,赠户曹参判。女长适参奉黄𡷎,次适司仆判官、赠领议政金仁文。哲献男后泌,参奉;后晟,黄海兵使;后白;后纲。黄𡷎男信中、任中。金仁文男德远,文科,右议政。后泌男喜华、喜夏,幷武科,县监;喜仁、喜甲。后白男喜晩。内外曾玄摠若干人。
始公之殁,即蒙褒赠有炜,而子姓幼弱,未能上请于朝,旌谥之典犹阙焉。至今上甲子,李参判选疏言:“公与李重老殉节表著,而褒忠有阙典,宜幷施棹楔。”上赐允,遂旌公闾。其后海西士子合一道之论,立祠于猪滩之上,俎豆公与死节诸人。至癸未,公之孙后晟上言,以赐谥恩例为请,礼曹覆启以为:“圣符本职从二品,官级虽未准议谥令式,而死节人有特许赐谥之例,宜许赐谥,以褒忠义而树风声。”上可之。公之哀荣于是始无憾,而时代寝远之后,节烈益复昭卓,辉映当世矣。
呜呼!逆适之犯阙也,虽初从间道,元帅以威望之重,不能疾趋而嘬其锋,元勋忠笃之臣,视师临江,见贼骑而先还,使贼不旬日而遽薄京师。其兵盛而炎锐如此,当是时,命公以山路防御,而诸掌兵勋臣,各拥骁士而自卫,只以罢卒数百授公,当事者谬误军机甚矣。又军檄屡变,守滩苍黄,公于是有死而已。安得无摧败乎?倘使公摠辖大兵,从容守备,则必能以其忠勇之气奋发威声,机便自运,使贼先有所慑惮,庶几成其遏贼之功矣。天下事夫岂有忘身轻死而不能办者乎?臣子之义,授命于危难之会,力竭则以死继之,一死之念,当在于授命谋事之始者也。不如是,则国家何所赖,而人纪何以立?若公者,诚先定其一死之念矣。卞成阳、张睢阳诸公历千古而凛凛有馀烈焉,公庶其无愧于斯矣。
西溪朴判书世堂撰公猪滩碑文,有曰:“忠臣死,而乱贼气夺而破败,乱贼破者,忠臣之力也。逆适见猪滩诸臣为国家视死如归,如天经地纬,昭揭日月,其心怵然而气为之沮。鞍岭诸将不得擅平贼之功,而必归之七公也。”其为言可谓得于理矣。公之立慬,事迹彰著,且据公家状,论撰如右,以请易名之典。
甲子虏难
咸应秀行状
咸震卨
公姓咸氏,讳应秀,字士美,系出杨根。杨根古有咸公城,史失其名。在丽祖朝,有讳规广平侍郞,远祖也。其后有讳俭端,寔为公高祖,始谪居于安州。曾祖讳克邦。祖讳有熙。考讳永根,嘉靖癸亥,受御侮资。妣淑人李氏。
公生于嘉靖辛酉正月壬寅。万历壬辰,中武科,年三十二。明年癸巳十月,宣祖大王自龙湾还京城,公扈驾,仍从征倭之役,性好读书,军中亦以书自随。主将闻月夜吟诵声,招问之,知其才学既优。且通算数,使掌军需调兵食,终始效劳,除守门将。师还入,皆竞取财货,公独收书籍来。进士崔湛有曰:“拔釰扬鏖赴主辱,可兼文武出群材。人争拾取金银去,公独提携简册来。千载诗书留宇宙,一时财宝逐尘埃。谁知当日留心意?长使儿孙赖富才。”记实也。
戊午渡辽之役,为八道都教炼官,住昌城,副元帅以公年老令还。天启丁卯之变,入安州城,为东营将,时年六十七。防御使金公知城不保,愍其老,以他人代领,使之出避。公慨然雪涕曰:“生既受恩,死当以报。况主将在,吾何归?”留三日不去。及宜春君自行营未到,先访公在否,防御告厥由,以为:“缓急不可无此人。”特使参谋军事典簿籍焉。及城将陷,公身先士卒,冒刃力战而死。盖所服袍锦,异于众贼,以为大将环射之,身被三十馀创,是日则正月二十一日己丑也。二子梦晶、梦昌,俱入国学未返,少子梦日将敛,时尚寒,抱尸以温,咬出矢镞,而遗一镞于胁,盖尽飮无馀,平生以为恨。以其年月日,葬于州治南文泉洞乙坐之原。崇祯戊辰,副元帅郑公忠信镇西时,启闻特赠户曹佐郞,旌门给复。今上即位之八年壬戌夏,从享于忠愍祠,后二十六年丁亥,启下加旌其闾。
公天资不凡,气宇雄伟,志节劲直,为乡人所推重。少时从师,亲舂书粮,挂书于架而读,识者异之。背诵《四子》大文,尤精于《通鉴》,行路亦常诵之。晓达兵流,涉猎诗家,长于文辞,工于书艺,其手写册子尚留。不事生业,俭素律身,为防御中军时,常着稿鞋徒步而行,有一人遗革履,辞而却之。中军例有权复,公不受曰:“料亦足,何复为同?”时邑椽惮公,亦不敢受复。常在幕府,随行卒伍不以私见,或有进酒者,杖而还之。
在家日,鸡初鸣,唤诸子起曰:“彼鸣者禽,尚且知时,可以人而不如?”劝之以课读,居常勿使手执桑蓬之器。在军日,戒子弟曰:“汝曹若以广田殖财为业,一向好利底消息闻于耳,则吾当祝发入山,不复见汝曹。”其严于家训如此。嫉恶好善,以“清廉仁义”四字勉勉自持,平生不行非义。尝自警有书曰:“口不道恶言,手不作恶事。”又曰:“生无愧于天地,死亦当不虚死矣。”
南征之还,与同行十一出身,过谒于兵判,兵判劳之,问名与字,使公录而留之,十一皆无表字。公即把笔,列书其字如宿构焉,团炼使表春雨字天泽,亦其一也。
事母至孝。及年老眼昏,替为母梳发,不少懈。延兴府院君金公悌男避倭寇,寓居于州西,与公所居岐山村邻近也。公常从游,延兴甚器之,日与亲爱,以至博塞为戏,及还,标题名姓,欲一荐用而未果也。
公娶洪州金氏通政彦珪之女。甲戌四月庚申生,后公二十五年辛卯九月九日终,享年七十八。其年月日,葬于州东南金谷坤坐之原,与公异茔。有四男:长梦晶;次梦昌,通易理,又善书;次梦日;次梦寅。梦晶、梦日兄弟志复仇。中丙子科,以胡兵猝至,不得受红牌。梦日复仇之志,至死不渝,以耆老颁通政资,不受曰:“既无功于国,徒以年受爵,苟有丈夫志气,能无愧乎?”梦寅事母孝,每当朔望,必以新物进,临终,断指和药,得复苏,其时地主题名屏障上。居母丧,与诸兄哀毁骨立,不食盐酱,出入必须人扶之。
梦晶娶凌城金景宝之女,有四男一女:曰与若,膂力过人,志复仇,不舍弓矢,发无不中。人劝之赴举,答曰:“吾志在复仇,不在荣耳。”不就科以终。曰与兴;曰与成,善书;曰与皥,明经。女适李时晔。侧出男曰与渐、与安、与宁,皆武科;与康。女适参奉鲜于伯。梦昌一男曰与休,善属文。梦日娶顺兴安横粹之女。男曰与享,进士,以刚明正直称,号西溟。女适韩辟,武科;次适金整宇。侧出男曰以亨,早夭。梦寅无后。与若娶广州金孝男女。男曰震卨,生员。二女:韩𧨝,石时允。与享娶文化金日省女,有五男:维贞,受益,希泰,维和,维庆。内外曾玄百馀人。
呜呼!公忠孝出于天性,事亲之诚,殉国之科,炳炳然照人耳目,其子孙世袭忠贞,科甲亦不绝,人知其食报也。然公事迹累经兵燹,家乘未备,祗凭故老相传记,其梗槪如右。
梁晋国行状
梁粲渭
公名晋国,字伯卿,安陵人也。性行节俭,局度峻整。年甫弱冠,习兵流善骑射,事亲以孝,与人必忠,乡党称之。万历己丑,公年二十六,为本州中军。三十,登武科,授效力副尉、权知训炼奉事。四十二,为巡捕右卫将。四十六,授折冲将军、行龙让卫副护军。四十八,授嘉善大夫、同知中枢府事。五十二,为留乡座首、兼中军。
时家有八十老母,身虽系官,不旷定省。尝夜假寐,梦见贼徒数十辈入本家,惊觉心动,即单骑佩弓釰,与一奴冒夜疾归,则果有群贼掠取家财,而彼众我寡,计无所施。独隐身林木中贼,贼出来者,连射殪之,贼党骇散,尽弃所掠而去。五十六,为城上器械检察都领将。五十八,为北营将、兼留镇将。五十九,为大吉号里权管。六十四,为守城中军。
丁卯正月,敌兵奄渡蕯水,围城急攻,节度南公、牧使金公、虞候朴公戮力拒战。及城陷之日,同五营诸将登营楼,东向焚香再拜,一时俱焚。士民每岁正月,出财设祀于城外,久而不替。
今上五年,许立祠宇于州城,赐额忠愍,公亦配享于西庑。同时死事诸人,皆蒙旌赠,独于公未有褒典。丁亥岁,本道巡察使,边上死义之类,枚举抄启,特赠御侮将军、训炼院正。天恩罔极,而堂下官资反卑于生前嘉善之品,子孙残劣,未能陈请变通,迄至于今矣。公之子大洋以官厅别监掌军粮,亦同时就死,而湮没不称。呜呼痛哉!
宋德荣行状
延昌君宋公讳德荣,延安人也。天资纯粹,事亲尽诚。壬辰之乱,父简以宣传扈从龙湾,公跋涉追随。及驾还时,登永柔武科,除万户,仍随日本使行,辞其厚赂之金,辄埋以归。
甲子正月,出宰孟山县。未久,闻适贼称兵入城之报,奋义追赶,至于鞍岘,属于元帅,与郑忠信、李希建同心戮力,卒成大勋。是夜梦,两日幷坐,移时相荡,而伪日竟自破碎坠落。既觉惊喜,谓从侄李希建曰:“忠愤所激,梦兆且吉,今日不可不死战。而第观将士形色,立脚不固,观望者多。当接战,如有旋踵,则成败未可知也。君之勇力,足以当百。君须以斩退自任,期于灭贼。”李耸动乃拔釰,大呼军中曰:“今战当以死期。如有退步者,吾当斩之。”于是诸将士莫不悚惧力战。公之膂力过人,弯弓直前,矢不虚发,贼兵皆应弦而倒。既告捷,元帅以公领关西军使还任。及录勋,特超资,封延昌君。但参三等,人甚惜之。公还任,满瓜而归。平安兵使南以兴曰:“当此边警,不可无此人。”启置中军矣。
丁卯,虏大至,乃以公分守南城,贼势大炽,城将陷。兵使坐于中营楼上,积火药,手持火绳,自分烧死,谓幕下褊裨曰:“吾已决死于此,君辈宜各散去。”公之族侄宋汲,亦以军官苍黄奔告于公曰:“事已至此,公将奈何?”公怒叱曰:“主将虽使汝舍去,在汝义,不可独生。吾亦死以自期,汝欲偸生,则又何必当此也?”仍拔釰逐之,令还将幕。如是者再,汲乃逾城走。公又招两奴而送之曰:“汝等如得全活,则城陷之后,当收我尸于此。”比城陷,南帅果自焚于楼上,公犹射敌不止,贼矢遍体而死。贼过后,德川郡守拔去其矢,敛而殡之。自朝家遣礼部郞黄㦿致祭,仍礼葬焉,配于安州忠愍祠。公子授。授三子:时曾,时闵,时浩。
奇恊墓志
奇震庆
公讳恊,字汝寅,幸州人。有讳䖍,判中枢,录清白,赠谥贞武,即公八代祖也。考赠参判讳诚献,娶判书清白吏延安李后白女,生公于隆庆壬申正月十九日丑时。
公擢辛丑文科,拜检阅、注书、说书,转入玉堂,自正字历拜著作、博士、修撰及兵曹佐郞、正言。又拜玉堂校理,以便养乞开城经历、长城县监,俱有治绩。光海朝,拜江华府使,时大君来配,狱事炽蔓,举世危惧。公独不畏祸,待之以礼,坐此被拿,以至削出。乙卯,居忧三年,不脱衰绖,晨兴谒庙,终身不辍。庚申,观察使西。乙丑,拜宣川。
丁卯胡变,守凌汉山城,有一将以贼书诱公,公斩其首,焚其书,慷慨奋节,城陷遂死,实正月十八日也。上震悼不已,致祭褒赠,命旌其闾,年五十六。是年□□,归葬于先茔艮坐坤向之原。
公天质端重,聪悟过人,目所一览,辄诵于口。少负重望,遭遇宣庙,备蒙宠擢,累被恩眷,每直前奏事,尽言不讳。盖历仕三朝,终始一节,凡施措必以忠孝为本。始公之死于节,奴芿邑金负公尸缒城下,草厝而归,告于公之孤。人谓“忠臣有忠奴,天之所报”云。
前夫人殷丰申氏,无后。后夫人南阳洪氏,祔左,领议政景宪公暹之孙,右议政致仕沈守庆之外孙,府使耆英之女。自在闺闱,令闻已著,事舅尽孝,治家有法。先公一年卒,年四十四。生二男一女:长曰震庆,娶朴彻女,生子曰松,娶柳秩女,早卒;次曰震兴,娶尹弘业女生女,幼。女适朴纯智,早寡。震庆录用,拜别坐。震兴登司马,拜侍直。公之没后八年,谨撮家状以记之。
金彦寿行状
公讳彦寿,字命叟,姓金氏,其先延安人。远祖夏中,生员,登文科,官未及显,来谪肃川,策殿试幅留传。五代祖有谦,成化己亥,为效力副尉;甲辰,为承义副尉;弘治己酉,为励节校尉,皆以武功受爵级。曾祖讳哲逊,为励节校尉。祖讳孟健,移居安兴。考讳龙弼,以箕子殿参奉,享年八十,升资通政。
公生于万历甲戌,幼而胆大,壮健有威容,膂力过人,善骑射。癸巳,登武科,时芳年二十。是时倭乱日棘,擢公为把摠,隶副元帅幕下。丁酉,追贼至釜山浦留屯,都、副元帅会众士较勇,公为第一二,元帅壮其为人,赏给御赐红鬃马、鞍勒。及还,以功为训炼主簿。
至戊午渡辽之役,副元帅闻公勇力,又为把摠,领兵至理山,道病不能行。后十年丁卯,巡边使南公以公为东营将。时城池未完,兵备疏虞,上下军民皆知不可保之势,颇有涣散之心。所善军人朴仁奉执公裾,愿与同避,公厉声骂曰:“主师以死守,吾岂忍弃去,独求全活乎?”及贼登城,冒刃力战,与主帅一时灰身于中营烈焰中,时年五十四。未得尸骸,以遗衣招魂,葬于安州葛串砺石砚西麓癸坐之地。事闻,赠通政大夫、兵曹参议,旌闾给复。今上九年壬戌,为其时死国诸公,立祠宇于殉节之地,以公配享于东庑。
为夫人延日郑氏,幼学光弼之女也。崇祯庚午,从夫职为淑夫人。有三男:忠一,忠立,忠尚。三女:吴德元,赵默,李起恕。公中年疾病气绝,忠一断指和药以进,公乃得甦,乡人上请旌门给复。忠一生四子:遵烨,遵爀,遵煜,遵炜。一女田春辟。忠立、忠尚无后。遵煜父病沈痼,尝粪甛苦,以占吉凶,母病气绝,断指注血,以得复苏,人以为孝感,转闻旌复。遵煜之子义坚在童子时,父病数月,昼夜祝天,愿以身代。及其气绝,断指流血乃甦,又绝,又断指再甦。自曾祖至曾孙四代,忠孝炳炳,门闾之旌,世世不绝。於戏休哉!
韩德文行状
公讳德文,字圣哉,系出清州,高丽太师兰之后也。十代祖讳昭锡,初谪于宁边抚州,与其时节度使为从族,以为安州汰香山下乃静散闲旷之地,请于巡相,折受移居,子孙因家焉。曾祖讳规,祖讳义迪,考讳彦宲。
公生而俊异,早能识字。年十六万历癸巳,与从兄亿瑠偕中武科,从征倭之役。凯还日,路遇翳桑之徒,磬袋周之。后授训炼奉事及守门将,累经乡任。
天启丁卯,以北营将守安州城,御敌力战,城既陷,与主帅一时灰烬于烈焰。以遗衣招魂,葬于汰香东麓先茔侧,时年五十,配享于忠愍祠东庑。丁亥,因道臣启闻,赠训炼院正,旌门复户。子孝敏,孙庆厚,玄孙克芝。亿瑠之曾孙曰有信。
林忠恕行状
公讳忠恕,字国仁,罗州后人,安陵望族也。考守门将讳汉秀。妣金氏以无嗣祷于山,妣梦一神人谓曰:“明年生异子。”果验,即万历庚辰岁也。
公生而杰然,年甫六七,体大多智。聚群儿,为队伍行阵之事,恰似一大将,见者异之,号为将军。一日,群儿攘邻鸡,欲分公,公责戒之曰:“习性如此,何以为人?”群儿亦耻而弃焉,闻者甚奇之。及冠,威仪简严,器度秀雅,入孝出悌,言忠行义,文笔最精,勇力过人。
丁卯之乱,以千摠守州城,御敌时,子义盛、柱盛俱在军中。贼既登城,公顾谓义盛曰:“临乱苟免,非丈夫事也。”冒刃力战,釰折而死,时年四十八,配享于忠愍祠西庑。今上丁亥,旌闾复户,赠训炼院正。柱盛志欲复仇,隶于兵营幕下,当丙子乱,破敌于金化之战,世济其美,颇有烈士之风云。
朴命龙行状
李震殷
公讳命龙,字见叔。本为新罗宗姓,始祖讳奇晤佐丽祖,策开国勋,赐食邑于竹州,子孙仍籍焉。考讳挺豪,赠户曹判书。妣延安李氏,大护军晟之女。
公生于万历戊子,幼失怙恃。及长,事弓马,擢丙辰第。丁巳,荐为宣传官。己未,升都摠都事,出补造山万户,升堂上阶,拜所斤镇佥使,递归。天启甲子,逆适称兵,公与兄前府使成龙,俱在副元帅李守一军中。乱平,录原从功第一,除古阜郡守。
乙丑,因公差入京,时虏酋构衅,边报络续。公慨然上疏有云:“以武夫强壮之年,当国家虞忧之日,不可独便于近地。请解所授之职,愿为边帅褊裨,奔走行伍,少报国恩。”朝廷壮其志而许之。仍属平安兵使南公以兴幕下,匹马尺釰,即日驰赴,仁庙嘉之,特授本道兵马虞候。公感激奋励,与元帅誓以必殉,南公悉以戎务委公。公竭虑区画,修缮器械,整饬卒伍,日夜常如对敌,例俸皆不受,兵使别贮一库,名曰虞候库,盖彰其廉洁也。朝廷特陞公嘉善,公益感泣殊私,而恨报效之无地也。
丁卯,北虏果大入寇,降将弘立、兰英为前导,先陷义州,长驱进逼安州,虏请见主将。元帅欲使公行,而龙湾之陷,公兄成龙先赴敌使,元帅愍然,不忍发诸口。公曰:“国事至此,私情宁可顾耶?”遂挺身而往。既至虏营,延接无礼意,公却立而责之曰:“俺受主将命到尔阵,尔辈待我之礼,不当如是也。”虏改容谢,因诱以和。公曰:“守疆之臣,有战无和。”遂驰还。兰英从公后呼,前握公手曰:“义州之败,君兄死,明日城陷,君亦难免,兄弟俱歼何益乎?”公励声叱曰:“食君衣君,临乱效命,臣之职也。岂效尔辈所为也?兄既捐生,弟何畏死?”不复交语而还。
翌日,虏麾兵合围,时城中军民、主客未满数千,不待交锋,人知其必不保。而公与南公及牧使金公浚、中军将梁晋国、傍邑守宰,以忠义相激励,张拳冒刃。及接战,兰英又急呼公,令脱至再三,军官吴孝立在傍亦劝之,公拔釰叱曰:“彼兰英忘君附贼,劝人偸生,固不足责,处我幕下知心事者,亦欲误我耶?”孝立强欲携公去,公欲斩之,孝立避得免。俄而贼登城,公独立城上,凝然不动,积弓矢于傍,令一苍头供矢,乱射之,贼辟易不敢前。射杀数百,而已控弦,大指断绝,公弃弓拔釰,芟刈杀伤亦甚众。良久釰折,贼从后掩击,箭下如雨,公体无完肤,犹□丽谯之间,不移足而死,乃正月二十一日也。贼去,孝立守公尸,归葬利川猪鸣山负丑原。
公天性宽厚,而尚忼慨好气节。见人之厄穷,必竭力周旋,不避艰险。有丧必匍匐救之,不计有无,孝友敦睦,见称乡里。膂力绝人,而持身谨饬,恂恂如儒士。平居慨然,常思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盖其素所蓄积也。惜乎!以公之贤得南公为主将,虽遇百万强寇,安市全城之功,宜若罔俾专美,而卒止为张巡之南霁云,后之人恶得不酿感于当日之朝廷也?观于南相公所撰《忠愍祠碑文》,可见矣。岂时运使然欤!
乱定,仁庙褒赠兵曹判书。显庙辛丑,遣官安州,赐祭南公以下。壬寅,又命旌闾。先是,邦人追慕,每岁首春,设奠于路陌。今上五年,有奉命宰臣归自关西,以一州士民之请登奏,朝廷许之。祠既成,从配以秩,朝廷遣礼官致祭,赐额忠愍。
呜呼!大丈夫一死,昭示如日星,朝廷褒之,史臣记之,乡人追慕之,照人耳目。身虽殒于贼锋,名益荣显,将亘万古而不朽矣。然则安州之陷没,特国家之不幸,而非公之不幸也。
公娶咸昌金氏,县监廷彦女。男斗焕,赠户曹参判。女长适李揆,生员;次李廷望;次李继平。参判生男长思敦,武科,同知;次思沉、思文。女高晋亨、宋明基、李望云,望云,武科,郡守。李揆女曰成以俊。李廷望男曰桂。二女:曰郑守胄、金宗胤。李继平男东振,武科,营将;次东柱。二女:尹民哲,高大亨。震殷之先与公同乡,公之孙同知君示家乘请为状,参以旧闻而记其实,以俟夫知言者之采择焉。
洪命亨谥状
李真望
公讳命亨,字季通,号无敌堂。洪氏系南阳,丽初太师悦,寔为鼻祖,代有闻人。入我朝,有讳敬孙,同知成均,号友菊斋,于公为六代祖。曾祖观察使讳春卿,号石璧,文章有盛名。祖县监讳逸民。考进士讳永弼,娶平壤赵氏经历琇之女,生二子:长观察使命元,季即公也。
以万历辛巳五月三日降。幼异凡儿,人皆期以远大。稍有知,便喜读书,终日咿唔于亲侧,有时家人不知在处,则乃屏坐观书也。及长,益肆力于经史百家,出入场屋,辄居高选,所作多脍炙一时。
己酉,成均进士。壬子,擢文科壮元,例授典籍,由地部郞,出北青判官。丙辰,拜工曹正郞,又除镜城判官,辞不赴。见光海政乱,屏处郊扉,淡然无仕宦意。己未,勉赴古阜郡。
癸亥改玉,以正言召,兼三字衔。贼适称乱,随驾公州,拜掌令。还用扈从劳陞资,拜承旨,忤旨废处数年。丁卯,为蔚山府使。庚午,丁母夫人忧。癸酉,拜刑曹参议。
甲戌,以圣节使航海朝京。时程副摠龙驻登州,欲要我国挟讨金虏,闻我使至,请与相见。公谓同行曰:“人臣虽无疆外之交,苟有利则专之,古义也。今若自拘小嫌,安知他日之忧有大于吾身之获罪也?”遂即往见。程公曰:“贵国媾虏,势固不免,其不忘天朝之义,我已知之。故尝为贵国著书,明其本情。”因出示二册,俾达于朝。公竣还上之,上以私见上国人命罢职。
丙子,西叙,兼承文副提调。是冬,北寇大猘。公在家,猝闻上幸南汉,苍黄追驾,涂遇南公铣,误闻驾向江都,鞭马西趋。俄闻上还入南汉,而贼兵已塞路。公泣曰:“既不得奔问行在,毋宁从宗社所在。”遂由仁川紫燕岛,入江都。复出紫燕,取家累还入,与朴正郞知警泣诀曰:“吾观江都形势,沦没无疑,固知此行必无生理,宗社在矣,何忍不往?”又谓长子庶尹曰:“惟余爵秩,非汝庶官之比,不可草间苟活。宗社有灵,吾亦可全,其不幸,唯当以身死之。”
既入,主事者谓贼不能飞渡天堑,纵酒酣歌,无意备御。公于广坐,慷慨言曰:“古人有以木罂渡军者。使贼出于此计者,公将奈何?”闻者愕然,斥以妄言。时,姜文星守通津,弃入江都,倚戚援,将别差假守,公又显言斥之。
居无何,贼从陆引小船,遽渡甲津,公言至是果验,而事已无可为矣。公乃就金相公尚容问曰:“公将何为?”金公曰:“八十老翁、位极人臣,不死何待?”公曰:“吾志亦决矣。”遂相持痛哭,上南谯门楼。金公顾谓左右曰:“吾与洪参议别有处置事,诸君皆下。”众或去或不去,金公厉声趣之,仍命持火插焇药积置处,火发幷楼橧卷去,实丁丑正月二十二日也。贼退,葬衣冠于忠州地,后移厝于积城先茔。
公居家有至行。早丁外艰,庐墓尽礼,事大夫人,备尽志物之养。性喜简素,衣服、飮食绝不芬华,而至奉养之节,未尝为槪。日侍左右,怡怡愉愉,五十而犹孺子慕也。遭忧,哀毁逾制,须发尽白,人称善居丧。
公容貌丰厚,器度宽裕,至当官莅事,勇不顾前后。甲子,还都,以台官请正元帅以贼遗君之罪,言虽不行,时议多之。在银台也,新经丧乱,蓄储大竭。延平李公请每结加赋二斗,公力陈不可,事得已。大妃宫隶有横拏民间者,宪府据法严治,仁祖大怒,命尽递诸宪官。公封还上旨,上又教以“年少承旨不识事体,有此妄举”,赖大臣营解,始霁威。反正后,政院之缴还内旨,始此云。
岛夷献土物,上悉取入拈留可玩者。公启:“玩好之物,非人主所可近。请归之有司,以防丧志之渐。”亟从之。该司供御用纸物有式,而内官称旨索入,视前倍簁。公言:“所供自有定限,取之不宜无节。此或出于中人之矫滥,则其乘间弄权,当无不至。乞自今进御之物,必显承上教,然后举行。”诸珰见其奏大嗛之,朝臣又有挟私憾从而挤之者,仍遭废斥。间拟清涂,恩点终勒,公议久郁,以槐院副提是文望极选,而例以单望差下,故遂以处,公其见重于一时,亦可见也。前后为邑,惟务实惠,痛祛矫情干誉之习,治理井然有序。
公性既清介,恬于进取。释褐之初,时值昏乱,栖遑下邑,及遭明时,又与世抹𢫬。同时侪流并处权要,而未尝迹其门。常闭户深居,屏远声色,唯以书史自娱。妻子怕饥,而处之晏如,不以家事经心,独其伉直之气,不曾少挫。遇事言敢,积忤上下,落拓轗轲,殆至十年。及国有大难,勇蹈必死之地,目见宗社危坠,乃与元臣宿德徐讲自靖之道,从容处义,视死如归,类非一朝慷慨之比,则苟非熊鱼之辨素明于胸中,其孰能与于此?呜呼!若公真可谓烈丈夫哉!张敬夫之言曰:“欲求伏节死义之士,当于犯颜敢谏之中。”其是之谓欤!抑自古临危效命,多出于远焉不亲之臣,观于公,亦足以为后世为国家者之戒矣。
公之为文,雄浑平易,不事雕饰,而词理俱到。其赴京也,因事呈文于礼部,部中诸大官击节称赏曰:“不料小邦有此奇文。”华人有得其诗者,无不拱手庄诵。平日著述甚富,而率多碎槁,又逸于兵燹,今存者只有寂寥数篇,惜哉!
深解易理,推占吉凶,无一差忒。张绅素善,公在江都,要讯其命,公退而叹曰:“军备既无可恃,主事者命又不利,此岛之沦败益决矣。”晩得中朝《方正学文集》,爱之未尝释手曰:“斯人气节如此,宜其有大树立也。”及公殉节,人谓相感者深而然也。
前夫人绫城具氏,处士继禹之女。后夫人昌宁成氏,宣传官文漑之女,节孝先生守琮之曾孙。生于法家,妇德纯备。丁丑,随公入江都。及贼入,公趋城中,夫人与诸子入摩尼山,亟欲引决,诸子号泣止之。夫人曰:“吾知尔父必不苟全,尔毋束我,令得偕尔父。”竟乘间自缢,年四十九。事闻,命旌闾,与前夫人并祔公墓。
具夫人生一男一女:处濬,庶尹。女适士人郑寿昌。成夫人生五男三女:处约,有文行,亦骂贼不屈死;处靖,县监;处恭,佥正;处道,县监;处敬。女适士人金廷铎、牧使赵圣耉、掌令李叔达。庶尹以佥正受濂为子,荫仕至佥枢。内外孙曾甚多,不尽录。
呜呼!公之所自树者,既明白磊落,夫人之贞烈卓绝又如是。观其临死一言,益可见公平素刑家之正,而奔迸乖离之中,各自陷义,殆有过于从容堂之同约倂命。岂不尤光明奇伟,有足以风励百代也哉?
乱定,朝廷褒赠公嘉善大夫、吏曹参判,又以长子从勋,加赠吏曹判书,兼带如例。肃宗辛酉,因筵臣建白,特命旌闾。景宗癸卯,又用言者,命举易名之典。呜呼!国家之所以表章崇报者至此,而亦无馀憾矣。
真望幼时,从《免园集》中,见公所为《挂釰赋》,窃慕其文词之卓励。及长,闻知公实有大节,不可以文士名。顷尝忝守沁都,躬履舍命之遗墟,矫然兴想于公曁仙源诸公之纯忠卓节,彷徨不能去,又窃怪公之独不与于忠烈祠之腏食。今者佥枢公以九帙高年俨然临之,属以请谥文字,不敢固辞,谨据公曾孙持平禹行所为状,撰次如右,告于太常。
赵廷翼墓碣铭
李宜显
丙子虏难,人士之死于江都者,亡虑累十数,其夫妇同死节义成双者,唯沈忠烈公誢最为表著。有赵公讳廷翼,亦与其配李氏同避兵江都,及虏大入,赵公语其配曰:“我家世传忠孝,临难不可苟免。”即引佩刀自刺,李氏急夺而先死之。公治殓讫,虏遽逼,公愤骂不屈,遂乱捶射,公因自投壑以死。公两弟来,求原隰之裒,见四五矢着肤齿,挑而拔之,葬于通津元通之先兆。公死以丁丑正月二十五日,而李氏以其昨死。事闻旌闾后,褒赠公左承旨,李氏从封淑夫人。
公字翼之,平壤人。高丽贞肃公仁规、忠肃公琏、文靖公德裕俱贵显,事载之史。其后按廉使狷,丽亡,逃隐清溪山,公其七世孙也。曾祖讳溥,庆州府尹。祖讳昌生。考讳寅,不仕光海朝,退居通津,自号江湖散人。娶县监李韡女,以万历己亥生公。
公资高而气俊,容貌端秀。少负场屋声,慕古人大节,笃学力行,号乐道斋。内行淳备,亲没,庐墓终三年,手辨具祀享,少歉意,辄自挝。当析箸,尽推与昆弟,以孝有锡赉,末后树立,未为无所本矣。若夫人之仓卒舍生,亦可谓千古之节烈,而公刑家之化,又可见矣。
夫人,都正濬女。与公同年生,月日差先后。子猷,同入江都,欲从死,公呵止之曰:“汝以独子,何可死?”遂不得如计。后登武科,至兵使。女适南宫任。猷有五子:世雄,府使;世杰,佥知;世发;世成,府使;世基。女适兵使李行成、李万甲、统制使金重元。庶女二人:为嘉善李溍妻、判书金禹锡妾。南宫任子𤦌、琥、𤦻、璋。世雄兄弟之后,繁不可尽载,就其中登科甲者,曰府使健、兵使俨、修、倓、左尹傧、统制使儆、都事偰,武,而掌令侹,文也。察访伦、万户傪,武而庶也。曾孙以下,又多连捷武科,制阃佩符,与为武选显职者相望于朝列,盛矣哉!岂亦公未食之报也欤!铭曰:
遇难捐躯,是谓之节。同时倂命,闺阁尤烈。以文以武,子姓多有。欲征善报,盍观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