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肉券 吟边燕语
二 驯悍
三 孪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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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悍妇加西林者,为拍度阿富翁白铁司答长女也。加西林未嫁时,恒以袅虐之状接其长老及其臧获,拍度阿父兄咸斥言其人曰“悍妇加西林”,于是部中少年莫敢与问名者。而季女冰蛤则柔婉多姿,人争求匹。白铁司答素秉礼法,以为长女未婚,季女不当越序而嫁,恒以此屏媒氏。一日,有披屈菊者,远从维鲁纳来,将求偶于拍度阿。闻加西林悍声,然以其美而多资也,涎之,以为苟至吾家,将有驯狮之术,必不令作奇吼。披屈菊者,轻狡而工于内媚者也,因造谒白铁司答,言:“仆在维鲁纳,闻女公子才贤,故远涉求系援于公。”白铁司答闻言,固欲嫁其女,斗触才贤二字,色乃大頳,谢披屈菊曰:“老夫不敢欺客,息女良非才,而且非贤,客何誉之深也。”

  语次,忽见笛家直排闼至白事,血沈被面,言:“适教女公子吹笛,女公子竟以笛抵吾额,乃为此状,翁且奈何?”披屈菊闻言,伪喜曰:“女公子竟憨猛如是耶?吾服其神勇,愿见之私更渴。”因复请曰:“仆早孤,区区以一身肩家事,日碌碌无甯晷,行以婚事濡此,今且归。翁若许我者,则请一语而决,并示以籢具。”翁奇骇;复计女既弗驯,久留适以自困,乃脱口言曰:“先以二万圜媵此女,老夫死后,更分其产之半。”主客均诺。

  翁入面其女,言:“有客求婚,在厅事中迟汝矣。”时披屈菊自念女苟出者,吾当以术摄取之,苟肆口詈者,我将美其声如黄鹂;弩目视者,我将目其貌如玫瑰花之浴露;苟肃然不作一语者,我将盛道其词锋之利与才调之美;苟大声屏逐出户,则我乃谢其盛款,如作经月之留者。夷犹间,加西林入矣,披屈菊一见,即曰:“加德,晨兴,无恙耶?”西人于至亲之人相见者,必缩其名为短音。加德者,加西林三字之缩声也。加西林怒曰:“吾加西林耳,胡言加德?且语我者谁耶?”披屈菊曰:“加德,谎也,尔非余所亲之加德耶?加德乎,尔盖地球上最可爱之加德耳。人咸称加德嘉,故余涉远道至此,求面加德。”女曰:“聋男子,尔独不闻我加西林悍声被一国耶?吾以悍自隐,死且为谥,汝称吾才贤,得不为伪?”女且詈,而披屈菊敦敦而谀,如无闻见。既闻翁且入,乃急称曰:“加西林,翁已许我夫汝矣。籢具已定,勿论加西林之意云何,吾必得尔为妇。”

  时翁入,披屈菊称曰:“女公子幸青睐我,约一礼拜后耦我矣。”加西林曰:“安有是,后礼拜中,我看汝雉经矣。我即无夫,安事汝者!”披屈菊曰:“吾二人已成议,唯见翁则故作此态,幸翁勿听。翁请于此礼拜后治席延亲故,吾则归维鲁纳为女公子制衣饰。”于是翁信之。

  及期,宾客大聚,作喜筵,而披屈菊独不至。加西林哭于房,以为披屈菊者非娶妇,直以我为戏。已而披屈菊常服至,所云制衣饰以遗其妻者,咸付子虚。众促其易衣,披屈菊争曰:“加西林之嫁我,重吾行耳,岂戋戋贵此盛饰者?”众力争不能得,遂送其夫妇至礼拜堂。牧师问披屈菊:“加西林嫁汝,果诚耶?”披屈菊忽佯狂大呼,答牧师曰:“良是,良是。”礼堂之中,咸哗笑。牧师奇骇,圣经竟自其手中脱落于地。牧师将俯拾其经,披屈菊拳其背曰:“吾夫妇行礼,汝礼宗,奈何不敬!”牧师触拳锋立扑。行礼未竟,披屈菊风狂愈甚,加西林战栗不已。大众愕然,以为礼堂中从未睹此狂悖者,不审披屈菊诈也。

  礼毕,翁治盛席于家,将款其夫妇,披屈菊坚勿听。白翁劝,加西林詈,披屈菊均弗纳,神色俱厉,矢口趣行,扶加西林上马。马羸欲僵,并骑行荦确中,马疲数蹶,则指斥其奴仆弗谨,声磔磔然。颠顿久之,始至家,忽改容延加西林入室。肴核既设,披屈菊顾而怒曰:“是安可款吾加德者!蹴而去之,盘碗之声彻天矣。于是罢食。女困而思卧,披屈菊入室,见衿裀所置,咸不如律,举而置之户外,斥曰:“是安可卧吾加德者!”女既困,且无卧具,乃就榻坐。目垂瞑,忽闻披屈菊大声斥其僮厮,声轰如暴雷,每一瞑,即为警寤。明日临食复尔,夜临睡复尔,然其对加西林则柔婉欲醉。

  加西林馁极,求食于婢媪,婢媪咸战栗而对,不敢遽诺。加西林自念:“彼之见娶,殆欲死我耶?彼丐者求食于吾门,尚且予食,而吾自少迨长,不知求人为何事者,今日馁而无食,倦而莫睡,而又不敢肆求,然所莫可如何者,彼人乃为爱我之故而恣其暴怒,则滋难解矣。”已见披屈菊人,手少肉及面包,语加西林曰:“吾庖滋不工,吾恶之,今吾自行庖治,治少肉,供吾极亲爱之加德加德须鉴吾诚,恕吾弗洁,馐此肉也。”加西林无语。披屈菊曰:“是殆恶吾弗洁,吾徒劳,仍莫得吾贤妻欢。厮来,厮来!将此肉去。”加西林馁极,乃发声曰:“置之。”披屈菊曰:“天下为人劳者必得谢,加德今鉴吾劳矣,胡不见谢?”加西林咽声于喉曰:“敬谢先生。”加西林方欲进肉,披屈菊复止曰:“加德雅人,胡乃不细撕而遽齿决。”加西林不得已,徐徐而进。

  披屈菊言曰:“吾意欲从加德朝翁,门外已市得首饰及衣装,集厅事矣。加西林食未竟,披屈菊斥去之曰:“多食且伤胃。”已而侍者进美冠,披屈菊曰:“是何小如胡桃,趣更制。”加西林曰:“姑留此,此制为能文闺秀所常御者也。”披屈菊曰:“待君能文而秀时御此,此尚非其时。”加西林既进少肉,神定,悍声复少张,抗言曰:“汝奈何禁余勿言,即高贵如汝者,在法亦无见抗之理,汝奈何禁余勿言!”披屈菊知一与抗辨,必且无幸,复鞠躬曰:“加德言良是,尔弗重此冠,正与余意同耳。”加西林闻言,知披屈菊支也,乃曰:“重轻且勿置论,但余甚爱此冠,非是余不冠也。”披屈菊遽易其辞曰:“君且视裳衣。”乃出佳制一衣,金碧烂然,陈女前。披屈菊忽怒曰:“匠奈何须此断缣零素为者!”匠曰:“主人诏我必以佳,舍是更无佳于此者。”加西林亦曰:“是亦良佳。”披屈菊闻匠言为主人诏我,乃大怒,斥人麾匠于门外,复笑语加西林曰:“加德,吾夫妇当以常服归矣。”立时索马曰:“必乘时至翁家,就午餐。时已七句钟,至翁许,正值餐时。”然为时实已十一句钟。加西林为彼狂暴所慑,乃徐徐告曰:“为时非早,恐到吾家已饭后矣。”披屈菊曰:“吾意殊不欲人见怫,吾言七句钟者,必七句钟,人言出入,均弗惬吾意。今为时既晚,则明日行耳。”

  迟明,行道中,见日,披屈菊仰视曰:“月明大佳。”加西林曰:“日也。”披屈菊怫然,遽揽辔归。加西林惧不得甯家,乃婉告披屈菊曰:“后此君何言,吾必诺诺,今日行道至半,归而图更来,吾不任跋涉也。”披屈菊复指日曰“此月明乎?”加西林曰:“吾亦见之,果为明月。”披屈菊曰:“加德误矣,此日也,胡乃愚我以月。”加西林曰:“异哉!胡转瞬闲忽变月为日?”

  于是道中,披屈菊复欲更试之,指同行一老翁,示加西林曰:“此绝代美人也,加德试为赞词。”加西林乃称老翁曰:“汝倩笑而美盼,腰支殆杨柳也。”披屈菊复正色曰:“加德,独不见是翁发垂秃乎?遽美之,不其欺我也。”加西林乃谢老人曰:“吾目为阳光所烁,乃误翁为好女。”披屈菊亦礼老人曰:“丈何来,去安之也?”老人曰:“吾名为文胜都,吾子罗生都今日赴赘于白铁司答,婿于氏之门,今往省之。”因同行。

  既至,宾从杂沓满堂,夫妇既入,翁延其子婿登席。同席中有新娶者,亦与上座,其人曰霍登旭,与罗生都同饮,语次颇讥披屈菊乃偶此奇悍,披屈菊无言。迨女伴既入内室后,并翁亦微有谑词。披屈菊忽曰:“吾妻盖世闲之极婉椒者,人言殊弗惬。众弗信者,吾当赌以东道。”约席闲三新娶者,均号召其妇至前,若应声立出,无倔强与沾濡者胜。罗生都曰:“请赌二十圜金钱。”披屈菊曰:“何少也?”已至一百镑。罗生都以童厮呼冰蛤,久乃曰:“主母事集,未能来。”披屈菊曰:“此岂对夫子之言。”众曰:“恐夫人乃逾此言百倍矣。”霍登旭惧,告其童曰:“敬延尔主母至席。”披屈菊曰:“言请乎?请或必至矣。”霍登旭曰:“吾意君夫人即请亦将不时至。”寻霍童出曰:“主人以主妇为赌,匪特弗出,且令主人入。”披屈菊曰:“噫,是更毒矣!”乃告其人曰:“告主母,吾召之出。”众失色。

  少须,加西林果微步出,款款如天人也,告披屈菊曰:“出我何为者?”披屈菊曰:“加德,知冰蛤夫人在内何作耶?”加西林曰:“方深谈无个事。”披屈菊曰:“加德,可携此二人出。”加西林岔息入,大众骇然。翁曰:“婿得胜著矣。力能感化吾悍女,吾请更以二万圜助妆。”披屈菊曰:“吾妻贤,每语必徇我,弗信者请面试以示信。”

  移时加西林携二女盈盈出,披屈菊曰:“加德,冠恶,曷掷之。”果应声掷其冠。此时罗生都霍登旭之妇咸斥其夫曰:“无事胡召我至前席?”披屈菊乃告加西林曰:“加德曷谏此二人,令以礼事其夫子。”加西林果以柔美之言谏二妇,合座骇然。女遂易称为“温柔加西林”,去悍名万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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