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友人论军事书 中华文库

辱书承示前史战法，并引孙子节短势险诸说以为奇秘，谓我国善用兵者，师古兵法，不难制胜，当世卓识伟论，称快一时，某不敏，窃期期不敢谓可。某尝谓历史者，人群竞争之进化记也。有史以来，兴废存亡，不知几经变迁，极多少聪明智慧，无非竞图生存，谋制人而不为人制也。故战争之政，今善于古，亦犹战争之具，今巧于昔也。刀石之不能敌弓矢，弓矢之不能敌火炮，亦如招募之不能敌征兵，自由主义之不能以御军国主义也。居今日之世，而不行乎今之政，无以异于执弓矢以御火炮，不论乎操术之精不精，非其对手也。所谓今日之政者何也？一言之，将向之所谓深谋秘计之兵法，而寄之于国家行政，反为平平庸庸者所皆能也。向尝读吾国史，其统御求如岳忠武之岳家军，其用战求如淮阴侯之背水阵，亦可谓得兵家之秘诀矣。然此等军队，感情在于个人，易人而将，则或不能用矣。此等阵法，因地设险，易地而处，则亦无所施也。今之列强则不然。其统御也，有如军军岳家军；其用战也，有如处处背水阵之妙用也。夫所谓岳家军者，在万众一心，能用以赴汤蹈火而不辞；推其源，将官之感情使然也。今之列强实行军国政策，其军则为国军，变其局地之观念，而为国家之观念，向之用命于将官者，一变而为效忠于元首矣。故其收效也，横言之，合全国为一家；竖言之，合万众如一人，士卒不因将我者之恩仇，而变其尽忠之义也。所谓背水阵者，如登高而去其梯，进或可以死中求生，退则必不能幸免也。今之列强，以普及教育，发扬其爱国思想，使之不忍退；尊重军人，激励其自重之心，使之耻于退；地方自治之完全，警吏监视之严密，使之不敢退。余昔游日时，某将官谐曰：‘淮阴侯之背水在阵地，阵地无水，则不能背矣。吾国军之背水，在人民之户前，出其门则无处不背水矣。淮阴侯之所背者水也，无水即不可背；吾国之所背者法也，守其法则无往不背水矣’。语虽近谐，理实不谬。吾国谈兵者，孙子当称兵圣，其篇中节短势险，尤为至精微之论，然止用之于战法，而未能藏之于军政也。今之列强，取兵役义务之制，故人民充兵之日短，然其蓄志于充兵之日长，其在兵籍之年多，然其用兵之日短。惟其日短，故其忍耐力亦大，始能使之忍人情之所不能忍，而锻炼成坚忍不拔之资格，以收最后十五分钟之效果也。此正与孙子节短同。今之列强，取举国皆兵之制，明养一兵，暗收十兵之效，即有一钱可当十钱之用，故其养兵少而用兵多。如普鲁士当法人限制兵力之后，能出法国所不料，而一雪其耻，此正与孙子势险同。由前数说观之，彼列强能将吾国兵法之深谋秘计，寄之于国家行政，是以军曰国军，国曰军国。若以非军国之军，而与军国之军相遇，纵将如孙吴，其尚能有幸乎？愿我公更进而有以教之，毋任钦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