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九卷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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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篡汉
汉灵帝中平元年。曹操父嵩为中常侍曹腾养子,未能审其生出本末,或云夏侯氏子也。操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世人未之奇也,惟太尉桥玄及南阳何颙异焉。玄谓操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颙见操,叹曰:“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玄谓操曰:“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子将者,训之从子劭也,好人伦,多所赏识,与从兄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尝为郡功曹,府中闻之,莫不改操饰行。曹操往造劭而问之曰:“我何如人。”劭鄙其为人,不答。操乃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操大喜而去。
五年八月,初置西园八校尉,以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
六年,董卓之乱,以操为骁骑校尉。操变易姓名,间行东归,过中牟,为亭长所疑,执诣县。时县已被卓书,唯功曹心知是操,以世方乱,不宜拘天下雄隽,因白令释之。操至陈留,散家财,合兵得五千人。
献帝初平元年春正月,关东州郡皆起兵以讨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绍自号车骑将军,诸将皆板授官号。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屯河内,冀州牧韩馥留邺,给其军粮。豫州刺史孔伷屯颍川,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邈弟广陵太守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俱屯酸枣,后将军袁术屯鲁阳,众各数万。豪杰多归心袁绍者,鲍信独谓曹操曰:“夫略不世出,能拨乱反正者,君也。苟非其人,虽强必毙。君殆天之所启乎?”
三月,董卓在雒阳,袁绍等诸军皆畏其强,莫敢先进。曹操曰:“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倚王室,据旧京,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遂引兵西,将据成皋,张邈遣将卫兹分兵随之。进至荥阳汴水,遇卓将玄菟徐荣,与战,操兵败,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从弟洪以马与操,操不受。洪曰:“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遂步从操,夜遁去。荣见操所将兵少,力战尽日,谓酸枣未易攻也,亦引兵还。
操到酸枣,诸军十馀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操责让之,因为谋曰:“诸君听吾计,使渤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高垒深壁,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今兵以义动,持疑不进,失天下望,窃为诸君耻之。”邈等不能用。操乃与司马沛国夏侯惇等诣扬州,募兵得千馀人,还屯河内。顷之,酸枣诸军食尽,众散。刘岱与桥瑁相恶,岱杀瑁,以王肱领东郡太守。
二年春正月,关东诸将议,以朝廷幼冲,逼于董卓,远隔关塞,不知存否。幽州牧刘虞,宗室贤隽,欲共立为主。曹操曰:“吾等所以举兵,而远近莫不响应者,以义动故也。今幼主微弱,制于奸臣,非有昌邑亡国之衅,而一旦改易,天下其孰安之。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袁绍在河内,云中张杨往归之,与南单于于扶罗屯漳水。韩馥以豪杰多归心袁绍,忌之,阴贬节其军粮,欲使其众离散。绍客逢纪谓绍曰:“将军举大事而仰人资给,不据一州,无以自全。”绍曰:“冀州兵强,吾士饥乏,设不能办,无所容立。”纪曰:“韩馥庸才,可密要公孙瓒使取冀州,馥必骇惧,因遣辩士为陈祸福,馥必肯逊让。”绍即以书与瓒,瓒遂引兵谋袭馥。馥与战,不利,绍使外甥陈留高干及馥所亲颍川辛评、荀谌、郭图等说馥曰:“公孙瓒将燕、代之卒,乘胜来南,而诸郡应之,其锋不可当。袁车骑引军东向,其意未可量也。窃为将军危之。”馥惧,曰:“然则为之奈何?”谌曰:“君自料宽仁容众,为天下所附,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临危吐决,智勇过人,又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世布恩德,天下家受其惠,又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谌曰:“袁氏一时之杰,将军资三不如之势,久处其上,彼必不为将军下也。夫冀州天下之重资也,彼若与公孙瓒并力取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将军之旧,且为同盟,当今之计,若举冀州以让袁氏,彼必厚德将军,瓒亦不能与之争矣。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泰山也。”馥性恇怯,因然其计。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闻而谏曰:“冀州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州与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焉。”馥从事赵浮、程涣等谓馥曰:“袁本初军无斗粮,各已离散,虽有张杨、于扶罗新附,未肯为用,不足敌也。小从事等请自以见兵拒之,旬日之间,必土崩瓦解,明将军但当开合高枕,何忧何惧。”馥又不听,乃避位,出居中常侍赵忠故舍,遣子送印绶以让绍。绍遂领冀州牧,承制以广平沮授为奋武将军,使监护诸将,宠遇甚厚。魏郡审配、巨鹿田丰并以正直不得志于韩馥,绍以丰为别驾,配为治中,及南阳许攸、逢纪、颍川荀谌皆为谋主。
鲍信谓曹操曰:“袁绍为盟主,因权专利,将自生乱,是复有一卓也。若抑之,则力不能制,秪以遘难。且可规大河之南,以待其变。”操善之。会黑山于毒、白绕、眭固等十馀万众略东郡,王肱不能御。曹操引兵入东郡,击白绕于濮阳,破之。袁绍因表操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
三年。初,荀淑有孙曰彧,少有才名,何颙见而异之,曰:“王佐才也。”及天下乱,彧谓父老曰:“颍川四战之地,宜亟避之。”乡人多怀土不能去,彧独率宗族去依韩馥。会袁绍已夺馥位,待彧以上宾之礼。彧度绍终不能定大业,闻曹操有雄略,乃去绍从操。操与语,大悦,曰:“吾子房也。”以为奋武司马。
曹操军顿丘,于毒等攻东武阳。曹攻毒等本屯,毒闻之,弃武阳还。事见《黄巾之乱》。
夏四月,青州黄巾寇兖州,刘岱与战,为所杀。曹操部将东郡陈宫谓操曰:“州今无主,而王命断绝,宫请说州中纲纪,明府寻往牧之,资之以收天下,此霸王之业也。”宫因往说别驾、治中曰:“今天下分裂,而州无主。曹东郡命世之才也,若迎以牧州,必宁生民。”鲍信等亦以为然,乃与州吏万潜等至东郡,迎操领兖州刺史。操遂进兵,击黄巾于寿张东,不利。贼众精悍,操兵寡弱,操抚循激励,明设赏罚,承间设奇,昼夜会战,战辄禽获,贼遂退走。鲍信战死。
冬十二月,曹操追黄巾至济北,悉降之,得戎卒三十馀万,男女百馀万口,收其精锐者,号“青州兵”。
操辟陈留毛玠为治中从事。玠言于操曰:“今天下分崩,乘舆播荡,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操纳其言,遣使诣河内太守张杨欲假涂西至长安,杨不听。
定陶董昭说杨曰:“袁、曹虽为一家,势不久群。曹今虽弱,然实天下之英雄也,当固结之。况今有缘,宜通其上事,并表荐之,若事有成,永为深分。”杨于是通操上事,仍表荐操。昭为操作书与李傕、郭汜等,各随轻重致殷勤。
傕、汜见操使,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今曹操虽有使命,非其诚实,议留操使。黄门侍郎锺繇说傕、汜曰:“方今英雄并起,各矫命专制,唯曹兖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将来之望也。”傕、汜乃厚加报答。繇,皓之曾孙也。
四年春正月,曹操军鄄城。袁术为刘表所逼,引军屯封丘,黑山别部及匈奴于扶罗皆附之。曹操击破术军,遂围封丘,术走襄邑,又走宁陵。操追击,连破之,术走九江。
夏,曹操还军定陶。
六月,前太尉曹嵩避难在琅邪,其子操令泰山太守应邵迎之。嵩辎重百馀两,青、徐牧陶谦别将守阴平,士卒利嵩财宝,掩袭嵩于华、费间,杀之,并少子德。秋,操引兵击谦,攻拔十馀城,至彭城,大战,谦兵败,走保郯。
初,京、雒遭董卓之乱,民流移东出,多依徐土,遇操至,坑杀男女数十万口于泗水,水为不流。操攻郯不能克,乃去,攻取虑、睢陵、夏丘,皆屠之,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
兴平元年春二月,陶谦告急于田楷,楷与平原相刘备救之。备自有兵数千人,谦益以丹阳兵四千,备遂去楷归谦,谦表为豫州刺史,屯小沛。曹操军食亦尽,引兵还。
曹操使司马荀彧、寿张令程昱守鄄城,复往攻陶谦,遂略地至琅邪、东海,所过残灭。还,击破刘备于郯东。谦恐,欲走归丹阳。会陈留太守张邈叛操迎吕布,操乃引军还。
初,张邈少时,好游侠,袁绍、曹操皆与之善。及绍为盟主,有骄色,邈正议责绍。绍怒,使操杀之。操不听曰:“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今天下未定,奈何自相危也。”操之前攻陶谦,志在必死,敕家曰:“我若不还,往依孟卓。”后还见邈,垂泣相对。陈留高柔谓乡人曰:“曹将军虽据兖州,本有四方之图,未得安坐守也。而张府君恃陈留之资,将乘间为变,欲与诸君避之,何如?”众人皆以曹、张相亲,柔又年少,不然其言。柔从兄干自河北呼柔,柔举宗从之。
吕布之舍袁绍从张杨也,过邈,临别,把手共誓。绍闻之,大恨。邈畏操终为绍杀己也,心不自安。前九江太守陈留边让尝讥议操,操闻而杀之,并其妻子。让素有才名,由是兖州士大夫皆恐惧。陈宫性刚直壮烈,内亦自疑,乃与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及邈弟超共谋叛操。宫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君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盻,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权迎之,共牧兖州,观天下形势,俟时事之变,此亦纵横之一时也。”邈从之。
时操使宫将兵留屯东郡,遂以其众潜迎布为兖州牧。布至,邈乃使其党刘翊告荀彧曰:“吕将军来助曹使君击陶谦,宜亟供其军食。”众疑惑。彧知邈为乱,即勒兵设备,急召东郡太守夏侯惇于濮阳。惇来,布遂据濮阳。时操悉军攻陶谦,留守兵少,而督将、大吏多与邈、宫通谋。惇至,其夜诛谋叛者数十人,众乃定。
豫州刺史郭贡率众数万来至城下,或言与吕布同谋,众甚惧。贡求见荀彧,彧将往,惇等曰:“君一州镇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贡与邈等,分非素结也,今来速,计必未定,及其未定说之,纵不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将怒而成计。”贡见彧无惧意,谓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
是时兖州郡县皆应布,唯鄄城、范、东阿不动。布军降者言:“陈宫欲自将兵取东阿,又使泛嶷取范”。吏民皆恐。程昱本东阿人,彧谓昱曰:“今举州皆叛,唯有此三城,宫等以重兵临之,非有以深结其心,三城必动。君,民之望也,宜往抚之。”昱乃归过范,说其令靳允曰:“闻吕布执君母、弟、妻子,孝子诚不可为心。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者所宜详择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陈宫叛迎吕布而百城皆应,似能有为,然以君观之,布何如人哉。夫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宫等以势假合,不能相君也。兵虽众,终必无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必固范,我守东阿,则田单之功可立也,孰与违忠从恶,而母子俱亡乎。惟君详虑之。”允流涕曰:“不敢有贰心。”时泛嶷已在县,允乃见嶷,伏兵刺杀之,归,勒兵自守。
徐众评曰:允于曹公未成君臣,母至亲也,于义应去。卫公子开方仕齐,积年不返,管仲以为不怀其亲,安能爱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允宜先救至亲。徐庶母为曹公所得,刘备遣庶归北。欲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允。
昱又遣别骑绝仓亭津,陈宫至,不得渡。昱至东阿,东阿令颍川枣祗已率厉吏民拒城坚守,卒完三城以待操。操还,执昱手曰:“微子之力,吾无所归矣。”表昱为东平相,屯范。吕布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阳。曹操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我,而乃屯濮阳,吾知其无能为也。”乃进攻之。
秋八月,吕布有别屯在濮阳西,曹操夜袭破之,未及还,会布至,身自搏战,自旦至日昳,数十合,相持甚急。操募人陷阵,司马陈留典韦将应募者进当之,布弓弩乱发,矢至如雨,韦不视,谓等人曰:“虏来十步乃白之。”等人曰:“十步矣。”又曰:“五步乃白。”等人惧,疾言:“虏至矣。”韦持戟大呼而起,所抵无不应手倒者,布众退。会日暮,操乃得引去。拜韦都尉,令常将亲兵数百人绕大帐左右。
濮阳大姓田氏为反间,操得入城,烧其东门,示无反意。及战,军败,布骑得操而不识,问曰:“曹操何在。”操曰:“乘黄马走者是也。”布骑乃释操而追黄马者。操突火而出,至营,自力劳军,令军中促为攻具,进,复攻之,与布相守百馀日。蝗虫起,百姓大饿,布粮食亦尽,各引去。
九月,操还鄄城。布到乘氏,为其县人李进所破,东屯山阳。
冬十月,操至东阿。袁绍使人说操,欲使操遣家居邺。操新失兖州,军食尽,将许之。程昱曰:“意者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夫袁绍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将军以龙虎之威,可为之韩、彭邪。今兖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以将军之神武,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将军更虑之。”操乃止。
二年春正月,曹操败吕布于定陶。
闰四月,吕布将薛兰、李封屯巨野,曹操攻之,布救兰等,不胜而走,操遂斩兰等。操军乘氏,以陶谦已死,欲遂取徐州,还乃定布。荀彧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将军本以兖州首事,平山东之难,百姓无不归心悦服。且河、济天下之要地也,今虽残坏,犹易以自保,是亦将军之关中、河内也,不可以不先定。今已破李封、薛兰,若分兵东击陈宫,宫必不敢西顾,以其间勒兵收熟麦,约食畜谷,一举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后南结扬州,共讨袁术,以临淮、泗。若舍布而东,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虚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卫可全,其馀非己之有,是无兖州也。若徐州不定,将军当安所归乎?且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也。彼征往年之败,将惧而结亲,相为表里。今东方皆已收麦,必坚壁清野以待将军,攻之不拔,略之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自困耳。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愿将军熟虑之。”操乃止。
布覆从东缗与陈宫将万馀人来战,操兵皆出收麦,在者不能千人,屯营不固。屯西有大堤,大破之,追至其营而还。布夜走。操复攻拔定陶,分兵平诸县。布东奔刘备。
冬十月,以曹操为兖州牧。
建安元年秋八月,曹操在许,谋迎天子。众以为山东未定,韩暹、杨奉负功恣睢,未可卒制。荀彧曰:“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汉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自天子蒙尘,将军首唱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遑远赴。今銮驾旋轸,东京榛芜,义士有存本之思,兆民怀感旧之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四方虽有逆节,其何能为。韩暹、杨,奉安足恤。哉若不时定,使豪杰生心,后虽为虑,亦无及矣。”操乃遣杨武中郎将曹洪将兵西迎天子,董承等据险拒之,洪不得进。
议郎董昭以杨奉兵马最强而少党援,作操书与奉曰:“吾与将军闻名慕义,便推赤心。今将军拔万乘之艰难,反之旧都,翼佐之功,超世无畴,何其休哉。方今群凶猾夏,四海未宁,神器至重,事在维辅。必须众贤,以清王轨,诚非一人所能独建,心腹四支,实相恃赖,一物不备,则有阙焉。将军当为内主,吾为外援。今吾有粮,将军有兵,有无相通,足以相济,死生契阔,相与共之。”奉得书喜悦,语诸将军曰:“兖州诸军近在许耳,有兵有粮,国家所当依仰也。”遂共表操为镇东将军,袭父爵费亭侯。
韩暹矜功专恣,董承患之,因潜召操,操乃将兵诣雒阳。既至,奏韩暹、张杨之罪。暹惧诛,单骑奔杨奉。帝以暹、杨有翼车驾之功,诏一切勿问。辛亥,以曹操领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操于是诛尚书冯硕等三人,讨有罪也。封卫将军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赏有功也。赠射声校尉沮隽为弘农太守,矜死节也。
操引董昭并坐,问曰:“今孤来此,当施何计。”昭曰:“将军兴义兵以诛暴乱,入朝天子,辅翼王室,此五伯之功也。此下诸将,人殊意异,未必服从,今留匡弼,事势不便,惟有移驾幸许耳。然朝廷播越,新还旧京,远近跂望,冀一朝获安,今复徙驾,不厌众心。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愿将军算其多者。”操曰:“此孤本志也。杨奉近在梁耳,闻其兵精,得无为孤累乎?”昭曰:“奉少党援,心相凭结,镇东、费亭之事,皆奉所定,宜时遣使,厚遗答谢,以安其意。说京都无粮,欲车驾暂幸鲁阳,鲁阳近许,转运稍易,可无县乏之忧。奉为人勇而寡虑,必不见疑,比使往来,足以定计,奉何能为累。”操曰:“善”即遣使诣奉。庚申,车驾出轘辕而东,遂迁都许。己巳,幸曹操营,以操为大将军,封武平侯,始立宗庙、社稷于许。
九月,车驾之东迁也,杨奉自梁欲邀之,不及。冬十月,曹操征奉,奉南奔袁术,遂攻其梁屯,拔之。
诏书下袁绍,责以“地广兵多,而专自树党,不闻勤王之师,但擅相讨伐”。绍上书深自陈诉。戊辰,以绍为太尉,封邺侯。绍耻班在曹操下,怒曰:“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挟天子以令我乎?”表辞不受。操惧,请以大将军让绍。丙戌,以操为司空,行车骑将军事。
操以荀彧为侍中,守尚书令。操问彧以策谋之士,彧荐其从子蜀郡太守攸及颍川郭嘉。操征攸为尚书,与语大悦,曰:“公达非常人也,吾得与之计事,天下当何忧哉。”以为军师。
初,郭嘉往见袁绍,绍甚敬礼之,居数十日,谓绍谋臣辛评、郭图曰:“夫智者审于量主,故百全而功名可立。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不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难矣。吾将更举以求主,子盍去乎?”二人曰:“袁氏有恩德于天下,人多归之,且今最强,去将何之。”嘉知其不寤,不复言,遂去之。操召见,与论天下事,喜曰:“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嘉出,亦喜曰:“真吾主也。”操表嘉为司空祭酒。
操以山阳满宠为许令。操从弟洪,有宾客在许界,数犯法,宠收治之,洪书报宠,宠不听。洪以白操,操召许主者。宠知将欲原客,乃速杀之。操喜曰:“当事不当尔邪?”
中平以来,天下乱离,民弃农业,诸军并起,率乏粮谷,无终岁之计,饥则寇略,饱则弃馀,瓦解流离,无敌自破者,不可胜数。袁绍在河北,军人仰食桑椹。袁术在江、淮,取给蒲嬴,民多相食,州里萧条。羽林监枣祗请建置屯田,曹操从之,以祗为屯田都尉,以骑都尉任峻为典农中郎将。募民屯田许下,得谷百万斛。于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积谷,仓廪皆满,故操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遂能兼并群雄。军国之饶,起于祗而成于峻。
骠骑将军武威张济自关中引兵入荆州界,攻穰城,为流矢所中死。济族子建忠将军绣代领其众,屯宛。宣威将军贾诩往归绣。
二年春正月,曹操讨张绣,军于淯水。绣举众降,袭击操军,杀操长子昂。操中流矢,败走。操引军还许。
袁绍与操书,辞语骄慢。操谓荀彧、郭嘉曰:“今将讨不义而力不敌,何如?”对曰:“刘、项之不敌,公所知也。汉高惟智胜项羽,故羽虽强,终为所禽。今绍有十败,公有十胜。绍虽强,无能为也。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也。绍以逆动,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也。桓、灵以来,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摄,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也。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公外简易而内机明,用人无疑,唯才所宜,不间远近,此度胜也。绍多谋少决,失在后事,公得策辄行,应变无穷,此谋胜也。绍高议揖让,以收名誉,士之好言饰外者多归之,公以至心待人,不为虚美,士之忠正远见而有实者皆愿为用,此德胜也。绍见人饥寒,恤念之形于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公于目前小事时有所忽,至于大事,与四海接,恩之所加,皆过其望,虽所不见,虑无不周,此仁胜也。绍大臣争权,谗言惑乱,公御下以道,浸润不行,此明胜也。绍是非不可知,公所是进之以礼,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胜也。绍好为虚势,不知兵要,公以少克众,用兵如神,军人恃之,敌人畏之,此武胜也。”操笑曰:“如卿所言,孤何德以堪之。”嘉又曰:“绍方北击公孙瓒,可因其远征,东取吕布。若绍为寇,布为之援,此深害也。”彧曰:“不先取吕布,河北未易图也。”操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绍侵扰关中,西乱羌胡,南诱蜀汉,是我独以兖、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为将奈何?”彧曰:“关中将帅以十数,莫能相一,惟韩遂、马腾最强,彼见山东方争,必各拥众自保。今若抚以恩德,遣使连和,虽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东,足以不动。侍中、尚书仆射锺繇有智谋,若属以西事,公无忧矣。”操乃表繇以侍中守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特使不拘科制。繇至长安,移书腾、遂等,为陈祸福,腾、遂各遣子入侍。
袁术称帝于寿春,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以书召沛相陈圭,圭答书曰:“曹将军兴复典刑,将拨平凶慝,以为足下当戮力同心,匡翼汉室,而阴谋不轨,以身试祸。欲吾营私阿附,有死不能也。”
初,袁术畏吕布为己害,乃为子求婚,布许之。夏五月,袁术遣使者韩胤以称帝事告吕布,因求迎妇。布遣女随之。陈圭恐徐、扬合从,为难未已,往说布曰:“曹公奉迎天子,辅赞国政,将军宜与协同策谋,共存大计。今与袁术结昏,必受不义之名,将有累卵之危矣。”布亦怨术初不已受也,女已在涂,乃追还绝昏,械送韩胤,枭首许市。
陈圭欲使子登诣曹操,布固不肯。会诏以布为左将军,操复遗布手书,深加慰纳。布大喜,即遣登奉章谢恩,并答操书。登见操,因陈布勇而无谋,轻于去就,宜早图之。操曰:“布狼子野心,诚难久养,非卿莫究其情伪。”即增圭秩中二千石,拜登广陵太守。临别,操执登手曰:“东方之事,便以相付。”令阴合部众以为内应。
始,布因登求徐州牧,不得,登还,布怒,拔戟斫几曰:“卿父劝吾协同曹操,绝婚公路。今吾所求无获,而卿父子并显重,但为卿所卖耳。”登不为动容,徐对之曰:“登见曹公,言:养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公曰:不如卿言。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扬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
袁术遣其大将张勋、桥蕤等与韩暹、杨奉连势,步骑数万趣下邳,七道攻布。布时有兵三千,马四百匹,惧其不敌,谓陈圭曰:“今致术军,卿之由也,为之奈何?”圭曰:“暹、奉与术,卒合之师耳,谋无素定,不能相维,子登策之,比于连鸡,势不俱栖,立可离也。”布用圭策,与暹、奉书曰:“二将军亲拔大驾,而布手杀董卓,俱立功名,今奈何与袁术同为贼乎?不如相与并力破术,为国除害。”且许悉以术军资与之。暹、奉大喜,即回计从布。布进军,去勋营百步,暹、奉兵同时叫呼,并到勋营,勋等散走,布兵追击,斩其将十人首,所杀伤堕水死者殆尽。布因与暹、奉合军向寿春,水陆并进,到锺离,所过虏掠,还渡淮北,留书辱术。术自将步骑五千扬兵淮上,布骑皆于水北大咍笑之而还。
秋九月,司空曹操东征袁术。术闻操来,弃军走,留其将桥蕤等于蕲阳以拒操。操击破蕤等,皆斩之。术走渡淮,时天旱岁荒,士民冻馁,术由是遂衰。操辟陈国何夔为掾,问以袁术何如,对曰:“天之所助者顺,人之所助者信。术无信顺之实,而望天人之助,其可得乎?”操曰:“为国失贤则亡,君不为术所用,亡,不亦宜乎?”操性严,掾属公事往往加杖,夔常畜毒药,誓死无辱,是以终不见及。
沛国许褚勇力绝人,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坚壁以御外寇,淮、汝、陈、梁间皆畏惮之。操徇淮、汝,褚以众归操。操曰:“此吾樊哙也。”即日拜都尉,引入宿卫,诸从褚侠客,皆以为虎士焉。
冬十一月,曹操复攻张绣,拔湖阳。
三年春正月,曹操还许。三月,将复击张绣。荀攸曰:“绣与刘表相恃为强,然绣以游军仰食于表,表不能供也,势必乖离。不如缓军以待之,可诱而致也,若急之,其势必相救。”操不从。围绣于穰。
初,袁绍每得诏书,患其有不便于己者,欲移天子自近,使说曹操,以“许下埤湿,雒阳残破,宜徙都鄄城以就全实”。操拒之。田丰说绍曰:“徙都之计,既不克从,宜早图许,奉迎天子,动托诏书,号令海内,此算之上者。不尔,终为人所禽,虽悔无益也。”绍不从。会绍亡卒诣操,云田丰劝绍袭许,操解穰围而还,张绣率众追之。
五月,刘表遣兵救绣,屯于安众,守险以绝军后。操与荀彧书曰:“吾到安众,破绣必矣。”及到安众,操军前后受敌,操乃夜凿险伪遁,表、绣悉军来追。操纵奇兵步骑夹攻,大破之。他日,彧问操“前策贼必破,何也?”操曰:“虏遏吾归师,而与吾死地,吾是以知胜矣。”
绣之追操也,贾诩止之曰:“不可追也,追必败。”绣不听,进兵交战,大败而还。诩登城谓绣曰:“促更追之,更战必胜。”绣谢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今已败,奈何复追?”诩曰:“兵势有变,促追之。”绣素信诩言,遂收散卒更追,合战,果以胜还。乃问诩曰:“绣以精兵追退军,而公曰必败。以败卒击胜兵,而公曰必克。悉如公言,何也?”诩曰:“此易知耳。将军虽善用兵,非曹公敌也。曹公军新退,必自断后,故知必败。曹公攻将军,既无失策,力未尽而一朝引退,必国内有故也。已破将军,必轻军速进,留诸将断后,诸将虽勇,非将军敌,故虽用败兵,而战必胜也。”绣乃服。
吕布复与袁术通。曹操欲自击布,诸将皆曰:“刘表、张绣在后,而远袭吕布,其危必也。”荀攸曰:“表、绣新破,势不敢动。布骁勇,又恃袁术,若纵横淮、泗间,豪杰必应之。今乘其初叛,众心未一,往可破也。”操曰:“善。”
冬十月,操屠彭城。广陵太守陈登率郡兵为操先驱,进至下邳。布自将屡与操战,皆大败,还保城,不敢出。操遗布书,为陈祸福。布惧,欲降。陈宫曰:“曹操远来,势不能久。将军若以步骑出屯于外,宫将馀众闭守于内。若向将军,宫引兵而攻其背,若但攻城,则将军救于外。不过旬月,操军食尽,击之可破也。”布然之,欲使宫与高顺守城,自将骑断操粮道。布妻谓布曰:“宫、顺素不和,将军一出,宫、顺必不同心共城守也,如有蹉跌,将军当于何自立乎。且曹氏待公台如赤子,犹舍而归我。今将军厚公台不过曹氏,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军远出,若一旦有变,妾岂得复为将军妻哉。”布乃止。潜遣其官属许汜、王楷求救于袁术。术曰:“布不与我女,理自当败,何为复来。”汜、楷曰:“明上今不救布,为自败耳。布破,明上亦破也。”术乃严兵为布作声援。布恐术为女不至,故不遣救兵,以绵缠女身缚着马上,夜自送女出,与操守兵相触,格射不得过,复还城。
河内太守张杨素与布善,欲救之,不能,乃出兵东市,遥为之势。十一月,杨将杨丑杀杨以应操,别将眭固复杀丑,将其众北合袁绍。杨性仁和,无威刑,下人谋反发觉,对之流涕,辄原不问,故及于难。
操掘堑围下邳,积久,士卒疲敝,欲还。荀攸、郭嘉曰:“吕布勇而无谋,今屡战皆北,锐气衰矣。三军以将为主,主衰则军无奋意。陈宫有智而迟。今及布气之未复,宫谋之未定,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泗灌城,月馀,布益困迫,临城谓操军士曰:“卿曹无相困,我当自首于明公。”陈宫曰:“逆贼曹操,何等明公。今日降之,若卵投石,岂可得全也。”
布将侯成亡其名马,已而复得之,诸将合礼以贺成,成分酒肉先入献布。布怒曰:“布禁酒而卿等酝酿,为欲因酒共谋布邪?”成忿惧。十二月癸酉,成与诸将宋宪、魏续等共执陈宫、高顺,率其众降。布与麾下登白门楼,兵围之急,布令左右取其首诣操,左右不忍,乃下降。
布见操曰:“今日已往,天下定矣。”操曰:“何以言之?”布曰:“明公之所患不过于布,今已服矣。若令布将骑,明公将步,天下不足定也。”顾谓刘备曰:“玄德,卿为坐上客,我为降虏,绳缚我急,独不可一言邪?”操笑曰:“缚虎不得不急。”乃命缓布缚。刘备曰:“不可。明公不见吕布事丁建阳、董太师乎?”操颔之。布目备曰:“大耳儿,最叵信。”
操谓陈宫曰:“公台平生自谓智有馀,今竟何如?”宫指布曰:“是子不用宫言,以至于此。若其见从,亦未必为禽也。”操曰:“奈卿老母何。”宫曰:“宫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老母存否,在明公,不在宫也。”操曰:“奈卿妻子何。”宫曰:“宫闻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妻子存否,在明公,不在宫也。”操未复言。宫请就刑,遂出不顾。操为之泣涕,并布、顺皆缢杀之,传首许市。操召陈宫之母,养之终其身,嫁宫女,抚视其家,皆厚于初。
前尚书令陈纪、纪子群在布军中,操皆礼而用之。张辽将其众降,拜中郎将。臧霸自亡匿,操募索得之,使霸招吴敦、尹礼、孙观等,皆诣操降。操乃分琅邪、东海为城阳、利城、昌虑郡,悉以霸等为守相。
初,操在兖州,以徐翕、毛晖为将,及兖州乱,翕、晖皆叛。兖州既定,翕、晖亡命投霸。操语刘备,令霸送二首,霸谓备曰:“霸所以能自立者,以不为此也。霸受主公生全之恩,不敢违命。然王霸之君,可以义告,愿将军为之辞。”备以霸言白操,操叹息谓霸曰:“此古人之事,而君能行之,孤之愿也。”皆以翕、晖为郡守。陈登以功加伏波将军。
四年春三月,眭固屯射犬。夏四月,曹操进军临河,使将军史涣、曹仁渡河击之。仁,操从弟也。固自将兵北诣袁绍求救,与涣、仁遇于犬城,涣、仁击斩之。操遂济河围射犬,射犬降,操还军敖仓。
袁术既称帝,淫侈滋甚,媵御数百,无不兼罗纨,厌粱肉,自下饥困,莫之收恤。既而资实空虚,不能自立,乃烧宫室,奔其部曲陈简、雷薄于灊山,复为简等所拒,遂大穷,士卒散走,忧懑不知所为。乃遣使归帝号于从兄绍,曰:“禄去汉室久矣,袁氏受命当王,符瑞炳然。今君拥有四州,人户百万,谨归大命,君其兴之。”袁谭自青州迎术,欲从下邳北过,曹操遣刘备及将军清河朱灵邀之,术不得过,复走寿春。六月,至江亭,坐箦床而叹曰:“袁术乃至是乎?”因愤慨结病,呕血死。术从弟胤畏曹操,不敢居寿春,率其部曲奉术柩及妻子奔庐江太守刘勋于皖城。故广陵太守徐璆得传国玺,献之。
袁绍既克公孙瓒,心益骄,贡御稀简。主簿耿包密白绍,宜应天人,称尊号。绍以包白事示军府,僚属皆言包妖妄,宜诛,绍不得已,杀包以自解。
绍简精兵十万、骑万匹,欲以攻许。沮授谏曰:“近讨公孙瓒,师出历年,百姓疲敝,仓库无积,未可动也。宜务农息民,先遣使献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曹操隔我王路,然后进屯黎阳,渐营河南,益作舟船,缮修器械,分遣精骑抄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如此,可坐定也。”郭图、审配曰:“以明公之神武,引河朔之强众以伐曹操,易如覆手,何必乃尔。”授曰:“夫救乱诛暴,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义者无敌,骄者先灭。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今举师南向,于义则违。且庙胜之策,不在强弱。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练,非公孙瓒坐而受攻者也。今弃万安之术,而兴无名之师,窃为公惧之。”图、配曰:“武王伐纣,不为不义,况兵加曹操,而云无名。且以公今日之强,将士思奋,不及时以定大业,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吴之所以灭也。监军之计在于持牢,而非见时知几之变也。”绍纳图言。图等因是谮授曰:“授监统内外,威震三军,若其寝盛,何以制之。夫臣与主同者亡,此黄石之所忌也。且御众于外,不宜知内。”绍乃分授所统为三都督,使授及郭图、淳于琼各典一军。骑都尉清河崔琰谏曰:“天子在许,民望助顺,不可攻也。”绍不从。
许下诸将闻绍将攻许,皆惧。曹操曰:“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孔融谓荀彧曰:“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士也为之谋,审配、逢纪忠臣也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将也统其兵,殆难克乎?”彧曰:“绍兵虽多而法不整,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此数人者,势不相容,必生内变。颜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战而禽也。”
秋八月,操进军黎阳,使臧霸等将精兵入青州以捍东方,留于禁屯河上。九月,操还许,分兵守官渡。
袁绍遣人招张绣,并与贾诩书结好。绣欲许之,诩于绣坐上显谓绍使曰:“归谢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国士乎?”绣惊惧曰:“何至于此。”窃谓诩曰:“若此,当何归。”诩曰:“不如从曹公。”绣曰:“袁强曹弱,又先与曹为仇,从之如何。”诩曰:“此乃所以宜从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从一也。绍强盛,我以少众从之,必不以我为重,曹公众弱,其得我必喜,其宜从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将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其宜从三也。愿将军无疑。”冬十一月,绣率众降曹操。操执绣手,与欢宴,为子均取绣女,拜扬武将军,表诩为执金吾,封都亭侯。
关中诸将以袁、曹方争,皆中立顾望。凉州牧韦端使从事天水杨阜诣许,阜还,关右诸将问袁、曹胜败孰在,阜曰:“袁公宽而不断,好谋而少决。不断则无威,少决则后事,虽强,终不能成大业。曹公有雄才远略,决机无疑,法一而兵精,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尽其力,必能济大事者也。”
曹操使治书侍御史河东卫觊镇抚关中。时四方大有还民,关中诸将多引为部曲。觊书与荀彧曰:“关中膏腴之地,顷遭荒乱,人民流入荆州者十万馀家。闻本土安宁,皆企望思归。而归者无以自业,诸将各竞招怀以为部曲,郡县贫弱,不能与争,兵家遂强,一旦变动,必有后忧。夫盐,国之大宝也,乱来放散,宜如旧置使者监卖,以其直益市犁牛,若有归民,以供给之,勤耕积粟,以丰殖关中,远民闻之,必日夜竞还。又使司隶校尉留治关中以为之主,则诸将日削,官民日盛,此强本弱敌之利也。”彧以白操,操从之。始遣谒者仆射监盐官,司隶校尉治弘农,关中由是服从。
袁绍使人求助于刘表,表许之而竟不至,亦不援曹操。从事中郎南阳韩嵩、别驾零陵刘先说表曰:“今两雄相持,天下之重在于将军。若欲有为,起乘其敝可也。如其不然,固将择所宜从。岂可拥甲十万,坐观成败,求援而不能助,见贤而不肯归,此两怨必集于将军,恐不得中立矣。曹操善用兵,贤俊多归之,其势必举袁绍,然后移兵以向江、汉,恐将军不能御也。今之胜计,莫若举荆州以附曹操,操必重德将军,长享福祚,垂之后嗣,此万全之策也。”蒯越亦劝之。表狐疑不断,乃遣嵩诣许,曰:“今天下未知所定,而曹操拥天子都许,君为我观其衅。”嵩曰:“圣达节,次守节,嵩守节者也。夫君臣名定,以死守之。今策名委质,唯将军所命,虽赴汤蹈火,死无辞也。以嵩观之,曹公必得志于天下。将军能上顺天子,下归曹公,使嵩可也。如其犹豫,嵩至京师,天子假嵩一职,不获辞命,则成天子之臣,将军之故吏耳。在君为君,则嵩守天子之命,义不得复为将军死也。惟加重思,无为负嵩。”表以为惮使,强之。至许,诏拜嵩侍中、零陵太守。及还,盛称朝廷、曹公之德,劝表遣子入侍。表大怒,以为怀贰,大会寮属,陈兵,持节,将斩之,数曰:“韩嵩敢怀贰邪?”众皆恐,欲令嵩谢。嵩不为动容,徐谓表曰:“将军负嵩,嵩不负将军。”具陈前言。表妻蔡氏谏曰:“韩嵩,楚国之望也,且其言直,诛之无辞。”表犹怒,考杀从行者,知无他意,乃弗诛而囚之。
十二月,曹操复屯官渡。操遣刘备邀袁术,备遂杀徐州刺史车胄,留关羽守下邳,行太守事。
五年春正月,曹操自讨刘备,备奔青州,归袁绍。曹操还军官渡,绍乃议攻许。田丰曰:“曹操既破刘备,则许下非复空虚。且操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今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绍不从。丰强谏忤绍,绍以为沮众,械击之。于是移檄州郡,数操罪恶。
二月,进军黎阳。沮授临行,会其宗族,散资财以与之,曰:“势存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操士马不敌,君何惧焉。”授曰:“以曹操之明略,又挟天子以为资,我虽克伯圭,众实疲敝,而主骄将汰,军之破败,在此举矣。扬雄有言六国蚩蚩,为嬴弱姬,其今之谓乎?”
振威将军程昱,以七百兵守鄄城。曹操欲益昱兵二千,昱不肯,曰:“袁绍拥十万众,自以所向无前,今见昱少兵,必轻易,不来攻。若益昱兵,过则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两损其势,愿公无疑。”绍闻昱兵少,果不往。操谓贾诩曰:“程昱之胆,过于贲、育矣。”
袁绍遣其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沮授曰:“良性促狭,虽骁勇,不可独任。”绍不听。夏四月,曹操北救刘延,荀攸曰:“今兵少不敌,必分其势乃可。公到延津,若将渡兵向其后者,绍必西应之,然后轻兵袭白马,掩其不备,颜良可禽也。”操从之。绍闻兵渡即分兵西邀之。操乃引军兼行趣白马,未至十馀里,良大惊,来逆战。操使张辽、关羽先登击之。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而还,绍军莫能当者。遂解白马之围,徙其民,循河而西。绍渡河追之,沮授谏曰:“胜负变化不可不详,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获,还迎不晚,设其有难,众弗可还。”绍弗从。授临济叹曰:“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乎?”遂以疾辞。绍不许而意恨之,使省其所部,并属郭图。
绍军至延津南,操勒兵驻营南阪下,使登垒望之,曰:“可五六百骑。”有顷,复白“骑稍多,步兵不可胜数。”操曰:“勿复白。”令骑解鞍放马。是时,白马辎重就道。诸将以为敌骑多,不如还保营。荀攸曰:“此所以饵敌,如何去之。”操顾攸而笑。绍骑将文丑与刘备将五六千骑前后至。诸将复白“可上马”。操曰:“未也”有顷,骑至稍多,或分趣辎重。操曰:“可矣”乃皆上马。时骑不满六百,遂纵兵击,大破之,斩丑。丑与颜良,皆绍名将也,再战,悉禽之,绍军夺气。操还军官渡。
秋七月,汝南黄巾刘辟等叛曹操应袁绍,绍遣刘备将兵助辟,郡县多应之。绍遣使拜阳安都尉李通为征南将军,刘表亦阴招之,通皆拒焉。或劝通从绍,通按剑叱之曰:“曹公明哲,必定天下,绍虽强盛,终为之虏耳。吾以死不贰。”即斩绍使,送印绶诣操。
袁绍军阳武,沮授说绍曰:“北兵虽众,而劲果不及南。南军谷少,而资储不如北。南幸于急战,北利在缓师,宜徐持久,旷以日月。”绍不从。八月,绍进营稍前,依沙塠为屯,东西数十里,操亦分营与相当。
九月,曹操出兵与袁绍战,不胜,复还,坚壁。绍为高橹,起土山,射营中,营中皆蒙楯而行。操乃为霹雳车,发石以击绍楼,皆破。绍复为地道攻操,操辄于内为长堑以拒之。操众少粮尽,士卒疲乏,百姓困于征赋,多叛归绍者。操患之,与荀彧书,议欲还许,以致绍师。彧报曰:“绍悉众聚官渡,欲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今谷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者,以为先退则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操从之,乃坚壁持之。
操见运者,抚之曰:“却十五日,为汝破绍,不复劳汝矣。”绍运谷车数千乘至官渡。荀攸言于操曰:“绍运车旦暮至,其将韩猛锐而轻敌,击可破也。”操曰:“谁可使者。”攸曰:“徐晃可。”乃遣偏将军河东徐晃与史涣邀击猛,破走之,烧其辎重。
冬十月,绍复遣车运谷,使其将淳于琼等将兵万馀人送之,宿绍营北四十里。沮授说绍“可遣蒋奇别为支军于表,以绝曹操之钞。”绍不从。许攸曰:“曹操兵少而悉师拒我,许下馀守,势必空弱。若分遣轻军,星行掩袭,许可拔也。许拔,则奉迎天子以讨操,操成禽矣。如其未溃,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绍不从,曰:“吾要当先取操。”会攸家犯法,审配收系之,攸怒,遂奔操。
操闻攸来,跣出迎之,抚掌笑曰:“子卿远来,吾事济矣。”既入坐,谓操曰:“袁氏军盛,何以待之。今有几粮乎?”操曰:“尚可支一岁。”攸曰:“无是,更言之。”又曰:“可支半岁。”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耶。何言之不实也。”操曰:“向言戏之耳。其实可一月,为之奈何?”攸曰:“公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谷已尽,此危急之日也。袁氏辎重万馀乘,在故市、乌巢,屯军无严备,若以轻兵袭之,不意而至,燔其积聚,不过三日,袁氏自败也。”操大喜,乃留曹洪、荀攸守营,自将步骑五千人,皆用袁军旗帜,衔枚缚马口,夜从间道出,人抱束薪,所历道有问者,语之曰:“袁公恐曹操钞略后军,遣兵以益备。”闻者信以为然,皆自若。既至,围屯,大放火,营中惊乱。会明,琼等望见操兵少,出陈门外,操急击之,琼退保营,操遂攻之。
绍闻操击琼,谓其子谭曰:“就操破琼,吾拔其营,彼固无所归矣。”乃使其将高览、张合等攻操营。合曰:“曹公精兵往,必破琼等。琼等破,则事去矣,请先往救之。”郭图固请攻操营,合曰:“曹公营固,攻之必不拔。若琼等见禽,吾属尽为虏矣。”绍但遣轻骑救琼,而以重兵攻操营,不能下。
绍骑至乌巢,操左右或言贼骑稍近,请分兵拒之。操怒曰:“贼在背后乃白。”士卒皆殊死战,遂大破之,斩琼等,尽燔其粮谷,杀士卒千馀人,皆取其鼻,牛马割唇舌,以示绍军。绍军将士皆恟惧。郭图惭其计之失,复谮张合于绍曰:“合快军败。”合忿惧,遂与高览焚攻具,诣操营降。曹洪疑不敢受,荀攸曰:“合计划不用,怒而来奔,君有何疑。”乃受之。
于是绍军惊扰,大溃。绍及谭等幅巾乘马,与八百骑渡河。操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馀众降者,操尽坑之,前后所杀七万馀人。
沮授不及绍渡,为操军所执,乃大呼曰:“授不降也,为所执耳。”操与之有旧,迎谓曰:“分野殊异,遂用圮绝,不图今日乃相禽也。”授曰:“冀州失策,自取奔北。授知力俱困,宜其见禽。”操曰:“本初无谋,不相用计。今丧乱未定,方当与君图之。”授曰:“叔父、母弟,悬命袁氏,若蒙公灵,速死为福。”操叹曰:“孤早相得,天下不足虑也。”遂赦而厚遇焉。授寻谋归袁氏,操乃杀之。
操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曰:“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况众人乎?”冀州城邑多降于操。袁绍走至黎阳北岸,入其将军蒋义渠营,把其手曰:“孤以首领相付矣。”义渠避帐而处之,使宣号令。众闻绍在,稍复归之。
或谓田丰曰:“君必见重矣。”丰曰:“公貌宽而内忌,不亮吾忠,而吾数以至言迕之,若胜而喜,犹能赦我,今战败而恚,内忌将发,吾不望生。”绍军士皆拊膺泣曰:“向令田丰在此,必不至于败。”绍谓逢纪曰:“冀州诸人闻吾军败,皆当念吾,惟田别驾前谏止吾,与众不同,吾亦惭之。”纪曰:“丰闻将军之退,拊手大笑,喜其言之中也。”绍于是谓僚属曰:“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之。初,曹操闻丰不从戎,喜曰:“绍必败矣。”及绍奔遁,复曰:“向使绍用其别驾计,尚未可知也。”
审配二子为操所禽,绍将孟岱言于绍曰:“配在位专政,族大兵强,且二子在南,必怀反计。”郭图、辛评亦以为然。绍遂以岱为监军,代配守邺。护军逢纪素与配不睦,绍以问之,纪曰:“配天性烈直,每慕古人之节,必不以二子在南为不义也。愿公勿疑。”绍曰:“君不恶之邪?”纪曰:“先所争者私情也,今所陈者国事也。”绍曰:“善”乃不废配,配由是更与纪亲。冀州城邑叛绍者,稍复击定之。
绍为人宽雅有局度,喜怒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短于从善,故至于败。
六年春三月,曹操就谷于安民,以袁绍新破,欲以其间击刘表。荀彧曰:“绍既新败,其众离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欲远师江、汉,若绍收其馀烬,乘虚以出人后,则公事去矣。”操乃止。
夏四月,操扬兵河上,击袁绍仓亭军,破之。秋九月,操还许。七年春正月,操进军官渡。袁绍自军败,惭愤发病,呕血,夏五月,薨。
初,绍有三子,谭、熙、尚。后妻刘氏爱尚,数称于绍,绍欲以为后,而未显言之。乃以谭继兄后,出为青州刺史。沮授谏曰:“世称万人逐兔,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谭长子,当为嗣,而斥使居外,祸其始此矣。”绍曰:“吾欲令诸子各据一州,以视其能。”于是以中子熙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
逢纪、审配素为谭所疾,辛评、郭图皆附于谭而与配、纪有隙。及绍薨,众以谭长,欲立之。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害,遂矫绍遗命,奉尚为嗣。谭至,不得立,自称车骑将军,屯黎阳。尚少与之兵,而使逢纪随之。谭求益兵,审配等又议不与。谭怒,杀逢纪。
秋九月,曹操渡河攻谭,谭告急于尚,尚留审配等守邺,自将助谭,与操相拒。连战,谭、尚数败,退而固守。尚遣所置河东太守郭援与高干、匈奴南单于共攻河东,发使与关中诸将马腾等连兵,腾等阴许之。
曹操使司隶校尉锺繇围南单于于平阳,未拔而援至,繇使新丰令冯翊张既说马腾,为言利害,腾疑未决。传干说腾曰:“古人有言顺道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诛暴乱,法明政治,上下用命,可谓顺道矣。袁氏恃其强大,背弃王命,驱胡虏以陵中国,可谓逆德矣。今将军既事有道,不尽其力,阴怀两端,欲以坐观成败。吾恐成败既定,奉辞责罪,将军先为诛首矣。”于是腾惧。干因曰:“智者转祸为福。今曹公与袁氏相持,而高干、郭援合攻河东,曹操虽有万全之计,不能禁河东之不危也。将军诚能引兵讨援,内外击之,其势必举。是将军一举断袁氏之臂,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将军,将军功名无与比矣。”腾乃遣子超将兵万馀人与繇会。
初,诸将以郭援众盛,欲释平阳去。锺繇曰:“袁氏方强,援之来,关中阴与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顾吾威名故耳。若弃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谁非寇仇,纵吾欲归,其得至乎。此为未战先自败也。且援刚愎好胜,必易吾军,若渡汾为营,及其未济击之,可大克也。”援至,果径前渡汾,众止之,不从。济水未半,繇击,大破之。南单于遂降。
八年春二月,曹操攻黎阳,与袁谭、袁尚战于城下,谭、尚败走,还邺。
夏四月,操追至邺,收其麦,诸将欲乘胜遂攻之,郭嘉曰:“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也。今权力相侔,各有党与,急之则相保,缓之则争心生。不如南向荆州,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操曰:“善”五月,操还许,留其将贾信屯黎阳。谭谓尚曰:“我铠甲不精,故前为曹操所败。今操军退,人怀归志,及其未济,出兵掩之,可令大溃,此策不可失也。”尚疑之,既不益兵,又不易甲。谭大怒,郭图、辛评因谓谭曰:“使先公出将军为兄后者,皆审配之谋也。”谭遂引兵攻尚,战于门外。谭败,引兵还南皮。
别驾北海王修率吏民自青州往救谭。谭欲更还攻尚,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将斗,而断其右手,曰我必胜,其可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彼谗人离间骨肉,以求一朝之利,愿塞耳勿听也。若斩倿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横行于天下。”谭不从。
秋八月,袁尚自将攻袁谭,大破之,谭奔平原,婴城固守。尚围之急,谭遣辛评弟毗诣曹操请救。辛毗至西平见曹操,致谭意。群下多以为刘表强,宜先平之,谭、尚不足忧也。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绍以宽厚得众心,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则天下之难未息也。今兄弟遘恶,其势不两全,若有所并则力专,力专则难图也。及其乱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时不可失也。”操从之。
后数日,操更欲先平荆州,使谭、尚自相敝。辛毗望操色,知有变,以语郭嘉。嘉白操,操谓毗曰:“谭必可信,尚必可克不。”毗对曰:“明公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谓他人能间其间,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显甫见显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国分为二,连年战伐,介胄生蚁虱,加以旱、蝗,饥馑并臻。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时也。今往攻邺,尚不还救,即不能自守。还救即谭踵其后。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敝之寇,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天以尚与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国未有衅。仲虺有言取乱侮亡。方今二袁不务远略而内相图,可谓乱矣。居者无食,行者无粮,可谓亡矣。朝不谋夕,民命靡继,而不绥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请救而抚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矣。”操曰:“善”乃许谭平。
冬十月,操至黎阳。尚闻操渡河,乃释平原还邺。尚将吕旷、高翔畔归曹操,谭复阴刻将军印以假旷、翔。操知谭诈,乃为子整聘谭女以安之,而引军还。
九年春正月,曹操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
二月,袁尚复攻袁谭于平原,留其将审配、苏由守邺。曹操进军至洹水,苏由欲为内应,谋泄,出奔操。操进至邺,为土山、地道以攻之。尚武安长尹楷屯毛城,以通上党粮道。夏四月,操留曹洪攻邺,自将击楷,破之而还。又击尚将沮鹄于邯郸,拔之。
易阳令韩范、涉长梁岐皆举县降。徐晃言于操曰:“二袁未破,诸城未下者倾耳而听,宜旌赏二县以示诸城。”操从之,范、岐皆赐爵关内侯。
五月,操毁土山、地道,凿堑围城,周回四十里,初令浅,示若可越。配望见,笑之,不出争利。操一夜浚之,广深二丈,引漳水以灌之,城中饿死者过半。
秋七月,尚将兵万馀人还救邺。尚兵既至,诸将皆以为“此归师,人自为战,不如避之”。操曰:“尚从大道来,当避之。若循西山来者,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来,东至阳平亭,去邺十七里,临滏水为营。夜举火以示城中,亦举火相应。配出兵城北,欲与尚对决围。操逆击之,败还,尚亦破走,依曲漳为营,操遂围之。未合,尚惧,遣使求降。操不听,围之益急。尚夜遁,保祁山,操复进围之。尚将马延、张𫖮等临阵降,众大溃,尚奔中山。尽收其辎重,得尚印绶、节钺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审配令士卒曰:“坚守死战,操军疲矣。幽州方至,何忧无主。”操出行围,配伏弩射之,几中。配兄子荣为东门校尉,八月戊寅,荣夜开门内操兵。配拒战城中,操兵生获之。
初,袁绍与操共起兵,绍问操曰:“若事不辑,则方面何所可据。”操曰:“足下意以为何如?”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面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操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九月,诏以操领冀州牧,操让还兖州。
初,袁尚遣从事安平牵招至上党督军粮,未还,尚走中山,招说高干以并州迎尚,并力观变,干不从。冬十月,高干以并州降,操复以干为并刺史。
曹操之围邺也,袁谭复背之,略取甘陵、安平、渤海、河间。攻袁尚于中山,尚败走故安,从袁熙。谭悉收其众,还屯龙凑。操与谭书,责以负约,与之绝婚,女还,然后进讨。十二月,操军其门,谭拔平原,走保南皮,临清河而屯。操入平原,略定诸县。
十年春正月,曹操攻南皮,袁谭出战,士卒多死。操欲缓之,议郎曹纯曰:“今县师深入,难以持久,若进不能克,退必丧威。”乃自执桴鼓以率攻者,遂克之。谭出走,追斩之。李孚自称冀州主簿,求见操曰:“今城中强弱相陵,人心扰乱,以为宜令新降为内所识信者宣传明教。”操即使孚往入城,告谕吏民,使各安故业,不得相侵,城中乃安。操于是斩郭图等及其妻子。
袁谭使王修运粮于乐安,闻谭急,将所领兵往赴之,至高密,闻谭死,下马号哭曰:“无君焉归。”遂诣曹操,乞收葬谭尸。操许之,复使修还乐安督军粮。谭所部诸城皆服,惟乐安太守管统不下。操命修取统首,修以统亡国忠臣,解其缚,使诣操,操悦而赦之。辟修为司空掾。
郭嘉说操多辟青、冀、幽、并名士以为掾属,使人心归附,操从之。官渡之战,袁绍使陈琳为檄书,数操罪恶,连及家世,极其丑诋。及袁氏败,琳归操,操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操释之,使与陈留阮瑀俱管记室。先是,渔阳王松据涿郡,郡人刘放说松以地归操,操辟放参司空军事。
袁熙为其将焦触、张南所攻,与尚俱奔辽西乌桓。触自号幽州刺史,驱率诸郡太守、令长背袁向曹,陈兵数万,杀白马而盟,令曰:“敢违者斩。”众莫敢仰视,各以次歃。别驾代郡韩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于义阙矣。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为也。”一坐为珩失色。触曰:“夫举大事,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厉事君。”乃舍之。触等遂降曹操,皆封为列侯。
冬十月,高干复以并州叛,执上党太守,举兵守壶关口。操遣其将乐进、李典击之。河内张晟众万馀人寇崤、渑间,弘农张琰起兵以应之。河东太守王邑被征,郡掾卫固及中郎将范先等诣司隶校尉锺繇请留之,繇不许。固等外以请邑为名,而内实与高干通谋。曹操谓荀彧曰:“关西诸将,外服内贰,张晟寇乱殽、渑,南通刘表,固等因之,将为深害。当今河东天下之要地也,君为我举贤才以镇之。”彧曰:“西平太守京兆杜畿,勇足以当难,智足以应变。”操乃以畿为河东太守。
会白骑攻东垣,高干入濩泽,畿将数十骑,赴坚壁而守之,吏民多举城助畿者。比数十日,得四千馀人。固等与高干、张晟共攻畿不下,略诸县,无所得。曹操使议郎张既西征关中诸将马腾等,皆引兵会,击晟等,破之,斩固、琰等首,其馀党与皆赦之。
十一年春正月,曹操自将击高干,留其世子丕守邺,使别驾从事崔琰傅之。操围壶关,三月,壶关降。高干自入匈奴求救,单于不受。干独与数骑亡,欲南奔荆州,上洛都尉王琰斩之。并州悉平。
是岁,乌桓乘天下乱,略有汉民十馀万户,袁绍皆立其酋豪为单于,以家人子为己女,妻焉。辽西乌桓蹋顿尤强,为绍所厚,故尚兄弟归之,数入塞为寇,欲助尚复故地。曹操将击之,凿平虏渠、泉州渠以通运。
十二年春二月,曹操自淳于还邺。丁酉,操奏封大功臣二十馀人,皆为列侯。因表万岁亭侯荀彧功状,三月,增封彧千户。又欲授以三公,彧使荀攸深自陈让,至于十数,乃止。
曹操将击乌桓,诸将皆曰:“袁尚亡虏耳,夷狄贪而无亲,岂能为尚用。今深入征之,刘备必说刘表以袭许,万一为变,事不可悔。”郭嘉曰:“公虽威震天下,胡恃其远,必不设备,因其无备,卒然击之,可破灭也。且袁绍有恩于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乌桓之资,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动,民夷俱应,以生蹋顿之心,成觊觎之计,恐青、冀非已之有也。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备,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操从之。行至易,郭嘉曰:“兵贵神速。今千里袭人,辎重多,难以趋利,且彼闻之必为备。不如留辎重,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
初,袁绍数遣使召田畴于无终,又即授将军印,使安辑所统,畴皆拒之。及曹操定冀州,河间邢颙谓畴曰:“黄巾起来,二十馀年,海内鼎沸,百姓流离。今闻曹公法令严。民厌乱矣,乱极则平,请以身先。”遂装还乡里。畴曰:“邢颙,天民之先觉者也。”操以颙为冀州从事。畴忿乌桓多杀其本郡冠盖,意欲讨之而力未能。操遣使辟畴,畴戒其门下趣治严。门人曰:“昔袁公慕君,礼命五至,君义不屈。今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畴笑曰:“此非君所识也。”遂随使者到军,拜为蓚令,随军次无终。
时方夏水雨而滨海洿下,泞滞不通,虏亦遮守蹊要,军不得进。操患之,以问田畴。畴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为难久矣。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虑龙,达于柳城。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若嘿面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备,蹋顿可不战而禽也。”操曰:“善”乃引军还,而署大木表于水侧路傍曰:“方今夏暑,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虏候骑见之,诚以为大军去也。
操令畴将其众为乡导,上徐无山,堑山堙谷,五百馀里,经白檀,历平冈,涉鲜卑庭,东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虏乃知之。尚、熙与蹋顿及辽西单于楼班、右北平单于能臣抵之等,将数万骑逆军。八月,操登白狼山,卒与虏遇,众甚盛。操车重在后,被甲者少,左右皆惧。操登高,望虏阵不整,乃纵兵击之,使张辽为先锋,虏众大崩,斩蹋顿及名王以下,胡、汉降者二十馀万口。辽东单于速仆丸与尚、熙奔辽东太守公孙康,其众尚有数千骑。或劝操遂击之,操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不烦兵矣。”
九月,操引兵自柳城还。公孙康欲取尚、熙以为功,乃先置精勇于厩中,然后请尚、熙入,未及坐,康叱伏兵禽之,遂斩尚、熙,并速仆丸首送之。诸将或问操“公还而康斩尚、熙何也?”操曰:“彼素畏尚、熙,吾急之则并力,缓之则自相图,其势然也。”操枭尚首,令三军“敢有哭之者斩。”牵招独设祭悲哭,操义之,举为茂才。时天寒且旱,二百里无水,军又乏食,杀马数千匹以为粮,凿地入三十馀丈方得水。既还,科问前谏者,众莫知其故,人人皆惧。操皆厚赏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幸,虽得之,天所佐也,顾不可以为常。诸君之谏,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之。”
十三年春正月,曹操还邺。夏六月癸巳,以曹操为丞相。秋七月,曹操南击刘表。八月,表病卒,遂以琮为嗣。九月,操军至新野,琮遂举州降,以节迎操。事见《刘备据蜀》。
刘琮将王威说琮曰:“曹操闻将军既降,刘备已走,必懈弛无备,轻行单进。若给威奇兵数千,徼之于险,操可获也。获操即威震四海,非徒保守今日而已。”琮不纳。
曹操进军江陵,以刘琮为青州刺史,封列侯,并蒯越等,侯者凡十五人。释韩嵩之囚,待以交友之礼,使条品州人优劣,皆擢而用之。以嵩为大鸿胪,蒯越为光禄勋,刘先为尚书,邓羲为侍中。
荆州大将南阳文聘别屯在外,琮之降也,呼聘,欲与俱。聘曰:“聘不能全州,当待罪而已。”操济汉,聘乃诣操。操曰:“来何迟邪?”聘曰:“先日不能辅弼刘荆州以奉国家,荆州虽没,常愿据守汉川,保全土境,生不负于孤弱,死无愧于地下,而计不在己,以至于此。实怀悲惭,无颜早见耳。”遂歔欷流涕,操为之怆然,字谓之曰:“仲业,卿真忠臣也。”厚礼待之,使统本兵,为江夏太守。
冬十二月,益州牧刘璋闻曹操克荆州,遣别驾张松致敬于操。松为人短小放荡,然识达精果。操时已定荆州,走刘备,不复存录松。主簿杨修白操辟松,操不纳。松以此怨,归,劝刘璋绝操,与刘备相结,璋从之。
习凿齿论曰: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
十五年春,操下令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侧仄陋,惟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冬十二月己亥,操下令曰:“孤始举孝廉,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世人之所凡愚,欲好作政教以立名誉,故在济南,除残去秽,平心选举。以是为强豪所忿,恐致家祸,故以病还乡里。时年纪尚少,乃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为二十年规,待天下清乃出仕耳。然不能得如意,征为典军校尉,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使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难,兴举义兵。后领兖州,破降黄巾三十万众。又讨击袁术,使穷沮而死。摧破袁绍,枭其二子。复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或者人见孤强盛,又性不信天命,恐妄相忖度,言有不逊之志,每用耿耿。故为诸君陈道此言,此皆肝膈之要也。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归就武平侯国,实不可也。何者。诚恐已离兵为人所祸,既为子孙计,又已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然封兼四县,食户三万,何德堪之。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辞。今上还阳夏、柘、苦三县户二万,但食武平万户,且以分损谤议,少减孤之责也。”
十六年春正月,以曹操世子丕为五官中即将,置官属,为丞相副。
十七年春正月,曹操还邺。诏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冬十月,董昭言于曹操曰:“自古以来,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处人臣之势者也。今明公耻有惭德,乐保名节,然处大臣之势,使人以大事疑已,诚不可不重虑也。”乃与列侯诸将议,以丞相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荀彧以为“曹公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操由是不悦。及击孙权,表请彧劳军于谯,因辄留彧,以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操军向濡须,彧以疾留寿春,饮药而卒。彧行义修整而有智谋,好推贤进士,故时人皆惜之。
- 臣光曰:孔子之言仁也重矣,自子路、冉求、公西赤门人之高弟,令尹子文、陈文子诸侯之贤大夫,皆不足以当之,而独称管仲之仁,岂非以其辅佐齐桓,大济生民乎。齐桓之行若狗彘,管仲不羞而相之,其志盖以非桓公则生民不可得而济也。汉末大乱,群生涂炭,自非高世之才,不能济也。然则荀彧舍魏武将谁事哉。齐桓之时,周室虽衰,未若建安之初也。建安之初,四海荡覆,尺土一民,皆非汉有。荀彧佐魏武而兴之,举贤用能,训卒厉兵,决机发策,征伐四克,遂能以弱为强,化乱为治,十分天下而有其八,其功岂在管仲之后乎。管仲不死子纠而荀彧死汉室,其仁复居管仲之先矣。而杜牧乃以为“彧之劝魏武取兖州则比之高、光,官渡不令还许则比之楚、汉,及事就功毕,乃欲邀名于汉代,譬之教盗穴墙发匮而不与同挈,得不为盗乎?”臣以为孔子称“文胜质则史”,凡为史者记人之言,必有以文之。然则比魏武于高、光、楚、汉者,史氏之文也,岂皆彧口所言邪。用是贬彧,非其罪矣。且使魏武为帝,则彧为佐命元功,与萧何同赏矣。彧不利此而利于杀身以邀名,岂人情乎。
十八年夏五月丙申,以冀州十郡封曹操为魏公,以丞相领冀州牧如故,又加九锡:大辂、戎辂各一,玄牡二驷。衮冕之服,赤舄副焉。轩县之乐,六佾之舞。朱户以居。纳陛以登。虎贲之士三百人。𫓧、钺各一。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秬鬯一卣,圭、瓒副焉。
秋七月,魏始建社稷、宗庙。
冬十一月,魏初置尚书、侍中、六卿。以荀攸为尚书令,凉茂为仆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为尚书,王粲、杜袭、卫觊、和洽为侍中,锺繇为大理,王修为大司农,袁涣为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陈群为御史中丞。
十九年春三月,诏魏公操位在诸侯王上,改授金玺、赤绂、远游冠。
二十一年夏五月,进魏公操爵为王。秋八月,魏以大理锺繇为相国。二十二年夏四月,诏魏王操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
六月,魏以军师华歆为御史大夫。冬十月,命魏王操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魏以五官中郎将丕为太子。二十四年秋七月,诏以魏王操夫人为王后。
冬十二月,魏王操表孙权为票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封南昌侯。权遣校尉梁寓入贡,又遣朱光等归,上书称臣于操,称说天命。操以权书示外曰:“是儿欲踞吾着炉火上邪?”侍中陈群等皆曰:“汉祚已终,非适今日。殿下功德巍巍,群生注望,故孙权在远称臣。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殿下宜正大位,复何疑哉。”操曰:“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 臣光曰:教化,国家之急务也,而俗吏慢之。风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夫惟明智君子,深识长虑,然后知其为益之大而收功之远也。光武遭汉中衰,群雄糜沸,奋起布衣,绍恢前绪,征伐四方,日不暇给,乃能敦尚经术,宾延儒雅,开广学校,修明礼乐,武功既成,文德亦洽。继以孝明、孝章,遹追先志,临雍拜老,横经问道。自公卿、大夫至于郡县之吏,咸选用经明行修之人,虎贲卫士,皆习《孝经》,匈奴子弟,亦游太学,是以教立于上,俗成于下。其忠厚清修之士,岂唯取重于搢绅,亦见慕于众庶。愚鄙污秽之人,岂唯不容于朝廷,亦见弃于乡里。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及孝和以降,贵戚擅权,嬖幸用事,赏伐无章,贿赂公行,贤愚浑殽,是非颠倒,可谓乱矣。然犹绵绵不至于亡者,上则有公卿大夫袁安、杨震、李固、杜乔、陈蕃、李膺之徒面引廷争,用公义以扶其危,下则有布衣之士符融、郭泰、范滂、许邵之流,立私论以救其败,是以政治虽浊而风俗不衰,至有触冒𫓧钺,僵仆于前,而忠义奋发,继起于后,随踵就戮,视死如归。夫岂特数子之贤哉。亦光武、明、章之遗化也。当是之时,苟有明君作而振之,则汉氏之祚犹未可量也。不幸承陵夷颓敝之馀,重以桓、灵之昏虐,保养奸回,过于骨肉,殄灭忠良,甚于寇仇,积多士之愤,畜四海之怒。于是何进召戎,董卓乘衅,袁绍之徒,从而构难,遂使乘舆播越,宗庙丘墟,王室荡覆,烝民涂炭,大命陨绝,不可复救。然州郡拥兵专地者,虽互相吞噬,犹未尝不以尊汉为辞。以魏武之暴戾强伉,加有大功于天下,其蓄无君之心久矣,乃至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岂其志之不欲哉。犹畏名义而自抑也。由是观之,教化安可慢,风俗安可忽哉。
魏文帝黄初元年春正月,武王至洛阳,庚子,薨。王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与敌对陈,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至决机乘胜,气势盈溢。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毫不与。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刈群雄,几平海内。
是时太子在邺,军中骚动,群僚欲秘不发丧。谏议大夫贾逵以为事不可秘,乃发丧。或言宜易诸城守,悉用谯沛人。魏郡太守广陵徐宣厉声曰:“今者远近一统,人怀效节,何必专用谯沛,以沮宿卫者之心。”乃止。青州兵擅击鼓,相引去,众人以为宜禁止之,不从者讨之。贾逵曰:“不可”为作长檄,令所在给其禀食。鄢陵侯彰从长安来赴,问逵先王玺绶所在。逵正色曰:“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凶问至邺,太子号哭不已。中庶子司马孚谏曰:“君王宴驾,天下恃殿下为命。当上为宗庙,下为万国,奈何效匹夫孝也。”太子良久乃止,曰:“卿言是也。”时群臣初闻王薨,相聚哭,无复行列。孚厉声于朝曰:“今君王违世,天下震动,当早拜嗣君,以镇万国,而但哭耶?”乃罢群臣,备禁卫,治丧事。群臣以为太子即位,当须诏命。尚书陈矫曰:“王薨于外,天下惶惧。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系远近之望。且又爱子在侧,彼此生变,则社稷危矣。”即具官备礼,一日皆办。明旦,以王后令,策太子即王位,大赦。汉帝寻遣御史大夫华歆奉策诏,授太子丞相印绶、魏王玺绂,领冀州牧。于是尊王后曰王太后。
二月丁卯,葬武王于高陵。
秋七月,左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表言:“魏当代汉,见于图纬,其事众甚。”群臣因上表劝王顺天人之望,王不许。
冬十月乙卯,汉帝告祠高庙,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诏册,禅位于魏。王三上书辞让,乃为坛于繁阳,辛未,升坛受玺绶,即皇帝位,燎祭天地、岳渎,改元,大赦。
十一月癸酉,奉汉帝为山阳公,行汉正朔,用天子礼乐。封公四子为列侯。追尊太王曰太皇帝。武王曰武皇帝,庙号太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汉诸侯王为崇德侯,列侯为关中侯。群臣封爵、增位各有差。改相国为司徒,御史大夫为司空。山阳公奉二女以嫔于魏。
帝欲改正朔,侍中辛毗曰:“魏氏遵舜、禹之统,应天顺民。至于汤、武,以战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时,《左氏传》曰夏数为得天正,何必期于相反。”帝善而从之。时群臣并颂魏德,多抑损前朝。散骑常侍卫臻独明禅授之义,称扬汉美,帝数目臻曰:“天下之珍,当与山阳共之。”
魏明帝青龙二年春三月庚寅,山阳公卒,帝素服发丧。秋八月,孝献皇帝葬于禅陵。
孙氏据江东
汉献帝兴平元年。初,孙坚娶钱唐吴氏,生四男策、权、翊、匡及一女。坚从军于外,留家寿春。策年十馀岁,已交结知名。舒人周瑜与策同年,亦英达夙成,闻策声问,自舒来造焉,便推结分好,劝策徙居舒,策从之。瑜乃推道南大宅与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及坚死,策年十七,还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结纳豪俊,有复仇之志。
丹阳太守会稽周昕与袁术相恶,术上策舅吴景领丹阳太守,攻昕,夺其郡,以策从兄贲为丹阳都尉。策以母、弟托广陵张纮,径到寿春见袁术,涕泣言曰:“亡父昔从长沙入讨董卓,与明使君会于南阳,同盟结好,不幸遇难,勋业不终。策感惟先人旧恩,欲自凭结,愿明使君垂察其诚。”术甚奇之,然未肯还其父兵,谓策曰:“孤用贵舅为丹阳太守,贤从伯阳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还依召募。”策遂与汝南吕范及族人孙何迎其母诣曲阿,依舅氏,因缘召募,得数百人。而为泾县大帅祖郎所袭,几至危殆。于是复往见术,术以坚馀兵千馀人还策,表拜怀义校尉。策骑士有罪,逃入术营,隐于内厩,策指使人就斩之,讫,诣术谢。术曰:“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由是军中益畏惮之。术初许以策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阳陈纪。后术欲攻徐州,从庐江太守陆康求米三万斛,康不与。术大怒,遣策攻康,谓曰:“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每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策攻康,拔之,术复用其故吏刘勋为太守,策益失望。
侍御史刘繇有盛名,诏用为扬州刺史。及策攻庐江,繇惧为袁、孙所并,遣将樊能屯横江,张英屯当利以拒之。术使吴景与孙贲共将兵击英等。
二年.初,丹阳人朱治尝为孙坚校尉,见袁术政德不立,劝孙策归收江东。时吴景攻樊能、张英等,岁馀不克。策说术曰:“家有旧恩在东,愿助舅讨横江。横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万兵,以佐明使君定天下。”术知其恨,而以刘繇据曲阿,王朗在会稽,谓策未必能定,乃许之,表策为折冲校尉。将兵千馀人,骑数十匹,行收兵,比至历阳,众五六千。时周瑜从父尚为丹阳太守,瑜将兵迎之,仍助以资粮。策大喜曰:“吾得卿,谐也”进攻横江、当利,皆拔之,樊能、张英败走。
策渡江转斗,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者。百姓闻孙郎至,皆失魂魄。长吏委城郭,窜伏山草。及策至,军士奉令,不敢虏略,鸡犬菜茹,一无所犯,民乃大悦,竞以牛酒劳军。策为人美姿颜,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策攻刘繇牛渚营,尽得邸阁粮谷、战具。时彭城相薛礼、下邳相丹阳笮融依繇为盟主,礼据秣陵城,融屯县南,策皆击破之。又破繇别将于梅陵,转攻湖孰、江乘,皆下之,进击繇于曲阿。
繇同郡太史慈时自东莱来省繇,会策至,或劝繇可以慈为大将。繇曰:“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但使慈侦视轻重。时独与一骑卒遇策于神亭,策从骑十三,皆坚旧将辽西韩当、零陵黄盖辈也。慈便前斗,正与策对。策刺慈马,而揽得慈项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会两家兵骑并各来赴,于是解散。
繇与策战,兵败,走丹徒。策入曲阿,劳赐将士,发恩布令,告谕诸县“其刘繇、笮融等故乡部曲来降首者,一无所问,乐从军者一身行,复除门户,不乐者不强。”旬日之间,四面云集,得见兵二万馀人,马千馀匹,威震江东。
丙辰,袁术表策行殄寇将军。策将吕范言于策曰:“今将军事业日大,士众日盛,而纲纪犹有不整者,范愿暂领都督,佐将军部分之。”策曰:“子衡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众,立功于外,岂宜复屈小职,知军中细事乎?”范曰:“不然。今舍本土而托将军者,非为妻子也,欲济世务也。譬犹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败。此亦范计,非但将军也。”策笑无以答。范出,便释褠,着袴褶,执鞭诣合下启事,自称领都督。策乃授传,委以众事,由是军中肃睦,威禁大行。
策以张纮为正议校尉,彭城张昭为长史,常令一人居守,一人从征讨。及广陵秦松、陈端等,亦参与谋谟。策待昭以师友之礼,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昭每得北方士大夫书疏,专归美于昭,策闻之,欢笑曰:“昔管仲相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为霸者宗。今子布贤,我能用之,其功名独不在我乎?”
刘繇自丹徒奔豫章,使太守朱皓攻袁术所用诸葛玄,使笮融助皓攻玄。融诈杀皓,代领郡事。繇进讨融,融走入山,为民所杀,诏以前太傅掾华歆为豫章太守。
建安元年秋八月,袁术以谶言:“代汉者当涂高”,自云名字应之。又以袁氏出陈为舜后,以黄代赤,德运之次,遂有僭逆之谋。闻孙坚得传国玺,拘坚妻而夺之。及闻天子败于曹阳,乃会群下议称尊号,众莫敢对。主簿阎象进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积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明公虽弈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术默然。
术聘处士张范,范不往,使其承谢之。术谓承曰:“孤以土地之广,士民之众,欲徼福齐桓,拟迹高祖,何如?”承曰:“在德不在强。夫用德以同天下之欲,虽由匹夫之资而兴霸王之功,不足为难。若苟欲僭拟,干时而动,众之所弃,谁能兴之。”术不悦。
孙策闻之,与术书曰:“成汤讨桀称有夏多罪,武王伐纣曰殷有重罚。此二主者,虽有圣德,假使时无失道之过,无由逼而取也。今主上非有恶于天下,徒以幼小,胁于强臣,异于汤、武之时也。且董卓贪淫骄陵,志无纪极,至于废主自兴,亦犹未也,而天下同心疾之,况效尤而甚焉者乎。又闻幼主明智聪敏,有夙成之德,天下虽未被其恩,咸归心焉。使君五世相承,为汉宰辅,荣宠之盛,莫与为比,宜效忠守节,以报王室,则旦、奭之美,率土所望也。时人多惑图纬之言,妄牵非类之文,苟以悦主为美,不顾成败之计,古今所慎,可不熟虑。忠言逆耳,驳议致憎,苟有益于尊明,无所敢辞。”术始自以为有淮南之众,料策必与已合,及得其书,愁沮发疾,既不纳其言,策遂与之绝。
孙策将取会稽,吴人严白虎等众各万馀人,处处屯聚。诸将欲先击白虎等,策曰:“白虎等群盗,非有大志,此成禽耳。”遂引兵渡浙江。会稽功曹虞翻说太守王朗曰:“策善用兵,不如避之。”朗不从,发兵拒策于固陵。
策数渡水战,不能克。策叔父静说策曰:“朗负阻城守,难可卒拔。查渎南去此数十里,宜从彼据其内,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者也。”策从之。夜,多然火为疑兵,分军投查渎道袭高迁屯。朗大惊,遣故丹阳太守周昕等率兵逆战,策破昕等,斩之。朗遁走,虞翻追随营护朗,浮海至东冶,策追击,大破之,朗乃诣策降。
策自领会稽太守,覆命虞翻为功曹,待以交友之礼。策好游猎,翻谏曰:“明府喜轻出微行,从官不暇严,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则不威,故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不能改。
二年夏五月,曹操遣议郎王誧以诏书拜孙策为骑都尉,袭爵乌程侯,领会稽太守,使与吕布及吴郡太守陈瑀共讨袁术。策欲得将军号以自重,誧便承制假策明汉将军。策治严,行到钱唐,瑀阴图袭策,潜结祖郎、严白虎等使为内应。策觉之,遣其将吕范、徐逸攻瑀于海西,瑀败,单骑奔袁绍。
三年冬十二月,孙策遣其正议校尉张纮献方物,曹操欲抚纳之,表策为讨逆将军,封吴侯,以弟女配策弟匡,又为子彰取孙贲女,礼辟策弟权、翊,以张纮为侍御史。
袁术以周瑜为居巢长,以临淮鲁肃为东城长。瑜、肃知术终无所成,皆弃官渡江从孙策,策以瑜为建威中郎将。肃因家于曲阿。曹操表征王朗,策遣朗还,操以朗为谏议大夫,参司空军事。
袁术遣间使赍印绶与丹阳宗帅祖朗等,使激动山越,共图孙策。刘繇之奔豫章也,太史慈遁于芜湖山中,自称丹阳太守。策已定宣城以东,惟泾以西六县未服,慈因进住泾县,大为山越所附。于是策自将讨祖郎于陵阳,禽之。策谓郎曰:“尔昔袭孤,斫孤马鞍。今创军立事,除弃宿恨,惟取能用,与天下通耳,非但汝,汝勿恐怖。”郎叩头谢罪,即破械,署门下贼曹。又讨太史慈于勇里,禽之,解缚,捉其手曰:“宁识神亭时邪。若卿尔时得我,云何”慈曰:“未可量也。”策大笑曰:“今日之事,当与卿共之。闻卿有烈义,天下智士也,但所托未得其人耳。孤是卿知已,勿忧不如意也。”即署门下督。军还,祖郎、太史慈俱在前导,军人以为荣。
会刘繇卒于豫章,士众万馀人欲奉豫章太守华歆为主,歆以为“因时擅命,非人臣所宜”,众守之连月,卒谢遣之,其众未有所附。策命太史慈往抚安之,谓慈曰:“刘牧往青吾为袁氏攻庐江,吾先君兵数千人尽在公路许,吾志在立事,安得不屈意于公路以求之乎。其后不遵臣节,谏之不从,丈夫义交,苟有大故,不得不离。吾交求公路及绝之本末如此,恨不及其生时与共论辨也。今儿子在豫章,卿往视之,并宣孤意于其部曲,部曲乐来者与俱来,不乐来者且安慰之。并观华子鱼所以牧御方规何如。卿须几兵,多少随意。”慈曰:“慈有不赦之罪,将军量同桓、文,当尽死以报德。今并息兵,兵不宜多,将数十人足矣。”左右皆曰:“慈必北去不还。”策曰:“子义舍我,当复从谁。”饯送昌门,把腕别曰:“何时能还。”答曰:“不过六十日。”慈行,议者犹纷纭,言遣之非计。策曰:“诸君勿复言,孤断之详矣。太史子义虽气勇有胆烈,然非纵横之人,其心秉道义,重然诺,一以意许知已,死亡不相负,诸君勿忧也。”慈果如期而反,谓策曰:“华子鱼良德也,然无他方规,自守而已。又丹阳僮芝自擅庐陵,番阳民帅别立宗部,言我已别立郡海昏上缭,不受发召,子鱼但睹视之而已。”策拊掌大笑,遂有兼并之志。
四年冬十一月,庐江太守刘勋以袁术部曲众多,不能赡,遣从弟偕求米于上缭诸宗帅,不能满数,偕召勋使袭之。孙策恶勋兵强,伪卑辞以事勋曰:“上缭宗民数欺鄙郡,欲击之,路不便。上缭甚富实,愿君伐之,请出兵以为外援。”且以珠宝、葛越赂勋。勋大喜,外内尽贺。刘晔独否,勋问其故,对曰:“上缭虽小,城坚池深,攻难守易,不可旬日而举也。兵疲于外,而国内虚,策乘虚袭我,则后不能独守。是将军进屈于敌,退无所归。若军必出,祸今至矣。”勋不听。遂伐上缭,至海昏,宗帅知之,皆空壁逃迁,勋了无所得。时策引兵西击黄祖,行及石城,闻勋在海昏,策乃分遣从兄贲、辅将八千人屯彭泽,自与领江夏太守周瑜将二万人袭皖城,克之,得术、勋妻子及部曲三万馀人。表汝南李术为庐江太守,给兵三千人以守皖城。皆徙所得民东诣吴。勋还至彭泽,孙贲、孙辅邀击,破之。勋走保流沂,求救于黄祖,祖遣其子射率船军五千人助勋,策复就攻勋,大破之。勋北归曹操,射亦遁走。
策收得勋兵二千馀人,船千艘,遂进击黄祖。十二月辛亥,策军至沙羡,刘表遣从子虎及南阳韩晞将长矛五千来救祖。甲寅,策与战,大破之,斩晞。祖脱身走,获其妻子及船六千艘,士卒杀溺死者数万人。
策盛兵将徇豫章,屯于椒丘,谓功曹虞翻曰:“华子鱼自有名字,然非吾敌也。若不开门让城,金鼓一震,不得无所伤害。卿便在前,具宣孤意。”翻乃往见华歆曰:“窃闻明府与鄙郡故王府君齐名中州,海内所宗,虽在东垂,常怀瞻仰。”歆曰:“孤不如王会稽。”翻覆曰:“不审豫章资粮器仗士民勇果,孰与鄙郡。”歆曰:“大不如也。”翻曰:“明府言不如王会稽,谦光之谭耳。精兵不如会稽,实如尊教。孙讨逆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走刘扬州,君所亲见,南定鄙郡,亦君所闻也。今欲守孤城,自料资粮,已知不足,不早为计,悔无及也。今大军已次椒丘,仆便还去,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与君辞矣。”歆曰:“久在江表,常欲北归,孙会稽来,吾便去也。”乃夜作檄,明旦遣吏赍迎。策便进军,歆葛巾迎策。策谓歆曰:“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策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礼。”便向歆拜,礼为上宾。
策分豫章为庐陵郡,以孙贲为豫章太守,孙辅为庐陵太守。会僮芝病,辅遂进取庐陵,留周瑜镇巴丘。
孙策之克皖城也,抚视袁术妻子。及入豫章收载刘繇丧,善遇其家,士大夫以是称之。
会稽功曹魏腾尝迕策意,策将杀之,众忧恐,计无所出。策母吴夫人倚大井谓策曰:“汝新造江南,其事未集,方当优贤礼士,舍过录功。魏功曹在公尽规,汝今日杀之,则明日人皆叛汝。吾不忍见祸之及,当先投此井中耳。”策大惊,遽释腾。
五年夏四月,广陵太守陈登治射阳,孙策西击黄祖,登诱严白虎馀党,图为后害。策还击登,军到丹徒,须待运粮。初,策杀吴郡太守许贡,贡奴客潜民间,欲为贡报仇。策性好猎,数出驱驰,所乘马精骏,从骑绝不能及,卒遇贡客三人,射策中颊,后骑寻至,皆刺杀之。策创甚,召张昭等谓曰:“中国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公等善相吾弟。”呼权,佩以印绶,谓曰:“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丙午,策卒,时年二十六。
权悲号,未视事,张昭曰:“孝廉,此宁哭时邪?”乃改易权服,扶令上马,使出巡军。昭率僚属,上表朝廷,下移属城,中外将校,各令奉职。周瑜自巴丘将兵赴丧,遂留吴,以中护军与张昭共掌众事。时策虽有会稽、吴郡、丹阳、豫章、庐江、庐陵,然深险之地,犹未尽从,流寓之士,皆以安危去就为意,未有君臣之固,而张昭、周瑜等谓权可与共成大业,遂委心而服事焉。
冬十月,曹操闻孙策死,欲因丧伐之。侍御史张纮谏曰:“乘人之丧,既非古义,若其不克,成仇弃好,不如因而厚之。”操即表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
操欲令纮辅权内附,乃以纮为会稽东部都尉。纮至吴,太夫人以权年少,委纮与张昭共辅之。纮思惟补察,知无不为。太夫人问扬武都尉会稽董袭曰:“江东可保不。”袭曰:“江东有山川之固,而讨逆明府恩德在民,讨虏承基,大小用命,张昭秉众事,袭等为爪牙,此地利人和之时也,万无所忧。”权遣张纮之部,或以纮本受北任,嫌其志趣不止于此,权不以介意。
鲁肃将北还,周瑜止之,因荐肃于权曰:“肃才宜佐时,当广求其比以成功业。”权即见肃,与语,悦之。宾退,独引肃合榻对饮,曰:“今汉室倾危,孤思有桓、文之功,君何以佐之?”肃曰:“昔高帝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保守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耳。若因北方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此王业也。”权曰:“今尽力一方,冀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张昭毁肃年少粗疏,权益贵重之,赏赐储偫,富拟其旧。
权料诸小将兵少而用薄者,并合之。别部司马汝南吕蒙军容鲜整,士卒练习,权大悦,增其兵,宠任之。
功曹骆统劝权尊贤接士,勤求损益,飨赐之日,人人别进,问其燥湿,加以密意,诱谕使言,察其志趣。权纳用焉。统,俊之子也。
庐陵太守孙辅恐权不能保江东,阴遣人赍书呼曹操。行人以告,权悉斩辅亲近,分其部曲,徙辅置东。
曹操表征华歆为议郎,参司空军事。庐江太守李术不肯事权,而多纳其亡叛。权以状白曹操曰:“严刺史昔为公所用,而李术害之,肆其无道,宜速诛灭。今术必复诡说求救。明公居阿衡之任,海内所瞻,愿敕执事,勿复听受。”因举兵攻术于皖城。术求救于操,操不救,遂屠其城,枭术首,徙其部曲二万馀人。
七年秋九月,曹操下书责孙权任子。权召群僚会议,张昭、秦松等犹豫不决。权引周瑜诣吴夫人前定议。瑜曰:“昔楚国初封,不满百里之地,继嗣贤能,广土开境,遂据荆、扬,至于南海,传业延祚,九百馀年。今将军承父兄馀资,兼六郡之众,兵精粮多,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见制于人也。极不过一侯印,仆从十馀人,车数乘,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观其变。若曹氏能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彼自亡之不暇,焉能害人。”吴夫人曰:“公瑾议是也。公瑾与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视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质。
八年冬十月,孙权西伐黄祖,破其舟军,惟城未克,而山寇复动。权还,过豫章,使征虏中郎将吕范平鄱阳、会稽,荡寇中郎将程普讨乐安,建昌都尉太史慈领海昏,以别部司马黄盖、韩当、周泰、吕蒙等守居县令长,讨山越,悉平之。建安、汉兴、南平民作乱,聚众各万馀人,权使南部都尉会稽贺齐进讨,皆平之,复立县邑,料出兵万人,拜齐平东校尉。
十二年,孙权西击黄祖,虏其人民而还。权母吴氏疾笃,引见张昭等,属以后事而卒。
十三年。初,巴郡甘宁将僮客八百人归刘表,表儒人,不习军事,宁观表事势终必无成,恐一朝众散,并受其祸,欲东入吴。黄祖在夏口,军不得过,乃留,依祖三年,祖以凡人畜之。孙权击祖,祖军败走,权校尉凌操将兵急追之。宁善射,将兵在后,射杀操,祖由是得免。军罢还营,待宁如初。祖都督苏飞数荐宁,祖不用。宁欲去,恐不免,飞乃白祖,以宁为邾长。宁遂亡奔孙权,周瑜、吕蒙共荐达之,权礼异同于旧臣。
宁献策于权曰:“今汉祚日微,曹操终为篡盗。南荆之地,山川形便,诚国之西势也。宁观刘表虑既不远,儿子又劣,非能承业传基者也。至尊当早图之,不可后操。图之之计,宜先取黄祖。祖今昏耄已甚,财谷并乏,左右贪纵,吏士心怨,舟船战具,顿废不修,怠于耕农,军无法伍。至尊今往,其破可必。一破祖军,鼓行而西,据楚关,大势弥广,即可渐规巴、蜀矣”权深纳之。张昭时在坐,难曰:“今吴下业业,若军果行,恐必致乱。”宁谓昭曰:“国家以萧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忧乱,奚以希慕古人乎?”权举酒属宁曰:“兴霸,今年行讨,如此酒矣,决以付卿。卿但当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则卿之功,何嫌张长史之言乎?”
权遂西击黄祖。祖横两蒙冲挟守沔口,以栟闾大绁系石为碇,上有千人,以弩交射,飞矢雨下,军不得前。偏将军董袭与别部司马凌统俱为前部,各将敢死百人,人被两铠,乘大舸突入蒙冲里。袭身以刀断两绁,蒙冲乃横流,大兵遂进。祖令都督陈就以水军逆战。平北都尉吕蒙勒前锋,亲枭就首。于是将士乘胜,水陆并进,傅其城,尽锐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走,追斩之,虏其男女数万口。
权先作两函,欲以盛祖及苏飞首。权为诸将置酒,甘宁下席叩头,血涕交流,为权言:“飞畴昔旧恩,宁不值飞,固已捐骸于沟壑,不得致命于麾下。今飞罪当夷戮,特从将军乞其首领。”权感其言,谓曰:“今为君置之,若走去何。”宁曰:“飞免分裂之祸,受更生之恩,逐之尚必不走,岂当图亡哉。若尔,宁头当代入函。”权乃赦之。凌统怨宁杀其父操,常欲杀宁,权命统不得仇之,令宁将兵屯于他所。
秋八月,刘表卒。
初,鲁肃闻刘表卒,言于孙权曰:“荆州与国邻接,江山险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今刘表新亡,二子不协,军中诸将,各有彼此。刘备天下枭雄,与操有隙,寄寓于表,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备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抚安,与结盟好。如有离违,宜别图之,以济大事。肃请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劳其军中用事者,及说备使抚表众,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备必喜而从命。如其克谐,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为操所先。”权即遣肃行。
到夏口,闻操已向荆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备南走,肃径迎之,与备会于当阳长阪。肃宣权旨,论天下事势,致殷勤之意。且问备曰:“豫州今欲何至。”备曰:“与苍梧太守吴巨有旧,欲往投之。”肃曰:“孙讨虏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豪,咸归附之,已据有六郡,兵精粮多,足以立事。今为君计,莫若遣腹心自结于东,以共济世业。而欲投吴巨,巨是凡人,偏在远郡,行将为人所并,岂足托乎?”备甚悦。肃又谓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乱江东,为孙权长史。备用肃计,进住鄂县之樊口。
曹操自江陵将顺江东下。诸葛亮谓刘备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遂与鲁肃俱诣孙权。亮见权于柴桑,说权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江东,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共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阪,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敝,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权大悦,与其群下谋之。
是时,曹操遗权书曰:“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权以示群下,莫不响震失色。长史张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鲁肃独不言。权起更衣,肃追于宇下。权知其意,执肃手曰:“卿欲何言。”肃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权叹息曰:“诸人持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
时周瑜受使至番阳,肃劝权召瑜还。瑜至,谓权曰:“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请为将军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而操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又今盛寒,马无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禽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因拔刀斫前奏案曰:“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乃罢会。
是夜,瑜复见权曰:“诸人徒见操书言水步八十万而各恐慑,不复料其虚实,便开此议,甚无谓也。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不足畏。瑜得精兵五万,自足制之,愿将军勿虑。”权抚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诸人,各顾妻子,挟持私虑,深失所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五万兵难卒合,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卿能办之者诚决,邂逅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与孟德决之。”遂以周瑜、程普为左、右督,将兵与备并力逆操。以鲁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
刘备在樊口,日遣逻吏于水次候望权军。吏望见瑜船,驰往白备,备遣人慰劳之。瑜曰:“有军任,不可得委署。傥能屈威,诚副其所望。”备乃乘单舸往见瑜,问曰:“今拒曹公,深为得计。战卒有几。”瑜曰:“三万人。”备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备欲呼鲁肃等共会语,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见子敬,可别过之。”备深愧喜。进,与操遇于赤壁。
时操军众,已有疾疫,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乃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里以帷幕,上建旌旗,豫备走舸,系于其尾。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时东南风急,盖以十舰最着前,中江举帆,馀船以次俱进。操军吏士皆出营立观,指言盖降。去北军二里馀,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瑜等率轻锐继其后,雷鼓大进,北军大坏。操引军从华容道步走,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羸兵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众。刘备、周瑜水陆并进,追操至南郡。时操军兼以饥疫,死者太半。操乃留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引军北还。
周瑜、程普将数万众,与曹仁隔江,未战,甘宁请先径进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益州将袭肃举军降,周瑜表以肃兵益横野中郎将吕蒙。蒙盛称“肃有胆用,且慕化远来,于义宜益,不宜夺也。”权善其言,还肃兵。曹仁遣兵围甘宁,宁困急,求救于周瑜,诸将以为兵少不足分。吕蒙谓周瑜、程普曰:“留凌公绩于江陵,蒙与君行,解围释急,势亦不久。蒙保公绩能十日守也。”瑜从之,大破仁兵于夷陵,获马三百匹而还。于是将士形势自倍,瑜乃渡江屯北岸,与仁相拒。十二月,孙权自将围合肥。
十四年春三月,孙权围合肥,久不下。权率轻骑欲身往突敌,长史张纮谏曰:“夫兵者凶器,战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壮之气,忽强暴之虏,三军之众,莫不寒心。虽斩将搴旗,威震敌场,此乃偏将之任,非主将之宜也。愿抑贲、育之勇,怀霸王之计。”权乃止。曹操遣将军张喜将兵解围,久而未至。扬州别驾楚国蒋济密白刺史,伪得喜书,云步骑四万已到雩娄,遣主簿迎喜。三部使赍书语城中守将。“一部得入城,二部为权兵所得。”权信之,遽烧围走。
冬十二月,周瑜攻曹仁岁馀,所杀伤甚众,仁委城走。权以瑜领南郡太守,屯据江陵。程普领江夏太守,治沙羡。吕范领彭泽太守。吕蒙领寻阳令。
曹操密遣九江蒋干往说周瑜。干以才辩独步于江、淮之间,乃布衣葛巾,自托私行诣瑜。瑜出迎之,立谓干曰:“子翼良苦,远涉江湖,为曹氏作说客邪?”因延干,与周观营中,行视仓库、军资、器仗讫,还饮宴,示之侍者、服饰、珍玩之物。因谓干曰:“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共之,假使苏、张更生,能移其意乎?”干但笑,终无所言。还白操,操称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能间也。
十五年冬十二月,周瑜诣京见权曰:“今曹操新败,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乞与奋威俱进,取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蹴操,北方可图也。”权许之。奋威者,孙坚弟子丹阳太守瑜也。
周瑜还江陵为行装,于道病困,与权笺曰:“修短命矣,诚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复奉教命耳。方今曹操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未知终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傥所言可采,瑜死不朽矣。卒于巴丘。权闻之,哀恸曰:“公瑾有王佐之资,今忽短命,孤何赖哉。”自迎其丧于芜湖。瑜有一女二男,权为长子登娶其女,以其男循为骑都尉,妻以女。胤为兴业都尉,妻以宗女。
权以鲁肃为奋武校尉,代瑜领兵,令程普领南郡太守。鲁肃劝权以荆州借刘备,与共拒曹操,权从之。乃分豫章为番阳郡,分长沙为汉昌郡。复以程普领江夏太守。鲁肃为汉昌太守,屯陆口。
十七年。初,张纮以秣陵山川形胜,劝孙权以为治所。及刘备东过秣陵,亦劝权居之。权于是作石头城,徙治秣陵,改秣陵为建业。
秋九月,吕蒙闻曹操欲东兵,说孙权夹濡须水口立坞。诸将皆曰:“上岸击贼,洗足入船,何用坞为。”蒙曰:“兵有利钝,战无百胜,如有邂逅,敌步骑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权曰:“善”遂作濡须坞。
冬十月,曹操东击孙权。
十八年春正月,曹操进军濡须口,号步骑四十万,攻破孙权江西营,获其都督公孙阳。权率众七万御之,相守月馀。操见其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如刘景升儿子,豚犬耳。”权为笺与操,说“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别纸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操语诸将曰:“孙权不欺孤。”乃彻军还。
十九年。初,魏公操遣庐江太守朱光屯皖,大开稻田。吕蒙言于孙权曰:“皖田肥美,若一收熟,彼众必增。宜早除之。”闰五月,权亲攻皖城。诸将欲作土山,添攻具,吕蒙曰:“治攻具及土山,必历日乃成,城备既修,外救必至,不可图也。且吾乘雨水以入,若流经日,水必向尽,还道艰难,蒙窃危之。今观此城,不能甚固,以三军锐气,四面并攻,不移时可拔。及水以归,全胜之道也。”权从之。蒙荐甘宁为升城督。宁手持练,身缘城,为士卒先。蒙以精锐继之,手执枹鼓,士卒皆腾踊。侵晨进攻,食时破之,获朱光及男女数万口。既而张辽至夹石,闻城已拔,乃退。权拜吕蒙为庐江太守,还屯寻阳。
二十年秋八月,孙权率众十万围合肥。时张辽、李典、乐进将七千馀人屯合肥。魏公操之征张鲁也,为教与合肥护军薛悌,署函边曰:“贼至,乃发”及权至,发教,教曰:“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诸将以众寡不敌,疑之。张辽曰:“公远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击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进等莫对,辽怒曰:“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若疑,我将独决之。”李典素与辽不睦,慨然曰:“此国家大事,顾君计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义乎。请从君而出。”于是辽夜募敢从之士,得八百人,椎牛犒飨。明旦,辽被甲持戟,先登陷阵,杀数十人,斩二大将,大呼自名,冲垒入至权麾下。权大惊,不知所为,走登高蒙,以长戟自守。辽叱权下战,权不敢动,望见辽所将众少,乃聚围辽数重。辽急击,围开,将麾下数十人得出。馀众号呼曰:“将军弃我乎?”辽复还突围,拔出馀众。权人马皆披靡,无敢当者。自旦战至日中,吴人夺气。乃还修守备,众心遂安。
权守合肥十馀日,城不可拔,彻军还。兵皆就路,权与诸将在逍遥津北,张辽觇望知之,即将步骑奄至。甘宁与吕蒙等力战捍敌,凌统率亲近扶权出围,复还与辽战,左右尽死,身亦被创,度权已免,乃还。权乘骏马上津桥,桥南已彻,丈馀无版,亲近监谷利在马后,使权持鞍缓控,利于后着鞭以助马势,遂得超度。贺齐率三千人在津南迎权,权由是得免。权入大船宴饮,贺齐下席涕泣曰:“至尊人主,常当持重,今日之事,几致祸败。群下震怖,若无天地,愿以此为终身之诫。”权自前收其泪曰:“大惭,谨已刻心,非但书绅也。”
二十一年冬十月,魏王操治兵击孙权。
二十二年春正月,魏王操军居巢,孙权保濡须。二月,操进攻之。三月,操引军还,留伏波将军夏侯惇、都督曹仁、张辽等二十六军屯居巢。权令都尉徐详诣操请降,操报使修好,誓重结婚。权留平虏将军周泰督濡须。
冬十月,鲁肃卒,孙权以从事中郎彭城严畯代肃,督兵万人镇陆口。众人皆为畯喜,畯固辞以“朴素书生,不闲军事”,发言恳恻,至于流涕。权乃以左护军虎威将军吕蒙兼汉昌太守以代之。众嘉严畯能以实让。
定威校尉吴郡陆逊言于孙权曰:“方今克敌宁乱,非众不济,而山寇旧恶,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难以图远,可大部伍,取其精锐。”权从之,以为帐下右部督。会丹阳贼帅费栈作乱,扇动山越。权命逊讨栈,破之。遂部伍东三郡,强者为兵,羸者补户,得精卒数万人。宿恶荡除,所至肃清,还屯芜湖。会稽太守淳于式表逊“枉取民人,愁扰所在”。逊后诣都,言次称式佳吏。权曰:“式白君而君荐之,何也?”逊对曰:“式意欲养民,是以白逊。若逊复毁式以乱圣听,不可长也。”权曰:“此诚长者之事,顾人不能为耳。”
二十四年秋七月,孙权攻合肥。时诸州兵戍淮南。扬州刺史温恢谓兖州刺史裴潜曰:“此间虽有贼,然不足忧。今水潦方生,而子孝县军,无有远备,关羽骁猾,正恐征南有变耳。”已而关羽果使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将军傅士仁守公安,羽自率众攻曹仁于樊。仁使左将军于禁,立义将军庞德等屯樊北。八月,大霖雨,汉水溢,平地数丈,于禁等七军皆没。禁与诸将登高避水,羽乘大船就攻之,禁等穷迫,遂降。庞德不降,骂羽,羽杀之。
冬十月,丞相军司马司马懿、西曹属蒋济言于操曰:“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权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操从之。
魏王操之出汉中也,孙权为笺与魏王操,请以讨羽自效。吕蒙袭公安、江陵,羽守将傅士仁、糜芳皆降。蒙入江陵,释于禁之囚,得关羽及将士家属,皆慰抚之。羽遁走,兵皆解散。潘璋司马马忠获羽及其子平于章乡,斩之。事见《吴蜀通好》。
十二月,魏王操表孙权为票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封南昌侯。魏文帝黄初元年,文帝即位。秋七月,孙权遣使奉献。二年夏四月,孙权自公安徙都鄂,更名鄂曰武昌。
秋八月,孙权遣使称臣,卑辞奉章,并送于禁等还。朝臣皆贺,刘晔独曰:“权无故求降,必内有急。权前袭杀关羽,刘备必大兴师伐之。外有强寇,众心不安,又恐中国往承其衅,故委地求降,一以却中国之兵,二假中国之援,以强其众而疑敌人耳。天下三分,中国十有其八,吴、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国之利也。今还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兴师,径渡江袭之,蜀攻其外,我袭其内,吴之亡不出旬月矣。吴亡则蜀孤,若割吴之半以与蜀,蜀固不能久存,况蜀得其外,我得其内乎?”帝曰:“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来者心,不若且受吴降而袭蜀之后也。”对曰:“蜀远吴近,又闻中国伐之,便还军,不能止也。今备已怒,兴兵击吴,闻我伐吴,知吴必亡,将喜而进,与我争割吴地,必不改计抑怒救吴也。”帝不听,遂受吴降。
于禁须发皓白,形容憔悴,见帝,泣涕顿首。帝慰喻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拜安远将军,令北诣邺谒高陵。帝使豫于陵屋画关羽战克,庞德愤怒,禁降服之状。禁见,惭恚,发病死。
- 臣光曰:于禁将数万众,败不能死,生降于敌,既而复归。文帝废之可也,杀之可也,乃画陵屋以辱之,斯为不君矣。
丁巳,遣太常邢贞奉策即拜孙权为吴王,加九锡。刘晔曰:“不可。先帝征伐天下,十兼其八,威震海内。陛下受禅即真,德合天地,声暨四远。权虽有雄才,故汉票骑将军、南昌侯耳,官轻势卑,士民有畏中国心,不可强迫与成所谋也。不得已受其降,可进其将军号,封十万户侯,不可即以为王也。夫王位去天子一阶耳,其礼秩服御相乱也。彼直为侯,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分。我信其伪降,就封殖之,崇其位号,定其君臣,是为虎傅翼也。权既受王位,却蜀兵之后,外尽礼以事中国,使其国内皆闻,内为无礼以怒陛下。陛下赫然发怒,兴兵讨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国,不爱珍货重宝,随时贡献,不敢失臣礼,而无故伐我,必欲残我国家,俘我人民以为仆妾。吴民无缘不信其言也。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战加十倍矣。”又不听。诸将以吴内附,意皆纵缓,独征南大将军夏侯尚益修攻守之备。山阳曹伟素有才名,闻吴称藩,以白衣与吴王交书求赂,欲以交结京师,帝闻而诛之。
吴又城武昌。
十一月,邢真至吴,吴人以为宜称上将军、九州岛岛伯,不当受魏封。吴王曰:“九州岛岛伯,于古未闻也。昔沛公亦受项羽封为汉王,盖时宜耳,复何损邪?”遂受之。吴王出都亭候贞,贞入门,不下车。张昭谓贞曰:“夫礼无不敬,法无不行。而君敢自尊大,岂以江南寡弱,无方寸之刃故乎?”贞即遽下车。中郎将琅邪徐盛忿愤,顾谓同列曰:“盛等不能奋身出命,为国家并许、洛,吞巴、蜀,而令吾君与贞盟,不亦辱乎?”因涕泣横流。贞闻之,谓其徒曰:“江东将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
吴王遣中大夫南阳赵咨入谢。帝问曰:“吴王何等主也。”对曰:“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帝问其状,对曰:“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拔吕蒙于行陈,是其明也。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据三州,虎视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帝曰:“吴王颇知学乎?”咨曰:“吴王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虽有馀闲,博览书传,历史籍,采奇异,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帝曰:“吴可征否。”对曰:“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备御之固。”帝曰:“吴难魏乎?”对曰:“带甲百万,江、汉为池,何难之有。”帝曰:“吴如大夫者几人。”对曰:“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如臣之比,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帝遣使求雀头香、大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斗鸭、长鸣鸡于吴。吴群臣曰:“荆、扬二州,贡有常典,魏所求珍玩之物,非礼也,宜勿与。”吴王曰:“方有事于西北,宁可与言礼哉。”皆具以与之。
十二月,帝欲封吴王子登为万户侯,吴王以登年幼,上书辞不受。复遣西曹掾吴郡沈珩入谢,并献方物。帝问曰:“吴嫌魏东向乎?”珩曰:“不嫌”曰:“何以”曰:“信恃旧盟,言归于好,是以不嫌。若魏渝盟,自有豫备。”又问:“闻太子当来,宁然乎?”珩曰:“臣在东朝,朝不坐,宴不与,若此之议,无所闻也。”帝善之。
三年。初,吴王遣于禁护军浩周、军司马东里衮诣帝,自陈诚款,辞甚恭悫。帝问周等“权可信乎?”周以为权必臣服,而衮谓其不可必服。帝悦周言,以为有以知之,故立为吴王,复使周至吴。周谓吴王曰:“陛下未信王遣子入侍,周以阖门百口明之。”吴王为之流涕沾襟,指天为誓。周还而侍子不至,但多设虚辞。帝欲遣侍中辛毗、尚书桓阶往与盟誓,并责任子,吴王辞让不受。帝怒,欲伐之。刘晔曰:“彼新得志,上下齐心,而阻带江湖,不可仓卒制也。”帝不从。九月,命征东大将军曹休、前将军张辽、镇东将军臧霸出洞口,大将军曹仁出濡须,上军大将军曹真、征南大将军夏侯尚、左将军张合、右将军徐晃围南郡。吴建威将军吕范督五军,以舟军拒休等,左将军诸葛瑾、平北将军潘璋、将军杨粲救南郡,裨将军朱桓以濡须督拒曹仁。
冬十月,吴王以扬越蛮夷多未平集,乃卑辞上书,求自改厉。若罪在难除,必不见置,当奉还土地民人,寄命交州,以终馀年。又与浩周书云:“欲为子登求昏宗室。”又云:“以登年弱,欲遣孙长绪、张子布随登俱来。”帝报曰:“朕之与君,大义已定,岂乐劳师,远临江、汉。若登身朝到,夕召兵还耳。”于是吴王改元黄武,临江拒守。
帝自许昌南征,复郢州为荆州。十一月辛丑,帝如宛。曹休在洞口,自陈“愿将锐卒,虎步江南,因敌取资,事必克捷,若其无臣,不须为念”。帝恐休便渡江,驿马止之。侍中董昭侍侧,曰:“窃见陛下有忧色,独以休济江故乎。今者渡江,人情所难,就休有此志,势不独行,当须诸将。臧霸等既富且贵,无复他望,但欲终其天命,保守禄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幸。苟霸等不进,休意自沮,臣恐陛下虽有敕渡之诏,犹必沈吟,未便从命也。”顷之,会暴风吹吴吕范等船,绠缆悉断,直诣休等营下,斩首获生以千数,吴兵迸散。帝闻之,敕诸军促渡。军未时进,吴救船遂至,收军还江南。曹休使臧霸追之,不利,将军尹卢战死。
吴将孙盛督万人据江陵中洲,以为南郡外援。四年春正月,曹真使张合击破吴兵,遂夺据江陵中洲。
二月,曹仁以步骑数万向濡须,先扬声欲东攻羡溪,朱桓分兵赴之。既行,仁以大军径进,桓闻之,追还羡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时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才五千人,诸将业业,各有惧心。桓喻之曰:“凡两军相交对,胜负在将,不在众寡。诸君闻曹仁用兵行师,孰与桓邪。兵法所以称客倍而主人半者,谓俱在平原,无城隍之守,又谓士卒勇怯齐等故耳。今仁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马罢困。桓与诸君共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劳,为主制客,此百战百胜之势,虽曹丕自来,尚不足忧,况仁等邪?”桓乃偃旗鼓,外示虚弱,以诱致仁。仁遣其子泰攻濡须城,分遣将军常雕、王双等乘油船别袭中洲。中洲者,桓部曲妻子所在也。蒋济曰:“贼据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为自内地狱,危亡之道也。”仁不从,自将万人留橐皋,为泰等后援。桓遣别将击雕等,而身自拒泰。泰烧营退,桓遂斩常雕,生虏王双,临陈杀溺死者千馀人。
初,吕蒙病笃,吴王问曰:“卿如不起,谁可代者。”蒙对曰:“朱然胆守有馀,愚以为可任。”朱然者,九贞太守朱治姊子也,本姓施氏,治养以为子,时为昭武将军。蒙卒,吴王假然节,镇江陵。及曹真等围江陵,破孙盛,吴王遣诸葛瑾等将兵往解围,夏侯尚击却之。江陵中外断绝,城中兵多肿病,堪战者裁五千人。真等起土山,凿地道,立楼橹临城,弓矢雨注,将士皆失色。然晏如无恐意,方厉吏士,伺间隙,攻破魏两屯。魏兵围然凡六月,江陵令姚泰领兵备城北门,见外兵盛,城中人少,谷食且尽,惧不济,谋为内应,然觉而杀之。
时江水浅狭,夏侯尚欲乘船将步骑入渚中安屯,作浮桥,南北往来,议者多以为城必可拔。董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过人,而用兵畏敌,不敢轻之若此也。夫兵好进恶退,常然之数。平地无险,犹尚艰难,就当深入,还道宜利,兵有进退,不可如意。今屯渚中,至深也。浮桥而济,至危也。一道而行,至狭也。三者,兵家所忌,而今行之。贼频攻桥,误有漏失,渚中精锐,非魏之有,将转化为吴矣。臣私戚之,忘寝与食,而议者怡然不以为忧,岂不惑哉。如江水向涨,一旦暴增,何以防御。就不破贼,尚当自完,奈何乘危不以为惧。惟陛下察之。”帝即诏尚等促出,吴人两头并前,魏兵一道引去,不时得泄,仅而获济。吴将潘璋已作荻茷,欲以烧浮桥,会尚退而止。后旬日,江水大涨,帝谓董昭曰:“君论此事,何其审也。”会天大疫,帝悉召诸军还。
三月丙申,车驾还洛阳。初,帝问贾诩曰:“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先。”对曰:“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陛下应期受禅,抚临率土,若绥之以文德而俟其变,则平之不难矣。吴、蜀虽蕞尔小国,依山阻水。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陆逊见兵势。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难卒谋也。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故举无遗策。臣窃料群臣无备,权对,虽以天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也。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帝不纳,军竟无功。
丁未,陈忠侯曹仁卒。
五年秋七月,帝欲大兴军伐吴,侍中辛毗谏曰:“方今天下新定,土广民稀,而欲用之,臣诚未见其利也。先帝屡起锐师,临江而旋。今六军不增于故,而复修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计,莫若养民屯田十年然后用之,则役不再举矣。”帝曰:“如卿意,更当以虏遗子孙邪?”对曰:“昔周文王以纣遗武王,惟知时也。”帝不从。留尚书仆射司马懿镇许昌。八月,为水军,亲御龙舟,循蔡、颍浮淮如寿春。九月,至广陵。
吴安东将军徐盛建计,植木衣苇,为疑城假楼,自石头至于江乘,联绵相接数百里,一夕而成。又大浮舟舰于江。
时江水盛涨,帝临望叹曰:“魏虽有武骑千群,无所用之,未可图也。”帝御龙舟,会暴风漂荡,几至覆没。帝问群臣“权当自来否。”咸曰:“陛下亲征,权恐怖,必举国而应,又不敢以大众委之臣下必当自来。”刘晔曰:“彼谓陛下欲以万乘之重牵已,而超越江湖者在于别将,必勒兵待事,未有进退也。”大驾停住积日,吴王不至,帝乃旋师。是时曹休表得降贼辞“孙权已在濡须口。”中领军卫臻曰:“权恃长江,未敢亢衡,此必畏怖伪辞耳。”考核降者,果守将所作也。
六年春三月辛未,帝以舟师复征吴,群臣大议。官正鲍勋谏曰:“王师屡征而未有所克者,盖以吴、蜀唇齿相依,凭阻山水,有难拔之势故也。往年龙舟飘荡,隔在南岸,圣躬蹈危,臣下破胆,此时宗庙几至倾覆,为百世之戒。今又劳兵袭远,日费千金,中国虚耗,令黠虏玩威,臣窃以为不可。”帝怒,左迁勋为治书执法。勋,信之子也。
夏五月戊申,帝如谯。
秋八月,帝以舟师自谯循涡入淮。尚书蒋济表言:“水道难通”,帝不从。冬十月,如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馀万,旌旗数百里,有渡江之志。吴人严兵固守。而大寒,冰,舟不得入江。帝见波涛汹涌,叹曰:“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遂归。孙韶遣将高寿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于径路夜要帝,帝大惊。寿等获副车、羽盖以还。于是,战船数千,皆滞不得行。
七年春正月壬子,帝还洛阳。夏五月,帝疾笃,丁巳,帝殂。
明帝泰和三年夏四月丙申,吴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黄龙。百官毕会。吴主归功于周瑜。绥远将军张昭举笏欲褒赞功德,未及言,吴主曰:“如张公之计,今已乞食矣。”昭大惭,伏地流汗。吴主追尊父坚为武烈皇帝,兄策为长沙桓王,立子登为皇太子。
刘备据蜀
汉献帝初平二年。初,涿郡刘备,中山靖王之后也,少孤贫,与母以贩履为业。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有大志,少语言,喜怒不形于色。尝与公孙瓒同师事卢植,由是往依瓒。瓒使备与田楷徇青州,有功,因以为平原相。备少与河东关羽、涿郡张飞相友善,以羽、飞为别部司马,分统部曲。备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备周旋,不避艰险。常山赵云为本郡将吏兵诣公孙瓒,瓒曰:“闻贵州人皆愿袁氏,君何独迷而能反乎?”云曰:“天下讻讻,未知孰是,民有倒悬之厄,鄙州论议,从仁政所在,不为忽袁公,私明将军也。”刘备见而奇之,深加接纳,云遂从备至平原,为备主骑兵。
兴平元年十二月,徐州牧陶谦疾笃,谓别驾东海糜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谦卒,竺率州人迎备。备未敢当,曰:“袁公路近在寿春,君可以州与之。”典农校尉下邳陈登曰:“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下可以割地守境,若使君不见听许,登亦未敢听使君也。”北海相孔融谓备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与能。天与不取,悔不可追。”备遂领徐州。
建安元年夏六月,袁术攻刘备以争徐州。备使司马张飞守下邳,自将拒术于盱眙、淮阴,相持经月,更有胜负。下邳相曹豹,陶谦故将也,与张飞相失,飞杀之,城中乘乱。袁术与吕布书,劝令袭下邳,许助以军粮。布大喜,引军水陆东下。备中郎将丹阳许耽开门迎之。张飞败走,布虏备妻子及将吏家口。备闻之,引还,比至下邳,兵溃。备收馀兵东取广陵,与袁术战,又败,屯于海西,饥饿困踧,吏士相食,从事东海糜竺以家财助军。备请降于布,布亦忿袁术运粮不继,乃召备复以为豫州刺吏,与并势击袁术,使屯小沛。
秋九月,袁术遣将纪灵等步骑三万攻刘备,备求救于布。诸将谓布曰:“将军常欲杀刘备,今可假手于术。”布曰:“不然。术若破备,则北连泰山诸将,吾为在术围中,不得不救也。”便率步骑千馀驰往赴之。灵等闻布至,皆敛兵而止。布屯沛城西南,遣铃下请灵等,灵等亦请布,布往就之,与备共饮食。布谓灵等曰:“玄德,布弟也,为诸君所困,故来救之,布性不喜合斗,喜解斗耳。”乃令军候植戟于营门,布弯弓顾曰:“诸君观布射戟小支,中者当各解兵,不中可留决斗。”布即一发正中戟支。灵等皆惊,言:“将军天威也。”明日复欢会,然后各罢。
备合兵得万馀人,布恶之,自出兵攻备。备败走,归曹操。操厚遇之,以为豫州牧。或谓操曰:“备有英雄之志,今不早图,后必为患。”操以问郭嘉,嘉曰:“有是。然公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仗信以招俊杰,犹惧其未也。今备有英雄名,以穷归已而害之,是以害贤为名也。如此则智士将自疑,回心择主,公谁与定天下乎。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机也,不可不察。”操笑曰:“君得之矣。”遂益其兵,给粮食,使东至沛,收散兵以图吕布。
三年夏四月,吕布复与袁术通,遣其中郎将高顺及北池太守雁门张辽攻刘备。曹操遣将军夏侯惇救之,为顺等所败。秋九月,顺等破沛城,虏备妻子,备单身走。
四年。初,车骑将军董承称受帝衣带中密诏,与刘备谋诛曹操。操从容谓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备方食,失匕箸,值大雷震,备因曰:“圣人云迅雷风烈必变,良有以也。”遂与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服等同谋。会操遣备与朱灵邀袁术,程昱、郭嘉、董昭皆谏曰:“备不可遣也。”操悔,追之,不及。术既南走,朱灵等还。备遂杀徐州刺史车胄,留关羽守下邳,行太守事,身还小沛。东海贼昌狶及郡县多叛操为备。备众数万人,遣使与袁绍连兵,操遣司空长史沛国刘岱、中郎将扶风王忠击之,不克。备谓岱等曰:“使汝百人来,无如我何。曹公自来,未可知耳。”
五年春正月,董承谋泄,壬子,曹操杀承及王服、种辑,皆夷三族。操欲自讨刘备,诸将皆曰:“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今绍方来而弃之东,绍乘人后,若何”操曰:“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郭嘉曰:“绍性迟而多疑,来必不速。备新起,众心未附,急击之,必败”操师遂东。冀州别驾田丰说袁绍曰:“曹操与刘备连兵,未可卒解。公举军而袭其后,可一往而定。”绍辞以子疾,未得行。丰举杖击地曰:“嗟乎,遭难遇之时,而以婴儿病失其会,惜哉,事去矣。”曹操击刘备,破之,获其妻子。进拔下邳,禽关羽。又击昌狶,破之。备奔青州,因袁谭以归袁绍。绍闻备至,身去邺二百里迎之。驻月馀,所亡士卒稍稍归之。
初,操壮关羽之为人,而察其心神无久留之意,使张辽以其情问之。羽叹曰:“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耳。”辽以羽言报操,操义之。及羽杀颜良,操知其必去,重加赏赐。羽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刘备于袁军。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秋七月,刘备略汝、颍之间,自许以南,吏民不安。曹操患之。曹仁曰:“南方以大军方有目前急,其势不能相救,刘备以强兵临之,其背叛故宜也。备新将绍兵,未能得其用,击之,可破也。”操乃使仁将骑击备,破走之,尽复收诸叛县而还。备还至绍军,阴欲离绍,乃说绍南连刘表。绍遣备将本兵复至汝南,与贼龚都等合,众数千人。曹操遣将蔡杨击之,为备所杀。
六年秋九月,操自击刘备于汝南,备奔刘表,龚都等皆散。表闻备至,自出郊迎,以上宾礼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备在荆州数年,尝于表坐起至厕,慨然流涕。表怪问备,备曰:“平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如流,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
十二年。初,琅邪诸葛亮寓居襄阳隆中,每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颍川徐庶与崔州平谓为信然。州平,烈之子也。刘备在荆州,访士于襄阳司马徽,徽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徐庶见备于新野,备器之。庶谓备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备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
备由是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着于四海,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抚和戎、越,结好孙权,内修政治,外观时变,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备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不悦,备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
十三年。初,刘表二子琦、琮,表为琮娶其后妻蔡氏之侄,蔡氏遂爱琮而恶琦。表妻弟蔡瑁、外甥张允并得幸于表,日相与毁琦而誉琮。琦不自宁,与诸葛亮谋自安之术,亮不对。后乃共升高楼,因令去梯,谓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阴规出计。会黄祖死,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为江夏太守。表病甚,琦归省疾。瑁、允恐其见表而父子相感,更有托后之意,乃谓琦曰:“将军命君抚临江夏,其任至重。今释众擅来,必见谴怒,伤亲之欢,重增其疾,非孝敬之道也。”遂遏于户外,使不得见,琦流涕而去。表卒,瑁、允等遂以琮为嗣。琮以侯印授琦,琦怒,投之地,将因奔丧作难。会曹操军至,琦奔江南。
章陵太守蒯越及东曹掾傅巽等劝刘琮降操,曰:“顺逆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以新造之楚而御中国,必危也。以刘备而敌曹公,不当也。三者皆短,将何以待敌。且将军自料何如刘备。若备不足御曹公,则虽全楚不能以自存也。若足御曹公,则备不为将军下也。”琮从之。九月,操军至新野,琮遂举州降,以节迎操。诸将皆疑其诈,娄圭曰:“天下扰攘,各贪王命以自重,今以节来,是必至诚。”操遂退兵。
时刘备屯樊,琮不敢告备。备久之乃觉,遣所亲问琮,琮令其官属宋忠诣备宣旨。时曹操已在宛,备乃大惊骇,谓忠曰:“卿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语,令祸至方告我,不亦太剧乎?”引刀向忠曰:“今断卿头,不足以解忿,亦耻丈夫临别复杀卿辈。”遣忠去,乃呼部曲共议。或劝备攻琮,荆州可得。备曰:“刘荆州临亡托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死何面目以见刘荆州乎?”备将其众去,过襄阳,驻马呼琮,琮惧不能起。琮左右及荆州人多归备。备过辞表墓,涕泣而去。比到当阳,众十馀万人,辎重数千两,日行十馀里,别遣关羽乘船数百艘,使会江陵。或谓备曰:“宜速行保江陵。今虽拥大众,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备曰:“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
习凿齿论曰:刘玄德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终济大业,不亦宜乎。
操以江陵有军实,恐刘备据之,乃释辎重,轻军到襄阳。闻备已过,操将精骑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及于当阳之长阪。备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操大获其人众辎重。徐庶母为操所获,庶辞备,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操。
张飞将二十骑拒后,飞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曰:“身是张益德也,可来共决死。”操兵无敢近者。或谓备“赵云已北走。”备以手戟擿之曰:“子龙不弃我走也。”顷之,云身抱备子禅与关羽船会,得济沔,遇刘琦众万馀人,与俱到夏口。
冬十月,刘备因鲁肃以归孙权。事见《孙氏据江东》。
十二月,刘备表刘琦为荆州刺史,引兵南徇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皆降。庐江营帅雷绪,率部曲数万口归备。备以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使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调其赋税以充军实。以偏将军赵云领桂阳太守。
十四年冬十二月,孙权以备领荆州牧,周瑜分南岸地以给备。备立营于油口,改名公安。权以妹妻备,妹才捷刚猛,有诸兄风,侍婢百馀人,皆执刀侍立,备每入,心常凛凛。
十五年冬十二月,刘表故吏士多归刘备,备以周瑜所给地少,不足以容其众,乃自诣京见孙权,求都督荆州。瑜上疏于权曰:“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资业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吕范亦劝留之。权以曹操在北,方当广揽英雄,不从。备还公安,久乃闻之,叹曰:“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时孔明谏孤莫行,其意亦虑此也。孤方危急,不得不往,此诚险涂,殆不免周喻之手。”
周瑜卒,权以鲁肃代瑜领兵。鲁肃劝权以荆州借刘备与共拒曹操,权从之。
十六年冬十二月,扶风法正为刘璋军议校尉,璋不能用,又为其州里俱侨客者所鄙,正邑邑不得志。益州别驾张松与正善,自负其才,忖璋不足与有为,常窃叹息。松劝璋结刘备,璋曰:“谁可使者。”松乃举正。璋使正往,正辞谢,佯为不得已而行。还,为松说备有雄略,密谋奉戴以为州主。
会曹操遣锺繇向汉中,璋闻之,内怀恐惧。松因说璋曰:“曹公兵无敌于天下,若因张鲁之资以取蜀土,谁能御之。刘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仇也,善用兵,若使之讨鲁,鲁必破矣。鲁破则益州强,曹公虽来,无能为也。今州中诸将庞羲、李异等皆恃功骄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则敌攻其外,民攻其内,必败之道也。”璋然之,遣法正将四千人迎备。主簿巴西黄权谏曰:“刘左将军有骁名,今请到,欲以部曲遇之,则不满其心。欲以宾客礼待,则一国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则主有累卵之危。不若闭境以待时清。”璋不听,出权为广汉长。从事广汉王累自倒县于州门以谏,璋一无所纳。
法正至荆州,阴献策于刘备曰:“以明将军之英才,乘刘牧之懦弱,张松州之股肱,响应于内,以取益州,犹反掌也。”备疑未决。庞统言于备曰:“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孙车骑,北有曹操,难以得志。今益州户口百万,土沃财富,诚得以为资,大业可成也。”备曰:“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奈何?”统曰:“乱离之时,固非一道所能定也。且兼弱攻昧,逆取顺守,古人所贵。若事定之后,封以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备以为然。乃留诸葛亮、关羽等守荆州,以赵云领留营司马,备将步卒数万人入益州。
孙权闻备西上,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欲将备子禅还吴,张飞、赵云勒兵截江,乃得禅还。
刘璋敕在所供奉备,备入境如归,前后赠遗以巨亿计。备至巴郡,巴郡太守严颜拊心叹曰:“此所谓独坐穷山,放虎自卫者也。”备自江州北由垫江水诣涪,璋率步骑三万馀人,车乘帐幔,精光耀日,往会之。张松令法正白备,便于会袭璋。备曰:“此事不可仓卒。”庞统曰:“今因会执之,则将军无用兵之劳,而坐定一州也。”备曰:“初入他国,恩信未着,此不可也。”璋推备行大司马,领司隶校尉。备亦推璋行镇西大将军,领益州牧。所将将士,更相之适,欢饮百馀日。璋增备兵,厚加资给,使击张鲁,又令督白水军。备并军三万馀人,车甲、器械、资货甚盛。璋还成都,备北到葭萌,未即讨鲁,厚树恩德,以收众心。
十七年冬十二月,刘备在葭萌,庞统言于备曰:“今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刘璋既不武,又素无豫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此上计也。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杖强兵,据守关头,闻数有笺谏璋,使发遣将军还荆州。将军遣与相闻,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并使装束,外作归形,此二子既服将军英名,又喜将军之去,计必乘轻骑来见将军,因此执之,进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计也。退还白帝,连引荆州,徐还图之,此下计也。若沈吟不去,将致大困,不可久矣。”备然其中计。
及曹操攻孙权,权呼备自救。备贻璋书曰:“孙氏与孤本为唇齿,而关羽兵弱,今不往救,则曹操必取荆州,转侵州界,其忧甚于张鲁。鲁自守之贼,不足虑也。”因求益万兵及资粮,璋但许四千,其馀皆给半。备因激怒其众曰:“吾为益州征强敌,师徒勤瘁,而积财吝赏,何以使士大夫死战乎?”张松书与备及法正曰:“今大事垂立,如何释此去乎?”松兄广汉太守肃恐祸及已,因发其谋。于是璋收斩松,敕关戍诸将文书皆勿复得与备关通。备大怒,召璋白水军督杨怀、高沛,责以无礼,斩之。勒兵径至关头,并其兵,进据涪城。
十八年夏五月,益州从事广汉郑度闻刘备举兵,谓刘璋曰:“左将军悬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军无辎重,野谷是资,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内、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此必禽耳。”刘备闻而恶之,以问法正。正曰:“璋终不能用,无忧也。”璋果谓其群下曰:“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不用度计。
璋遣其将刘璝、冷苞、张任、邓贤、吴懿等拒备,皆败,退保绵竹,懿诣军降。璋复遣护军南阳李严、江夏费观督绵竹诸军,严观亦率其众降于备。备军益强,分遣诸将平下属县。刘璝、张任与璋子循退守雒城,备进军围之。任勒兵出战于雁桥,军败,任死。
十九年夏五月,诸葛亮留关羽守荆州,与张飞、赵云将兵溯流克巴东。至江州,破巴郡太守严颜,生获之。飞呵颜曰:“大军既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战。”颜曰:“卿等无状。侵夺我州。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也。”飞怒,令左右牵去斫头。颜容止不变,曰:“斫头便斫头,何为怒邪?”飞壮而释之,引为宾客。分遣赵云从外水定江阳、犍为,飞定巴西、德阳。
刘备围雒城且一年,庞统为流矢所中,卒。法正笺与刘璋为陈形势强弱,且曰:“左将军从举兵以来,旧心依依,实无薄意。愚以为可图变化,以保尊门。”璋不答。雒城溃,备进围成都,诸葛亮、张飞、赵云引兵来会。
马超知张鲁不足与计事,又鲁将杨昂等数害其能,超内怀于邑。备使建宁督邮李恢往说之,超遂从武都逃入氐中,密书请降于备。马超从张鲁事见《韩马之叛》。备使人止超,而潜以兵资之。超到,令引军屯城北,城中震怖。
备围城数十日,使从事中郎涿郡简雍入说刘璋。时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人,谷帛支一年,吏民咸欲死战。璋言:“父子在州二十馀年,无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战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开城,与简雍同舆出降。群下莫不流涕。备迁璋于公安,尽归其财物,佩振威将军印绶。
备入成都,置酒,大飨士卒。取蜀城中金银分赐将士,还其谷帛。备领益州牧,以军师中郎将诸葛亮为军师将军,益州太守南郡董和为掌军中郎将,并署左将军府事,偏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军议校尉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裨将军南阳黄忠为讨虏将军,从事中郎糜竺为安汉将军,简雍为昭德将军,北海孙乾为秉忠将军,广汉长黄权为偏将军,汝南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羲为司马,李严为犍为太守,费观为巴郡太守,山阳伊籍为从事中郎,零陵刘巴为西曹掾,广汉彭羕为益州治中从事。
初,董和在郡,清俭公直,为民夷所爱信,蜀中推为循吏,故备举而用之。备之自新野奔江南也,荆、楚群士从之如云,而刘巴独北诣魏公操。操辟为掾,遣招纳长沙、零陵、桂阳。会备略有三郡,巴事不成,欲由交州道还京师。时诸葛亮在临蒸,以书招之,巴不从,备深以为恨。巴遂自交址入蜀依刘璋。及璋迎备,巴谏曰:“备,雄人也,入必为害。”既入,巴复谏曰:“若使备讨张鲁,是放虎于山林也。”璋不听,巴闭门称疾。备攻成都,令军中曰:“有害巴者,诛及三族。”及得巴,甚喜。是时益州郡县皆望风景附,独黄权闭城坚守,须璋稽服乃降。于是董和、黄权、李严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吴懿、费观等璋之婚亲也,彭羕,璋之所摈弃也,刘巴,宿昔之所忌恨也,备皆处之显任,尽其器能,有志之士,无不竞劝,益州之民,是以大和。
初,刘璋以许靖为蜀郡太守,成都将溃,靖谋逾城降备,备以此薄靖不用也。法正曰:“天下有获虚誉而无其实者,许靖是也。然今主公始创大业,天下之人不可户说,宜加敬重,以慰远近之望。”备乃礼而用之。
成都之围也,备与士众约“若事定,府库百物,孤无预焉。”及拔成都,士众皆舍干戈赴诸藏,竞取宝物。军用不足,备甚忧之。刘巴曰:“此易耳。但当铸直百钱,平诸物价,令吏为官市。”备从之。数月之间,府库充实。
时议者欲以成都名田宅分赐诸将。赵云曰:“霍去病以匈奴未灭,无用家为。今国贼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须天下都定,各反桑梓,归耕本土,乃其宜耳。益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归还,令安居复业,然后可役调,得其欢心。不宜夺之,以私所爱也。”备从之。
备之袭刘璋也,留中郎将南郡霍峻守葭萌城。张鲁遣杨昂诱峻求共守城。峻曰:“小人头可得,城不可得。”昂乃退。后璋将扶禁、向存等帅万馀人由阆水上,攻围峻,且一年。峻城中兵才数百人,伺其怠隙,选精锐出击,大破之,斩存。备既定蜀,乃分广汉为梓潼郡,以峻为梓潼太守。
法正外统都畿,内为谋主,一飧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己者数人。或谓诸葛亮曰:“法正太纵横,将军宜启主公,抑其威福。”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操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邪?”
诸葛亮佐备治蜀,颇尚严峻,人多怨叹者。法正谓亮曰:“昔高祖入关,约法三章,秦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据一州,初有其国,未垂惠抚,且客主之义,宜相降下,愿缓刑弛禁,以慰其望。”亮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无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济。刘璋暗弱,自焉已来,有累世之恩,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敝,实由于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荣恩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于斯而着矣。”
二十年,操自将击张鲁,鲁奔南山,入巴中。事见《曹氏篡汉》。
秋七月,丞相主簿司马懿言于操曰:“刘备以诈力虏刘璋,蜀人未附,而远争江陵,此机不可失也。今克汉中,益州震动,进兵临之,势必瓦解。圣人不能违时,亦不可失时也。”操曰:“人苦无足,既得陇,复望蜀邪?”刘晔曰:“刘备,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恃也。今破汉中,蜀人震恐,其势自倾,以公之神明,因其倾而压之,无不克也。若小缓之,诸葛亮明于治国而为相,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蜀民既定,据险守要,则不可犯矣。今不取,必为后忧。”操不从。居七日,蜀降者说“蜀中一日数十惊,守将虽斩之而不能安也。”操问晔曰:“今尚可击不。”晔曰:“今已小定,未可击也。”乃还。以夏侯渊为都护将军,督张合、徐晃等守汉中。以丞相长史杜袭为驸马都尉,留督汉中事。
张鲁之走巴中也,黄权言于刘备曰:“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此为割蜀之股臂也。”备乃以权为护军,率诸将迎鲁。鲁已降,权遂击朴胡、杜濩、任约,破之。魏公操使张合督诸军徇三巴,欲徙其民于汉中。进军宕渠,刘备已使巴西太守张飞与合相拒,五十馀日,飞袭击合,大破之。合走还南郑,备亦还成都。
二十二年冬十月,法正说刘备曰:“曹操一举而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合屯守,身遽北还,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忧逼故耳。今策渊、合才略,不胜国之将帅,举众往讨,必可克之。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奠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此盖天以与我,时不可失也。”备善其策,乃率诸将进兵汉中,遣张飞、马超、吴兰等屯下辨。魏王操遣都护将军曹洪拒之。
二十三年夏四月,刘备屯阳平关,夏侯渊、张合、徐晃等与之相拒。备遣其将陈式等绝马鸣阁道,徐晃击破之。张合屯广石,备攻之,不能克,急书发益州兵。诸葛亮以问从事犍为杨洪,洪曰:“汉中,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也,发兵何疑。”
秋七月,操自将击刘备。九月,至长安。
二十四年。初,夏侯渊战虽数胜,魏王操常戒之曰:“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及渊与刘备相拒逾年,备自阳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营于定军山,渊引兵争之。法正曰:“可击矣。”备使讨虏将军黄忠乘高鼓噪攻之,渊军大败,斩渊及益州刺史赵颙,张合引兵还阳平。是时新失元帅,军中扰扰,不知所为。督军杜袭与渊司马太原郭淮收敛散卒,号令诸军曰:“张将军国家名将,刘备所惮,今日事急,非张将军不能安也。”遂权宜推合为军主。合出,勒兵按陈,诸将皆受合节度,众心乃定。明日,备欲渡汉水来攻,诸将以众寡不敌,欲依水为陈以拒之。郭淮曰:“此示弱而不足挫敌,非算也。不如远水为陈,引而致之,半济而后击之,备可破也。”既陈,备疑不渡,淮遂坚守,示无还心。
春三月,魏王操自长安出斜谷,军遮要以临汉中。刘备曰:“曹公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矣。”乃敛众拒险,终不交锋。操运米北山下,黄忠引兵欲取之,过期不还。翊军将军赵云将数十骑出营视之,值操扬兵大出,云猝与相遇,遂前突其陈,且斗且却。魏兵散而复合,追至营下,云入营更大开门,偃旗息鼓。魏兵疑云有伏,引去。云雷鼓震天,惟以劲弩于后射魏兵。魏兵惊骇,自相蹂践,堕汉水中死者甚多。备明旦自来至云营,视昨战处曰:“子龙一身都是胆也。”
操与备相守积月,魏军士多亡。夏五月,操悉引出汉中诸军还长安,刘备遂有汉中。
秋七月,刘备自称汉中王,设坛场于沔阳,陈兵列众,群臣陪位,读奏讫,乃拜受玺绶,御王冠。因驿拜章,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立子禅为王太子。拔牙门将军义阳魏延为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以镇汉川。备还治成都,以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关羽为前将军,张飞为右将军,马超为左将军,黄忠为后将军,馀皆进位有差。
遣益州前部司马犍为费诗即授关羽印绶,羽闻黄忠位与已并,怒曰:“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诗谓羽曰:“夫立王业者,所用非一。昔萧、曹与高祖少小亲旧,而陈、韩亡命后至,论其班列,韩最居上,未闻萧、曹以此为怨。今汉中王以一时之功,隆崇汉室,然意之轻重,宁当与君侯齐乎。且王与君侯譬犹一体,同休等戚,祸福共之。愚谓君侯不宜计官号之高下,爵禄之多少以为意也。仆一介之使,御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还,但以为惜此举动,恐有恨悔耳。”羽大感悟,遽即受拜。
魏文帝黄初二年春三月,蜀中传言汉帝已遇害,于是汉中王发丧制服,谥曰孝愍皇帝。群下竞言符瑞,劝汉中王称尊号。前部司马费诗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羁旅万里,纠合士众,将以讨贼。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之。及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诚不为殿下取也。”王不悦,左迁诗为部永昌从事。
夏四月丙午,汉中王即皇帝位于武担之南,大赦,改元章武。
- 臣光曰:天生烝民,其势不能自治,必相与戴君以治之。苟能禁暴除害以保全其生,赏善罚恶使不至于乱,斯可谓之君矣。是以三代之前,海内诸侯,何啻万国,有民人、社稷者,通谓之君。合万国而君之,立法度,班号令,而天下莫敢违者,乃谓之王。王德既衰,强大之国能帅诸侯以尊天下者,则谓之霸。故自古天下无道,诸侯力争,或旷世无王者,固亦多矣。秦焚书坑儒,汉兴,学者始推五德生胜,以秦为闰位,在木火之间,霸而不王,于是正闰之论兴矣。及汉室颠覆,三国鼎峙,晋氏失驭,五胡云扰。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国史,互相排黜,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朱氏代唐,四方幅裂,朱邪入汴,比之穷、新,运历年纪,皆弃而不数,此皆私已之偏辞,非大公之通论也。臣愚诚不足以识前代之正闰,窃以为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者也。虽华夷仁暴,大小强弱,或时不同,要皆与古之列国无异,岂得独尊奖一国,谓之正统,而其馀皆为僭伪哉。若以自上相授受者为正邪,则陈氏何所授。拓跋氏何所受。若以居中夏者为正邪,则刘、石、慕、容、苻、姚、赫连所得之土,皆五帝、三王之旧都也。若以有道德者为正邪,则蕞尔之国必有令主,三代之季岂无辟王。是以正闰之论,自古及今,未有能通其义,确然使人不可移夺者也。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着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戒,非若《春秋》立褒贬之法,拨乱世反诸正也。正闰之际,非所敢知,但据其功业之实而言之。周、秦、汉、晋、隋、唐皆尝混一九州,传祚于后,子孙虽微弱播迁,犹承祖宗之业,有绍复之望,四方与之争衡者,皆其故臣也,故全用天子之制以临之。其馀地丑德齐,莫能相一,名号不异,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国之制处之。彼此均敌,无所抑扬,庶几不诬事实,近于至公。然天下离析之际,不可无岁时日月以识事之先后。据汉传于魏而晋受之,晋传于宋以至于陈而隋取之,唐传于梁以至于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齐、梁、陈、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年号,以纪诸国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闰之辨也。昭烈之于汉,虽云中山靖王之后,而族属疏远,不能纪其世数、名位,亦犹宋高祖称楚元王后,南唐烈祖称吴王恪后,是非难辨,故不敢以光武及晋元帝为比,使得绍汉氏之遗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