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闽都别记
◀上一回 第三十六回 究妖人陈基纳男妾 出罟获得兴娶神女 下一回▶

却说刘交娘不从光棍奸诱,被摄几死。乡保赴巡检司衙门报告,刘巡检与陈安人看报单上写:“溪西俞百均之妻刘氏交娘,被不知姓名之光棍男假女入室,强奸不从,喊叫致将咽喉扼摄,幸澣妇闻喊声踏门进救,光棍走脱,刘氏只存一息”等情由。陈安人便记得是认错使案内之交娘,与刘九娘一薰一莸,今日可见矣。只差唤澣妇来问讯,不必带刘氏上堂。随带澣妇上堂问讯,陈安人撷指点算,此光棍躱在东邻缙绅家。密差干役,切勿风动,带人悄悄在前后门侦探,有出来如此如此获之,不可入拿之,恐坏缙绅家风不雅。干差奉命侦至数日不出来,遂设计诈以刘盐商家之姑娘寄信,叫卖花姑今夜从后门进去买花煮饭婆进说,至夜果出破到案。刘巡检坐堂带上犯人,便骂干差曰:“本司令你访缉男犯,然何把女来抵塞也?”干役曰:“是男不是女。”又问曰:“现是女身,怎说男子?”干差曰:“外是女,内实是男。”问曰:“何由得知?”干役曰:“小役拿时,已抄过下身,才敢拿到。”刘巡检问此犯人曰:“你果是男,非是女?”此时光棍真形已被差役拿出,破绽难以隐瞒,不得不认,答是男非女。刘巡检曰:“既自认了,可唤俞家澣妇来认看,是卖花投宿之人否?”遂唤澣妇之,曰:“正是此人。”那光棍直招曰:“名周流,年二十四岁,福清人,假作卖花妇人去生理,人家见刘氏美貌,是夜借宿房内求奸,上床喊叫,恐人知闻,摄住咽喉止喊,因人至跑走”等情,共录上口供。刘巡检曰:“今只办此一案,更有以前诱奸过别处妇女不究,惟再问你有几个同伙,从实供来。”周流供曰:“只有个表弟,名叫刘洛,自幼跟随身边,生得清洁,与之缠足钉耳,十八岁了,去长乐唤卖珍珠首饰,已隔年馀未见,今在长乐否并不知情,馀无别个同伙。”刘巡检便不再讯,退堂入内矣。与陈安人商议,此案若再穷究出许多妇女家,不但妇女无脸,即诸父兄亦辱无地,不做男假女之人详办,只作卖花男子强奸刘氏不遂,摄咽喉止喊痛之切结,由此办理,与该犯通知,以重作轻,复回男,即同口供澣妇详办,以刘氏交娘伤喉未愈,不得并送,惟二人解送至福建王府,闽王照依详办理,即将强奸行凶之犯周流一名,斩首示众,馀发回释放。

刘巡检即办结此案来查拿伙党,陈安人撷指点算,还有妖人刘洛犹在长乐县中一松三桂二水井乡绅家,即修书与长乐县访拿净除,又令简切办理,勿究牵连不雅。该县接有书信,差役查访城内,有一棵松三株桂双水井,惟独姓陈名基监生家中才有,馀无之。察访,并无卖珍珠首饰之人,只有新纳一个小妾名洛霞。该差役与一干媪有瓜葛之亲,访之,始知始末情由,知此妖人刘洛,十八岁,生得极美,常持首饰入陈监生家卖。该监生陈基妻故,只有一妾名巧霞,亦美。刘洛数欲借宿房内,巧霞以夫在家不敢留住,俟夫不在留之同宿。讵陈基已见刘洛,早慕之,遂与巧霞相议,留之同宿,须如此如此抽换,必能到手。巧霞遂留之同宿,刘洛甚喜。至夜膳毕,同入房中,巧霞令刘洛先上床,巧霞乃灭灯,忽曰:“后房门未关。”即出去。陈基换进上床,刘洛以是巧霞,暗中彼此摸索。陈基喊曰:“有如此胆大,还了得!”巧霞在外听喊,以是刘洛不从,持灯进问,陈基下床叹曰:“原来以男假女,今日天不容奸盗,被我知破,明日送官究治,斫头!”刘洛即下床哀求饶命,若不送官,愿作犬马报答再生之德。陈基因其哀恳,又怜惜之,问曰:“汝何名姓,居住何处,同伙几人,做有几次?且实说了再议。”刘洛曰:“福清人,姓刘,名洛,自幼失父母,并无别亲依傍,表兄周流过日。因表兄假女卖花,得钱容易,亦将小人改妆,先以卖花,后遇一小姐利赠本钱,才卖首饰。十六岁出门,无家可归,都在外飘荡,从今不敢再入人家为非作歹,愿投门下做奴才。”陈基闻了笑曰:“收汝作奴才使得,但汝是男子不便,我亦不放心,除非你阉了,便不说破送官,留在家中,亦不作奴才,就如此妆束,与我做男妾,与巧霞同室。你如不阉,断难饶恕你,可自思。”刘洛因要命,不得不阉,遂留为男妾,改名洛霞。此事外人都不知,惟瞒不得家中干媪。差役将此始末情由禀本官,以既阉而从良,又未破案,此事可息矣。即将此情由修书回刘巡检,陈安人看了回书:“既阉了清肃闺门,惟太便宜伊了。”刘洛以此保全了头首。却说俞百均已回罗源,交娘喉伤已愈,待至结案了,将交娘搬到福州,已置有大墙屋进住。以刘巡检陈安人能神算拿获匪犯,又免交娘出头露脸,加倍感激,遂设长生禄位于后厅,晨昏烧香礼拜祝之。百均以屋大人单,劝得兴赶娶作伴,得兴对曰:“访有中意娶之。”百均曰:“都是上等之人才貌,也不中意的,除非月里嫦娥下凡来,才会中意。”得兴曰:“就是等嫦娥下来娶之矣。”百均曰:“只恐拣拣练练个毛尾犬,才好笑哩。”此且不表。

再说永福古庙,那牛虮长坐屋脊顶,那父母又常骂曰:“坐到几时,事都不做,饭食从何以来也?”牛虮闻骂,心不自安,乃思一事,叫父母买麻苎竹竿,日日去屋脊顶搓线,夜在房中削竹做罟获卖人。便有人来买,遂有银钱贴父母作食,不至坐食矣。盖罟获即《四书》中“推而纳诸罟获陷阱之中”,捕鸟兽之罟获也。乃牛虮自出意制造,无经师传授,与时俗之罟获不同,故人倍买之。日造皆不敷卖。牛虮压屋脊,远处皆不知,今有罟获出卖,远处人皆来买。一望牛虮在屋脊,真惊人,望见皆惊恐而走。先时数处近乡出鬼,或白日现形,或暮夜迷人,自牛虮上屋顶,各处鬼怪尽行退避无踪。因此有人画牛虮之形像,贴家中避邪退鬼。适有一黄姓水客,永福人,至得兴店中盘货,身边带有牛虮之画像,因取数单出店伙看之,以是鬼怪,问带此乌鬼姆图何用。答曰:“你们说是鬼姆,还不知是未出嫁之闺女。”众店伙曰:“何处闺女生得至丑,画之何用?”客曰:“说起话长,今日要汇货,另日再说。”众店伙曰:“不说货不汇,说了来汇。”水客不得已,遂把牛虮始末说了一遍。众店伙闻了笑曰:“世间有此丑女,鬼都惊走,去那里有人要,所以有人人传说,牛虮出罟获,今日悮说牛屁出古话也。”众人问以为日晒干了,还在屋脊顶。水客曰:“有乡人说他有人来聘娶才罢。”众伙笑曰:“鬼都惊走,谁敢娶之?”得兴曰:“人人皆肉眼无珠,才嫌之。若遇格物的,还求之不得也。”百均笑曰:“莫是中吾兄之意,就托此客为媒去聘之好否?”得兴答曰:“果若中吾兄之意,欲托贵客去说聘,只恐财礼菲薄,聘之不来,可备二百金去聘,只要人聘得,妆奁一毫不要。”百均笑曰:“烦此位贵客为媒,谢金多少?”得兴答曰:“二十金可少否?”客笑答曰:“厚极,怎的嫌少?只是一时不暇,俟下次再来汇货时去说。”得兴曰:“要做明日带银去说,待至下次来,必被人聘去,汝少廿金,不可致我终身无妻。”便将水客拖至后边大屋内,把包袱收,客不得去,笑曰:“莫玩笑,要赶水程起身。”得兴曰:“托人作事,有敢玩笑?”客笑曰:“不是玩笑,真要那丑女耶?”得兴曰:“真要。”客曰:“果真要,即去说亲。”遂留住,备办酒饭接待诸店伙。先以是说笑话,至留客大异之。百均将得兴叫出问曰:“你真要娶那丑女?”得兴句不是真是假曰。百均呵呵大笑曰:“果拣拣拣拣个尾犬,非愚则颠,何用许多谢礼财金,颠之至也!”得兴叹曰:“若要上等多早娶来,何待至今。前车可鉴,愚兄娶美的,若无陈夫人之诗,身尸已贮于箱坛内去了。贤弟妇因美被光棍觊觎,若不冰清玉洁,已从之,谁能得知?兄因此命亦去半条。女之美亦不过外貌可观,见其德亦难。此丑女丑极,亦算才德兼全,比别个女子才貌双全者故好百倍。”百均曰:“伊有何德?”得兴曰:“先前客所说,听不理会耶?今说了,便知其德也。伊在屋上,不怕风雨,勇也;日夜造作而养父母,孝也;代作他那不怠,信也;未曾经师传授,自出心裁作获,智也;能代人家躯邪退鬼,仁也。有此五德,虽生得丑貌,便不丑矣。古之齐宣王纳丑女为后,惟取以德,即今之帝王闻之,亦当聘为后妃,何况庶民家,不赶娶之也。吾弟想着,愚不愚,颠不颠耶?”百均闻说,心中醒悟,拍额曰:“一经品题,便成佳士,娶之不错。明日小弟带银同客去聘他,果迟不得。”

次日,百均同水客带银去永福,远处便望见牛虮在庙脊顶上搓线,暴见果怕人。因思有德,转喜而不畏。至古庙,见吴长生,长生识得黄水客,会面即说来聘与牛虮为媒,说明门户人家,而未说及财礼。长生同妻柯氏甚喜。至暮,牛虮下来,父母皆告之。牛虮曰:“有二百金礼,许之。还要本人来对看,如貌不佳,亦不成。”长生同妻笑曰:“自己什么材料,能值许多财礼也?不来看汝,你还敢看他?”牛奶曰:“屋虽陋,怎肯贱卖?看看才无后悔,成不成罢了。”牛虮言讫,进房闭户做工夫矣。长生无奈,将此言述与二人听了。水客笑曰:“人不嫌汝,汝还要嫌人?”百均曰:“都依从命,今即烦媒人连夜赶去,带本人来对看了,送财礼妥之至也。”水客即赶回,次日带本人唤牛虮下屋来,两人对看了许久。牛虮进房谓父母曰:“六礼要全,三财可免,只须要塑乙他那形像来补缺,始得娶去。”百均同得兴闻之甚喜,住在媒人家中,即在邻近瓦窑中定烧土他那一面,备办六礼陆续送去。乡人讶甚,此等丑女有都城大药铺户来娶为正妻,奇之至也。又见造有他那补缺制煞,谁敢有阻?通乡皆至贺喜。是日吉期,金皼花轿同接新人,甚是闹热。牛虮妆束上轿,迎至福州城内药铺后大屋中,与得兴完毕花烛,如果贤慧,夫妻相敬,妯娌和好。自此家大兴发,牛虮连生数子,皆人品端庄;交娘亦生数子,后皆发科发甲。两姓之瓜瓞不断矣。正是:不为婆娘错认使,焉得子孙世联姻?且看下文分说。

◀上一回 下一回▶
闽都别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