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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特安两步跳出前厅,赶下楼去,一跳四级,不提防磁了一个火枪手;一面跑,一面说道:“对不起,我忙的很。”刚跑到楼下,那人一手拉住他的带子,说道:“你忙得很么?你想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么?这可使不得。统领今天还可以叫我们下不去,你可不能摆这种模样给我们看——”那人原来就是阿托士,医生看过之后,正要回去。

达特安认得是他,答道:“我实在不是有意碰你的。我不 再告诉你,我实在是忙的了不得,请你让我走罢,我的事要紧。”阿托士放手说道:“你这个人,不见得懂礼法;我一看见就知你是乡下来的。”达特安回头答道:“你也不必问我是那里来的,你也不配教训我。”阿托士道:“为什么我就不配?”达特安道:“我是着急要捉一个人;不然,我要……”阿托士忙接住道:“你不必远跑,就可以找着我。”达特安道:“在那里找你?”答道:“就在喀米德所。”问道:“你几时在那里?”答道:“正午的时候。”达特安道:“正午我来找你。”阿托士道:“你可不要叫我等;等到十二点一刻,我是要来找你我,割你的耳朵。”达特安道:“我差十分。到十二点时便到。”说毕,又跑,同鬼迷的一样,要赶那个人。“

那时颇图斯站在大门,同守门的兵说话;两个站得相近,只容一个人打中间走过,那达特安象一枝箭打当中跑来。谁知那时刮了一阵风,乔起颇图斯的外衣,刚把达特安全裹起来。颇图斯大林死命的拉住那外衣,达特安跑不出来,用力扯来扯去,把那人肩上挂的绣花带子的底,全露出来。原来那长带子,面上虽绣的好看,那阴面却是皮的;因那颇图斯买不起全条绣金的带子,只买了一条半金半皮的,故此常怕冷,常披上那件外衣。颇图斯见了,大怒道:“你这人疯了!那里有这样碰人的?”达特安摆脱出来,答道:“对你不起,我忙得很,我要赶一个人。”颇图斯道:“你忙的时候,丢了眼睛么?”达特安道:“不。我的眼甚好,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我的眼都看得见。”颇图斯怒极了,说道:“你这样碰火枪手,你是该打!”达特安道:“你说打么?你这话说得太重了。”颇图斯道:“有胆子肯当面同仇家见仗的人,却不嫌这句话太重。”达特安道:“我明白了。你是见了仇人,不肯跑开的。”说毕,便大笑而跑。颇图斯正要动手。达特安道:“等你不披外衣时,再打。”颇图斯道:“今日一点钟,在罗森堡后头相会,如何?”达特安回头答道:“我一点钟必到。”

说毕,转出街头,四处找寻,看不见那人;路上逢人便问,跑到河边,又回转来,不见那个踪迹;越跑越热,那怒气慢慢平下来了,想起那一早碰见的事:——那时只有十一点钟——第一件,因为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得罪了统领;第二件,得罪了两个火枪手,还要同他们比剑——那两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一个可以敌数个的。细想起来,事体不妙;想起打架来,总要被阿托士刺死的,那颇图斯的一仗,可以不打的了;不过少年气盛,还盼望自己运气好,比剑两次,或者只受点伤,还不至死,自己说道:“我自己亦实在太粗心了。阿托士肩上受伤,我为什么刚要碰他那里,他一定觉得痛的利害。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他当时不拔剑,把我刺了。颇图斯那件事,更不必讲了,实在是岂有此理。”说到这里,大笑起来,赶快四面的留心看,恐怕大笑又得罪了别人。又说道:“那颇图斯的事,实在好笑;我虽然没伤害什么东西,总不应这样的碰人。假使我那时不说那几句姗笑他的带子的话,也可无事的了。这些事,都是我自己招上身的。一件事未闹了,又闹第二件。”想到这里,自己向自己说道:“达特安,这次如果侥幸无事,我劝你学讲些礼法;你要晓得,讲礼数的人,并不是胆怯。你看那个阿拉密,他温柔讲理的很,却没一个人敢说他是个懦夫。你要拿他作你自己的榜样呀。哦!原来他在这里。”

那达特安刚走到代吉隆府前,碰见阿拉密同三个御失在那里说话。阿拉密原先看见达特安,不过因为刚才达特安在统领那里,看见统领同他们发气,故此不去招呼;达特安心里要同他周旋,含笑的走上前来。阿拉密看见他,不甚想理他,四个人登时不说话了。达特安看见他们不甚理他,正想借话走开,忽然看见阿拉密丢了手巾,又看他把脚踏住;达特安以为他是不知道,无意踏住的,低了头,从阿拉密脚下,把手巾扯出来,恭恭敬敬的送把阿拉密道:“你若要丢了这手巾,你心里是不会爽快的。”原来那手巾,四边有通心花,一角上还有贵族的徽章。阿拉密看见,红了脸,把手巾抢过来。有一个朋友道:“阿拉密,你素来是小心谨慎的,波特里夫人既然肯把手巾借给你,你为什么还说你同她不对呢?”阿拉密瞪了达特安一眼,象是要刺死他的模样;忽而十分和气的对那朋友道:“这手巾并不是我的。我不晓得为什么这位先生交把我。我自己的手巾,还在袋里。”说完,果将自己手巾掏出来,是细竹布的,并无花边,又无徽章,上面只有他名姓第一个字母作记号。达特安知道自己鲁莽了。但其中有一个人,不肯放松,便假作郑重的样子,对阿拉密道:“如果你说的是实,我请你把那手巾交给我;因为波特里同我是很熟的,我不 能让他夫人的手巾到处摆给人看,象战胜品似的。”阿拉密答道:“你的道理是不错,你对待我的样子却不好,我不能交给你。”达特安迟疑道:“实在我并不曾看见这手巾从阿拉密先生口袋里丢出来,我只看见他的脚踏住手巾,帮我疑是他的。”阿拉密冷冷的答道:“这可是你错了。”回头对那一个同波特里相熟的人说道:“我忽然想起,我也同波特里相熟,也同你一样;看起来,这条手巾也许是从你口袋里出来的。”那个人答道:“我可以同你赌咒,说不是的。”阿拉密答道:“且慢。如果我们两个人都赌咒,总显出一个说谎的来;我的满搭兰,我有一个妙法:我们何不一人扯一半?”那人答道:“每人扯半条手巾?”阿拉密道:“是的。”那余人叫道:“这是索鲁们判案的法子。阿拉密,你的办法真不错。”众人听见,都有笑起来,那事便从此不提。

俄尔众人皆散,阿拉密同那几个朋友是分路走的。当那几个人说话的时候,达特安并未插嘴,等到他们同阿拉密分了手,达特安要同他周旋。阿拉密走开,并不理他;他便说道:“我刚才是错了,请你不要见怪。”阿拉密答道:“我老实告诉你,你刚才所做的事,不是君子所为。”达特安道:“什么?难道你……”阿拉密忙答道:“我扑克你不是个呆子。你就算是打喀士刚来,也要晓得人家无缘无故是不把手巾踏在脚下的,巴黎也不是拿手巾铺路的。”达特安生气道:“你不要侮慢我。我是喀士刚的人,不错的;你可要知道,我们喀士刚的人,是不大能容人的。作错了事,道了歉,就完了。”阿拉密答道:“我不愿意同你争闹。我不是强盗,又不是凶手,我不过暂时是个火枪手,我非到万不得已,不肯同人打架;我看打架的事体,无甚意思。但是刚才那件事,不是顽的。你这么一来,把一个女人的名字,牵涉在里头。”达特安道:“那可不是我的错。”阿拉密道:“我已经告诉过你,那手巾不是打我的口袋里出来的。”达特安道:“你说了两次谎了。我却确见那手巾是打你的口袋出来的。”阿拉密道:“你还是这样说么?等我们来教你些规矩。”达特安道:“你是个教士,我请你作你的教士去;我正要同你较量较量,请你马上就拔剑罢。”阿拉密道:“且慢。我们刚在代吉隆府前,主教手下的人甚多;主教大约很想我的脑袋,不过我还要我的脑袋装在两肩上,若讲到杀你,我可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不过我要寻一个好点的地方,等你死了,你不能夸嘴,说你是什么样死的。”达特安道:“你且不要太稳当。我请你把那手巾收好;不管那是谁的,将来你总得着他的用处。”阿拉密道:“你是喀士刚人么?”答道:“是的。你说等等再打,可为的是妥当起见?”阿拉密道:“是的。火枪手原是不讲妥当不妥当的,教士们却是要讲的;我不过暂当火枪手,我不能不盘算。我今日两点钟,在统领府内等你;见面的时候,我们再定相会的时刻和地方。”说毕,两人鞠躬而别。

阿拉密向罗森堡走;达特安记得十二点钟有事,便向喀米德所而去;路上自言道:“无论怎么样也要做到底。那怕死了,也不如死在御前火枪营军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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