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渊集/拾遗卷三十一 中华文库
语录
先生曰。罗整庵之论。退陶则甚斥之。几乎如异端。栗谷则虽以为不足。而却有顾藉之意。虽由于各有所见之致。而大抵整庵不识理气。至于理者乃是气之理一语。即自谓置水不漏者。而亦大误矣。太极二五。虽妙合无间。然若如罗说则二气自运。成出万类万事。而理不过随气随有而已。理则专无权力矣。何处见本軆之妙耶。当时诸儒辈专以理气为二物。如胡氏至有理气相私之误。故整庵欲矫其弊。而又不觉自己又陷于一偏。良可慨惜。
先生曰。今人每谓古者十五入大学而后。始为格物致知之学。极可悯也。八岁入小学之时。所学无非知行交勉之功。今见小学之书。无非日用应事。洒扫应对事亲事长之方。则似若专言修行之方。而其实则致知之事寓于其中。试以数条言之。如长者有问则宜乎即对之为敬也。今云顾望而对则所以恐人之有对而嫌于先对也。户开亦开户阖亦阖。有后者则阖而勿遂。亦十分稳当。盖开阖之如前。只所以顺主人之意。此则固是易知。而若有后至者继我。则阖门有妨于拒人独入之嫌。不阖则又是拂逆主人之心。此处合有道理。故乃阖而勿遂。半闭半开。又如为长者粪之礼。当其洒扫之时。恐尘埃之及于长者。故掩袖回身而遮之。此等诸条。皆有曲折。非临事究其当然之道理而能如是乎。推此道理。事事物物。皆究应变之方。则天下岂有难处之事哉。此小学之所以通于平天下之功。
先生曰。论语问禘章之义。寻常颇疑。禘之礼虽重且大。然但知其说而已。则岂有易治天下如运掌之理乎。然深思而究之。圣人言约而旨深。盖人有父母。又有祖考。推而上之。以及乎始生之祖。则礼虽贵乎重其本。岂不愈远而愈踈乎。今事亲孝则孝可以亲亲仁民。而又推事上。以及乎事死。又推祭父母祖考之诚。以及乎祭始祖之诚。则非伦理之极尽。可能乎。非位育仁德之至大。可通乎幽明。则可以论禘之理乎。且但云知禘之说而已则虽似容易。然鬼神之理极难知。非圣人知行兼造极地。则难可晓然通达。后世人君设能行禘。但是应文备礼而已。则岂可谓知禘也乎。信乎知禘说之可以治天下也。
先生曰。凡人知行。极难齐头。知得五分。难行得一分。虽以祭祀之理言之。吾每谓人之知识自谓几到知禘境界。然后可能行其父母之祭祀。盖事神之理最难知。若但循例祭之。则是不过以为他家祭先。吾亦祭先而已。未知祭祀之说者。未可谓能祭也。
先生曰。吾观人每以五品定之。曰拘儒曰陋儒曰腐儒曰贱儒曰俗儒。如宋季诸儒。皆不免陋儒之目矣。
先生曰。七月篇七月流火。今则乃八月流火。可知星度之与唐尧时渐差。
先生曰。中庸或问。是兼大学论语或问意思。其軆段具备。论语或问则专是论诸儒之得失者多。谢上蔡言语虽多病。但比和靖,龟山则气像又别。若可以做国事。
先生曰。博约有二义。如博文约礼。固是知行说。然知中亦有博约。譬如读启蒙一部。大小诸注。无不尽看者是博。尽看后就其中得其宗要处是约。
先生曰。大慧尽奇伟之才。尝坐张九成事一番流窜。其弟子即道谦。朱子与汪尚书书所谓师其人者也。
先生曰。僧灵观即义兵将休静之师也。其号芙蓉堂。本是人家奴子。儿时夜深人静。忽有感悟。抽身出门。遂为僧。常入金刚山居弥勒峰下内庵。疑栗谷入山时所与问答者。或是此人否。
先生曰。徐孤青是亦人家奴子。居其主行廊中。与士友讲讨。有女婢自内来言曰内上典分付使系浣衣之绳。遂起身执役。复出来讲论。此亦见其行谊甚高。其鸡卵譬存心之说甚好。载同春集。盖其意以为太执持不可。太流失不可。唯平平存在。犹鸡卵之太执则破。不操则转。惟精握掌上。不破不转。盖亦灵观之类也。
因人家多请文字。先生曰晩年只欲谢绝闲冗事。涵养本原。此意颇切。而却因人家墓道文字。未免费却心神。良可闷也。今日亦见京书四五处所来。无非此事之相督。吾本才不敏速。何可堪也。如尤翁则自是大手笔。容易为之。而吾则不能如此。虽晦翁亦多此等酬应。甚至于来请笔法者亦多。而惟退陶不多做人家文字。此处力量却似胜于晦翁。且受人文字之托。其弊有二。宿诺之时。便迎在心中。如负一重担。既做之后。便又留滞之心。久而不忘。其为害也亦大矣。吾欲自近年除却世间杂务。惟思一心是养。庶不至于不迷根本地头。故虽不敢自谓于格致工夫少有所得。而实欲于几卷残书。便相束阁不窥。但讨静养。况人家文字之役乎。但不能于人之托。峻辞斥之。依违受却。则此不免柔弱。譬如木性之嫩软。易挠于人手也。李延平最好师法。不做文字。不费闲气力。惟涵养德性。岂非吾之所慕乎。
先生曰。恕字有两义。一则人心之恕。一则道心之恕。如己之所欲。勿施于人。是人心之恕。如以所行于己者。教人使行。则此道心之恕。尝以此意。累言于李公世龟。而不能即晓矣。如大学絜矩之义。似是人心之恕。
先生曰。论语最难看。盖以常人之心。度圣人之心。非有朱子章句。何以解之。如以吾不复梦见周公之训言之。若谓孔子血气已衰。不能梦见圣人。则此非知大圣也。又谓始尝有意世道。而今已望断。不复梦见。则亦非孔子所叹之意。惟以征应论之。此最正当。故朱子之注意盖如此。今看此章。当以昔日则天或欲平治天下。故征应之发于梦寐者如此。今则征应又渐不如昔。故有吾衰之叹。如此看则可也。
二十二日。先生谓诚仲曰。未发境界甚难。如晓窗纸白。入眼便认为白。此则不害为未发。而惟昨日论平康赈恤事。故便如有物挂着肚里者。是未为未发。盖昨日已发之心。未尽消根故也。
先生曰。人当详听它人言语而后。可以应答。若不待人毕语而搀答。则其于人言。何能尽之。又其气象亦甚粗率。薛敬轩以言语不罕。为修身之大失。此言良是。
先生曰。朱子谓圣人一部易。皆是假借虚设之辞。天下之理。若正说出。便只作一件用。惟以象言则当卜筮之时。看是甚事。都来应得。此言甚好。盖四圣易文。皆如今解占之辞。参以象类。明其义理以俟之。若是泛论天下之理。则一番用后更不合。如论孝悌等字。事亲事长之外。更不可用于人是也。惟其以象类取义之故。后来命爻得卦。必适与之合。而其吉凶莫能逃。六十四卦之旨。无不如此。以天下之象数不可越故也。设使吾今于离火卦。类设一辞曰。室中有烛。后来占爻之时。或岂无符合之事乎。周易大抵皆假借虚设之辞。故流动变化。无有涯际。而千变万化。动辄符合。故不论某事某疑。卜筮则都应。此所以为妙也。若以周易一辞。硬作一理。而他处更不关涉。则便近于只作一件用而止也。天下事岂能出于象数乎。
先生曰。理数有自然有贵贱。自然者河啚是也。贵贱者洛书是也。河啚当以阴阳自然交合之义而看之。故一为阳而与六阴共位。二为阴而与七阳共位。三为阳而与八阴共位。四为阴而与九阳共位。洛书则当以阴阳贵贱分别之意看之。一三七九为阳而居正位。二四六八为阴而屏侧位。盖河啚是统包全軆之啚。男女善恶。君子小人。反有混杂同滚之象。洛书是齐整备用之啚。故男女善恶。君子小人。便有严截分异之象。似与伏羲八卦文王八卦相同。伏羲则备其軆。大禹文王则推其用。以河啚见之。譬如男女阴阳。合和交泰。有夫唱妇随意思。以洛书见之。譬如男正于外。女正于内。严齐整肃。各居其所。有不共浴不同湢意思。然河啚先出而洛书后出者亦妙。若使人但知洛书之用。而不识河啚之軆则岂非大欠乎。
先生曰。河啚如君臣同居一堂。都兪雍凞。洛书则又似君臣分义严截难犯矣。
先生曰。当于啚上求理。看河啚则当识天地之间。阴与阳相对。人心之中。善与恶相对。朝廷之上。君与小相对。而知所戒矣。看洛书则当识阳居正而阴不可用事。善为宗而恶不可混杂。君子登庸而小人屏诸四裔。则知所勉矣。推之万物万事。无不皆然。圣人贵阳贱阴。尊阳卑阴者此也。
先生曰。河啚虽有阴阳交泰之义。然阳统阴而居上右则交合之中。又有阴阳尊卑统随之象。洛书虽有贵贱分别之义。然阴随阳而各居其侧则分别之中。又有上下和合之象。
诚仲问。河啚运行之次左旋。而洛书运行之次右旋者何故。岂洛书主变主用。故运行亦变。左旋为右旋耶。先生答曰生之运行。克之运行。自有两段意。生之意于河啚见之。克之意于洛书见之。生先而克后。生顺而克逆。先者为軆。后者为用。軆见于河啚。用见于洛书。自有妙理。今只曰变左旋而为右旋则似鹘突矣。今就两啚而推其顺逆之所以。则只因金火之易位而乃如此。今试以河啚一六。欲右转而之四九则生不得。以洛书之三八。欲左转而之四九则克不得。河顺洛逆。方见运行之势。自是两段意思。潜玩可矣。又曰因此而思之。生顺克逆之理。推之天下事物莫不然。今人家生儿。先养以乳食而后施以棰楚。如遇朋友。先以欢忭而后加䂓责。盖顺道居先而逆道居后。棰楚䂓责。事势似不顺。而实则亦所以佐其生理也。然则克字与成字。一般看亦可。然克字兼利害。而成字有利而无害矣。
先生曰看啚卦理数。必大胸次好精神者。惟能喜其变化无量之象。而玩其玲珑不穷之理。若心中窄狭者。欲齐整安排一句迹辙。则何以知易理也。
看易象数。必于一场纷罗繁细界头。得一条平坦路头。可以无疑无乱。而见夫法象之妙。非精神力量之好。何以及此。古人曰顺风挂帆。一日千里。愿元猷依此法如何。
先生曰。文王八卦。与伏羲迥异。然默玩之则其变化无穷之妙。令人可喜可乐。吾则读易及看理数。至于此等处。每悦其变通之无量。只欲一事一理。齐整铺置而已者。看理数不得。
乾坤定上下之位。坎离列左右之门。天地之所阖辟。日月之所出入。春夏秋冬。晦朔弦望。昼夜长短。行度盈缩。莫不由乎此矣。惟此数言。足尽伏羲八卦之旨。因痛咏再三曰虽看理数不必拘拘于卦爻方位。当于象上求理。放开心胸。徐玩其气象如何可也。
先生曰阳在阴中阳逆行。阴在阳中阴逆行。如君子在小人之时。有逆之象。小人在君子之时。有逆之象。
先生曰拙修斋于我。每以三件事相戒。一曰玩心高明。一曰用心紧要。一曰愿启其端。无竟其说。盖玩心于原头理軆昭旷之原。众理自无所逃。然用心或没紧要则一无所得。如孔颖达十三经注䟽之类。正是用心于不紧要者也。末段一语。即邵康节所言于李之才者。对人言每欲其略启其端。而容我思索。则亦好话头。此三件事皆可服膺。
先生曰玄黄牝牡之外。尝能用心。可以得力。若俗儒者都拘拘于玄黄牝牡者也。问玄黄牝牡何谓也。曰昔伯乐与弟子相马归。不卞其玄黄牝牡。而及骑之则乃千里马也。此其所相在于玄黄牝牡之外。乃知其神骏而已。今学者之徒䂓䂓于章句训诂之间者。乃用心于玄黄牝牡者也。其得圣贤之心而軆之于身者。乃用心于玄黄牝牡之外者也。
先生曰。今人多不识字义。所以于训诂多不通。如宜字是有片片分段。各有分限之意。故不可泛然以当字意看之。如宜兄宜弟及相地之宜是也。又如苟字之义。或以为苟且。或以为诚字之意。夫一字之义。何其相反如此。吾则以为其实无二义。而人之所以看之不同故耳。苟字元是姑且之意。如为恶者中心自解曰此事则姑且为之。后勿如是。则此乃所以为姑且之义。而虽以为善言之。如遇善事则心中便自劝自诱曰此事则姑且为之。又遇一善事而自诱自劝曰此事则姑且为之。事事之善每如此则此亦姑且之意耳。其为姑且之意一也。而姑且于善则好也。姑且于恶则不好也。其实无二义也。朱子于新民章直释之曰苟诚也则似甚突兀。与下诚意章注所谓苟焉以自欺之苟。似有抵牾之端。故吾每谓以姑且之义。兼善恶而通言之则好矣。未知如何。
先生曰。易象分属。皆有意义。如马健故为干。牛顺故为坤。然马之蹄圆而奇象天。牛之蹄方而偶象地。分明阴阳自分。无可奈何。且龙能起雷故为震。鸡能鼓翼扇风故为巽。虽以有风病者不能食鸡肉之事见之。其理可见。豕者有陷下之象。唇耕沟泥之中故为坎。雉者羽翼有采色。为文明之象故为离。且坎者水也。水黑故豕色黑。离者火也。火赤故雉色赤。此又一理。艮之为狗亦有说。狗者常喜坐而立两足蹲后足。两耳尖起。坐既艮止之义。而其形又似山。且能吠人门外。有禁止之意。皆不出艮止之象。惟兑之为羊。未能解得。尝见羔羊之属。必喜开口嚬笑。笑是悦之象。故便知此乃兑为羊之意矣。
先生曰。头圆而居上故为干天。腹方而栽物故为坤地也。震者雷动之象而足常主动故震为足。且震卦下一画为阳在下之义。又曰此阳甚毒。巽者其卦阴偶居下。似人两股。故为股。坎之为耳。盖耳者其窍也深陷而其听也聦。故为坎也。离为目者。目是日月之象。艮为手者尤妙。手有执持禁止之义。兑为口者。兑卦一阴在于二阳之上。有口穴在上之象。口开必笑。有悦之象。问巽入之义。曰巽者一阴居下。以其象言。盖一阴入于二阳之下。磨轧消削。便使阳尽化也。譬之小人入君子之中。初则亲密谄好。久则其势反炽而君子势缩。毕竟小人得时而君子退伏也。众阴之长。实由乎巽之一阴。而其形则只是入而消之形也。
先生曰。关雎章可见文王性情之正。又可见后妃性情之正。又可见诗人性情之正。其寤寐求之而不失其正及媲之雎鸠。见其幽闲贞静之德者。皆可见后妃文王性情之正。而至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又诗人性情之正也。人多误看。至以为全篇皆只是文王性情之正而已。可谓误矣。
先生曰。曾点咏归有三㨾义。盖曾点胸中。已是私欲净尽。天理流行。则于天下事。无大无小。只是遇着便做而已。居常无急迫忽遽之意。故至于夫子之问。便铿尔舍瑟而对。有从容不迫之气象。若子路辈已于天下事。便有与日用较重底意思。故及承夫子之问。或率尔而对。或随口而应。如痒之得搔。何尝如曾点铿尔之对便雍容可观也。此其一义也。又曾点之对。不及天下之事。而所愿不出日用间事。则此其意思已自天理随处充满。无所欠阙。充天充地。上下流行。不以日用间事为可小而有所亏缺。不以天下事为大而必欲跂为。此乃尧舜气象。此又一义也。曾点之对。虽不过日用间事。而若又是家中庸常例事。则与子路功伐等事。其间岂必截然。而必以暮春冠童风浴之事为对者。尤可见胸中四时长存。而乐意与春俱好。鸢飞鱼跃。天理自在。于此尤易见其为尧舜气象。其义又一也。于此必兼此三者。然后其意方备矣。
先生曰。用心紧要之说。当更深思。如程子之不饮茶不看画。皆用心于紧要处故耳。横渠看书之法极精。至以史书为无益。则其紧要可知。盖横渠资质不好。故工夫细密如此。今学者喜出入终日。打杂话。与杂类追逐。好看杂书者。何益于身心一分事乎。况少年时事业甚多。正宜爱惜分阴。居家事亲事长日用应对之外。将古圣贤书。反复融看。何暇作闲寻访闲言语乎。一二直谅多闻友外。更不容交游。只收敛一心。用之于紧要处可也。
天地之理。顺而渐。无截然分限之事。故以地理言之。北高而南卑。若徒高徒卑则天下地势。如建瓴倒掌之势。而特以渐高渐卑。故殆不知其北高而南下矣。以天时言之。冬寒而夏热。若急寒急热则天下之人。几尽冻死而热毙矣。而特以渐寒渐热。故人不知其苦矣。至于生老死病。天下万事。胡不尽若玆乎。虽以物类言之。人与兽之间。几乎截异。而猩猩者居其间。禽与兽之间。蝙蝠居之。草与木之间。竹居之。盖天下之生类。亦以渐而已故耳。变化之理。或以草而为虫。以虫而为鱼。其为禽兽亦然。变化无穷。此亦可见天地之情矣。
先生曰。人当于天下事。无大无小无内无外。只得知天理随处充满。物来顺应而已。则虽处置国家大事。亦与自家日用身心间事。皆得从容一致。而初无大小内外之为间。盖理无大小故耳。胸中若得脱洒无拘牵。而又有敬意思则自然常如此矣。三代之乐已废。今之为士者。惟以书册涵养。而其外则惟山水观览。有古乐意思。不可草草道也。以此曾语申君愈。颇以为然。盖申亦好游山水故也。
先生曰。今人多不识草木鸟兽。亦为格物之大欠阙事矣。今之家养野鹤。即所谓玄禽也。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者。即今日家养野鹤。以朱子注说考之可知。若谓野鹤外。更有仙鹤则非所知也。今之所谓柏子。即海松子而非柏也。柏即汁柏树之类是也。松虫食柏子而不食汁柏。以此知今之所谓柏子。乃是海松子也。
问欲軆康节法。将四书二经。轮回反复。日日为习。馀力欲看史。未知如何。曰经书当熟读。不可暂废其功。今之学者。于义理训诂同异之事。无不一一备论于濂洛关闽众说之可否。而反于经书大文。不能默会圣训有沈潜自得之功。岂非本末轻重之失序乎。且所患者。今之学者说得人心道心。天花乱坠。而反不能于自家心中加一日之功。检得何念之发为人心。何念之发为道心。如此而徒以讲说为务。则何益之有。此反不如俗人无知者之徒泛泛自在也。若律其罪则不知而不得者。犹可恕也。知之而不行者。厥罪有浮。吁亦可畏。然则读书为次。惟点检自家隐微之地为上矣。
诚仲先归。先生命茶。与诸生各斟一杯以饮曰。朱子饮茶而称其先苦后甘之味。盖天下之理。始若苦涩。终必有味。古人有云风流得意之事。一过便成悲凉。清真寂寞之滨。愈久转生滋味。此之谓也。因曰人常同群会合。无所切磋则无益。不然而各自勉业。虽不相见。亦何怅乎。诚仲诗各崇其德亦可忘止。此意思甚好。
先生曰。太极啚后论。或者之所疑有七节。而一一解释。当详观继善成性。以阴阳分之者。以两仪之流行及禀受之一定而分属于阳界分阴界分。朱子于此每说张咏公事阴阳之事以明之。盖公事之方未了当者。有阳底意思。公事之已结案成局者。有阴底意思。故推之于理。亦可以此看得矣。天理流行。阴阳变化。则此处乃继之者善而可属阳边。人物之生。禀受一定。而各有其性。则此成之者性。而可属阴边。继善成性。俱是理也。非气也。而特分属则各有阴阳底二者之别。
先生曰。仁义中正之分軆用。朱子以一语解或者之疑而甚分明。盖于元亨利贞训诰上。换却仁义中正字。善之长嘉之会为仁中。而利之宜贞之軆为义正。则大煞分明矣。于是乃以元亨为诚通。利贞为诚复。而合于周子通书之旨。以明其分属軆用之实。则仁义之为用。正义之为軆。始有根据易知矣。
先生曰。一物各具一太极之疑。最当深思。盖谓原头太极生出万物以来则此人之所易知。而谓万物各具一太极本軆则人不能无疑。故朱子论其一物之中。亦各天理完具。不相假借凌夺。则万物之太极。各无所欠阙矣。统宗会元之喩。亦可易见。仁为统軆。不可与义礼智作对之疑。朱子所卞亦分明。盖仁者专言则固包四性。偏言则只是生之理而已。然仁之能包四性。亦以其生之理故耳。非别于偏言之外。又有可以统言者也。譬如大冢宰。以其尊则统百官首群僚。而以其职则亦除拜官职。择人任政而已。然其所以统百官首群僚者。亦以其职之能择人任政而已。今以大冢宰之统百官。而谓独不可与秋官司空司寇等作列对言可乎。
先生曰。中是未发之中。仁是统軆之仁。而反以为用。此所谓反类者也。正为中干。义为仁质。亦对中仁之为用。而分属阴阳。所以别为卞之者也。
先生曰。朱子以为周子此啚。语意峻洁而混成。条理精密而踈畅。此亦当识何者为峻洁混成。何者为精密踈畅。又当知四者之相反而却兼之意思。如第一太极之圈。跳出于阴阳万象之表。则此类为峻洁。如二五之情无极之真。妙合而凝。则此类为混成。其说理气造化。莫非精密。置水不漏。而却于其中又多踈畅处。如形既立矣。神发知矣等语。何等踈畅不烦细耶。此等处当推类详玩。
先生曰。昔有人游岭南。遇礼安近百岁一老。得闻退陶事。则谓儿时亲见先生仪形。而容貌精紧。无豊硕之事。精神射人云矣。
先生曰。金河西形貌最好。奇高峰颜如玉雪。而其家人曰见金公貌。我主之貌如炭灰。
先生曰。凡言语之际。虽有胸中所欲言者。必抑遏于心中而后。方无剿说搀言之患。盖凡事无欲上人。言语之道。亦岂不如此乎。退陶与人说语。人之止语良久而后。方讨答。此最可法。
先生曰。居敬穷理力行三者。不可偏废。然三者之工夫各异。不可不幷用力也。虽以先贤言之。亦有于此较偏其一者。如静庵之居敬力行则无欠而穷理不及栗谷。栗谷之穷理力行则无欠而居敬不及静庵。又有能居敬穷理而未能力行者。此皆当识得。人或以居敬力行为一则大非。
先生曰。退陶谓自见思斋。始闻正人君子之论。则思斋亦一代名儒。然尝于朝廷大会中。回首侧身。语在座者论诗律之事。一时之人。讥以剽轻云矣。郑守梦食薏苡粥。不与客分。尝曰此难继之道。〈守梦家甚富〉
先生曰。松江与李山海有隙。松江之窜。山海之谋也。后来山海一日忽喟然曰愿见季涵。其子曰某小人也。大人何思之有。山海云吾少日访季涵亭馆。寂寂无人。季涵大醉卧梨花树下。梨花落而满面。吾急呼之。季涵拂面上梨花而起。伊日风仪。正神仙中人也。何可勿思。
先生曰。闻金都正万增之言。慎独斋与尤翁一夜秉烛。达晓讲义理。尤翁三次竦身。敛膝更坐。而慎斋则肩背竦直。终宵一不动身。可见其持敬之严也。慎斋病重之时。同春往候。则慎斋正衣冠危坐。至于带偪之属。亦不去身。同春叹服曰吾则气少不平。辄卧衾寝以调治之。今见先生。真不可及。才过二日而慎斋易箦。可见疾病之时。持敬不懈。今之后生。放其威仪。懈惰自纵者。其罪如何。
先生曰。尤翁,同春,草庐同会讲论。尤翁则五日达宵不寝。精神如常。持敬不少弛。同春则过三日必一宵熟眠。达宵而起。持敬不少弛。草庐则勉强不寝。而昼则有时支颐失眠。此亦可见先辈精力及工夫浅深。
先生曰。士于世间时务。国家治乱。法制沿革。民生疾苦。尝讲究于中。皆有其策。若将能举此而可措者。然后方可谓軆用俱备之学矣。
先生曰。家兄与诸生讲论。虽新学后生。其心向善则必极意教告。终日不知疲。或亲友来访而不交一语。同甫一日来访。家兄适院生论经。故寒暄之外。更无他语。同甫怅然而返。
先生曰。南溟尝游山。责太守之不携妓曰何无风度。又尝看妓乐甚喜。然反嘲晦翁之与兵使游。则可谓恕己则昏者也。
先生曰。龟峰学问高明。可与栗谷相上下。而行处则不及矣。其时之人每以龟峰妄自抗尊为非。殆欲叱辱曳出者多矣。及一见则不觉进前拜。岂不难乎。
先生曰。退溪文章胜于栗谷。其滂沛活动。精密恳到。不但有儒家纡馀文气而已。盖得于朱子者为多。故混混难当。
先生曰。尤翁言语细下。不为高声酬酢。而声在口中。盖一生持敬把捉。不为一日放忽之故。本来声音。似必壮大。而慎重矜饬于言语之际。此亦可见为学力量之一段也。栗谷则每以厉声为主云矣。
先生曰。尤翁去止甚不拘牵。其来城洛之时。必飘然出城。妇人奴婢至忩忩随后而下乡。暂时出入。亦多此法。尤翁在万义时。同仲父往拜。左右啚书甚稳。梅花又发盆上。意谓虽不过今冬。亦必为旬馀日计。其后四五日。闻已下华阳。又闻李加平涑言。以其先世墓文受出事。往于清峡。一日闻先生将还怀德。而人马适来。其日适大雨。李谓其店主曰雨势如此。大监之行必寝矣。店主曰雨虽如此。何可寝大监行次。俄而闻已发行。盖自古圣贤行止。虽贵安详。亦无左右拘牵持日迟迁之事。尤翁亦大快矣。
先生曰。尤翁寻访人家。或造次辞归。尝一临清风溪。余陪家亲及诸父兄。往侍而话。余辈则立于中庭。夕间忽然起身。即举手相揖而出。因谓余辈立庭者曰。诸公劳立庭中不安矣。因出门。气像端严中。亦有敏速果决。不为迟钝底意思矣。
先生曰。今世事。上自朝廷下至士夫小民。无非皆尚虚伪。凡人身日用处事。无非虚伪。惟春日野田中叱牛躬耕者。差强人意。因节节言虚伪之病。
二月初六日辛卯。先生将向长湍。观一家葬事出山。子恭及金谦行随之。子恭则欲自临汉书院而落后上洛。彦焕与士长。以人马不来之故。数日将留庵中。先生临别各加勉戒之语。因曰唐人诗云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殷勤竹林寺。能得几时过。此诗可谓善形容人情。又曰吾每于知旧之会合。未尝前期相约。散离亦无怅然牵拘之意。天下事莫非朱子所谓水到渠成。何可规规于其间。反成私意而已耶。〈右郑彦焕宝盖语录〉
问元海翼何如人也。先生答曰善人也。曰何如斯可谓之善人也。曰吾尝就人品中。分作六层。曰圣人曰大贤曰君子曰善人曰俗人曰小人。圣人是大而化之地位也。大贤是博约俱造地位也。君子是文质彬彬地位也。善人是依本分无过恶地位也。俗人则是汩没世臼中。无所主者也。小人则是鄙污苟贱回谲不正者也。大略如斯。善人虽自依本分无过恶。然境界终是与俗人相邻。故或有流于俗人样子之时。俗人与小人相接。而又其中无所主之。故或值君子小人相争之时。则常至于为小人右袒。人必透过此关。然后可以语学。小人中又有两个般㨾。如蜂虿蛇蝎之类是刚恶。如吮𭼺咀痔之类是柔恶。然下一般则多自俗人中沦没出来底。而要之皆是阴柔不正也。以此言之则元海翼能坐在第四层里面。亦自不易也。如鱼舜瑞则是方欲文质交修。博约兼进。以进于君子者。而其所谓博约不能用之于天安县。是故元海翼之为善人则可保。而舜瑞之为君子则未可必也。又曰世或有心则小人。而欲盗占君子地位者。此最可恶。又曰人苟以此常常点检而警省。则必更长进在。
问论语中多言学字。而指意各自不同。未知如何。先生答曰朱子言学之为言效也。学字本意大抵是效于人者。故论语中如博学之学。是言知也。思而不学之学。是言行也。其意虽若不同。而执此一效字意求之。则可以随处贯通矣。
先生曰。孔门中惟曾点所见最高。而后来见得曾点此意者。亦颇不少。正坐人自不识。如陶渊明诗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即此一句。亦可以想见其意趣。我方采菊于东篱之下。而邂逅无心之际。南山便来在眼前。盖其胸中私意消落。无少蔽障。故外物之在前者。亦皆不容安排。而吻然相得。物我之间。天机流动。只此气象。便是曾点浴沂意思也。后人乃以见字为歇后。改以望南山。则着意安排。乐意便索然矣。其末句意味尤高远。此间有真意云则若将以有言也。卒乃归之于忘言。则所谓真意者。便即此而在矣。卧北窗自谓羲皇上人一段。亦与此意一般。此老胸中岂有一毫私欲留滞得在。如今人都是私欲蔽障。故时值好个境界。则亦岂无此个意思些少形见者。而却被许多私欲东生西起。旋即闭塞。人须先私意消落。然后可以存得此意。
先生曰。人之为学。固当博看天下之书。而要使册子上义理便移在自家心上。然后方始活法。苟能会得此意。则虽释册子。凡日用之间。众物之在前者。无非与自家此心融会贯通。鸢飞鱼跃。触处朗然。若一向去。故纸堆中埋头汩汩。才释册子。随即茫然。则何处见得鸢鱼意思。鸢鱼意思。不必于册子上求之。当于释册子时认取。
先生曰。今之向学者。有许多般㨾。有因父兄侪友之劝勉。强而为之者。有以为他人则或汩没科臼。或驰骋文章。皆不足贵也。我则当求其高于此二件事而为之者。有因一时意义而为之者。有欲以此欺世盗名而为之者。有以为姑且漫恁地而为之者。其中欺世盗名者及姑且漫恁地者最多。至于真实向道。欲为圣为贤者。绝无有焉。苟果真实向道。则其工夫自当日就月将。寻向上去。不应其留落宛转。兀然无进。而何今之向学者日众。而长进者则绝少也。此可怪也。
先生谓肃基曰。闻近来向学者甚多云。君所知者几人。对曰性懒未及交游。寻常追从者。只有若尔人。先生曰向学者众则将来必多裨益于世道。岂非幸事。但有未可晓者。少时尝入金刚内外山。许多寺刹中。所谓首座僧者仅十馀人。皆能真实做得自家事。观者亦甚爱贵之。近十馀年来。自称首座。面壁念话头者。殆过百馀人。无寺无之。此岂求道者渐盛而然也。尽是顽懦成习之徒。厌其运水搬柴之役。炊饭织屦之劳。假托首座。啚占便宜耳。噫吾恐今日所谓向学者之如首座僧也。安知其非不能诗不能赋者。假托向学。以自欺而欺人耶。此直可警也已。
先生曰。在京时尹生凤九来话。因言人之为学。必也去年所不能事。今年却能为之。昨日所做错处。今日却更不做错。然后方始有长进之益。而溯回终始。正坐无此工夫。良可慨叹。此言却最要紧。
先生曰。向入北关。涉境即问可与言者。则多人必称镜城李载亨。到镜城委访。与之同宿。其人品甚高。工夫又深。绳墨之严。尤翁后所创见。德性深厚。颇有晬盎之意。夜闻子弟待候窗外如僮仆。可见其教行于妻孥矣。村秀才十馀人。罗列左右。质问经义。亦自可听。临别以所作天命说相赠。而所见亦甚平正缜密。其论禽兽五常处。尤非近世学者之可及。文章亦纵横不俗。绝塞荒裔中。能生得如许人物。岂非奇事。别来令人甚不忘尔。
先生曰。启蒙不可只一向读而已。读了后当看天地万物。自有轮囷𬘡蕴底意思。如此方是读启蒙也。安东学者金楷。于启蒙工夫最深。所作启蒙覆绎。亦甚精密可观。尝曰启蒙方读时。有些意思。读了后正如博奕一场罢了相似云云。大抵善读启蒙最难。先生曰今之学者。或缘家贫亲老。虽不免科举仕䆠之累。要当着心于内外宾主之辨。则亦必有仕优而学之时矣。
先生曰。世之以俗人心地。而略闻君子之道者。处置得一段事。前瞻后顾。左牵右回。欲惟义是视乎。则恐于自家事。甚系利害。欲惟利是循乎。则又恐得谤于君子。如是拘牵。费尽心机。而毕竟所处常在于非义非利半上落下之间。近日朝廷上亦有如此人。非谓其因此而遂当敢于为恶。无所忌惮。盖其心术之回互。气像之苟且。则反不如全无知识而恣意打做者之犹为快也。令人极不满意。此皆致知未精。而为善去恶。不能真实故也。如今学者之起模打㨾者。徒为观美之资。维终日勉强危坐。而其心则未必知此危坐乃是在所当然。而不可不尔之道。故却有厌恶之意。横在胸中。以为危坐工夫有甚大事。何令人苦恼如此云尔。则设令管宁之榻尽穿。几时更有洒落底意思乎。
先生曰。性犹太极无动静。心如阴阳有寂感。性之本軆。却因寂感而为之动静。故心之寂然则此性亦便冲漠无眹。此则心之所以统性也。心之感通则此性亦便乘机流动。此则心之所以统情也。所谓心统性情者。必如是看。方始明白。
先生曰。近世之学。惟拙修斋见得大意。始知所谓格物致知者。不止于书册章句之末。寻常唤醒人处。尤在于玩心高明。而不使汩没于俗学科臼中。吾之所得于此公者。专在此处。若不及此公之门。则几不免误了一生矣。其谈辨滚博。议论洒落。尤使人言下即悟。想其气像。至今滋往来于梦寐间。到得有不可与俗人言之事。便有起来九原。促膝商量之意。而不可得也。此公后为学䂓模则其能占得地步广阔者。惟林德涵为然。又曰拙修斋一生以病过了。不能着力持敬工夫。而不但自家不能。见人之有䂓䂓于容止间者。则必一场痛责。以为此皆外也末也。无益于存心事。其意虽亦有在。而揆以圣人下学上达之训。则亦是偏了。今人之以拙修学问为太尚事功者。虽非知拙修者。而盖亦出于此也。
先生曰。同春堂引接后学之道甚善。或有不是处。则虽系大段。必当面痛责。其人果能改回则喜悦之意。蔼然于色辞。未尝有不告其人而先语他人之事。此最可法。又曰某人往见近世所谓知名之儒者。而来传其言曰如某人之狼狈。固勿论耳。虽以向来诸先辈见之。皆不免于各有疵病。独吾师门则超然于色目之中。而终无可指之疵病。以此知吾师门之为集大成也云云。余谓观人不可以疵病有无。定其等级。正如考试文字相似。有曲折处则虽或有病而大軆圆好。文气高峻者。此则虽打其病处。而不害其为高等入格也。又有虽无明白可指之疵病处。而全篇軆格低弱庸孱者。此则所谓白文次下也。以是而言则所谓先辈之有疵病者。亦岂可以遽及乎哉。
肃基问。自家病痛。自家岂不知之。而在家时汩没蹉过。未尝仔细点检得出。此来以后。日与诸友相处讲磨。见得自家病痛渐次分明。最是戯嬉玩弄之意。流转往来。机械活熟。已成痼疾。不知何以治之。愿先生药之。先生曰宽而栗最好。如与人言。每欲相好。不欲露出圭角者。亦是习气病痛。凡百须以埋率峭简底意思从事可也。言笑之不紧者。亦宜加察而痛戒之。对曰谨闻命矣。宽而栗。正是所谓三字符者。敢不书绅而服膺乎。〈右兪肃基宝盖语录〉
明履问为学之要。先生曰古人说居敬穷理。但居敬有黑居敬白居敬。若使心不惺惺。外面庄严不足尚。穷理工夫。读书最好然。读书亦有死读书活读书。掩卷后便见义理森在目前。是活读书。若于启卷时有知。掩卷后茫然则是死读书。
明履问各一其性曰。此语大軆。固指气质之殊。而若就其中详论则所谓性者。不能有外于天命本然之性。而率性之谓道云者亦如此。不审见得是否。先生曰然。此个义理。余尝譬之樗蒲红牙。四面上下皆有点。投之或作三或作四。只可见一面。然不可以不见底。谓无点也。明履曰然。先生曰如李显益议论。不知融合之道。至谓禽兽无五常。不与人同。余与鱼舜瑞议论。却不如此。
明履问近来明德议论甚多。或曰心或曰性或曰兼心性。浅见则以为兼心性。先生曰明德是指心之本軆。此个能具众理而应万事。故章句云然。明履曰此有好譬喩。心軆如琉璃甁。甁中水如性。泻水如情。若人指甁曰此甚物。当答曰琉璃甁。又问甁中何有。当答曰有水。先生曰凡譬喩甚难。理无可譬之物。尤难譬喩。此譬喩则古人亦言之。盖有单举甁而言者。又有兼指水而言者。
明履问中庸致中之义曰。所谓致字。是兼守不失之意。朱子红心譬喩最好。章句所谓至静之中。是以境言。无所偏倚。是言中之体段。如此看如何。先生曰此说难穷。欲如此说则有如彼病。欲如彼说则有如此病。舍兄所论。亦更有商量处。盖余于此究索者十馀年。终未了然。君且勿要速透。时时潜玩为好。
明履曰。古人为学。多在诗书。今人为学。专在四书。明履常欲大究诗书。而洛闽文字尚有未尽看者。以此遅遅。先生曰四书工夫想多。未知几次读过。明履曰堇读过数次矣。先生曰诗书如何。明履曰一读而已。先生曰诗书须更看。
先生曰。朱子于学。直是念念不忘。如讲一般义理。未了便不止。既了又更思量。若有些未妥处。便即改正。或作书或作说。无时不然。其接学者。或不待彼叩问。便自抽出疑难而诘之。其与人书。亦问何等人来学。所讲习者何事。可见向人眷眷之诚。明履曰然。
先生曰。罗整庵文字何如。明履曰罗公终似有理气一物之病。先生曰亦有分别处。不可全然驱之于此科。
明履问天运曰朱子云天左旋。此说如何。先生曰左旋之说是。又曰日月五星左旋之说。朱子从横渠之论。而横渠亦有右旋之说。是可究拆处。
先生曰近看何文字。明履曰方看性理大全。先生曰象数何如。明履曰象数极难通晓。虽有所通晓者。易忘可闷。先生曰然。明履因问皇极经世书中徐花潭所推筭处。先生曰曾见拙修斋欲穷此。便致气塞胸。常曰若有知此者。当尊而师之。又谓金锡文曰君解此以教我。此盖难究处。不可求晓。
先生曰。朱子于天字。多述康节横渠之说。盖朱子则有象数工夫。然所谓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者。朱子亦未能。惟孔子可以当之。
先生曰。象数邵子备言。固当从之。然若使濂溪与邵子谈论。未知合否当如何。明履曰邵子之说。不可不信。但濂溪论著。所传者不多。此则可恨。
明履问人心生于形气之私。耳目口鼻四肢之欲外。亦多可言者。而自古儒者说人心。每举耳目口鼻四肢之欲。不及其他何也。先生曰耳目云云。言其小者。如欲文章之心。亦是人心。
先生曰。书传蔡九峰人心注私字。直作私欲看宜矣。明履曰亦曾如此看。若作朱子所言私字看则便不成文义。先生曰然。
先生曰。学者畏人非笑则不得为学。栗谷退溪之后。欲学退溪合下。人必嘲笑。及其渐次上去。做得退溪事。则人自不得不信。明履曰然。横渠谓天下事大患只是畏人非笑。苟畏人非笑则更无为善之日。先生曰然。又曰凡任事者。若畏人言。亦终不能做得事。商鞅谓民可与乐成。而不可与虑始。知此故能做事。座上有一人曰我朝潜谷金相国行大同法时。人多不便之。潜谷终不挠改。做得坚确。可谓难矣。先生曰然。此老在加平负薪时。已抱得此志。明履曰尝闻潜谷十三岁时。读程子所谓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惕然有得。所以后来事业如彼。先生曰然。明履问王安石为人。先生曰它不识本末。姑舍诚意正心。先去生财上求。非大学之道也。只此已不是。
先生曰。近来学者。多不能博可叹。明履曰然。名虽云博约俱修。而实则反有愧于陆子静。先生曰然。陆之所穷天文兵书。近来学者多不知。
先生曰。近来一种学。虽自谓动遵绳墨。而见之局束少无活动底意。气像已自不好。明履曰局束固有病。然外面持守之工。恐亦不可全废。
先生曰。穷理之学。拙修斋为难。吾辈得于拙修斋者甚多。明履曰拙修斋思索工夫。竭平生之力。无书不览。无物不穷。穷理之学。正须如此。先生曰然。
明履曰。诗传顷承温理之诲而未即加工。近因教儿辈。日讽咏数章尽好。方欲熟读。先生曰读诗可以达于政。诗中有絜矩之道。如上通下情便是。明履曰诗之所载者人情物理。知此可以达于政。先生曰知人情物理。故能絜矩。
明履曰。启蒙顷来一看。不觉惊喜。朱子若不著此书。后来易学几尽废绝。先生曰然。明履曰看易之道。异于看他经。它经非不合领其大軆。而所好在于逐章理会。易非不合逐卦理会。而所好在于领其大軆。窃思易大軆。是圣人见事事物物上。有阴阳六爻吉凶之象。而只为人摸捉它甚难。遂自阴阳上推去。列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爻说出当軆一个物事。而此一个物事。可作万万亿亿之用。但人遇事。又未易的知何卦何爻。方当其时。故设卜筮。俾有以发之。于此只合靠神明。大槩见得如此。不审是否。先生曰然。本义之作。盖为程传之不言本旨。然且看自古圣贤所行。无非易。随时变易。所谓易也。卦爻间有难晓者。占事时或可料度。而终是未易明。因言启蒙及易中象数义理。终日亹亹。说话甚多。不能尽记。而要之以毋拘于一义。为看易之法。不独看易。先生平日论看书法。说话每如此。
明履曰。向与人论率性之道。其人曰牛耕马驰是道。则道乃兼气局而言。明履曰牛之可耕马之可驰。固是气质殊处。而其实则耕是牛当然之则。驰是马当然之则。自天命一串贯来。其人不以为然。先生曰牛马鸡狗。何可使之由仁与义乎。只耕驰鸣吠。是它当然之则。所谓道也。明履曰其人议论恰似李镇安。其论人物五常。亦曰仁义礼智。是指在人者言。在天在物。只可云太极。其所见如此。故其言率性之道亦如彼。先生曰李显益议论。直是难晓。听了若问君言指此乎。曰非也。又问指此乎。曰非也。终始难晓。大抵义理。须先据得明白正当处确确。如中庸章句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云者。可以一串贯去。孟子章句所论物不得全。全自是物之不能全。非谓本来禀受之有缺也。明履曰然。物则无之。物岂得以全云者。皆指气之不通处。中庸章句是发明正理。不独中庸章句。所谓事事物物上。皆有阴阳五行许多道理。所谓小小底不必分仁义者。皆是自天命直下说来。先生曰然。
明履问。知觉旧来看作智之用。近更思之。属心似是。盖心之得名。只是虚灵知觉。此虚灵知觉上。载得万理。虽非相杂之物。亦不可混杂而说。今以爱恭宜别言之。则觉其为爱觉其为恭觉其为宜觉其为别者。心也。所以爱所以恭所以宜所以别者。性也。爱恭宜三者之于知觉。卞别无难。而只为别与知觉相近。故知觉易作智之用看。然谓智之用似偏。仁义礼智同一理也。智何独为心之主乎。智之用只唤做知可也。而此知字比知觉之知字则亦有异。但把分别等恻隐看则似好矣。或谓天下无性外之物。心是何物。而能自知觉乎云然。心之所以知觉者。固自有理。不必属之智。然后方为性中之物也。农岩所论意正如此。不审见得如何。先生曰然。只为分别与知觉相近。故言之难明。因以手画壁曰心性作横竖看好。
明履论四七说。先生略与酬酢。因曰君喜为精微语。姑且减却此等议论。论他义理好矣。陈北溪常喜为精微语。朱子却令其谈史交人。盖朱子此语独可向陈北溪说。他人上不可说也。
先生曰昔有太极说一册。未知谁人说。或谓栗谷说。或谓宋龟峰说。谓栗谷说者。以其有所发者气。所以发者理之语也。谓宋龟峰说者。以其语或粗浅也。盖随问随答。自然多有粗浅处。栗谷何尝不粗浅语也。明履曰然。事有大小而理无大小。言有精粗而理无精粗。言之粗浅。固无妨。但若问者之说不粗。则不必不为精语。先生曰此则然矣。先生说儒释之别曰。释氏不分真妄。皆为妙用。运水搬柴之说是也。至若山河大地。以为此个灵明圆光。都暎得他。盖只见得圆满。却不知有方。吾儒能于圆处识得方。方所谓物之则是也。明履曰大槩释氏以吾儒所谓心为性。吾儒所谓情为心。说得虽高妙。终是所见堕在形而下。若形而上者。未尝窥也。先生曰不可但如此说。释氏亦认理为心。大抵儒释之辨。在宋则朱子最密。在我朝则栗谷最密。盖朱子少日尝师其道尊其人。栗谷亦尝欲参禅。于其说穷究烂熟故也。余亦于其说尝看得熟。故颇精于儒释之辨。明履曰理势似然矣。
先生曰。人心上不可着原字。原字生字义。其别以地形喩之。原如昆仑上头。生如冀州地境。明履曰然。
先生因道士与释氏争神折花事而言之曰。道士之神专笃。释氏之神不能专笃。只暎得它影子。要捉不得。然释氏视道士则有大。道士却小。明履曰其大无用。亦只是小。
明履问大学自欺之义曰。旧来所见。只以恶念不除去为自欺。近更思之。则恶念发处。亦是自欺。何者。知识相随。既尝知得此个不是。后来却发此念。正是半知半不知。若初不知而发者。似不须论。盖前面已说致知工夫。则此宜但论知后事也。故章句云知为善去恶。而心之所发有未实也。不审见得如何。先生曰自欺说话甚多。然大槩亦是如此。如人知饮酒之害。断不复饮。后来又欲饮酒。便是未能好好色恶恶臭。此是自欺也。下文小人闲居意。与此小异。如人对客危坐。客去便卧。便是闲居为不善。此则欺人。正是欺心之危者。明履曰然。先生曰此等讲说尽好。令人有警省处。明履曰然。
明履曰。一有之而不能察。以或问观之则有字似不必作病看。尝闻农岩所论如此。但所谓察者。何为而察也。岂非察其或有偏滞之病耶。先生曰。或问说分明不作病论察。则恐其有小注说三件物事而察之也。不必以有字作偏滞之病。然后察字方有味也。明履曰此则如此看亦无妨。然大文云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若不以有字为病。则不得其正云者。恐不相连续。若欲解说则是亦不得其正之意也。先生曰有所恐惧不得其正。如云因恐惧而不得正也。
明履曰。孔门弟子中如子路愠见。所谓有是哉子之迂也处。质直尽好看。先生曰此处正好见。后来师生却不如此。明履曰圣贤所以著书。正欲明此道理。则学者当因其言而穷其理。固不可不穷文义而径探道理。亦不可不究道理而专寻文义。尝见程子论春秋。有经为断传为按之语。遂得看书之法。盖文义譬如春秋之传。道理譬如春秋之经。以文义为按。以道理为断甚好。近来讲说。每䂓䂓于章句训诂之间。却多不核上面道理。如拙修斋工夫。亦为今日救弊之方。先生曰拙修斋不甚事于章句训诂。而于紧要处稳着工。如爱之理心之德此等处。极意玩索。而诗之参差荇菜此等处。却不深核。盖与洛闽法少异。朱子于荇菜上。亦讲究不舍矣。拙修斋尝自言舍弟〈盖指司谏公也〉依文义。我则不泥于文义。每当辨论。舍弟辄负于我。然舍弟工夫夫敦笃云。明履曰以轻重言之则道理重而文义轻。然工夫则当兼治。但多从没紧要处起思。分了精力。则非自量之义。先生曰用心当紧要。
明履曰。尝看庄子。其人则后于佛者。而其议论却是佛之宗祖。先生曰庄子盖是愤世人。观今时爻象。似亦有庄子议论者。
先生曰。古人之求师也。或遍历四方。今人不曾如此。或一家之内。或连姻之家。或其他声闻相熟处。若有读书饬躬之人。则便推而尊之。更不知有他人。此亦陋处。明履曰然。师者道之所在。当审择而从之。
先生曰理气质三层。而理气之间。又有神坐地。合为四层。明履曰然。
明履曰。尝思人间死生祸福富贵贫贱之理。大略气禀之外。有福善祸淫之道。而人之自取。便是天之所命。亦或有非人力可及者。先生曰大槩如此。而理有许多般㨾。不可以一例言之。明履曰许多般㨾中。如与角夺齿之理最明。先生曰诚然。如权德舆辈。可谓兼备。而终是文章不如韩退之辈。明履曰然。〈先生之意以为文章亦有命。故云然。〉
明履问鬼神曰。阴阳造化往来消长之中。多有区别言者。先生曰。当区别者甚么。明履曰。如祭祀之鬼神。如山精木魅之类。似当分而言之。其间或有神灵作用者。似不可谓无此理。圣贤只是引而不发否。先生曰果是引而不发。因指小帚曰虽此物。若人敬奉祭祷则似有神应。此理不可谓无。明履曰人有恐惧。是理不明。但气虚底人。或有为鬼物压得者。必是气充方能免此。亦能无恐惧。故古人有兼举理明气充而言者。此说尽好。先生曰然。自己气质亦当度量。昔狄仁杰尽毁神祠。必如狄仁杰然后方能为此。
明履问。穷理工夫浩大。一草一木。固皆可穷。以书册言之则经史外。如天文地理医药卜筮兵法律吕筭数。以至相法。皆当硏究。曾闻先生于卜筮筭数亦有工。其他亦下工否。先生曰天文未尽究核。星宿堇辨二十八宿与三垣。盖只见得朱子所言。地理方打其说。明履曰明履所谓地理。非风水之说。乃山川道里也。先生应声曰但别十三省地界。医理以经历疾病甚多。故粗有所通。兵法孙子外未见他书。律吕亦有未晓处。相法不紧。且每欲察人颜色。因微哂。又曰尝于参同契下工。此亦儒者之所不可不知也。但于诗道。枉用精力。无所利益。只于卞别古人诗人。格调高下。意致美恶。稍有眼目。又曰龟卜虽未能尽如古法。且依文字可据者。欲试为之而未果焉。盖古法不存者。龟卜律尺尸童也。律尺虽无。若能以意断竹。或大或小。众竹依方候詧则似或有一合者。而末世人物。绝无禀得灵气者。故不能为此等事。唐以前多有其人矣。
明履问。君子虽深藏不求于世。而所行之道则固自有之。未知于时务。亦尝讲究否。先生曰每恨拙修斋在时。未能学得如训局军如何。御营军如何。大同田税法如何。此类皆当讲究。而既失少时。到今衰老。无由着力。明履曰为学軆用。不出于一道字。然治法亦须通晓。方无欠阙而其道为全矣。盖分言则道与法为二。而合言则只是道也。先生曰我东先儒。或于此分数少。左右啚书。乐多在此。或有人来说异端。亦便于此明目张胆。
明履曰隐者䂓模。如荷蓧丈人沮溺辈太过。隐只是不干时不求闻而已。但只要不干时不求闻时。便自干时有闻。盖亲戚故旧。不可谢绝。既与亲戚故旧往来寻从。则言语易及于时。名闻易播于人。此处尽合商量。先生曰此正难处。
先生曰。栗谷无表里。尝求人于宋龟峰。宋龟峰列书某某送之。栗谷即便付之壁上。书其下曰宋某所荐。后沙溪见之曰此物恐不合付壁。栗谷曰何妨。可见心事无少障碍。昔张南轩人品亦如此。未尝有含藏底言语。故朱子对南轩。可忌讳者便不道与。
先生曰。闻君甚聦。朱书中如答陈同甫最多书。潜看五六遍后。便背诵云然否。明履曰朱书眼熟。故偶然如此。先生曰虽眼熟甚难矣。但人若于文字。有诚则自多不忘。尝闻有一乞人。所居洞内人家祭祀之日。无或遗忘。其日辄到其家。求丐祭馀云。此有诚心故也。
先生曰。资禀英明者。能易见得义理精微处。此固难得。但不合太发泄。又曰虽知得透。不可轻易说出。
明履问。兄弟有所失。固当相䂓。但兄弟异于父子。当稍节损耶。抑当无隐如父子间耶。先生曰当随兄随弟人品自处如何而为之。若道义相磨底兄弟。宜无不尽言者。虽父子间。父以常人自处。而子若责父之不能正心诚意则不可。
明履问。曾于春秋工夫何如。先生曰堇得一览。又问于礼何如。先生曰余于礼学甚踈。近来或有朝家问礼之事。而直以不知仰对。真是不知。故虽不献议。却安于心。
先生书示所作诗一绝曰文不在多。明履曰然。约而不备则固为病。约而备则何伤。先生曰近看何文字。明履曰顷看韩欧苏文。今更看朱书。先生曰朱书如诵己言则好矣。又曰韩欧苏文何如。明履曰亦各有一副当见识。此是难处。韩文姑勿论。以欧苏言之则欧之从容。苏之震耀。各是长处。然苏终有狂童态。不如欧之似长者㨾子。先生曰然。韩文何篇最好乎。明履曰如原道师说文畅序似最好。先生曰然。苏文取何。明履曰论策最多好篇。先生曰论策是他所长。又曰韩欧苏文皆好矣。而终是文士言语。虚夸少实。如昌黎自以为有道。若可以接承孟子。而其实则多有受孟子夏楚处。又曰东坡之侮程子。固可恶也。而若使昌黎在程子之时。则亦必侮程子。盖有自多好胜之心则易至于此。明履曰昌黎虽是不纯于道者。岂与程角立乎。先生曰未可信也。又曰顷看孟子。尤觉有味。文章亦益见其好处。设欲为文。何事于八大家。只熟读孟子好矣。明履曰诚然。如明履者。为文每有张皇驰骋之态。故近来颇务简约。而终难融化。顷看韩欧苏盖欲效他简约处。先生曰孟子文未尝不简约。读孟子见其为简约后。方是读孟子。又曰骅骝一日驰千里而捕鼠不如猫。为文须兼妙方好。明履曰孟子文如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处。可见亚圣言语简而明。孟子书曾有若干工夫。故且就文士所作而观之。盖韩文难学。韩文外若论兼备者则东坡似当之矣。东坡文若不曾经意而发。信笔挥洒。而长短疾徐。合乎伦则。造语下句。极其微密。学之者但弃其狂肆。补以正大则似好。然此亦未易。亦不合专埋头学为文。先生曰作文终是深思构出为是。
明履问。中庸或问所论律天时袭水土处。既以行止久速为律天时。又以用舍行藏为袭水土。行止久速。用舍行藏。有异耶。先生不答而思之。明履曰有可通之说。先生应声曰何说。明履曰行止久速。是时行则行时止则止。正是圣人軆天之事。用舍行藏。是其邦用则行。其邦舍则藏。随其邦用舍而处之。便是袭其水土。盖用舍行藏。非无律天时之意。而所主而言者不同。先生曰然。〈此曰乃问中庸文及近思录小小而义。问答甚多。繁不能尽记。〉
明履问。向来与或人论君臣服议。明履则曰朱子之论。本为君丧上下之服未能如礼而发。故先言其时上下服色之差误。而末欲循其本而大正之曰斩衰三年。为君为父。如仪礼丧服之说而已。其服则布冠云云。自天子至于庶人。不以贵贱而有所增损。此是明言天子庶人之为君服同衰也。但此则论其大軆。若令庶人受衰无减于天子。则亦非隆杀之义。故自卿宰已有区别之意。庶人军吏之贫者则不责其全。而以但去红紫华盛之餙为可。此则小节应行之文。其人则曰此段所论。指天子庶人之父服同衰。非指君服而言也。自其服以下语意。与上有异。盖其人之意。以为斩衰之服色。无贵贱之殊。天子斩衰之服色如此。庶人斩衰之服色如此。而天子之所为斩衰者父也。庶人之所为斩衰者亦父也。其服色即同耳。然上文既有为君为父之语。终以天子庶人结之。则不可于中间横断语脉。且此服议。非父子服之议。乃君臣服之议。虽曰明天子为父之服无异于庶人。而举上遗下。亦非当日立言本意。未知愚见误耶。抑其人之说有差耶。先生曰君说是。观文当平易明白。不必曲解。
先生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此语有由。盖或有不用敬而自以为能涵养者。又或有不致知而自以为能进学者。故程子说必须敬方可涵养。必须致知方可进学。此义如此。明履曰然。
先生曰。礼主严乐主和。必须严与和相随乃可。礼严如天地定位。乐和如一气流通。因指座中曰宾主分坐。是礼严。互相问答。心胸殚露。是乐和。若徒严而不和则是如天地只是定位。而各无一气流通。若徒和而不严则宾主将促膝交臂。终至打颊。明履曰程子所论进反是礼中有乐乐中有礼之意。正与此说同。先生曰然。
先生曰心志紧切固好。然须臾有优闲底意。方能远到。明履曰然。先生曰一种规模。太事闲缓。更没紧要之味。如此者毕竟难成出。人固难得兼备者。明履曰紧切人之为优闲易。闲缓人之为紧切难。难易之势则似如此。
明履问近来学者高下。先生一一评论其长短。末乃极言骛外者之病曰。此等人有相识者否。明履曰或识或不识。先生又曰此等人不如不学。余言似过而实不过。
先生曰伯氏方在陵所否。明履曰唯。先生曰陵官正好读书。静界燠室。灯油足馔食备。岂可易得。今人不知此。或道蚊虻难堪。鸡脚支离。不知伯氏能甘此读书否。明履曰兄却安分甘此。但不能每每读书。或以事牵故也。先生曰宜亦有如此时。因曰近来官职无人举得。如为参奉者。或无故借直假官。将迁肆然塡却日子。又如北评事职任不轻。今人多不能率察。明履曰然。兄为陵官之后。借直绝罕。若不有大段事故。辄出斋满日数而还。先生曰当如此。先生曰林沧溪资禀渊深。所见亦好。其知人处亦未易也。先生曰君家古务史学。君亦然否。明履曰未能然。先生曰方务经学。于史记则用工似未深。明履曰史记工夫浩大。历代兴亡治乱。是非得失。人物贤愚出处之外。如兵官之制。赋役之法。州郡沿革。山川道里险夷远近之类。皆当讲究。如此方为史学。先生曰然。如战争之时。水下陆行。分排军卒。运筹说机处皆好看。而若不识山川形势则便无味。明履曰如韩信请得三万人。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西会于荥阳。耿弇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处。若不识其道里远近。形势便否。何以识其妙。先生曰然。明履曰记史。明履舍兄及从兄二人。不下于人。先生曰二从谁也。明履曰怀德叔父子名明谦。伯父子名明泽。先生应声。
先生曰。哀乐之情迥异。而当哀不能泄哀则心便不乐。泄之则乐。乐非必欢乐。只为其所当为。心安无歉便是乐。如此说却有生气。明履曰然。〈右赵明履所录〉
先生每于冬至日。午前则杜门不出。恐伤一阳之意也。
先生曰干只是一个物事。充实遍满。坤便有开阖。干气下来时。坤便开从两边去。如两扇门相似。正如扇之运风。甑之蒸饭。扇甑是坤。风与蒸。干之气也。
先生曰吾心之鬼神。实然之理。气机之鬼神。物化之鬼神。实然之心。
甲午十月。先生在永矢庵。居士崔春金方念佛于板房。夜半忽有山摧之响。侍奴惊呼曰居士无矣。举皆慌忙。不知所为。先生先已起出坐南荣之上。三鼓石磬。两奴出自板房。举火视之。微雪之上。乃有血点。先生怃然移时曰余曾失马于此物。失仆于此物。今又罹此变故。而稍近我房矣。稼斋则谋为几乎如意。至于治圃等事。尤能顺成。余则凡于计虑。非不周详。而农作每患不利。楮岛以后结构屋子。殆十许所。而俱未免空弃。惟游览一事。最为如计可怪。明朝招聚僧徒。上山跟寻。僧徒回报。以只有头足。付之茶毗。先生始为举声痛哭。遂定出山之计。具饭茶蔬羹。命德粹设卓于东皋之上。读告祭文。先生坐卓前。须臾起而屏营。不忍即下。已而先生杖策逾隔岭。徘徊延伫。望见朝元翔鸾高明岾金芙蓉诸峰。而嘘唏良久。甚有怅然之意。
己亥先生游九月山。见三圣殿位牌。桓因曰帝释。桓雄曰天王而居第一二卓。檀君居第三卓。先生不礼而出曰。此必佛家事。单享檀君则岂不瞻拜乎。守令为献官。春秋荐香。而何无一人闻于朝廷而改正之也。〈右赵德粹所录〉
壬寅二月十八日午。先生口呼巨济答书。使益谦代笔。书毕览过数次。又使誊出容斋集中逍遥〈巨济胜地〉洞记。展玩后命同封以送。彦信兄弟入见。先生曰咫尺返虞。哭声亦不得闻。此何人事。圹中土色虽至永窆。亦可无害否。彦谦曰然矣。先生语及岛中。不胜于悒。信谦权辞曰闻赵叔章言。凶党近欲停合启。先生顿有慰悦之色。
十九日初昏。谓彦谦曰。即今精神无异平时。尚可诵百馀首文字。又有所作绝句。未决取舍。彦谦请写出。先生使左右张纸。索笔卧书一绝曰。夙愿平生在玩心。高明峰〈在雪岳〉下细硏寻。风埃昏倒东郊外。奇意青霞恐郁沈。下方书不幸则昏到作老死。其下作圈圈。下书永字。以笔尖指恐字。永即恐字之代也。顾谓信谦曰篇无误处矣。又曰承接巧妙。信谦曰玩心之下。承以高明峰。语未了先生颔之。
二十一日朝。自方时振家移枕席于彦谦家。养谦以病革有顷刻难保之虑。请少俟。日午先生作气促移。少顷索纸笔。傍人听代笔不听。德载信谦张纸于前。先生卧书濂溪濯缨。百原整衿。今则已矣。若耶三何。琼雷二苏。都谬悠焉。下方则别书戒语曰。棺不过十五两。衣不入锦。违此非吾子侄也。已而熟视信谦曰能如是否。对曰衣衾诸具。已軆平日之意有所措备。先生颔可。
先生曰。乘化归尽。有何所憾。此时亦快活。而上家〈指稼斋〉之丧未久。余又至此。伯氏情境。千古所未有。如吾辈之丧。虽至十番。若伯氏终得保全则幸矣。岂有两代如许之理乎。
先生命养谦及奴斗发使进前曰。汝之卜居金化之计固好。不久当有兵难。而谷云有家舍。又有若干田土。汝须挈家入居。凡百位置。一视吾在时。勿变计。又谓斗发曰避难所须三间屋。汝依前日分付期于营成。守护使令。亦如吾在时。又谓养谦曰前头必有兵难。勿变谷云之计。又曰慎勿如去弁髦。
致谦问曰抱川墓文。欲成未果矣。日后当托谁人。曰汝可作。致谦曰其如不文何。曰得如汝妇行录可也。其文颇佳。致谦又问曰平时所欲言者。有何题目耶。曰其人似至弱而善于先事料理。今日必料理明日事。今年必料理明年事。至于余身所须。无一阙遗。远行时遇寒思衣则已入行具。当饥思食则槖中必有疗饥之物。有若冥会者然。以此为说好矣。
致谦问曰文集使谁删定耶。先生攒眉良久曰本欲灭去矣。诗则可示李秉渊洪世泰辈。信谦曰圃阴叔父墓文未成矣。平日欲以何语作题目耶。先生沈思未有答。末乃曰尝欲余作行状。舜瑞作志文。
信谦以致谦意问曰墓道碑碣固不可。如表志亦不可阙。文字当托何人。先生攒眉挥手良久。乃曰不知后来者如何。今世无其人。
信谦以致谦意问曰诗稿当一示洪李两人。至于文稿。非洪李所可解。当示谁人。曰然矣。舜瑞存。示之可也。仍曰近与舜瑞殆相绝。示之如何耶。信谦曰此等文字异他。示之恐无害。曰然矣。
先生召丑降〈长孙〉近前。手书学于妻娚。不以为耻。细听人言。着事不泛过十七字赐之。又召诸妇女各面诀。命男女分席。
先生挥去妇女。问时早晩。德载曰未初。先生曰岂必待明晓。今日又是寒食。化去亦何妨。
先生病势。自十数日前。眼彩已变。手足俱冷。至是气力尤微。而精神无毫末之损。其意盖似敛持则犹可延一日。而不欲遅延。故有此岂必待明日之云。
信谦以致谦意问曰。墓文今世无可托之人。谨闻命。至若行状。子侄辈不可不相议构书。以待后人。当以何语作大题目耶。先生视信谦曰此文汝可作。信谦逡巡不对。先生曰汝文紧。作之可也。其如洪家文字。不亦可乎。信谦曰唯。先生乃曰必以轩冕如浮云为说。此无乃少时留意修炼而然欤。抑自高而然欤。本来轩冕如浮云。又曰初头恢拓穷理路迳。得自拙修斋者多。仍举两手作劈判势。此则似形容分析奥义如此也。又屈指曰儒家道家佛家。捴贯融会。则恐无过我者。世人于此等蹊迳甚糊涂。有如豕饼。又曰易庄子华严经。工夫所得亦自不浅。又曰年来系辞工夫最多。数处紧要疑晦。有所发明。尝欲作一文字而未果。如圣人则之圣人用之之类是也。信谦曰此则舜瑞亦尝闻教矣。先生颔之。信谦曰年来窃观日用云为。只须面前一个实字。答曰虚伪本所深恶。信谦又问曰专意濂洛诸书。始自何年。曰己巳以后。却专意四书。又曰少时爱好参同契。多所着工。
信谦以致谦意问曰删定文集时。长书何以处之。先生不答。再问曰前后长书当入否。曰不必入。又曰与拙修斋往复论文。繁杂删之。发明义理者。入之可也。
信谦出外复入。先生顾谓曰更思之。又有兪肃基。书札间去取。舜瑞与之相议可也。
先生命信谦近前。戒曰汝早入妻家。多染于机关权数之间。殆成习。须读论孟。务为精白。汝兄端直。取友如汝兄也。先生又曰书札舜瑞兪肃基与朴弼周相议去取可也。
先生始西首而卧。临逝命南首正席。每语毕辄敛鬓整衿结肚带。乃拱手。至是亦然。目无所视。口不能言。而精神之昭昭一如也。〈右病患时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