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十卷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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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蜀通好
汉献帝建安二十年。初,刘备在荆州,周瑜、甘宁等数劝孙权取蜀。权遣使谓备曰:“刘璋不武,不能自守,若使曹操得蜀,则荆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次取张鲁,一统南方,虽有十操,无所忧也。”备报曰:“益州民富地险,刘璋虽弱,足以自守。今暴师于蜀、汉,转运于万里,欲使战克攻取,举不失利,此孙、吴所难也。议者见曹操失利于赤壁,谓其力屈,无复远念。今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将欲饮马于沧海,观兵于吴会,何肯守此,坐须老乎?而同盟无故自相攻伐,借枢于操,使敌承其隙,非长计也。且备与璋托为宗室,冀凭英灵以匡汉朝。今璋得罪于左右,备独悚惧,非所敢闻,愿加宽贷。”权不听,遣孙瑜率水军住夏口。备不听军过,谓瑜曰:“汝欲取蜀,吾当被发入山,不失信于天下也。”使关羽屯江陵,张飞屯秭归,诸葛亮据南郡,备自住孱陵。权不得已,召瑜还。及备西攻刘璋,权曰:“猾虏乃敢挟诈如此!”备留关羽守江陵,鲁肃与羽邻界,羽数生疑贰,肃常以欢好抚之。
及备已得益州,权令中司马诸葛瑾从备求荆州诸郡,备不许,曰:“吾方图凉州,凉州定,乃尽以荆州相与耳。”权曰:“此假而不反,乃欲以虚辞引岁也。”遂置长沙、零陵、桂阳三郡长吏。关羽尽逐之。权大怒,遣吕蒙督兵二万以取三郡。
蒙移书长沙、桂阳,皆望风归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刘备闻之,自蜀亲至公安,遣关羽争三郡。孙权进住陆口,为诸军节度。使鲁肃将万人屯益阳以拒羽,飞书召吕蒙,使舍零陵急还助肃。蒙得书,秘之,夜召诸将授以方略。晨,当攻零陵,顾谓郝普故人南阳邓玄之曰:“郝子太闻世间有忠义事,亦欲为之,而不知时也。今左将军在汉中,为夏侯渊所围,关羽在南郡,至尊身自临之。彼方首尾倒县,救死不给,岂有馀力复营此哉?今吾计力度虑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后,身死何益于事,而令百岁老母戴白受诛,岂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问,谓援可恃,故至于此耳。君可见之,为陈祸福。”玄之见普,具宣蒙意,普惧而出降。蒙迎,执其手与俱下船。语毕,出书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见书,知备在公安而羽在益阳,惭恨入地。蒙留孙(河)[皎]委以后事,即日引军赴益阳。
鲁肃欲与关羽会语,诸将疑恐有变,议不可往。肃曰:“今日之事,宜相开譬。刘备负国,是非未决,羽亦何敢重欲干命!”乃邀羽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肃因责数羽以不返三郡,羽曰:“乌林之役,左将军身在行间,戮力破敌,岂得徒劳,无一块土,而足下来欲收地邪?”肃曰:“不然。始与豫州觐于长阪,豫州之众不当一校,计穷虑极,志势摧弱,图欲远窜,望不及此。主上矜愍豫州之身无有处所,不爱土地士民之力,使有所庇荫以济其患,而豫州私独饰情,愆德堕好。今已借手于西州矣,又欲翦并荆州之土,斯盖凡夫所不忍行,而况整领人物之主乎!”羽无以答。会闻魏公操将攻汉中,刘备惧失益州,使使求和于权。权令诸葛瑾报命,更寻盟好。遂分荆州,以湘水为界,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属权,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属备。
二十四年。初,鲁肃常劝孙权以曹操尚存,宜且抚辑关羽,与之同仇,不可失也。及吕蒙代肃屯陆口,以为羽素骁雄,有兼并之心,且居国上流,其势难久,密言于权曰:“今令征虏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复,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欲复陈力,其可得邪!”权曰:“今欲先取徐州,然后取羽,何如?”对曰:“今操远在河北,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势陆通,骁骑所骋,至尊今日取徐州,操后旬必求争,虽以七八万人守之,犹当怀忧。不如取羽,全据长江,形势益张,易为守也。”权善之。
权尝为其子求昏于羽,羽骂其使,不许昏,权由是怒。及羽攻樊,〈关羽攻曹仁于樊事,见《孙氏据江东》。〉吕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还,阴与图计。蒙下至芜湖,定威校尉陆逊谓蒙曰:“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不当可忧也?”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逊曰:“羽矜其骁气,陵轹于人,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有相闻病,必益无备,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见至尊,宜好为计。”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势益盛,未易图也。”蒙至都,权问:“谁可代卿者?”蒙对: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也。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后可克。”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以代蒙。逊至陆口,为书与羽,称其功美,深自谦抑,为尽忠自托之意。羽意大安,无复所嫌,稍撤兵以赴樊。逊具启形状,陈其可禽之要。
羽得于禁等人马数万,粮食乏绝,擅取权湘关米。权闻之,遂发兵袭羽。权欲令征虏将军孙皎与吕蒙为左、右部大督。蒙曰:“若至尊以征虏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督兵攻江陵,虽事决于瑜,普自恃久将,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权寤,谢蒙曰:“以卿为大督,命皎为后继可也。”
魏王操之出汉中也,使平寇将军徐晃屯宛,以助曹仁以攻羽。孙权为笺与魏王操,请以讨羽自效。及晃击败羽,羽遂撤围退,然舟船犹据沔水,襄阳隔绝不通。
吕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𦩷𦪇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麋芳、傅士仁素皆嫌羽轻己,羽之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及,羽言“还,当治之”,芳、仁咸惧。于是蒙令故骑都尉虞翻为书说仁,为陈成败,仁得书即降。翻谓蒙曰:“此谲兵也,当将仁行,留兵备城。”遂将仁至南郡。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开门出降。蒙入江陵,释于禁之囚,得关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之,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
关羽闻南郡破,即走南还。羽数使人与吕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鬬心。会权至江陵,荆州将吏悉皆归附。
十一月,汉中王备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于逊。逊请金、银、铜印以假授初附,击蜀将詹晏等及秭归大姓拥兵者,皆破降之,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权以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屯夷陵,守峡口。
关羽自知孤穷,乃西保麦城。孙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才十馀骑。权先使朱然、潘璋断其径路。十二月,璋司马马忠获羽及其子平于章鄕,斩之,遂定荆州。
初,偏将军吴郡全琮上疏陈关羽可取之计,权恐事泄,寝而不答。及已禽羽,权置酒公安,顾谓琮曰:“君前陈此,孤虽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于是封琮阳华亭侯。
魏文帝黄初二年六月,汉主耻关羽之没,将击孙权。翊军将军赵云曰:“国贼,曹操,非孙权也。若先灭魏,则权自服。今操身虽毙,子丕篡盗,当因众心,早图关中,居河、渭上流以讨凶逆,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不应置魏,先与吴战。兵势一交,不得卒解,非策之上也。”群臣谏者甚众,汉主皆不听。广汉处士秦宓陈天时必无利,坐下狱幽闭,然后贷出。
初,车骑将军张飞,雄壮威猛亚于关羽,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礼君子而不恤军人。汉主常戒飞曰:“卿刑杀既过差,又日鞭檛健儿,而令在左右,此取祸之道也。”飞犹不悛。汉主将伐孙权,飞当率兵万人自阆中会江州,临发,其帐下将张达、范强杀飞,以其首顺流奔孙权。汉主闻飞营都督有表,曰:“噫,飞死矣!”
- 陈寿评曰:关羽、张飞皆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羽报效曹公,飞义释严颜,并有国士之风。然羽刚而自矜,飞暴而无恩,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
秋七月,汉主自率诸军击孙权,权遣使求和于汉。南郡太守诸葛瑾遗汉主笺曰:“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孰与海内?俱应仇疾,谁当先后?若审此数,易于反掌矣。”汉主不听。时或言瑾别遣亲人与汉主相闻者,权曰:“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然谤言流闻于外,陆逊表明瑾必无此,宜有以散其意。权报曰:“子瑜与孤从事积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为人非道不行,非义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吴,孤尝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且弟随兄,于义为顺,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从卿者,孤当以书解玄德,意自随人耳。’子瑜答孤曰:‘弟亮已失身于人,委质定分,义无二心。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贯神明,今岂当有此乎?前得妄语文疏,即封示子瑜,并手笔与之,孤与子瑜,可谓神交,非外言所间。知卿意至,辄封来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
汉主遣将军吴班、冯习攻破权将李异、刘阿等于巫,进军秭归,兵四万馀人。武陵蛮夷皆遣使往请兵,权以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假节,督将军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
初,帝诏群臣令料刘备当为关羽出报孙权否。众议咸云:“蜀小国耳,名将唯羽,羽死军破,国内忧惧,无缘复出。”侍中刘晔独曰:“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有馀。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于终始之分不足矣。”
三年春二月,汉主自秭归将进击吴,治中从事黄权谏曰:“吴人悍战,而水军沿流,进易退难。臣请为先驱以当寇,陛下宜为后镇。”汉主不从,以权为镇北将军,使督江北诸军,自率诸将,自江南缘山截岭,军于夷道猇亭。吴将皆欲迎击之,陆逊曰:“备举军东下,锐气始盛,且乘高守险,难可卒攻,攻之纵下,犹难尽克,若有不利,损我大势,非小故也。今但且奖厉将士,广施方略,以观其变。若此间是平原旷野,当恐有顚沛交逐之忧,今缘山行军,势不得展,自当罢于木石之间,徐制其敝耳。”诸将不解,以为逊畏之,各怀愤恨。
夏五月,汉人自巫峡建平连营至夷陵界,立数十屯,以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督,自正月与吴相拒,至六月不决。汉主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吴将帅皆欲击之,陆逊曰:“此必有谲,且观之。”汉主知其计不行,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逊上疏于吴王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今日争之,当令必谐。备干天常,不安窟穴而敢自送,臣虽不材,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坏在近,无可忧者。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
闰月,逊将进攻汉军,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已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馀营。汉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
汉主升马鞍山,陈兵自绕,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汉主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塞江而下。汉主大惭恚,曰:“吾乃为陆逊所折辱,岂非天邪!”将军义阳傅肜为后殿,兵众尽死,肜气益烈。吴人谕之使降,肜骂曰:“吴狗!安有汉将军而降者!”遂死之。从事祭酒程畿溯江而退,众曰:“后追将至,宜解舫轻行。”畿曰:“吾在军,未习为敌之走也。”亦死之。
初,吴安东中郎将孙桓别击汉前锋于夷道,为汉所围,求救于陆逊。逊曰:“未可。”诸将曰:“孙安东公族,见围已困,柰何不救?”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待吾计展,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及方略大施,汉果奔溃。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定至今日,乃知调度自有方耳。”
初,逊为大都督,诸将或讨逆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逊按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翦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何也?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各任其事,岂复得辞!军令有常,不可犯也。”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吴王闻之曰:“公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对曰:“受恩深重,此诸将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臣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王大笑称善,加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改封江陵侯。
初,诸葛亮与尚书令法正好尚不同,而以公义相取,亮每奇正智术。及汉主伐吴而败,时正已卒,亮叹曰:“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东行。就使东行,必不倾危矣。”汉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备必可禽,乞复攻之。”吴王以问陆逊,逊与朱然、骆统上言曰:“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
初,帝闻汉兵树栅连营七百馀里,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此兵忌也。孙权上事今至矣。”后七日,吴破汉书到。
冬十一月,吴王使太中大夫郑泉聘于汉,汉太中大夫宗玮报之,吴汉复通。
四年夏四月癸巳,汉主殂于永安。五月,太子禅即位。秋八月,汉尚书义阳邓芝言于诸葛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即尊位,宜遣大使,重申吴好。”亮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问:“其人为谁?”亮曰:“即使君也。”乃遣芝以中郎将脩好于吴。冬十月,芝至吴,时吴王犹未与魏绝,狐疑,不时见芝。芝乃自表请见曰:“臣今来亦欲为吴,非但为蜀也。”吴王见之曰:“孤诚愿与蜀和亲,然恐蜀主幼弱,国小势逼,为魏所乘,不自保全耳。”芝对曰:“吴、蜀二国,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诸葛亮亦一时之杰也。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长,共为唇齿,进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质于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内侍,若不从命,则奉辞伐叛,蜀亦顺流,见可而进,如此,江南之地非复大王之有也。”吴王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绝魏,专与汉连和。
五年夏四月,吴王使辅义中郎将吴郡张温聘于汉,自是吴蜀信使不绝。时事所宜,吴王常令陆逊语诸葛亮。又刻印置逊所,王每与汉主及诸葛亮书,常过示逊,轻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之。汉复遣邓芝聘于吴,吴王谓之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芝对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吴王大笑曰:“君之诚款,乃当尔耶!”
明帝太和三年夏四月,吴主使以并尊二帝之议往告于汉。汉人以为交之无益而名体弗顺,宜显明正义,绝其盟好。丞相亮曰:“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显绝,仇我必深。更当移兵东戍,与之角力,须并其土,乃议中原。彼贤才尚多,将相辑穆,未可一朝定也。顿兵相守,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辞匈奴,先帝优与吴盟,皆应权通变,深思远益,非若匹夫之忿者也。今议者咸以权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已满,无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馀而利不取也。若大军致讨,彼高当分裂其地以为后规,下当略民广境,示武于内,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动而睦于我,我之北伐,无东顾忧,河南之众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权僭逆之罪,未宜明也。”乃遣卫尉陈震使于吴,贺称尊号。吴主与汉人盟约中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属吴,兖、冀、并、凉属汉,其司州之土以函谷关为界。
诸葛亮出师〈平南中附〉
魏文帝黄初四年春三月,汉主病笃,命丞相亮辅太子,以尚书令李严为副。汉主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汉主又为诏敕太子曰:“人五十不称夭,吾年已六十有馀,何所复恨,但以卿兄弟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夏四月癸巳,汉主殂于永安,谥曰昭烈。丞相亮奉丧还成都,以李严为中都护,留镇永安。五月,太子禅即位,时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建兴。封丞相亮为武鄕侯,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
亮尝自校簿书,主簿杨颙直入,谏曰:“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请为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执耕稼,婢典炊爨,鸡主司晨,犬主吠盗,牛负重载,马涉远路,私业无旷,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饮食而已。忽一旦尽欲以身亲其役,不复付任,劳其体力,为此碎务,形疲神困,终无一成。岂其智之不如奴、婢、鸡、狗哉?失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称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故丙吉不问横道死人而忧牛喘,陈平不肯知钱谷之数,云自有主者,彼诚达于位分之体也。今明公为治,乃躬自校簿书,流汗终日,不亦劳乎?”亮谢之。
初,益州郡耆帅雍闿杀太守正昻,因士燮以求附于吴,又执太守成都张裔以与吴,吴以闿为永昌太守。永昌功曹吕凯、府丞王伉率吏士闭境拒守,闿不能进,使郡人孟获诱扇诸夷,诸夷皆从之。牂柯太守朱褒、越巂夷王高定皆叛应闿。诸葛亮以新遭大丧,皆抚而不讨,务农殖谷,闭关息民,民安食足,而后用之。
六年春二月,汉诸葛亮率众讨雍闿等,参军马谡送之数十里。亮曰:“虽共谋之历年,今可更惠良规。”谡曰:“南中恃其险远,不服久矣,虽今日破之,明日复反耳。今公方倾国北伐以事强贼,彼知官势内虚,其叛亦速。若殄尽遗类以除后患,既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仓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亮纳其言。谡,良之弟也。
秋七月,汉诸葛亮至南中,所在战捷。亮由越巂入,斩雍闿及高定。使庲降督益州李恢由益州入,门下督巴西马忠由牂柯入,击破诸县,复与亮合。孟获收闿馀众以拒亮。获素为夷、汉所服,亮募生致之,既得,使观于营陈之间,问曰:“此军何如?”获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营陈,若祇如此,即定易胜耳。”亮笑,纵使更战。七纵七禽,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亮遂至滇池。益州、永昌、牂柯、越巂四郡皆平,亮即其渠率而用之,悉收其俊杰孟获等以为官属,出其金银、丹漆、耕牛、战马以给军国之用。自是,终亮之世,夷不复反。
七年春正月,汉丞相亮欲出军汉中,前将军李严当知后事,移屯江州,留护军陈到驻永安而统属于严。
明帝太和元年春三月,蜀丞相亮率诸军北驻汉中,使长史张裔、参军蒋琬统留府事。临发,上疏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陈和睦,优劣得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端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愼,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巳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遂行,屯于沔北阳平石马。
亮辟广汉太守姚伷为掾,伷并进文武之士,亮称之曰:“忠益者莫大于进人,进人者各务其所尚。今姚掾并存刚柔以广文武之用,可谓博雅矣。愿诸掾各希此事以属其望。”
帝闻诸葛亮在汉中,欲大发兵就攻之,以问散骑常侍孙资。资曰:“昔武皇帝征南郑,取张鲁,阳平之役,危而后济。又自往拔出夏侯渊军,数言‘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险,喜出渊军之辞也。又武皇帝圣于用兵,察蜀贼栖于山岩,视吴虏窜于江湖,皆挠而避之,不责将士之力,不争一朝之忿,诚所谓见胜而战,知难而退也。今若进军就南郑讨亮,道既险阻,计用精兵及转运镇守南方四州,遏御水贼,凡用十五六万人,必当复更有所发兴,天下骚动,费力广大,此诚陛下所宜深虑。夫守战之力,力役参倍。但以今日见兵分命大将据诸要险,威足以震慑强寇,镇静疆埸,将士虎睡,百姓无事,数年之间,中国日盛,吴、蜀二虏必自罢敝。”帝乃止。
六月,以司马懿都督荆、豫州诸军事,率所领镇宛。
初,孟达既为文帝所宠,又与桓阶、夏侯尚亲善。及文帝殂,阶、尚皆卒,达心不自安。诸葛亮闻而诱之,达数与通书,阴许归蜀。达与魏兴太守申仪有隙,仪密表告之。达闻之,惶惧,欲举兵叛。司马懿以书慰解之,达犹豫未决,懿乃潜军进讨。诸将言:“达与吴、汉交通,宜观望而后动。”懿曰:“达无信义,此其相疑之时也,当及其未定促决之。”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吴、汉各遣偏将向西城安桥、木阑塞以救达,懿分诸将以距之。初,达与亮书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复,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诸将来,吾无患矣。”及兵到,达又告亮曰:“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
二年春正月,司马懿攻新城,旬有六日,拔之,斩孟达。申仪久在魏兴,擅承制刻印,多所假授,懿召而执之,归于洛阳。
诸葛亮将入寇,与群下谋之。丞相司马魏延曰:“闻夏侯楙,主婿也,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必弃城逃走,长安中惟御史、京兆太守耳。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东方相合聚,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亦足以达。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亮以为此危计,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故不用延计。
亮扬声由斜谷道取郿,使镇东将军赵云、扬武将军邓芝为疑军,据箕谷。帝遣曹真都督关右诸军,军郿。亮身率大军攻祁山,戎陈整齐,号令明肃。始,魏以汉昭烈既死,数岁寂然无闻,是以略无备豫,而卒闻亮出,朝野恐惧。于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应亮,关中响震,朝臣未知计所出。帝曰:“亮阻山为固,今者自来,正合兵书致人之术,破亮必也。”乃勒兵马步骑五万,遣右将军张郃督之,西拒亮。丁未,帝行如长安。
初,越巂太守马谡,才器过人,好论军计,诸葛亮深加器异。汉昭烈临终谓亮曰:“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君其察之。”亮犹谓不然,以谡为参军,每引见谈论,自昼达夜。及出军祁山,亮不用旧将魏延、吴懿等为先锋,而以谡督诸军在前,与张郃战于街亭。
谡违亮节度,举措烦扰,舍水上山,不下据城。张郃绝其汲道,击,大破之,士卒离散。亮进无所据,乃拔西县千馀家还汉中。收谡下狱,杀之。亮自临祭,为之流涕,抚其遗孤,恩若平生。蒋琬谓亮曰:“昔楚杀得臣,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岂不惜乎?”亮流涕曰:“孙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是以扬干乱法,魏绛戮其仆。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邪?”
谡之未败也,裨将军巴西王平连规谏谡,谡不能用。及败,众尽星散,惟平所领千人鸣鼓自守,张郃疑其有伏兵,不往逼也,于是平徐徐收合诸营遗迸,率将士而还。亮既诛马谡及将军李盛,夺将军黄袭等兵,平特见崇显,加拜参军,统五部兼当营事,进位讨寇将军,封亭侯。亮上疏请自贬三等,汉主以亮为右将军,行丞相事。
是时,赵云、邓芝兵亦败于箕谷,云敛众固守,故不大伤,云亦坐贬为镇军将军。亮问邓芝曰:“街亭军退,兵将不复相录,箕谷军退,兵将初不相失,何故?”芝曰:“赵云身自断后,军资什物,略无所弃,兵将无缘相失。”云有军资馀绢,亮使分赐将士,云曰:“军事无利,何为有赐?其物请悉入赤岸库,须十月为冬赐。”亮大善之。
或劝亮更发兵者,亮曰:“大军在祁山、箕谷,皆多于贼,而不破贼,乃为贼所破,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减兵省将,明罚思过,校变通之道于将来,若不能然者,虽兵多何益?自今已后,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吾之阙,则事可定,贼可死,功可𫏋足而待矣。”于是考微劳,甄壮烈,引咎责躬,布所失于境内,厉兵讲武,以为后图,戎士简练,民忘其败矣。
亮之出祁山也,天水参军姜维诣亮降。亮美维胆智,辟为仓曹掾,使典军事。
曹真讨安定等三郡,皆平。真以诸葛亮惩于祁山,后必出从陈仓,乃使将军郝昭等守陈仓,治其城。
冬十一月,汉诸葛亮闻曹休败,魏兵东下,关中虚弱,欲出兵击魏,群臣多以为疑。亮上言于汉主曰:“先帝深虑以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当知臣伐贼,才弱敌强。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计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伯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馀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馀人,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虚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支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十二月,亮引兵出散关,围陈仓。陈仓已有备,亮不能克。亮使郝昭鄕人靳详于城外遥说昭,昭于楼上应之曰:“魏家科法,卿所练也。我之为人,卿所知也。我受国恩多而门户重,卿无可言者,但有必死耳。卿还谢诸葛,便可攻也。”详以昭语告亮,亮又使详重说昭,言:“人兵不敌,无为空自破灭。”昭谓详曰:“前言已定矣,我识卿耳,箭不识也。”详乃去。亮自以有众数万,而昭兵才千馀人,又度东救未能便到,乃进兵攻昭,起云梯、冲车以临城。昭于是以火箭逆射其梯,梯然,梯上人皆烧死。昭又以绳连石磨压其冲车,冲车折。亮乃更为井阑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堑,欲直攀城,昭又于内筑重墙,亮又为地突欲踊出于城里,昭又于城内穿地横截之。昼夜相攻拒二十馀日。曹真遣将军费耀等救之。帝召张郃于方城,使击亮。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问郃曰:“迟将军到,亮得无已得陈仓乎?”郃知亮深入无谷,屈指计曰:“比臣到,亮已走矣。”郃晨夜进道,未至,亮粮尽引去。将军王双追之,亮击斩双。诏赐郝昭爵关内侯。
三年春,汉诸葛亮遣其将陈戒攻武都、阴平二郡,雍州刺史郭淮引兵救之。亮自出至建威,淮退,亮遂拔二郡以归。汉主复策拜亮为丞相。
十二月,汉丞相亮徙府营于南山下原上,筑汉城于沔阳,筑乐城于成固。
四年秋七月,大司马曹真以“汉人数入寇,请由斜谷伐之,诸将数道并进,可以大克”,帝从之。诏大将军司马懿溯汉水由西城入,与真会汉中,诸将或由子午谷,或由武威入。司空陈群谏曰:“太祖昔到阳平攻张鲁,多收豆麦以益军粮,鲁未下而食犹乏。今既无所因,且斜谷阻险,难以进退,转运必见钞截,多留兵守要则损战士,不可不熟虑也。”帝从群议。真复表从子午道,群又陈其不便,并言军事用度之计。诏以群议下真,真据之遂行。
八月,汉丞相亮闻魏兵至,次于成固赤坂以待之。召李严使将二万人赴汉中,表严子丰为江州都督,督军典严后事。会天大雨三十馀日,栈道断绝。太尉华歆上疏曰:“陛下以圣德当成、康之隆,愿先留心于治道,以征伐为后事。为国者以民为基,民以衣食为本。使中国无饥寒之患,百姓无离上之心,则二贼之衅可坐而待也。”帝报曰:“贼凭恃山川,二祖劳于前世,犹不克平,朕岂敢自多,谓必灭之哉!诸将以为不一探取,无由自敝,是以观兵以窥其衅。昔天时未至,周武还师,乃前事之鉴,朕敬不忘所戒。”
少府杨阜上疏曰:“昔武王白鱼入舟,君臣变色。动得吉瑞,犹尚忧惧,况有灾异而不战竦者哉!今吴、蜀未平,而天屡降变,诸军始进,便有天雨之患,稽阂山险,已积日矣。转运之劳,檐负之苦,所费已多,若有不继,必违本图。传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徒使六军困于山谷之间,进无所略,退又不得,非王兵之道也。”
散骑常侍王肃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此谓平涂之行军者也。又况于深入阻险,凿路而前,则其为劳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众迫而不展,粮远而难继,实行军者之大忌也。闻曹真发已逾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战士悉作,是贼偏得以逸待劳,乃兵家之所惮也。言之前代,则武王伐纣,出关而复还;论之近事,则武、文征权,临江而不济;岂所谓顺天知时,通于权变者哉!兆民知上圣以水雨艰剧之故,休而息之,后日有衅,乘而用之,则所谓‘悦以犯难,民忘其死’者矣。”肃,朗之子也。九月,诏曹真等班师。
冬十二月,汉丞相亮以蒋琬为长史。亮数外出,琬常足食兵,以相供给。亮每言:“公琰托志忠雅,当与吾共赞王业者也。”
五年春二月,汉丞相亮命李严以中都护署府事。严更名平。亮率诸军入寇,围祁山,以木牛运。于是大司马曹真有疾,帝命司马懿西屯长安,督将军张郃、费曜、戴陵、郭淮等以御之。
三月,邵陵元侯曹真卒。
司马懿使费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馀众悉出,西救祁山。张郃欲分兵驻雍、郿,懿曰:“料前军能独当之者,将军言是也。若不能当,而分为前后,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禽也。”遂进。亮分兵留攻祁山,自逆懿于上邽。郭淮、费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麦,与懿遇于上邽之东。懿敛军依险,兵不得交,亮引还。
懿等寻亮后,至于卤城。张郃曰:“彼远来逆我,请战不得,谓我利在不战,欲以长计制之也。且祁山知大军已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于此,分为奇兵,示出其后,不宜进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今亮孤军食少,亦行去矣。”懿不从,故寻亮。既至,又登山掘营,不肯战。贾栩、魏平数请战,因曰:“公畏蜀如虎,柰天下笑何!”懿病之。诸将咸请战。夏五月辛巳,懿乃使张郃攻无当监何平于南围,自按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吴班逆战,魏兵大败,汉人获甲首三千人,懿还保营。
六月,亮以粮尽退军,司马懿遣张郃追之。郃进至木门,与亮战,蜀人乘高布伏,弓弩乱发,飞矢中郃右膝而卒。
丞相亮之攻祁山也,李平留后,主督运事。会天霖雨,平恐运粮不继,遣参军狐忠、督军成藩喻指,呼亮来还,亮承以退军。平闻军退,乃更阳惊,说“军粮饶足,何以便归”!又欲杀督运岑述,以解己不办之责。又表汉主,说“军伪退,欲以诱贼与战”。亮具出其前后手笔书疏,本末违错。平辞穷情竭,首谢罪负。于是亮表平前后过恶,免官,削爵土,徙梓潼郡。复以平子丰为中郎将,参军事。
青龙元年,诸葛亮劝农讲武,作木牛、流马,运米集斜谷口,治斜谷邸阁,息民休士,三年而后用之。
二年春二月,亮悉大众十万由斜谷入寇,遣使约吴同时大举。夏四月,诸葛亮至郿,军于渭水之南。司马懿引军渡渭,背水为垒以拒之,谓诸将曰:“亮若出武功,依山而东,诚为可忧;若西上五丈原,诸将无事矣。”亮果屯五丈原。
雍州刺史郭淮言于懿曰:“亮必争北原,宜先据之。”议者多谓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连兵北山,隔绝陇道,摇荡民夷,此非国之利也。”懿乃使淮屯北原,堑垒未成,汉兵大至,淮逆击,却之。
亮以前者数出,皆以运粮不继,使己志不伸,乃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
六月,帝使征蜀护军秦朗督步骑二万助司马懿御诸葛亮,敕懿︰“但坚壁拒守以挫其锋,彼进不得志,退无与战,久停则粮尽,虏略无所获,则必走。走而追之,全胜之道也。”
秋八月,司马懿与诸葛亮相守百馀日,亮数挑战,懿不出,亮乃遗懿巾帼妇人之服。懿怒,上表请战,帝使卫尉辛毗杖节为军师以制之。护军姜维谓亮曰:“辛佐治杖节而到,贼不复出矣。”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
亮遣使者至懿军,懿问其寝食及事之烦简,不问戎事。使者对曰:“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已上皆亲览焉,所啖食不至数升。”懿告人曰:“诸葛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
亮病笃,汉主使尚书仆射李福省侍,因咨以国家大计。福至,与亮语已,别去,数日复还。亮曰:“孤知君还意,近日言语虽弥日,有所不尽,更来求决耳。公所问者,公琰其宜也。”福谢︰“前实失不咨请,如公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故辄还耳。乞复请蒋琬之后,谁可任者?”亮曰:“文伟可以继之。”又问其次,亮不答。
是月,亮卒于军中。长史杨仪整军而出,百姓奔告司马懿,懿追之。姜维令仪反旗鸣鼓,若将向懿者。懿敛军退,不敢逼。于是仪结陈而去,入谷然后发丧。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懿闻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懿按行亮之营垒处所,叹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还。
初,汉前军师魏延勇猛过人,善养士卒。每随亮出,辄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如韩信故事,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恨己才用之不尽。杨仪为人干敏,亮每出军,仪常规画分部,筹度粮谷,不稽思虑,斯须便了,军戎节度,取办于仪。延性矜高,当时皆避下之,唯仪不假借延,延以为至忿,有如水火。亮深惜二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废也。
费祎使吴,吴主醉,问祎曰:“杨仪、魏延,牧竖小人也,虽尝有鸣吠之益于时务,然既已任之,势不得轻,若一朝无诸葛亮,必为祸乱矣。诸君愦愦,不知防虑于此,岂所谓贻厥孙谋乎?”祎对曰:“仪、延之不协,起于私忿耳,而无黥、韩难御之心也。今方扫除强贼,混一函夏,功以才成,业由才广,若舍此不任,防其后患,是犹备有风波而逆废舟楫,非长计也。”
亮病困,与仪及司马费祎、姜维等作身殁之后退军节度,令延断后,姜维次之;若延或不从命,军便自发。亮卒,仪秘不发丧,令祎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虽亡,吾自见在。府亲官属便可将丧还葬,吾自当率诸军击贼,云何以一人死废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当为杨仪所部勒,作断后将乎!”自与祎共作行留部分,令祎手书与己连名,告下诸将。祎绐延曰:“当为君还解杨长史,长史文吏,稀更军事,必不违命也。”祎出门,奔马而去。延寻悔之,已不及矣。
延遣人觇仪等,欲按亮成规,诸营相次引军还。延大怒,搀仪未发,率所领径先南归,所过烧绝阁道。延、仪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汉主以问侍中董允、留府长史蒋琬,琬、允咸保仪而疑延。仪等令槎山通道,昼夜兼行,亦继延后。延先至,据南谷口,遣兵逆击仪等,仪等令将军何平于前御延。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辈何敢乃尔!”延士众知曲在延,莫为用命,皆散。延独与其子数人逃亡,奔汉中。仪遣将马岱追斩之,遂夷延三族。蒋琬率宿卫诸营赴难北行,行数十里,延死问至,乃还。始延欲杀仪等,冀时论以己代诸葛辅政,故不北降魏而南还击仪,实无反意也。
诸军还成都,大赦,谥诸葛亮曰忠武侯。
吴侵淮南
魏明帝太和二年夏五月,吴王使鄱阳太守周鲂密求山中旧族名帅为北方所闻知者,令谲挑扬州牧曹休。鲂曰:“民帅小丑,不足杖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亲人赍笺以诱休,言被谴惧诛,欲以郡降北,求兵应接。”吴王许之。时频有郎官诣鲂诘问诸事,鲂因诣郡门下,下发谢。休闻之,率步骑十万向皖以应鲂,帝又使司马懿向江陵,贾逵向东关,三道俱进。
秋八月,吴王至皖,以陆逊为大都督,假黄钺,亲执鞭以见之。以朱桓、全琮为左右督,各督三万人以击休。休知见欺,而恃其众,欲遂与吴战。朱桓言于吴王曰:“休本以亲戚见任,非智勇名将也。今战必败,败必走,走当由夹石、挂车。此两道皆险厄,若以万兵柴路,则彼众可尽而休可生虏。臣请将所部以断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胜长驱,进取寿春,割有淮南,以规许、洛,此万世一时,不可失也。”权以问陆逊,逊以为不可,乃止。
尚书蒋济上疏曰:“休深入虏地,与权精兵对,而朱然等在上流,乘休后,臣未见其利也。”前将军满宠上疏曰:“曹休虽明果而希用兵,今所从道,背湖旁江,易进难退,此兵之洼地也。若入无疆口,宜深为之备。”宠表未报,休与陆逊战于石亭。逊自为中部,令朱桓、全琮为左右翼,三道俱进,冲休伏兵,因驱走之,追亡逐北,径至夹石,斩获万馀,牛马骡驴车乘万两,军资器械略尽。
初,休表求深入以应周鲂,帝命贾逵引兵东与休合。逵曰:“贼无东关之备,必并军于皖,休深入与战,必败”乃部署诸将,水陆并进,行二百里,获吴人,言休战败,吴遣兵断夹石。诸将不知所出,或欲待后军,逵曰:“休兵败于外,路绝于内,进不能战,退不得还,安危之机,不及终日。贼以军无后继,故至此,今疾进,出其不意,此所谓先以夺其心也,贼见吾兵必走。若待后军,贼已断险,兵虽多何益。”乃兼道进军,多设旗鼓为疑兵。吴人望见逵军,惊走,休乃得还。逵据夹石,以兵粮给休,休军乃振。初,逵与休不善,及休败,赖逵以免。
九月,长平壮侯曹休上书谢罪,帝以宗室,不问。休惭愤,疽发于背,庚子,卒。帝以满宠都督扬州以代之。
四年十二月,吴主扬声欲至合肥,征东将军满宠表召兖、豫诸军,皆集。吴寻退还,诏罢召兵。宠以为“今贼大举而还,非本意也,此必欲伪退以罢吾兵,而倒还乘虚,掩不备也。”表不罢兵。后十馀日,吴果更来到合肥城,不克而还。
五年冬十月,吴主使中郎将孙布诈降以诱扬州刺史王凌,吴主伏兵于阜陵以俟之。布遣人告陵云:“道远不能自致,乞兵见迎。”凌腾布书,请兵马迎之。征东将军满宠以为必诈,不与兵,而为凌作报书曰:“知识邪正,欲避祸就顺,去暴归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计兵少则不足相卫,多则事必远闻。且先密计以成本志,临时节度其宜。”会宠被书入朝,敕留府长史“若凌欲往迎,勿与兵也。”凌于后索兵不得,乃单遣一督将步骑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击,督将迸走,死伤过半。凌,允之兄子也。
先是,凌表宠年过耽酒,不可居方任。帝将召宠,给事中郭谋曰:“宠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馀年,有勋方岳,及镇淮南,吴人惮之。若不如所表,将为所窥,可令还朝,问以东方事以察之。”帝从之。既至,体气康强,帝慰劳遣还。
六年十二月,吴陆逊引兵向庐江,论者以为宜速救之。满宠曰:“庐江虽小,将劲兵精,守则经时。又贼舍船二百里来,后尾空绝,不来尚欲诱致,今宜听其遂进,但恐走不可及耳。”乃整军趋杨宜口。吴人闻之,夜遁。
是时吴人岁有来计。满宠上疏曰:“合肥城南临江、湖,北远寿春,贼攻围之,得据水为势。官兵救之,当先破贼大辈,然后围乃得解。贼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难,宜移城内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险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为引贼平地而掎其归路,于计为便。”护军将军蒋济议以为“既示天下以弱,且望贼烟火而坏城,此为未攻而自拔。一至于此,劫略无限,必淮北为守。”帝未许。宠重表曰:“孙子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骄之以利,示之以慑,此为形实不必相应也。又曰善动敌者形之。今贼未至而移城却内,所谓形而诱之也。引贼远水,择利而动,举得于外,则福生于内矣。”尚书赵咨以宠策为长,诏遂报听。
青龙元年,吴主出兵欲围新城,以其远水,积二十馀日不敢下船。满宠谓诸将曰:“孙权得吾移城,必于其众中有自大之言,今大举来欲要一切之功,虽不敢至,必当上岸耀兵以示有馀。”乃潜遣步骑六千伏肥水隐处以待之。吴主果上岸耀兵,宠伏军卒起击之,斩首数百,或有赴水死者。吴主又使全琮攻六安,亦不克。
二年五月,吴主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众号十万。又遣陆逊、诸葛瑾将万馀人入江夏、沔口,向襄阳,将军孙韶、张承入淮,向广陵、淮阴。六月,满宠欲率诸军救新城,殄夷将军田豫曰:“贼悉众大举,非图小利,欲质新城以致大军耳。宜听使攻城,挫其锐气,不当与争锋也。城不可拔,众必罢怠,罢怠然后击之,可大克也。若贼见计,必不攻城,势将自走。若便进兵,适入其计矣。”
时东方吏士皆分休,宠表请召中军兵,并召所休将士,须集击之。散骑常侍广平刘邵议以为“贼众新至,心专气锐,宠以少人自卫其地,若便进击,必不能制。宠请待兵,未有所失也,以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骑三千,先军前发,扬声进道,震曜形势。骑到合肥,疏其行队,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贼后,拟其归路,要其粮道。贼闻大军来,骑断其后,必震怖遁走,不战自破矣。”帝从之。
宠欲拔新城守,致贼寿春。帝不听,曰:“昔汉光武遣兵据略阳,终以破隗嚣。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辄破于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争也。纵权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诸将坚守,吾将自往征之,比至,恐权走也。”秋七月壬寅,帝御龙舟东征。
满宠募壮士焚吴攻具,射杀吴主之弟子泰。又吴吏士多疾病。帝未至数百里,疑兵先至,吴主始谓帝不能出,闻大军至,遂遁。孙韶亦退。
陆逊遣亲人韩扁奉表诣吴主,逻者得之。诸葛瑾闻之甚惧,书与逊云:“大驾已还,贼得韩扁,具知吾阔狭。且水干,宜当急去。”逊未答,方催人种葑、豆,与诸将奕棋、射戏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必当有以。”乃自来见逊。逊曰:“贼知大驾已还,无所复忧,得专力于吾。又已守要害之处,兵将意动,且当自定以安之,施设变术,然后出耳。今便示退,贼当谓吾怖,仍来相蹙,必败之势也。”乃密与瑾立计,令瑾督舟船,逊悉上兵马以向襄阳城。魏人素惮逊名,遽还赴城。瑾便引船出,逊徐整部伍,张拓声势,步趋船,魏人不敢逼。行到白围,托言住猎,潜遣将军周峻、张梁等击江夏、新市、安陆、石阳,斩获千馀人而还。
群臣以为司马懿方与诸葛亮相守未解,车驾可西幸长安。帝曰:“权走,亮胆破,大军足以制之,吾无忧矣。”遂进军至寿春,录诸将功,封赏各有差。
魏平辽东
魏明帝太和二年。初,公孙康卒,子晃、渊等皆幼,官属立其弟恭。恭劣弱,不能治国。渊既长,胁夺恭位,上书言状。侍中刘晔曰:“公孙氏汉时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则由海,陆则阻山,外连胡夷,绝远难制,而世权日久。今若不诛,后必生患。若怀贰阻兵,然后致诛,于事为难。不如因其新立,有党有仇,先其不意,以兵临之,开设赏募,可不劳师而定也。”帝不从,拜渊扬烈将军、辽东太守。
六年秋九月,公孙渊阴怀贰心,数与吴通。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诸军自海道,幽州刺史王雄自陆道讨之。散骑常侍蒋济谏曰:“凡非相吞之国,不侵叛之臣,不宜轻伐。伐之而不能制,是驱使为贼也。故曰虎狼当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己。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质,岁选计、孝,不乏职贡,识者先之。正使一举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国,得其财不足为富。傥不如意,是为结怨失信也。”帝不听。豫等往,皆无功,诏令罢军。
青龙元年春二月,公孙渊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孙综奉表称臣于吴,吴主大悦,为之大赦。三月,吴主遣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将兵万人,金宝珍货,九锡备物,乘海授渊,封渊为燕王。举朝大臣自顾雍以下皆谏,以为“渊未可信,而宠待太厚,但可遣吏兵护送舒、综而已”。吴主不听。张昭曰:“渊背魏惧讨,远来求援,非本志也。若渊改图,欲自明于魏,两使不反,不亦取笑于天下乎?”吴主反复难昭,昭意弥切,吴主不能堪,按刀而怒曰:“吴国士人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孤之敬君亦为至矣,而数于众中折孤,孤常恐失计。”昭孰视吴主曰:“臣虽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诚以太后临崩,呼老臣于床下,遗诏顾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横流。吴主掷刀于地,与之对泣,然卒遣弥、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称疾不朝。吴主恨之,土塞其门,昭又于内以土封之。
夏六月,公孙渊知吴远难恃,乃斩张弥、许晏等首,传送京师,悉没其兵资、珍宝。冬十二月,诏拜渊大司马,封乐浪公。吴主闻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难易靡所不尝。近为鼠子所前却,令人气踊如山。不自截鼠子头以掷于海,无颜复临万国。就令颠沛,不以为恨。”
陆逊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诞膺期运,破操乌林,败备西陵,禽羽荆州,斯三虏者,当世雄杰,皆摧其锋。圣化所绥,万里草偃,方荡平华夏,总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违垂堂之戒,轻万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闻之,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不怀细以害大。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远征,必致窥,戚至而忧,悔之无及。若使大事时捷,则渊不讨自服。今乃远惜辽东之众与马,奈何独欲捐江东万安之本业而不惜乎?”
尚书仆射薛综上疏曰:“昔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何则。水火之险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今辽东戎貊小国,无城隍之固,备御之术,器械铢钝,犬羊无政,往必禽克,诚如明诏。然其方土寒埆,谷稼不殖,民习鞍马,转徙无常。卒闻大军之至,自度不敌,鸟惊兽骇,长驱奔窜,一人匹马不可得见,虽获空地,守之无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难,海行无常,风波难免,倏忽之间,人船异势,虽有尧、舜之德,智无所施,贲、育之勇,力不得设,此不可二也。加以郁雾冥其上,咸水蒸其下,善生流肿,转相洿染,凡行海者,稀无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圣,当乘时平乱,康此民物。今逆虏将灭,海内垂定,乃违必然之图,寻至危之阻,忽九州岛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计,又开辟以来所未尝有,斯诚群僚所以倾身侧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者也。”
选曹尚书陆瑁上疏曰:“北寇与国,壤地连接,苟有间隙,应机而至。夫所以为越海求马,曲意于渊者,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弃本追末,捐近治远,忿以改规,激以动众,斯乃猾虏所愿闻,非大吴之至计也。又兵家之术,以功役相疲,劳逸相待,得失之间,所觉辄多。且沓渚去渊,道里尚远,今到其岸,兵势三分,使强者进取,次当守船,又次运粮,行人虽多,难得悉用。加以单步负粮,经远深入,贼地多马,邀截无常。若渊狙诈,与北未绝,动众之日,唇齿相济。若实孑然无所凭赖,其畏怖远迸,或难卒灭,使天诛稽于朔野,山虏乘间而起,恐非万安之长虑也。”吴主未许。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诛暴乱、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无事,从容庙堂之上,以馀议议之耳。至于中夏鼎沸,九域盘互之时,率须深根固本,爱力惜费,未有正于此时舍近治远,以疲军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号称帝,于时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汉文犹以远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场犹警,未宜以渊为先。愿陛下抑威任计,暂宁六师,潜神默规,以为后图,天下幸甚。”吴主乃止。
景初元年秋七月,公孙渊数对国中宾客出恶言,帝欲讨之,以荆州刺史河东母丘俭为幽州刺史。俭上疏曰:“陛下即位已来,未有可书。吴、蜀恃险,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无用之士克定辽东。”光禄大夫卫瑧曰:“俭所陈皆战国细术,非王者之事也。吴频岁称兵,寇乱边境,而犹按甲养士,未果致讨者,诚以百姓疲劳故也。渊生长海表,相承三世,外抚戎夷,内修战射,而俭欲以偏军长驱,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帝不听,使俭率诸军及鲜卑、乌桓屯辽东南界,玺书征渊。渊遂发兵反,逆俭于辽隧。会天雨十馀日,辽水大涨,俭与战不利,引军还右北平。渊因自立为燕王,改元绍汉,置百官,遣使假鲜卑单于玺,封拜边民,诱呼鲜卑以侵扰北方。
二年春正月,帝召司马懿于长安,使将兵四万讨辽东。议臣或以为四万兵多,役费难供。帝曰:“四千里征伐,虽云用奇,亦当任力,不当稍计役费也。”帝谓懿曰:“公孙渊将何计以待君。”对曰:“渊弃城豫走,上计也。据辽东拒大军,其次也。坐守襄平,此成禽耳。”帝曰:“然则三者何出。”对曰:“唯明智能审量彼我,乃豫有所割弃此既非渊所及。”又谓“今往孤远,不能支久,必先拒辽水,远守襄平也。”帝曰:“还往几日。”对曰:“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公孙渊闻之,复遣使称臣,求救于吴,吴人欲戮其使。羊衟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计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潜往以要其成。若魏伐不克,而我军远赴,是恩结遐夷,义形万里。若兵连不解,首尾离隔,则我虏其傍郡,驱略而归,亦足以致天之罚,报雪曩事矣。”吴主曰:“善”乃大勒兵,谓渊使曰:“请俟后问,当从简书,必与弟同休戚。”又曰:“司马懿所向无前,深为弟忧之。”
帝问于护军将军蒋济曰:“孙权其救辽东乎?”济曰:“彼知官备已固,利不可得,深入则非力所及,浅入则劳而无获。权虽子弟在危,犹将不动,况异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扬此声者,谲其行人,疑之于我,我之不克,冀其折节事已耳。然沓渚之间,去渊尚远,若大军相守,事不速决,则权之浅规,或得轻兵掩袭,未可测也。”
六月,司马懿军至辽东,公孙渊使大将军卑衍、杨祚将步骑数万屯辽隧,围堑二十馀里。诸将欲击之,懿曰:“贼所以坚壁,欲老吾兵也,今攻之,正堕其计。且贼大众在此,其巢窟空虚,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张旗帜,欲出其南,衍等尽锐趣之。懿潜济水,出其北,直趣襄平。衍等恐,引兵夜走。诸军追至首山,渊复使衍等逆战,懿击,大破之,遂进围襄平。
秋七月,大霖雨,辽水暴涨,运船自辽口径至城下。雨月馀不止,平地水数尺,三军恐,欲移营。懿令军中“敢有言徙者斩。”都督令史张静犯令,斩之,军中乃定。贼恃水樵牧自若,诸将欲取之,懿皆不听。司马陈圭曰:“昔攻上庸,八部并进,昼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坚城,斩孟达。今者远来,而更安缓,愚窃惑焉。”懿曰:“孟达众少而食支一年,将士四倍于达而粮不淹月,以一月图一年,安可不速。以四击一,正令失半而克,犹当为之,是以不计死伤与粮竞也。今贼众我寡,贼饥我饱,水雨乃尔,功力不设,虽当促之,亦何所为。自发京师,不忧贼攻,但恐贼走。今贼粮垂尽而围落未合,掠其牛马,抄其樵采,此故驱之走也。夫兵者诡道,善因事变。贼凭众恃雨,故虽饥困,未肯束手,当示无能以安之。取小利以惊之,非计也。”朝廷闻师遇雨,咸欲罢兵,帝曰:“司马懿临危制变,禽渊可计日待也。”
雨霁,懿乃合围,作土山地道,楯橹钩冲,昼夜攻之,矢石如雨。渊窘急粮尽,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将杨祚等降。八月,渊使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请解围却兵,当君臣面缚懿命斩之,檄告渊曰:“楚、郑列国,而郑伯犹肉袒牵羊迎之。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围退舍,岂得礼邪。二人老耄,传言失指,已相为斩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决者来。”渊复遣侍中卫演乞克日送任,懿谓演曰:“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馀二事惟有降与死耳。汝不肯面缚,此为决就死也,不须送任。”壬午,襄平溃,渊与子修将数百骑突围东南走,大兵急击之,斩渊父子于梁水之上。懿既入城,诛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馀人,筑为京观。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皆平。
渊之将反也,将军纶直、贾范等苦谏,渊皆杀之。懿乃封直等之墓,显其遗嗣,释渊叔父恭之囚。中国人欲还旧乡者,恣听之。遂班师。
初,渊兄晃为恭任子在洛阳,先渊未反,数陈其变,欲令国家讨渊。及渊谋逆,帝不忍市斩,欲就狱杀之。廷尉高柔上疏曰:“臣窃闻晃先数自归,陈渊祸萌,虽为凶族,原心可恕。夫仲尼亮司马牛之忧,祁奚明叔向之过,在昔之美义也。臣以为晃信有言,宜贷其死。苟自无言,便当市斩。今进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闭着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观国,或疑此举也。”帝不听。竟遣使赍金屑饮晃及其妻子,赐以棺衣,殡敛于宅。
明帝奢靡
魏明帝青龙三年。帝好土功,既作许昌宫,又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高十馀丈,力役不已,农桑失业。司空陈群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犹卑宫室而恶衣服。况今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加以边境有事,将士劳苦,若有水旱之患,国家之深忧也。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此安危之机也,惟陛下虑之。”帝答曰:“王业、宫室,亦宜并立,灭贼之后,但当罢守御耳,岂可复兴役邪。是固君之职,萧何之大略也。”群曰:“昔汉祖唯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高祖犹非其壮丽。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辞,况乃天王,莫之敢违。前欲坏武库,谓不可不坏也。后欲置之,谓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辞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锺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殿成,谓群臣曰:锺离尚书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岂惮一臣,盖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听,不及意远矣。”帝乃为之少有减省。
帝耽于内宠,妇官秩石拟百官之数,自贵人以下至掖庭洒扫者,凡数千人。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汉文惜十家之资,不营小台之娱。去病虑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况今所损者非惟百金之费,所忧者非徒北狄之患乎。可粗成见所营立以充朝宴之仪,讫罢作者,使得就农,二方平定,复可徐兴。《周礼》,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嫔嫱之仪,既已盛矣。窃闻后庭之数,或复过之,圣嗣不昌,殆皆由此。臣愚以为可妙简淑媛以备内官之数,其馀尽遣还家,且以育精养神,专静为宝,如此则《螽斯》之征可庶而致矣。”帝报曰:“辄克昌言,他复以闻。”
帝又欲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望见孟津。卫尉辛毗谏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帝乃止。
少府杨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开拓之大业,守文皇帝克终之元绪,诚宜思齐往古圣贤之善治,总观季世放荡之恶政。曩使桓、灵不废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俭,太祖虽有神武,于何所施,而陛下何由处斯尊哉。今吴、蜀未定,军旅在外,诸所缮治,惟陛下务从约节。”帝优诏答之。阜覆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琁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矣。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坠于地。使臣身死有补万一,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笔诏答。
帝尝着帽,被缥绫半袖。阜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见阜。
阜又上疏,欲省宫人诸不见幸者,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吏守旧令,对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帝愈严惮之。散骑常侍蒋济上疏曰:“昔句践养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强齐,羸越灭劲吴。今二敌强盛,当身不除,百世之责也。以陛下圣明神武之略,舍其缓者,专心讨贼,臣以为无难矣。”
中书侍郎东莱王基上疏曰:“臣闻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颜渊云东野子之御,马力尽矣,而求进不已,殆将败矣。今事役劳苦,男女离旷,愿陛下深察东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驷于未尽,节力役于未困。昔汉有天下,至孝文时唯有同姓诸侯,而贾谊忧之,曰置火积薪之下而寝其上,因谓之安。今寇贼未殄,猛将拥兵,检之则无以应敌,久之则难以遗后,当盛明之世,不务以除患,若子孙不竞,社稷之忧也。使贾谊复起,必深切于曩时矣。”帝皆不听。
殿中监督役,擅收兰台令史,右仆射卫臻奏案之。诏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臻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恶其勤事也,诚以所益者小,所堕者大也。臣每察校事,类皆如此,若又纵之,惧群司将遂越职,以至陵夷。”
尚书涿郡孙礼固请罢役,帝诏曰:“钦纳谠言。”促遣民作,监作者复奏留一月,有所成讫。礼径至作所,不复重奏,称诏罢民,帝奇其意而不责。帝虽不能尽用群臣直谏之言,然皆优容之。
秋七月,洛阳崇华殿灾,帝问侍中领太史令泰山高堂隆曰:“此何咎也。于礼,宁有祈让之义乎?”对曰:“《易传》曰:上不俭,下不节,孽火烧其室。又曰:君高其台,天火为灾。此人君务饰宫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应之以旱,火从高殿起也。”诏问隆“吾闻汉武帝时柏梁灾,而大起宫殿以厌之,其义云何。”对曰:“夷越之巫所为,非圣贤之明训也。《五行志》曰:柏梁灾,其后有江充巫蛊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无所厌也。今宜罢散民役。宫室之制,务从约节,清扫所灾之处,不敢于此有所立作,则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财,非所以致符瑞而怀远人也。”
秋八月,诏复立崇华殿,更名曰九龙。通引谷水过九龙殿前,为玉井绮栏,蟾蜍含受,神龙吐出。使博士扶风马钧作司南车,水转百戏。陵霄阙始构,有鹊巢其上,帝以问高堂隆,对曰:“《诗》曰:惟鹊有巢,惟鸠居之。今兴宫室,起陵霄阙,而鹊巢之,此宫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天意若曰,宫室未成,将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无亲,惟与善人,太戊、武丁睹灾竦惧,故天降之福。今若休罢百役,增崇德政,则三王可四,五帝可六,岂惟商宗转祸为福而已哉。”帝为之动容。
帝性严急,其督修宫室有稽限者,帝亲召问,言犹在口,身首已分。散骑常侍领秘书监王肃上疏曰:“今宫室未就,见作者三四万人,九龙可以安圣体,其内足以列六宫,惟泰极已前,功夫尚大。愿陛下取常食禀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选其丁壮,择留万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则莫不悦以即事,劳而不怨矣。计一岁有三百六十万夫,亦不为少。当一岁成者,听且三年,分遣其馀,使皆即农,无穷之计也。夫信之于民,国家大宝也。前车驾当幸洛阳,发民为营,有司命以营成而罢。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时遣。有司徒营目前之利,不顾经国之体。臣愚以为自今已后,傥复使民,宜明其令,使有如期,以次有事,宁使更发,无或失信。凡陛下临时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众庶不知,谓为仓卒。故愿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钧其死也,无使污于宫掖而为远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而不续者也,是以圣贤重之。昔汉文帝欲杀犯跸者,廷尉张释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倾也。臣以为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斯重于为已而轻于为君,不忠之甚也,不可不察。”
四年冬十月甲申,有星孛于大辰,又孛于东方。高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将营宫室,则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今圜丘、方泽、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庙之制又未如礼,而崇饰居室,士民失业。外人咸云宫人之用,与军国之费略齐,民不堪命,皆怨怒。《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言天之赏罚,随民言,顺民心也。夫采椽卑宫,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风也,玉台琼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宫室过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恳切之训,当崇孝子祗耸之礼,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隆数切谏,帝颇不悦。侍中卢毓进曰:“臣闻君明则臣直,古之圣王惟恐不闻其过,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帝乃解。毓,植之子也。
景初元年,徙长安锺虡、橐佗、铜人、承露盘于洛阳。盘折,声闻数十里。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大发铜,铸铜人二,号曰:“翁仲”,列坐于司马门外。又铸黄龙、凤凰各一,龙高四丈,凤高三丈馀,置内殿前。起土山于芳林园西北陬,使公卿群僚皆负土,树松、竹、杂木、善草于其上,捕山禽、杂兽致其中。司徒军议掾董寻上疏谏曰:“臣闻古之直士,尽言于国,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于桀、纣,刘辅譬赵后于人婢。天生忠直,虽白刃、沸汤,往而不顾者,诚为时主爱惜天下也。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若今宫室狭小,当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乃作无益之物,黄龙、凤凰、九龙、承露盘,此皆圣明之所不兴也,其功三倍于殿舍。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而使穿方举土,面目垢黑,沾体涂足,衣冠了鸟,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非谓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无忠无礼,国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秉笔流涕,心与世辞。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将奏,沐浴以待命。帝曰:“董寻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寻,有诏勿问。
高堂隆上疏曰:“今之小人,好说秦、汉之奢靡以荡圣心,求取亡国不度之器,劳役费损以伤德政,非所以兴礼乐之和,保神明之休也。”帝不听。
隆又上书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载。尧、舜君臣南面而已。今无若时之急,而使公卿大夫并与厮徒共供事役,闻之四夷,非嘉声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今吴、蜀二贼,非徒白地小虏、聚邑之寇,乃僭号称帝,欲与中国争衡。今若有人来告权、禅并修德政,轻省租赋,动咨耆贤,事遵礼度,陛下闻之,岂不惕然恶其如此,以为难卒讨灭,而为国忧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贼并为无道,崇侈无度,役其士民,重其赋敛,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闻之,岂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难乎。苟如此,则可易心而度,事义之数亦不远矣。亡国之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贤圣之君,自谓亡,然后至于不亡。今天下凋敝,民无儋石之储,国无终年之畜,外有强敌,六军暴边,内兴土功,州郡骚动,若有寇警,则臣惧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虏庭矣。又将吏奉禄,稍见折减,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诸受休者又绝禀赐,不应输者今皆出半,此为官入兼多于旧,其所出与参少于昔。而度支经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赋,前后相继。反而推之,凡此诸费,必有所在。且夫禄赐谷帛,人主所以惠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废,是夺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览之,谓中书监、令曰:“观隆此奏,使朕惧哉。”
尚书卫觊上疏曰:“今议者多好悦耳,其言政治则比陛下于尧、舜,其言征伐则比二虏于狸鼠。臣以为不然。四海之内,分而为三,群士陈力,各为其主,是与六国分治无以为异也。当今千里无烟,遗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将遂凋敝,难可复振。武皇帝之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缘饰,器物无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遗福子孙,此皆陛下之所览也。当今之务,宜君臣上下,计校府库,量入为出,犹恐不及,而工役不辍,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汉武信神仙之道,谓当得云表之路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汉武有求于露而犹尚见非,陛下无求于露而空设之,不益于好而糜费功夫,诚皆圣虑所宜裁制也。”
时有诏录夺士女,前已嫁为吏民妻者,还以配士,听以生口自赎。又简选其有姿色者内之掖庭。太子舍人沛国张茂上书谏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夺彼以与此,亦无以异于夺兄之妻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诏书听得以生口年纪、颜色与妻相当者自代,故富者则倾家尽产,贫者举假贷贳,贵买生口以赎其妻。县官以配士为名,而实内之掖庭,其丑恶乃出与士。得妇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忧,或穷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万姓之欢心者,鲜不危殆。且军师在外数十万人,一日之费非徒千金,举天下之赋以奉此役,犹将不给,况复有宫庭非员无录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赏赐横与,内外交引,其费半军。昔汉武帝掘地为海,封土为山,赖是时天下为一,莫敢与争者耳。自衰乱以来四五十载,马不舍鞍,士不释甲,强寇在疆,图危魏室。陛下不战战业业,念崇节约,而乃奢靡是务,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后园建承露之盘,斯诚快耳目之观,然亦足以骋寇仇之心矣。惜乎,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之侈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帝不听。
高堂隆疾笃,口占上疏曰:“曾子有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寝疾有增无损,常恐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诚,愿陛下少垂省览。臣观三代之有天下,圣贤相承,历数百载,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纵心极欲,皇天震怒,宗国为墟,纣枭白旗,桀放鸣条,天子之尊,汤、武有之,岂伊异人,皆明王之胄也。黄初之际,天兆其戒,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异也,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趶,镇抚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诏深慰劳之。未几而卒。
陈寿评曰:高堂隆学业修明,志存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与。
司马懿诛曹爽
魏明帝景初二年。初,太祖为魏公,以赞令刘放、参军事孙资皆为秘书郎。文帝即位,更命秘书曰中书,以放为监,资为令,遂掌机密。帝即位,尤见宠任,皆加侍中、光禄太夫,封本县侯。是时帝亲览万机,数兴军旅,腹心之任,皆二人管之。每有大事,朝臣会议,常令决其是非,择而行之。中护军蒋济上疏曰:“臣闻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亲者身蔽,古之至戒也。往者大臣秉事,外内扇动,陛下卓然自览万机,莫不祗肃。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权在下,则众心慢上,势之常也。陛下既已察之于大臣,愿无忘之于左右,左右忠正远虑,未必贤于大臣,至于便辟取合,或能工之。今外所言,辄云中书虽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犹惑世俗,况实握事要,日在目前,傥因疲倦之间有所割制,众臣见其能推移于事,即亦因时而向之。一有此端,私招朋援,臧否毁誉,必有所兴,功负赏罚,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达,因微而入,缘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复猜觉。此宜圣智所当早闻,外以经意,则形际自见。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适以闻。臣窃亮陛下潜神默思,公听并观,若事有未尽于理,而物有未周于用,将改曲易调,远与黄、唐角功,近昭武、文之绩,岂牵近习而已哉。然人君不可悉任天下之事,必当所付,若委之一臣,自非周公旦之忠,管夷吾之公,则有弄权败官之敝。当今柱石之士虽少,至于行称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职,可并驱策,不使圣明之朝有专吏之名也。”帝不听。
及寝疾,深念后事,乃以武帝子燕王宇为大将军,与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等对辅政。爽,真之子。肇,休之子也。帝少与燕王宇善,故以后事属之。
刘放、孙资久典机任,献、肇心内不平,殿中有鸡栖树,二人相谓曰:“此亦久矣,其能复几。”放、资惧有后害,阴图间之。燕王性恭良,陈诚固辞。帝引放、资入卧内,问曰:“燕王正尔为。”对曰:“燕王实自知不堪大任故耳。”帝曰:“谁可任者。”时惟曹爽独在帝侧,放、资因荐爽,且言宜召司马懿与相参。帝曰:“爽堪其事不。”爽流汗不能对。放蹑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帝从放、资言,欲用爽、懿既而中变,敕停前命。放、资复入见说帝,帝又从之。放曰:“宜为手诏。”帝曰:“我困笃,不能”放即上床,执帝手强作之,遂赍出,大言曰:“有诏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皆流涕而出。甲申,以曹爽为大将军。帝嫌爽才弱,复拜尚书孙礼为大将军长史以佐之。
是时,司马懿在汲,帝令给使辟邪赍手诏召之。先是,燕王为帝画计,以为关中事重,宜遣懿便道自轵关西还长安,事已施行。懿斯须得二诏,前后相违,疑京师有变,乃疾驱入朝。
三年春正月,懿至,入见,帝执其手曰:“吾以后事属君,君与曹爽辅少子。死乃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见,无所复恨矣。”乃召齐、秦二王以示懿,别指齐王芳谓懿曰:“此是也,君谛视之,勿误也。”又教齐王令前抱懿颈。懿顿首流涕。是日,立齐王为皇太子。帝寻殂。
孙盛论曰:闻之长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发垂地,口吃少言,而沈毅好断。初,诸公受遗辅导,帝皆以方任处之,政自己出。优礼大臣,开容善直,虽犯颜极谏,无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伟也。然不思建德垂风,不固维城之基,至使大权偏据,社稷无卫,悲夫。
太子即位,年八岁,大赦。尊皇后为皇太后。加曹爽、司马懿侍中,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诸所兴作宫室之役,皆以遗诏罢之。
爽、懿各领兵三千人更宿殿内。爽以懿年位素高,常父事之,每事咨访,不敢专行。
初,并州刺史东平毕轨及邓飏、李胜、何晏、丁谧皆有才名,而急于富贵,趋时附势,明帝恶其浮华,皆抑而不用。曹爽素与亲善,及辅政,骤加引擢,以为腹心。晏,进之孙。谧,斐之子也。晏等咸共推戴爽,以为重权不可委之于人。丁谧为爽画策,使爽白天子发诏,转司马懿为太傅,外以名号尊之,内欲令尚书奏事,先来由已,得制其轻重也。爽从之。二月丁丑,以司马懿为太傅。以爽弟羲为中领军,训为武卫将军,彦为散骑常侍、侍讲,其馀诸弟皆以列侯侍从,出入禁闼,贵宠莫盛焉。
爽事太傅,礼貌虽存,而诸所兴造,希复由之。爽徙吏部尚书卢毓为仆射,而以何晏代之。以邓飏、丁谧为尚书,毕轨为司隶校尉。晏等依势用事,附会者升进,违忤者罢退,内外望风,莫敢忤旨。黄门侍郎傅嘏谓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静而内躁,铦巧好利,不念务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将远而朝政废矣。”晏等遂与嘏不平,因微事免嘏官。又出卢毓为廷尉,毕轨复枉奏毓免官,众论多讼之,乃复以为光禄勋。孙礼亮直不挠,爽心不便,出为扬州刺史。
邵陵厉公正始四年冬十一月,宗室曹问上书曰:“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亲亲,必树异姓以明贤贤。亲亲之道专用,则其渐也微弱。贤贤之道偏任,则其敝也劫夺。先圣知其然也,故博求亲疏而并用之,故能保其社稷,历纪长久。今魏尊尊之法虽明,亲亲之道未备,或任而不重,或释而不任。臣窃惟此,寝不安席,谨撰合所闻,论其成败曰:昔夏、商、周历世数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则。三代之君与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忧。秦王独制其民,故倾危而莫救也。秦观周之敝,以为小弱见夺,于是废五等之爵,立郡县之官,内无宗子以自毗辅,外无诸侯以为藩卫,譬犹芟刈股肱,独任胸腹,观者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岂不悖哉。故汉祖奋三尺之剑,驱乌集之众,五年之中,遂成帝业。何则。伐深根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理势然也。汉监秦之失,封殖子弟,及诸吕擅权,图危刘氏,而天下所以不倾动者,徒以诸侯强大,盘石胶固故也。然高祖封建,地过古制,故贾谊以为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文帝不从。至于孝景,猥用晁错之计,削黜诸侯,遂有七国之患。盖兆发高帝,衅锺文、景,由宽之过制,急之不渐故也。所谓末大必折,尾大难掉,尾同于体,犹或不从,况乎非体之尾,其可掉哉。武帝从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后,遂以陵夷,子孙微弱,衣食租税,不预政事。至于哀、平,王氏秉权,假周公之事,而为田常之乱,宗室王侯,或乃为之符命,颂莽恩德,岂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独忠孝于惠、文之间,而叛逆于哀、平之际也,徒权轻势弱,不能有定耳。赖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擒王莽于已成,绍汉嗣于既绝,斯岂非宗子之力也。而曾不监秦之失策,袭周之旧制,至于桓、灵,阉宦用事,君孤立于上,臣弄权于下,由是天下鼎沸,奸宄并争,宗庙焚为灰烬,宫室变为榛薮。太祖皇帝龙飞凤翔,扫除凶逆。大魏之兴,于今二十有四年矣。观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长策,睹前车之倾覆而不改于辄迹,子弟王空虚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窜于闾阎,不闻邦国之政,权均匹夫,势齐凡庶,内无深根不拔之固,外无盘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为万世之业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与相维制,非所以强干弱枝,备万一之虞也。今之用贤,或超为名都之主,或为偏师之帅,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县之宰,有武者必致百人之上,非所以劝进贤能,褒异宗室之礼也。语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其扶之者众也。此言虽小,可以譬大。是以圣王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故天下有变,而无倾危之患矣。”冏冀以此论感寤曹爽,爽不能用。
八年二月,日有食之。时尚书何晏等朋附曹爽,好变改法度,太尉蒋济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辅政,慎于其朋。夫为国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张其纲维以垂于后,岂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终无益于治,适足伤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职,率以清平,则和气祥瑞可感而致也。”
大将军爽用何晏、邓飏、丁谧之谋,迁太后于永宁宫,专擅朝政,多树亲党,屡改制度。太傅懿不能禁,与爽有隙。五月,懿始称疾,不与政事。
九年,大将军爽骄奢无度,饮食、衣服拟于乘舆,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以为伎乐。作窟室,绮疏四周,数与其党何晏等纵酒其中。弟羲深以为忧,数涕泣谏止之,爽不听。爽兄弟数俱出游,司农沛国桓范谓曰:“总万机,典禁兵,不宜并出,若有闭城门,谁复内入者。”爽曰:“谁敢尔邪?”
初,清河、平原争界,八年不能决,冀州刺史孙礼请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时图以决之。爽信清河之诉,云图不可用。礼上疏自辨,辞颇刚切。爽大怒,劾礼怨望,结刑五岁。久之,复为并州刺史,往见太傅懿,有忿色而无言。懿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礼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礼虽不德,岂以官位往事为意邪。本谓明公齐踪伊、吕,匡辅魏室,上报明帝之托,下建万世之勋。今社稷将危,天下凶凶,此礼之所以不悦也。”因涕泣横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冬,河南尹李胜出为荆州刺史,过辞太傅懿。懿令两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进粥,懿不持杯而饮,粥皆流出沾胸。胜曰:“众情谓明公旧风发动,何意尊体乃尔。”懿使声气才属,说“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当屈并州,并州近胡,好为之备。恐不复相见,以子师、昭兄弟为托。”胜曰:“当还忝本州,非并州。”懿乃错乱其辞曰:“君方到并州。”胜复曰:“当忝荆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还为本州,盛德壮烈,好建功勋。”胜退告爽曰:“司马公尸居馀气,形神已离,不足虑矣。”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复济,令人怆然。”故爽等不复设备。
何晏闻平原管辂明于术数,请与相见。十二月丙戌,辂往诣晏,晏与之论《易》。时邓飏在坐,谓辂曰:“君自谓善《易》,而语初不及《易》中辞义,何也?”辂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赞之曰:“可谓要言不烦也。”因谓辂曰:“试为作一卦,知位当至三公不。”又问:“连梦见青蝇数十来集鼻上,驱之不去,何也?”辂曰:“昔元、凯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势重,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今青蝇臭恶而集之,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愿君侯裒多益寡,非礼不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飏曰:“此老生之常谭。”辂曰:“夫老生者见不生,常谭者见不谭。”辂还邑舍,具以语其舅,舅责辂言太切至。辂曰:“与死人语,何所畏邪?”舅大怒,以辂为狂。
太傅懿阴与其子中护军师、散骑常侍昭谋诛曹爽。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帝谒高平陵,大将军爽与弟中领军羲、武卫将军训、散骑常侍彦皆从。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闭诸诚门,勒兵据武库,授兵出屯洛水浮桥。召司徒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据爽营。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羲营。因奏爽罪恶于帝曰:“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臣言太祖、高祖亦属臣以后事,皆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万一有不如意,臣当以死奉明诏。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则专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易以私人,根据盘互,纵恣日甚。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伺察至尊,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陛下便为寄坐,岂得久安。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往言。太尉臣济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为,留车驾宿伊水南,伐木为鹿角,发屯田兵数千人以为卫。
懿使侍中高阳许允及尚书陈泰说爽,宜早自归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谓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为誓。泰,群之子也。
初,爽以桓范乡里老宿,于九卿中特礼之,然不甚亲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领军。范欲应命,其子止之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范乃出。至平昌城门,城门已闭。门候司蕃,故范举吏也,范举手中版以示之,矫曰:“有诏召我,卿促开门。”蕃欲求见诏书,范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尔?”乃开之。范出城,顾谓蕃曰:“太傅图逆,卿从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侧。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济曰:“范则智矣,然驽马恋栈豆,爽必不能用也。”
范至,劝爽兄弟以天子诣许昌,发四方兵以自辅。爽疑未决。范谓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于今日卿等门户,求贫贱复可得乎。且匹夫质一人,尚欲望活。卿与天子相随,令于天下,谁敢不应也。”俱不言。范又谓羲曰:“卿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诣许昌,不过中宿,许昌别库,足相被假,所忧当在谷食,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从,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于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犭屯犊耳,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也。”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诏免已官,奉帝还宫。爽兄弟归家,懿发洛阳吏卒围守之,四角作高楼,令人在楼上察视爽兄弟举动。爽挟弹到后园中,楼上人便唱言:“故大将军东南行。”爽愁闷不知为计。
戊戌,有司奏“黄门张当私以所择才人与爽,疑有奸”。收当付廷尉考实,辞云:“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隶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阴谋反逆,须三月中发。”于是收爽、羲、训、晏、飏、谧、轨、胜并桓范皆下狱,劾以大逆不道,与张当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马鲁芝留在府,闻有变,将营骑斫津门出赴爽。及爽解印绶,将出,主簿杨综止之曰:“公挟主握权,舍此以至东市乎?”有司奏收芝、综治罪,太傅懿曰:“彼各为其主也。”宥之。顷之,以芝为御史中丞,综为尚书郎。
鲁芝将出,呼参军辛敞欲与俱去。敞,毗之子也。其姊宪英为太常羊耽妻,敞与之谋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宪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举,不过以诛曹爽耳。”敞曰:“然则事就乎?”宪英曰:“得无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宪英曰:“安可以不出。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恤之,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且为人任,为人死,亲昵之职也,从众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
先是,爽辟王沈及泰山羊祜,沈劝祜应命。祜曰:“委质事人,复何容易。”沈遂行。及爽败,沈以故吏免,乃谓祜曰:“吾不忘卿前语。”祜曰:“此非始虑所及也。”
爽从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无子,其父文宁欲嫁之,令女刀截两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诛,其家上书绝昏,强迎以归,复将嫁之。令女窃入寝室,引刀自断其鼻。其家惊惋,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至自苦乃尔。且夫家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令女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此禽兽之行,吾岂为乎?”司马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字养为曹氏后。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为一时才杰,人莫能及。晏尝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见其人。”盖欲以神况诸己也。
选部郎刘陶,晔之子也,少有口辩,邓飏之徒称之,以为伊、吕。陶尝谓传玄曰:“仲尼不圣。何以知之。智者于群愚,如弄一丸于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为圣?”玄不复难,但语之曰:“天下之变无常也,今见卿穷。”及曹爽败,陶退居里舍,乃谢其言之过。
管辂之舅谓辂曰:“尔前何以知何、邓之败。”辂曰:“邓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何之视候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
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尤好老、庄之书,与夏侯玄、荀粲及山阳王弼之徒竞为清谈,祖尚虚无,谓《六经》为圣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争慕效之,遂成风流,不可复制焉。
吴易太子
魏邵陵厉公正始二年五月,吴太子登卒。三年春正月,吴主立其子和为太子。
八月,吴主封子霸为鲁王。霸,和母弟也,宠爱崇特,与和无殊。尚书仆射是仪领鲁王傅,上疏谏曰:“臣窃以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宜,宜镇四方,为国藩辅,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且二宫宜有降杀,以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书三四上,吴主不听。
六年春正月,吴太子和与鲁王同宫,礼秩如一,群臣多以为言。吴主乃命分宫别僚,二子由是有隙。卫将军全琮遣其子寄事鲁王,以书告丞相陆逊,逊报曰:“子弟苟有才,不忧不用,不宜私出以要荣利。若其不佳,终为取祸。且闻二宫势敌,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寄果阿附鲁王,轻为交构。逊书与琮曰:“卿不师日䃅而宿留阿寄,终为足下门户致祸矣。”行既不纳逊言,更以致隙。
鲁王曲意交结当时名士,偏将军朱绩以胆力称,王自至其廨,就之坐,欲与结好。绩下地住立,辞而不当。绩,然之子也。
于是自侍御、宾客,造为二端,仇党疑贰,滋延大臣,举国中分。吴主闻之,假以精学,禁断宾客往来。督军使者羊衟上疏曰:“闻明诏省夺二宫备卫,抑绝宾客,使四方礼敬不复得通,远近悚然,大小失望。或谓二宫不遵典式,就如所嫌,犹宜补察,密加斟酌,不使远近得容异言。臣惧积疑成谤,久将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国不远,将谓二宫有不顺之愆,不审陛下何以解之?”
吴主长女鲁班适左护军全琮,少女小虎适票骑将军朱据。全公主与太子母王夫人有隙,吴主欲立王夫人为后,公主阻之,恐太子立怨已,心不自安,数谮毁太子。吴主寝疾,遣太子祷于长沙桓王庙,太子妃叔父张休居近庙,邀太子过所居。全公主使人觇视,因言:“太子不在庙中,专就妃家计议”。又言:“王夫人见上寝疾,有喜色”。吴主由是发怒,夫人以忧死,太子宠益衰。
鲁王之党杨竺、全寄、吴安、孙奇等共谮毁太子,吴主惑焉。陆逊上疏谏曰:“太子正统,宜有盘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书三四上,辞情危切。又欲诣都口陈嫡庶之义,吴主不悦。
太常顾谭,逊之甥也,亦上疏曰:“臣闻有国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使高下有差,等级逾邈,如此,则骨肉之恩全,觊觎之望绝。昔贾谊陈治安之计,论诸侯之势,以为势重虽亲,必有逆节之累,势轻虽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亲弟,不终飨国,失之于势重也。吴苪疏臣,传祚长沙,得之于势轻也。昔汉文帝使慎夫人与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位,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义,陈“人彘”之戒,帝既悦怿,夫人亦悟。今臣所陈,非有所偏,诚欲以安太子而便鲁王也。”由是鲁王与谭有隙。
芍陂之役,谭弟承及张休皆有功。全琮子端、绪与之争功,谮承、休于吴主,吴主徙谭、承、休于交州,又追赐休死。
太子太傅吾粲请使鲁王出镇夏口,出杨竺等,不得令在京师。又数以消息语陆逊。鲁王与杨竺共谮之,吴主怒,收粲下狱,诛。数遣中使责问陆逊,逊愤恚而卒。其子抗为建武校尉,代领逊众,送葬东还,吴主以杨竺所白逊二十事问抗,抗事事条答,吴主意乃稍解。
嘉平二年。初,会稽潘夫人有宠于吴主,生少子亮,吴主爱之。全公主既与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结,数称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吴主以鲁王霸结朋党以害其兄,心亦恶之,谓侍中孙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乱乎?”遂有废和立亮之意,然犹沈吟者历年。峻,静之曾孙也。
秋,吴主遂幽太子和。票骑将军朱据谏曰:“太子国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归心。昔晋献用骊姬而申生不存,汉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窃惧太子不堪其忧,虽立思子之宫,无所复及矣。”吴主不听。据与尚书仆射屈晃率诸将吏泥头自缚,连日诣阙请和。吴主登白爵观见,甚恶之,敕据、晃等“无事匆匆”。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各上书切谏,据、晃亦固谏不已,吴主大怒,族诛正、象。牵据、晃入殿,据、晃犹口谏,叩头流血,辞气不挠。吴主杖之各一百,左迁据为新都郡丞,晃斥归田里。群司坐谏诛放者以十数。遂废太子和为庶人,徙故鄣。赐鲁王霸死。杀杨竺,流其尸于江。又诛全寄、吴安、孙奇,皆以其党霸谮和故也。初,杨竺少获声名,而陆逊谓之终败,劝竺兄穆,令与之别族。及竺败,穆以数谏戒竺,得免死。朱据未至官,中书令孙弘以诏书追赐死。
冬十一月,吴主立子亮为太子。三年夏四月,吴主立潘夫人为皇后。
吴主颇寤太子和之无罪。冬十一月,吴主祀南郊,还得风疾,欲召和还,全公主及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弘固争之,乃止。
四年春正月,吴主立故太子和为南阳王,使居长沙。仲姬子奋为齐王,居武昌。王夫人子休为琅邪王,居虎林。
吴潘后性刚戾,吴主疾病,后使人问孙弘以吕后称制故事。左右不胜其虐,伺其昏睡,缢杀之,托言中恶。后事泄,坐死者六七人。
夏四月,吴主殂,太子亮即位。太傅恪不欲诸王处滨江兵马之地,乃徙齐王奋于豫章,琅邪王休于丹阳。奋不肯徙,又数越法度,恪为笺以遗奋曰:“帝王之尊,与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仇雠有善,不得不举,亲戚有恶,不得不诛,所以承天理物,先国后身,盖圣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汉初兴,多王子弟,至于太强,辄为不轨,上则几危社稷,下则骨肉相残,其后惩戒,以为大讳。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自娱于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则前世得失之验也。大行皇帝览古戒今,防芽遏萌,虑于千载,是以寝疾之日,分遣诸王各早就国,诏策勤渠,科禁严峻,其所戒敕,无所不至。诚欲上安宗庙,下全诸王,使百世相承,无凶国害家之悔也。大王宜上惟太伯顺父之志,中念河间献王、东海王疆恭顺之节,下存前世骄恣荒乱之王以为警戒。而闻顷至武昌以来,多违诏敕,不拘制度,擅发诸将兵治护宫室。又左右常从有罪过者,当以表闻,公付有司,而擅私杀,事不明白。中书杨融亲受诏敕,所当恭肃,乃云正自不听禁,当如我何。闻此之日,小大惊怪,莫不寒心。里语曰:明鉴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鲁王为戒,改易其行,战战兢兢,尽礼朝廷。如此,则无求不得。若弃忘先帝法教,怀轻慢之心,臣下宁负大王,不敢负先帝遗诏。宁为大王所怨疾,岂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诏敕不行于藩臣邪。向使鲁王早纳忠直之言,怀惊惧之虑,则享祚无穷,岂有灭亡之祸哉。夫良药苦口,唯病者能甘之。忠言逆耳,唯达者能受之。今者,恪等㥪㥪,欲为大王除危殆于萌芽,广德庆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愿蒙三思。”王得笺惧,遂移南昌。
五年冬十月,孙峻杀诸葛恪。齐王奋闻诸葛恪诛,下住芜湖,欲至建业观变。傅相谢慈等谏,奋杀之。坐废为庶人,徙章安。
南阳王和妃张氏,诸葛恪之甥也。先是恪有徙都之意,使治武昌宫,民间或言恪欲迎和立之。及恪被诛,丞相峻因此夺和玺绶,徙新都,又遣使者赐死。初,和妾何氏生子皓,诸姬子德、谦、俊。和将死,与张妃别,妃曰:“吉凶当相随,终不独生。”亦自杀。何姬曰:“若皆从死,谁当字孤。”遂抚育皓及其三弟,皆赖以获全。
诸葛恪寇淮南 孙𬘭逆节附
魏邵陵厉公嘉平三年冬十一月,吴主以太子亮幼小,议所付托,孙峻荐大将军诸葛恪可付大事。吴主嫌恪刚很自用,峻曰:“当今朝臣之才,无及恪者。”乃召恪于武昌。恪将行,上大将军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无以答,时咸谓之失言。
虞喜论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兼二至而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吕侯,国之元耆,志度经远,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见拒,此元逊之疏,机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义,广咨当世之务,闻善速于雷动,从谏急于风移,岂得陨首殿堂,死于凶竖之刃。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而费祎方与来敏对棋,意无厌倦。敏以为必能办贼,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也。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蜀为蕞尔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已有馀,晏然无戚。斯乃祎性之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循所害,岂非兆见于彼而祸成于此哉。往闻长宁之甄文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皆足以为世鉴也。
恪至建业,见吴主于卧内,受诏床下,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孙弘领少傅,诏有司诸事一统于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为制群官百司拜揖之仪,各有品序。又以会稽太守北海滕胤为太常。胤,吴王婿也。
四年春二月,吴主病困,召诸葛恪、孙弘、滕胤及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入卧内,属以后事。夏四月,吴主殂。孙弘素与诸葛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不发丧,欲矫诏诛恪。孙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于坐中杀之,乃发丧。谥吴主曰大皇帝。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兴。闰月,以诸葛恪为太傅,滕胤为卫将军,吕岱为大司马。
初,吴大帝筑东兴堤以遏巢湖,其后入寇淮南,败,以内船,遂废不复治。冬十月,太傅恪会众于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留千人,使将军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东城,引军而还。
镇东将军诸葛诞言于大将军师曰:“今因吴内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羁吴之上流,然后简精卒攻其两城,比救至,可大获也。”是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母丘俭等各献征吴之计。朝廷以三征计异,诏问尚书傅嘏。嘏对曰:“议者或欲泛舟径济,横行江表。或欲四道并进,攻其城垒。或欲大佃疆场,观衅而动。诚皆取贼之常计也。然自治兵以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贼之为寇,几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丧其元帅,上下忧危,设令列船津要,坚城据险,横行之计,其殆难捷。今边壤之守,与贼相远,贼设罗落,又特重密,间谍不行,耳目无闻。夫军无耳目,校察未详,而举大众以临巨险,此为希幸徼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唯有进军大佃,最差完牢。可诏昶、遵等择地居险,审所错置,及令三方一时前守。夺其肥壤,使还塉土,一也。兵出民表,寇钞不犯,二也。招怀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罗落远设,间构不来,四也。贼退其守,罗落必浅,佃作易立,五也。坐食积谷,士不运输,六也。衅隙时闻,讨袭速决,七也。凡此七者,军事之急务也。不据则贼擅便资,据之则利归于国,不可不察也。夫屯垒相逼,形势已交,智勇得陈,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馀不足,虏之情伪,将焉所逃。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以贫敌富则敛重财匮,故曰敌逸能劳之,饱能饥之此之谓也。”司马师不从。
十一月,诏王昶等三道击吴。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母丘俭向武昌,胡遵、诸葛诞率众七万攻东兴。甲寅,吴太傅恪将兵四万,晨夜兼行,救东兴。胡遵等敕诸军作浮桥以渡,陈于堤上,分兵攻两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诸葛恪使冠军将军丁奉与吕据、留赞、唐咨为前部,从山西上。奉谓诸将曰:“今诸军行缓,若贼据便地,则难以争锋,我请趋之。”乃辟诸军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径进。时北风,奉举帆二日即至东关,遂据徐塘。时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会,奉见其前部兵少,谓其下曰:“取封侯爵赏,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铠,去矛戟,但兜鍪刀楯,裸身缘堨。魏人望见,大笑之,不即严兵。吴兵得上,便鼓噪,斫破魏前屯。吕据等继至,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于水,更相蹈藉。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皆没,死者数万。综故吴叛将,数为吴害,吴大帝常切齿恨之,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太帝庙。获车乘、牛、马、驴、骡各以千数,资器山积,振旅而归。
五年春正月,光禄大夫张缉言于师曰:“恪虽克捷,见诛不久。”师曰:“何故”缉曰:“威震其主,功盖一国,求不死,得乎?”
二月,吴军还自东兴,进封太傅恪阳都侯,加荆、扬州牧,督中外诸军事。恪遂有轻敌之心,复欲出军,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同辞谏恪,恪不听。中散大夫蒋延固争,恪命扶出。因着论以谕众曰:“凡敌国欲相吞,即仇雠欲相除也。有仇而长之,祸不在已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以吴与蜀比古六国,不能半也。然今所以能敌之者,但以操时兵众,于今适尽,而后生者未悉长大,正是贼衰少未盛之时。加司马懿先诛王凌,续自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智计之士,未得施用。当今伐之,是其厄会。圣人急于趋时,诚谓今日。若顺众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后,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闲息,此不知虑其大危,而爱其小勤者也。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虑于长久,不得两存者耳。每鉴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未尝不喟然叹息也。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陨没,志画不立,贵令来世,知我所忧,可思于后耳。”众人虽皆心以为不可,然莫敢复难。
丹阳太守聂友素与恪善,以书谏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计未施行。今公辅赞大业,成先帝之志,寇远自送,将士凭赖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宜且按兵养锐,观衅而动。今乘此势,欲复大出,天时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为不安。”恪题论后,为书答友曰:“足下虽有自然之理,然未见大数,熟省此论,可以开悟矣。”
滕胤谓恪曰:“君受伊、霍之托,入安本朝,出摧强敌,名声振于海内,天下莫不震动,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劳役之后,兴师出征,民疲力屈,远主有备。若攻城不克,野略无获,是丧前劳而招后赏也。不如按甲息师,观隙而动。且兵者大事,事以众济,众苟不悦,君独安之。”恪曰:“诸云不可,皆不见图算,怀居苟安者也。而子复以为然,吾何望乎。夫以曹芳暗劣,而政在私门,彼之民臣,固有离心。今吾因国家之资,藉战胜之威,则何往而不克哉。”三月,恪大发州郡二十万众复入寇,以滕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
夏四月,吴诸葛恪入寇淮南,驱略民人。诸将或谓恪曰:“今引军深入,疆场之民必相率远遁,恐兵劳而功少。不如止围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图之,乃可大获。”恪从其计。五月,还军围新城。
诏太尉司马孚督诸军二十万往赴之。大将军师问于虞松曰:“今东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诸将意沮,若之何。”松曰:“昔周亚夫坚壁昌邑而吴、楚自败,事有似弱而强,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锐众,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战耳。若攻城不拔,请战不可,师老众疲,势将自走,诸将之不径进,乃公之利也。姜维有重兵而县军应恪,投食我麦,非深根之寇也。且谓我并力于东,西方必虚,是以径进。今若使关中诸军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将走矣。”师曰:“善”乃使郭淮、陈泰悉关中之众,解狄道之围,敕母丘俭等按兵自守,以新城委吴。陈泰进至洛门,姜维粮尽,退还。
扬州牙门将涿郡张特守新城,吴人攻之连月。城中兵合三千人,疾病战死者过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将陷,不可护。特乃谓吴人曰:“今我无心复战也。然魏法,被攻过百日而救不至者,虽降,家不坐。自受敌以来,已九十馀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馀人,战死者已过半,城虽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当还为相语,条别善恶,明日早送名,且以我印绶去为信。”乃投其印绶与之。吴人听其辞,而不取印绶。特乃投夜彻诸屋材栅,补其缺为二重。明日,谓吴人曰:“我但有斗死耳。”吴人大怒,进攻之,不能拔。
会大暑,吴士疲劳,饮水,泄下、流肿,病者太半,死伤涂地。诸营吏日白病者多,恪以为诈,欲斩之,自是莫敢言。恪内惟失计,而耻城不下,忿形于色。将军朱异以军事迕恪,恪立夺其兵,斥还建业。都尉蔡林数陈军计,恪不能用,策马来奔。诸将伺知吴兵已疲,乃进救兵。秋七月,恪引军去,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亡哀痛,大小嗟呼。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于浔阳,诏召相衔,徐乃旋师。由此众庶失望,怨讟兴矣。
汝南太守邓艾言于司马师曰:“孙权已没,大臣未附,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违命。诸葛恪新秉国政,而内无其主,不念抚恤上下,以立根基,竞于外事,虐用其民,悉国之众,顿于坚城,死者万数,载祸而归,此恪获罪之日也。昔子胥、吴起、商鞅、乐毅皆见任时君,主没犹败,况恪才非四贤,而不虑大患,其亡可待也。”
八月,吴军还建业,诸葛恪陈兵导从,归入府馆,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敢数妄作诏。”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
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更选,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复敕兵严,欲向青、徐。
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于吴主,云欲为变。冬十月,孙峻与吴主谋置酒请恪。恪将入之夜,精爽扰动,通夕不寐,又家数有妖怪,恪疑之。旦日,驻车宫门,峻已伏兵于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乃自出见恪曰:“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欲以尝知恪意。恪曰:“当自力入。”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恪以书示滕胤,胤劝恪还。恪曰:“儿辈何能为,正恐因酒食中人耳。”恪入,剑履上殿,进谢,还坐。设酒,恪疑未饮。孙峻曰:“使君病未善平,有常服药酒,可取之。”恪意乃安,别饮所赍酒。数行,吴主还内,峻起如厕,解长衣,着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张约从旁斫峻,裁伤左手,峻应手斫约断右臂。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曰:“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恪二子竦、建闻难,载其母欲来奔,峻使人追杀之。以苇席裹恪尸,篾束腰,投之石子冈。又遣无难督施宽就将军施绩、孙壹军,杀恪弟奋威将军融于公安,及其三子。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常侍朱恩,皆夷三族。
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电激,不崇一朝,大风冲发,希有极日,然犹继以云雨,因以润物,是则天地之威不可经日浃辰,帝王之怒不宜讫情尽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讳,敢冒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伏念故太傅诸葛恪,罪积恶盈,自致夷灭,父子三首,枭市积日,观者数万,詈声成风。国之大刑,无所不震,长老孩幼,无不毕见。人情之于品物,乐极则哀生,见恪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台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凿掘斫刺,无所复加。愿圣朝稽则乾坤,怒不极旬,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项籍受殡葬之施,韩信获收敛之恩,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国泽加于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于以扬声遐方,沮劝天下,岂不大哉。昔栾布矫命彭越,臣窃恨之,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其得不诛,实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谨伏手书,冒昧陈闻,乞圣明哀察。”于是吴主及孙峻听恪故吏敛葬。
初,恪少有盛名,大帝深器重之,而恪父瑾常以为戚,曰:“非保家之主也。”父友奋威将军张承亦以为恪必败诸葛氏。陆逊尝谓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则扶接之。今观君气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汉侍中诸葛瞻,亮之子也。恪再攻淮南,越巂太守张嶷与瞻书曰:“东主初崩,帝实幼弱,太傅受寄托之重,亦何容易。亲有周公之才,犹有管、蔡流言之变,霍光受任,亦有燕、盖、上官逆乱之谋,赖成、昭之明以免斯难耳。昔每闻东主杀生赏罚不任下人,又今以垂没之命,卒召太傅,属以后事,诚实可虑。加吴、楚剽急,乃昔所记,而太傅离少主,履敌庭,恐非良计长算也。虽云东家纲纪肃然,上下辑睦,百有一失,非明者之虑也。取古则今,今则古也,自非郎君进忠言于太傅,谁复有尽言者邪。旋军广农,务行德惠,数年之中,东西并举,实为不晚,愿深采察。”恪果以此败。
吴群臣共议上奏,推孙峻为太尉,滕胤为司徒。有媚峻者言曰:“万机宜在公族,若承嗣为亚公,声名素重,众心所附,不可量也。”乃表峻为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又不置御史大夫。由是士人失望。滕胤女为恪子竦妻,胤以此辞位。孙峻曰:“鲧、禹罪不相及,滕侯何为。”峻与胤虽内不沾洽,而外相包容,进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高贵乡公正元元年,孙峻骄矜淫暴,国人侧目。司马桓虑谋杀峻,立太子登之子吴侯英,不克,皆死。
二年秋七月,吴将军孙仪、张怡、林恂谋杀峻,不克,死者数十人。全公主谮朱公主于峻曰:“与仪同谋。”峻遂杀朱公主。
甘露元年秋九月,孙峻使票骑将军吕据及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朱异、前将军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图青、徐。峻饯之于石头,遇暴疾,以后事付从父弟偏将军𬘭。峻卒,吴以𬘭为侍中、武卫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召吕据等还。
吕据闻孙𬘭代孙峻辅政,大怒,与诸督将连名共表荐滕胤为丞相,𬘭更以胤为大司马,代吕岱驻武昌。据引兵还,使人报胤,欲共废𬘭。冬十月丁未,𬘭遣从兄宪将兵逆据于江都,使中使敕文钦、刘纂、唐咨等共击取据,又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告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祸及,因留融、晏,勒兵自卫,召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以𬘭为乱,迫融等使有书难𬘭。𬘭不听,表言胤反,许将军刘承以封爵,使率兵骑攻围胤。胤又劫融等使诈为诏发兵,融等不从,皆杀之。或劝胤引兵至苍龙门,将士见公出,必委𬘭就公。时夜已半,胤恃与据期,又难举兵向宫,乃约令部曲,说吕侯已在近道,故皆为胤尽死,无离散者。胤颜色不变,谈笑如常。时大风,比晓,据不至,𬘭兵大会,遂杀滕及将士数十人,夷其三族。己酉,大赦,改元太平。或劝吕据奔魏者,据曰:“吾耻为叛臣。”遂自杀。
十一月,吴孙𬘭迁大将军。𬘭负贵倨傲,多行无礼。峻从弟宪尝与诛诸葛恪,峻厚遇之,官至右将军、无难督,平九官事。𬘭遇宪薄于峻时,宪怒,与将军王惇谋杀𬘭。事泄,𬘭杀惇,宪服药死。
二年夏四月,吴主临正殿,大赦,始亲政事。孙𬘭表奏,多见难问。又科兵子弟十八已下、十五以上三千馀人,选大将子弟年少有勇力者使将之,日于苑中教习,曰:“吾立此军,欲与之俱长。”又数出中书,视大帝时旧事,问左右侍臣曰:“先帝数有特制,今大将军问事,但令我书可邪?”
三年秋八月,吴孙𬘭以吴主亲览政事,多所难问,甚惧。返自镬里,遂称疾不朝,使弟威远将军据入仓龙门宿卫,武卫将军恩、偏将军干、长水校尉闿分屯诸营,欲以自固。吴主恶之,乃推朱公主死意。全公主惧曰:“我实不知,皆朱据二子熊、损所白。”是时熊为虎林督,损为外部督,吴主皆杀之。损妻即孙峻妹也。𬘭谏不从,由是益惧。
吴主阴与全公主及将军刘丞谋诛𬘭。全后父尚为太常、卫将军,吴主谓尚子黄门侍郎纪曰:“孙𬘭专势,轻小于孤。孤前敕之使速上岸,为唐咨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事见《淮南三叛》。又委罪于朱异,擅杀功臣,不先表闻。筑第桥南,不复朝见。此为自在,无复所畏,不可久忍,今规取之。卿父作中军都督,使密严整士马,孤当自出临桥,率宿卫虎骑、左右无难一时围之,作版诏敕𬘭所领皆解散,不得举手。正尔,自当得之。卿去,但当使密耳。卿宣诏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既不晓大事,且𬘭同堂姊,邂逅漏泄,误孤非小也。”纪承诏,以告尚。尚无远虑,以语纪母,母使人密语𬘭。
九月戊午,𬘭夜以兵袭尚,执之,遣弟恩杀刘承于苍龙门外,比明,遂围宫。吴主大怒,上马带鞬执弓欲出,曰:“孤大皇帝适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从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牵攀止之,不得出,叹吒不食,骂全后曰:“尔父愦愦,败我大事。”又遣呼纪,纪曰:“臣父奉诏不谨,负上,无面目复见。”因自杀。𬘭使光禄勋孟宗告太庙,废吴主为会稽王。召群臣议曰:“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承宗庙,已告先帝废之。诸君若有不同者,下异议。”皆震怖曰:“唯将军令。”𬘭遣中书郎李崇夺吴主玺绶,以吴主罪班告远近。尚书桓彝不肯署名,𬘭怒,杀之。典军施正劝𬘭迎立琅邪王休,𬘭从之。己未,𬘭使宗正楷与中书郎董朝迎琅邪王于会稽,遣将军孙耽送会稽王亮之国。亮时年十六。徙全尚于零陵,寻追杀之。迁全公主于豫章。
冬十月戊午,琅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遮王叩头曰:“事久变生,天下喁喁,愿陛下速行。”王善之。是日,进及布塞亭。孙𬘭以琅邪王未至,欲入居宫中,召百官会议,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选曹郎虞汜曰:“明公为国伊、周,处将相之任,擅废立之威,将上安宗庙,下惠百姓,大小踊跃,自以伊、霍复见。今迎王未至,而欲入宫,如是群下摇荡,众听疑惑,非所以永终忠孝,扬名后世也。”𬘭不怿而止。汜,翻之子也。
𬘭命弟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舆法驾迎琅邪王于永昌亭,筑宫,以武帐为便殿,设御坐。己卯,王至便殿,止东厢,孙恩奉上玺符,王三让,乃受。群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舆,百官陪位。𬘭以兵千人迎于半野,拜于道侧,王下车答拜。即日,御正殿,大赦,改元永安。孙𬘭称“草莽臣诣阙上书,上印绶、节钺,求避贤路”。吴主引见,慰谕。下诏以𬘭为丞相、荆州牧,增邑五县。以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中军督,封县侯。孙据、干、闿皆拜将军,封侯。又以长水校尉布为辅义将军,封永康侯。
先是,丹阳太守李衡数以事侵琅邪王,其妻习氏谏之,衡不听。琅邪王上书乞徙他郡,诏徙会稽。及琅邪王即位,李衡忧惧,谓妻曰:“不用卿言,以至于此。吾欲奔魏,何如?”妻曰:“不可。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过重,既数作无礼,而覆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归,何面目见中国人乎?”衡曰:“计何所出。”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显于天下,终不以私嫌杀君明矣。可自囚诣狱,表列前失,显求受罪。如此,乃当逆见优饶,非但直活而已。”衡从之。吴主诏曰:“丹阳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败。夫射钩、斩祛,在君为君。其遣衡还郡,勿令自疑。”又加威远将军,授以棨戟。
己丑,吴主封故南阳王和子皓为乌程侯。
群臣奏立皇后、太子。吴主曰:“朕以寡德,奉承洪业,莅事日浅,恩泽未敷,后妃之号,嗣子之位,非所急也。”有司固请,吴主不许。
孙𬘭奉牛酒诣吴主,吴主不受,赍诣左将军张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废少主,时多劝吾自为之者。吾以陛下贤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无异,当复改图耳。”布以告吴主。吴主衔之,恐其有变,数加赏赐。戊戌,吴主诏曰:“大将军掌中外诸军事,事统烦多,其加卫将军、御史大夫恩侍中,与大将军分省诸事。”或有告𬘭怀怨侮上欲图反者,吴主执以付𬘭,𬘭杀之。由是益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吴主许之。𬘭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馀人,皆令装载。又取武库兵器,吴主咸令给与。𬘭求中书两郎典知荆州诸军事,主者奏中书不应外出,吴主特听之。其所请求,一无违者。
将军魏邈说吴主曰:“𬘭居外,必有变。”武卫士施朔又告𬘭谋反。吴主将讨𬘭,密问辅义将军张布,布曰:“左将军丁奉,虽不能吏书,而计略过人,能断大事。”吴主召奉告之,且问以计划。奉曰:“丞相兄弟支党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因腊会有陆兵以诛之。”吴主从之。
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𬘭闻之,不悦。夜大风,发屋扬沙,𬘭益惧。戊辰,腊会,𬘭称疾不至。吴主强起之,使者十馀辈,𬘭不得已,将入,众止焉。𬘭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遂入,寻而火起,𬘭求出。吴主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𬘭起离席,奉、布目左右缚之。𬘭叩头曰:“愿徙交州。”吴主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于交州乎?”𬘭复曰:“愿没为官奴。”吴主曰:“卿何不以胤、据为奴乎?”遂斩之。以𬘭首令其众曰:“诸与𬘭同谋者,皆赦之。”放仗者五千人。孙闿乘船欲降北,追杀之。夷𬘭三族,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
吴主改葬诸葛恪,朝臣有乞为诸葛恪立碑者,吴主诏曰:“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不可谓能。受托孤之任,死于竖子之手,不可谓智。”遂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