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会编/卷122 中华文库

起建炎三年二月十三日壬戍尽十八日丁卯

十三日壬戍，车驾幸杭州。

上至杭州，以州治为行宫，以显宁寺为尚书省，然百司官吏到者，十未有一二。

十四日癸亥，汪伯彦奏札，乞赐窜殛。

札子曰：“臣闻危而不持，顚而不扶，焉用彼相？臣实犯此，有䩄面颜，辄沥愚诚，上干天听。伏念臣周旋羁绁，幸㑹风云，备位宥宻者，行且再期，爰立冡司，亦既逾月，承靖康既危之后，辅建炎复绩之初，图回二圣之还，言念两河之复，虽政刑两殷于当务，然事力不及于前时，赞㐮百为，未有一得，练兵选将而临事不为用，遣使修睦而所欲未或从，卿士启渡大江之谋，先时被患，庙堂念系中原之望，应变随宜，固万邦戴后之心，挫群奸幸祸之志，诏川陕之师，从横而御侮，檄东北之兵，首尾以解纷，备谨邉防，以虑寇至，终縁彼国，兼困吾民，陷濮与檀，破青及济，所向既北，乘势而东，虽世忠控要路于淮徐，而范琼顿劲兵于宿泗，对垒两军之相拒，轻兵间道以潜来，臣偶以沈疴所纒，不能密志而虑，致銮舆之遑遽，拏舟楫以播迁，持危扶顚，无善可纪。虽曰登庸日浅，以病丐闲，如其舍剧理均，徇名责实，事失前定，奚用臣为？咎将谁归？死有馀责！本欲居家待罪，恭俟严诛；重念驻跸初临，政烦亲揽，暂兹忍耻，靡敢冒居。伏望知临之大君，特奋乾刚之独断，亟选良弼，共理多难，录臣罪愆，重赐窜殛。”

是日，左仆射潜善、门下侍郎兼签书枢宻院路允迪，各有札子，乞黜责，上曰：“朝廷非不措置，往往士大夫不知，朕固知之，卿等安职。”降诏不允，敕伯彦：“省所札子奏理昧㡬先，事出仓卒，致銮舆之遑遽，拏舟楫以播迁，伏望录臣罪愆，重赐窜殛事具悉。朕以菲躬，绍承大统，爰自初载，图济多艰，惟卿同徳之臣，陪辅中兴之业，帷幄密勿，何勤如焉！羁绁艰危，备尝之矣！比縁邻敌深入近畿，狩于江津，以援淮甸，退循眇末，良用怃然！既不能格天人佑助之心，顾何以平夷夏抢攘之乱？不徳之故，特朕之尤，岂必大臣专执其咎，务恢逺画，庶保后图，毋重引愆，以求去位，所乞不允，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下责己诏。

诏曰：“朕以菲躬，获承大统，万方请命，未能解涂炭之忧，二圣䝉尘，莫𫉬展晨昏之养，兵已练而力屈，备虽设而用违，震于朕心，罔知攸济，实由凉徳，未究逺图，仰无以当上帝之意，而祸乱遄臻，俯无以得百姓之心，而流亡失所，比因强敌深入近境，退保江津，以援淮甸，事出仓卒，人用震惊，衣冠顿踣于道途，帑藏弃捐于兵火。鸣呼！皇天后土，岂不鉴朕之至诚，志士仁人，岂不恤朕之恳恻，傥以寡昧，难弥凶灾，宜降罚于朕躬，以谢罪于率土，尚以国家历数之未艾，祖宗徳泽之在人，未至沦亡，必将恢复，益当洗心改事，雪涕输诚，悉去弥文，务从简素，屏斥细务，专事兵戎，明告庶邦，暨于列位，忠言可以规朕之过失，长策可以救国之倾危，毋蕴于衷，悉以上达，庙堂近服，宜务交修，藩翰诸侯，深思夹辅，将帅致爪牙之用，黎元保父母之邦，思持顚而扶危，用兴仆而起坏，庶资多助，驯致丕平，咨尔万邦，钦予𦤺意。”

下避殿诏。

诏曰：“朕仓卒南渡，致士大夫弃其家属，禁卫五军老㓜，不时渡济，颇闻逼扰，尚未有达行在者。虽累次敕刘光世、王渊，多以绢帛堆垛江口赏募，日夜济渡，犹恐既渡之后，徒歩顚仆道路，仰康允之日下拨在岸空粮船五十只纲，稍先支一月请受，选差使臣二员，给劵管押，明立旗号，前去常、润一路，装载南来之人，早令至行在。朕以此未敢独享宫壸之安，仰有司于后殿御阁，朕当自处其中，以俟衣冠兵卫、士庶老小，咸造行在，方御寝殿，其三省日下出黄榜晓示。”

下俭约诏。

诏曰：“朕以凉昧，荐历险难，深惟不徳，天未悔祸，是以仓卒南渡，驻于江浙。念国势之益削，慨宗庙之仅存，虽政事宜有改更，在朕躬尤当省惧，自今以往，当益务勤畏俭约，修德立政，庶几上当天心，变祸为福，下慰人意，易危为安，所有应縁供奉禁省，专属朕身者，如仪物之饰、膳羞之奉，有司痛行裁省，必遵菲薄，其后宫除有职事掌管人不可减放外，其馀悉行减放，各听从便，仰三省行下，体朕至诚之意。”

十六日乙丑，徳音。

“朕以眇末，获承至尊，徳不足以惠绥黎民，武不足以戡定乱略，谓言行可以动天地，而朕卑辞屈礼，未能交南北之情，谓孝弟可以通神眀，而朕焦心劳思，莫能拯父兄之难。比军书之告警，骇敌国之长驱，尚未定约于一言，敢惮避师于三舍，而事出仓卒，民用震惊，官寮顿仆而失容，老稚奔逃而系路，实由菲徳，昧于逺图，方藉走集之冲，坐成控扼之势，候载书之不食，即反斾以言旋，惟道途次舍多供亿之烦，而师徒扈从有征行之苦，民靡安于农业，士或后于军期，宜沛湛恩，荡宥多辟。於戏！周三十而卜世东都，实㑹于诸侯，汉二百而中天南阳，乃兴于王业，惟上帝之所命，岂朕躬之敢图！尚赖臣民，各宣忠力，庶资群策，协济多难，咨尔多方，钦予至意。”

黄潜善、汪伯彦再乞罢黜。

“臣等近已具札子，乞赐窜殛，伏䝉圣慈特降诏书不允，臣惶惧震越，若无所容，陛下体尧舜之爱人，法禹汤之罪己，徳至厚矣！在臣等愈不遑安，便当继上封章，不敢就职。伏念臣等从陛下于军旅之中，复叨近辅，中原未奠，外患不宁，陛下未至于安平之地，则臣等未可自便，前此虽势危力惫，而不肯遽舍陛下而求去者，臣等义分非他人比也。今谋国于艰难之时，不能弭患，而脱身于顚沛之际，反获便私，则前日不胜任之罪，犹云爱君，而今日为自谋之情，无乃私己，非惟公义不贷，臣等固不忍道也！臣等不敢止用常札，再有奏陈，所有臣等误国之罪，终不可逭，陛下公天下之法，终不可废，今日之祸患稍宁，即当再申前请，必冀明正典刑，以厌公议。”

十八日丁卯，御史中丞张澂论黄潜善、汪伯彦，乞重赐窜黜。

奏曰：“臣闻忠臣不避诛窜，故能为国锄奸，尽言不讳，以申天下之谊；明主不吝废置，故能惟辟作威，自奋刚断，以耸天下之望。臣谨按左仆射黄潜善、右仆射汪伯彦，本无物望，亦乏才术，以尝从陛下于艰难中，因縁宠任，躐持政柄，而相业无闻，国歩日窘。陛下䝉尘于外，宗社危逼，天下之人，闻之者愤怒切齿，见之者㦸手唾骂，且谓陛下甫次馀杭，必亟正典刑，以谢海内，而数月以来，信任如故，中外怖骇，未知死所。臣备位言责，既不能早正白简，今岂敢尚仍缄黙，以重误陛下，谨条列潜善、伯彦大罪二十，皆显有实迹不可诬者 —— 正月三十日，阎仅申有番骑三十人至泗洲，行在之人，无不愿出兵抗御，及愿乘舆渡江，潜善等初无措置，但固留陛下，不早南渡，至初三日，探报虏骑在近，始仓惶移跸，匹马扁舟，艰危甚矣！致万乘䝉尘，其罪一也。车驾仓惶渡江，士大夫并其家属，禁卫五军、百司人吏、老幼等随从不及，或遇贼、或溺江、或被虏，恸哭之声，震于原野，嗟怨之声，殆不堪闻，又前此六宫渡江已久，忽于正月二十一日降指挥，见任寄居官不得般家，立法过严，议者咸云：‘天子六宫过江静处，我辈骨肉岂不是人？’致行在士大夫畏其指挥之严，不敢般家，一旦多喂饿贼之口，使归怨人主，其罪二也。车驾驻跸维扬，淮甸之人奔走奉事，亦既二年，一旦遽然渡江，是委一郡生灵于贼而不恤也，若士夫、若兵卫、若民庶，无不愤恨离心，闻自真楚通泰与江南州县，皆碎于溃兵，其祸乱之滋，岂止一扬州而已哉！重失人心，其罪三也。祖宗神主、神御，自合先六宫南渡，潜善等无寅奉宗庙之意，并不措画，一旦车驾起，仅一两卒舁致，倾揺暴露，行道之人酸鼻下泪，人谋不臧，祸及在天，岂不痛哉！宗庙顚沛，其罪四也。建炎初年，自河南，惟西京、郑州、拱州遭金贼残破，馀皆无恙，自潜善等柄任已来，西则五路、京西，东则澶卫、京东，今日残一州，明日陷一郡，直至淮上，所存者十无一二，其罪五也。士大夫既不预知南渡之期，又不敢先次亟行，一旦流离东西，毙于道路，如司农寺官黄锷、史徽、范浩等，并遭乱兵屠杀，而从臣常有未到，职事者往往不来，殆可忧疑，衣冠遇害，其罪六也。扬州行在，月给军兵费无虑百万，本以待战守之用，一旦贼以轻骑渉境，并不措置迎战，又江津渡济不时，一旦溃兵，千百为群，流毒东南，其害未止，军兵溃散，其罪七也。扬州左藏库金银绢帛，数目甚多，闻前此打角，要尽般发，潜善等力沮渡江之议，不令装般，三月一日，贼骑已迫，尚指挥且般三分之一，致出门入闸候潮，种种留滞，不得过江，尽为贼有，闻内帑有金亦般运不及，皆民之脂血，何縁复得？府库耗散，其罪八也。虏骑既破濮州，痛行杀戮，几同洗城，于是开德、北京、东平，望风不守，夺门而去，虽仅脱虏祸，而老小奔渡，殍于道涂者不可胜计，如近日自扬州而至江上，壮者虏骑驱之以行，老弱者杀之而去，今市井行哭之人，非其子弟，即其亲属，生灵涂炭，其罪九也。谢克家、李擢俱曽受伪命，谢克家、李擢则徇其分析之词，或除职得郡，或复官领宫祠，如李㑹则反分司居住，更不问著，公议尤所切齿，盖克家、擢与潜善等所恶士大夫献言者，同己则不次升擢，异已则辄遭恚怒，至有问及御贼事，云朝廷自有措置，峻拒而力却之，以至今日狼狈如此，而潜善等尤䕶短饰非，莫肯虚心以来众善，尤嫉人之有技，不纳众善，其罪十也。潜善为王黼之客，伯彦曽受梁子美提挈，故今日梁姓而得差遣者满天下，皆据大任，割膏腴之地，如梁扬祖为发运使，尤为猥恶，其党更相扶助，欲倾正人，而李处遁尤为亲戚用事，士大夫无不侧目畏之，植党分朋，牢不可破，其罪十一也。言官奏疏，以国危乞大询众庶，凡再上，再降出，方肯施行，于是职事官以上言时病者甚多，潜善等以谋不自己出，又身为宰相，致大询及众，内懐不平，遂奏乞降付御史台，抄节申尚书省，人莫不怪之，其罪十二也。又如曾论潜善无名进职，事系国体，潜善兄弟大怒，而中书舍人黄唐杰行诰词，极口称美，潜善等遽擢唐杰兄唐俊为鸿胪少卿，以示同己获利之意，用朝廷名爵以胁士大夫，人咸笑其浅妄，专行私意，不胜其公，其罪十三也。行在百司，毎事视京师，京师有百官月费，两处不减，如巡幸而置御营使司，则枢宻院为虚设，以巡幸而置提举财用，则戸部为备员，皆官属人吏，兵卒耗费无丝毫之补，设官重复，耗蠹国用，其罪十四也。故右丞许景衡陈渡江之议，潜善等极力排斥，景衡恨愤，而六宫过江，人皆曰虽斥景衡，犹用其说也，六宫过江已久，行在见谋继往，乃忽下指挥见任官不得般家，人皆怪怨，又如虏骑骎骎南来，乃多遣使求和，并不曾以一事委使人，借口使人莫知所为，政事乖谬，人辄讥笑，其罪十五也。蔡京、王黼为相日，曾差卫从人兵，至今论者未已，潜善等一身兼御营使，为广占亲兵，置战士于游惰之地，各不下数百，而潜善独占千馀，人皆以为缓急之助，不知名分嫌疑之辨，多占兵卫，不避嫌疑，其罪十六也。自古敌人相拒，全藉斥堠，潜善等计不知此，东京斥堠，委之郡守，自京师，至南京，至泗州，道路遥逺，皆未尝多以金帛专遣有心力行止人，探贼动息，止是道听途说，便指为实，致车驾䝉尘，狼狈如此，其罪十七也。虏人犯东平，既破其势，已作南来之计，潜善等得阎仅申报，便宜请渡江之期，乃饰非遂过，尚于初二日恳留车驾少待，初三日陛下出门，当时若少迟留，定遭冲突，议者谓潜善等以渡江为下策，曾未有中策可以胜之，贼骑已逼，尚敢挽留车驾，其罪十八也。同知枢密院卢益，与王黼素有狎邪之旧，黼用为尚书，东平之政，乖谬冠于一时，去年自散官安置，中辄乞求来扬州，毕其私事，其意实为进用，潜善果骤引为八座，未久俄闻伯彦引为枢副，已而伯彦之客，以朝献读祝文，失于恭恪，言者方欲论列，潜善等既为伯彦荐于朝，擢起居郎矣，遂除集英殿修撰，自来二使有罪补外，未有除集撰者，伯彦之党，潜善引之，潜善之客，伯彦荐之，二人朋比，专务欺君，其罪十九也。宰相之职，无所不统，水旱蝗螟则策免，盗贼夷狄，于义则丐归，潜善等使车驾䝉尘如此，尚敢出入传呼宰相，张盖乘马，略不知廉耻之节，致搢绅指目讥诮，几不容口，如是能为陛下立政造事，保安国事乎？国家殆辱，恬不知耻，其罪二十也。臣独以空疏，䝉被亲擢，职在风宪，实负天下之责，今日陛下𫎇尘，臣首当赴死，顾臣前此数为陛下谋渡江之事，宸𠂻辄加采纳，但为潜善等沮遏，然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固不系于言之用不用，潜善等之罪，臣谊当弹劾，伏望陛下以一己安危为不足深念，而以二百年基业为可忧，以一时顚踬为不足深虑，而以失亿兆之心为可惧，若不痛革前弊，力新逺图，别为经理之谋，臣未见其有济也！然痛革前弊，力新逺图，非尽逐潜善、伯彦辈，天下决未肯信服陛下之令，其黄潜善、汪伯彦，伏望重赐窜黜，以回上天之怒，以收亿兆之心，然后改命易方，稍图兴复，尽斥浮滥，一归简严，寛恤黎元，轻徭薄赋，作新军旅，选将待时，庶几数年之间，渐振安平之业。傥陛下尚存体貎，未忍弃捐，则七庙神灵恐无依托之地，忠义之士莫知系属之归，陛下孤立一身，何所税驾？臣之言激切，肝膺震溃，唯望刚断，早赐处分。”

汪伯彦乞罢责

札子曰：“臣近具札子措置，臣虽登揆路日浅，偶在病假几月，而备员帷幄已阅二年，辅赞无状，乞正典刑，未䝉俞允，臣恐惧震越，愈不遑安。然以谋国于艰难之时，不能弭患而脱身，于顚沛之际，反获便私，不敢不体圣意，已具奏，负国之罪，终不可逭，陛下公天下之法，终不可废，候今日之祸患稍宁，乞重窜殛。讫今月十八日尚书省据御史中丞张澂状，已进内札子，论臣与黄潜善等致主上𫎇尘，宗杜危逼，乞重赐黜责，实当公议，伏乞检㑹臣初奏事理，速赐施行，以公天下，臣更不供职，以俟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