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陔草堂记
作者:归有光 
本作品收录于《震川先生集/卷十五

    予友陈吉甫,卜居于县城之东南门须浦之上。盖自门南出,为走松江之道,江之南北村民有征召会集,必由于此,故为市颇嚣杂。而吉甫之宅在浦西,予家旧居东南门,所谓河西者也。而浦所自出,为县之隍,娄水循是而东,至太仓入海。舟行昼夜,叫呼不绝。吉甫家负隍而并浦,独萧然有林野之趣。于其居之后,为堂若干楹,前临小池,有亭榭花石,池南有幽径,西出则平畴旷然。堂之西为圃,多竹树花果,又有堂若干楹,吉甫以为娱亲之所,故以“南陔”名焉。予读《诗·小雅》,至于《六月》之序,以为自《鹿鸣》至《菁菁者莪》二十二诗,盖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尽在于是。“《小雅》既废,则四夷交侵,而中国微矣。”然是诗必以《南陔》为之本。人无孝友之心,则君臣、兄弟、朋友,何由而得其叙?和乐、忠信、廉耻、礼义,何由而得其道?法度、蓄积、师众、征伐、功力,何由而得其度?福禄何由而绥?阴阳何由而得其理?贤者何由而得其所?万物何由而遂?为国之基何得不坠?恩泽何得不乖?万物何得不失其道理?万国何得不离?诸夏何得不衰?此四夷之所以交侵,而中国微也。故乡饮酒礼、燕礼,皆鼓瑟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然后笙堂下奏《南陔》、《白华》、《华黍》。盖外尽君臣,而内反之父子之际,而王道备矣。汉儒掇拾于秦火之后,亡逸此篇,至今遂以笙奏有声而无辞,而不知古《诗》三百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舞》、《雅》、《颂》之音,若本无其辞,而何以有《南陔》、《白华》、《华黍》之篇名?今世所传《新宫》、《采齐》、《狸首》、《骊驹》,及《三豳》、《三夏》、《九夏》之类,其辞逸者固多也。束广微《补亡》之篇,庶亦近之,而用意止于晨羞夕膳之间。求之于诗《卷耳》、《采𬞟》诸作,虽闲淡而意深远,至如《陟岵》、《蓼莪》,有幽遐罔极之思,束氏不能及也。

    吉甫之尊人,与家君同学,既老,又同与社会。在社中,终日忻忻,饮酒必醉而后去。而平生有孝友之行,吉甫又能承奉之,则凡登其堂者,如闻锺鼓,如聆笙瑟,而可以知《南陔》之诗不亡矣。予是以推《小雅》之意义而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