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汇编 经籍典 第二百七十六卷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理学汇编 第二百七十七卷
理学汇编 经籍典 第二百七十八卷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经籍典

     第二百七十七卷目录

     论语部杂录二

    经籍典第二百七十七卷

    论语部杂录二

    《图书编》《论语二十篇,杂记圣门师弟子问答语》何博 哉。谈圣学者有云“一贯尔已”,似无以博为也。然孔子 尝欲无言,因赐疑何述,乃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 物生焉。”是声臭俱无而时行物生,此天之所以于穆 不已也。不厌不倦,而无行不与,此孔子所以无隐也; 与言终日,而无言不说,此回之所以如愚也。如此,则 知随其问仁、问知、问政、问孝而语之,孰非因材而笃 之意哉?苟不能于并育并行窥其敦化川流之蕴,而 止求一于于穆之微,其何以识天?何以识孔子也?噫 时刻皆天行也,纤物皆天生也,一作“止”,语默皆圣德 之著也。虽谓《论语》二十篇一以贯之,可矣,合二十篇 而蔽以一言,曰学而时习之,亦可矣。若夫“发愤竭才, 下学上达”,则存乎其人。以下学论语叙 按图书编多集前人之说而不著其姓

    名故悉附之杂录

    尝读《论语》,而求吾孔氏之所以为学者矣。盖夫孔氏 之教其徒也,一则曰仁,二则曰“仁。”当时学者之学于 孔氏也,一则曰求仁,二则曰“求仁。”“是故立而立人,达 而达人”者,语其体也;“克己复礼、主敬行恕、参前而倚 衡”者,语其方也;“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语其功 也;“一贯”者,语其约也;“天下归仁”者,语其大也;“择善”者, 择乎此也;“固执”者,固执乎此也;“造次于是、颠沛于是” 者,语其不息乎此也;曾子之“一日三省”,志乎此而省 也;子路之乐与物共志乎此而共也;颜子之无伐善 施劳,志乎此而无伐施也。呜呼!圣门之相授受者如 此。然则圣人之学,其至易而至简者,果在是耶?抑不 在是耶?故夫子尝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又 曰:“苟至于仁矣,无恶也。”今之为圣人者,其果求诸圣 人矣乎?

    孔子以一人缵绪千圣,立极万世,岂有他术哉?惟其 学焉而已矣。一则曰“我学不厌”,一则曰“下学而上达”, 而且以好学自许也。所以《论语》二十篇,首揭“学而时 习”一语,以开万世作圣之蒙。而“学”之一字,得非孔门 之至要者哉?试由《论语》以求孔子,盖自十五以至七 十,从心不逾矩,虽以仰钻瞻忽之回,尚欲从末由而 究其所以,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于 以满其志,学之分量云耳。然其学也,果多学而识之, 欤一以贯之,仁而已矣。即《大学》所谓“明明德、亲民,止 至善”是也。今之颂大成、赞天纵者,咸谓其祖述宪章, 上律下袭,问官问礼,好古敏求,夫子焉不学也?孰知 孔子不以忠信自足,不以生知自居,惟躬行未得以 自歉。德不修,学不讲以为忧,每云:“我未能焉,何有于 我?”所以亹亹然终日不食,终夜不寝,而不敢不勉,惟 时习此学焉而已矣。古今之勤学,孰有如孔子者哉? 然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老者安,朋友信,少 者怀,乃其仁爱天下之心也。终身汲汲皇皇,欲满其 志学之分量者满此欲立欲达,老安少怀之心也。使 得邦家而理之,期月而可,三年有成,绥来动和之化, 可以计岁月而责成效矣。奈何凤鸟不至,《河图》不出, 天下莫我知也。虽问津辙环,若求亡子于道路,而畏 于匡。要于宋,绝粮于陈蔡,至叔孙毁于朝,微生讥其 佞,而楚狂接舆,且有凤衰之叹矣。斯时也,若可以已 也,犹言南子可以见,阳货可与言,公山弗扰与佛,肸 召可以往,此其心岂徒以至坚至白者在我,欲自试 于磨涅而不为匏瓜系焉者哉?鸟兽不可与同群,吾 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故仕以行义,欲以有道易无 道者,自不容已也。知其不可而为之,虽《晨门》亦谅其 心矣,但仁爱天下之心固无穷也。然卫灵、齐景、季桓 子一有不合,明日遂行,仕止久速,则惟其时而已矣。 所以用舍行藏,我无所与,疏食饮水,乐在其中,凡陋 巷之回,舞雩之点,皆可与共此学也。故“在陈”之叹,惟 属于吾党之小子。观其进互乡戒,阙党辞孺悲,有教 无类,孰非仁爱斯人之心乎?虽然,孔子果因道既不 行,然后有四教之陈,四科之设乎?盖诸贤相从,未尝 一日离也。车不停骖,固欲行义以达道,而联属天下 之英才以大明此学,启愤发悱,实未尝一日废。是以 訚訚侃侃,乐于洙泗之滨,不特四勿一贯,各得其心。 学之传也,随群弟子问仁、问孝、问政,莫不因材造就, 而被之以时雨之化。此其立达之心虽不能尽遂,而 心学一脉,亦赖诸贤以传之于无穷。文未丧天,道不 坠地,万世其永赖矣。可见尧、舜、禹、汤、文、武以是学而作之君,皋陶、益稷、伊、傅、周、召以是学而作之相,孔子 以是学而作之师。而《春秋》以下,凡为君为相者,得其 学则治,失其学则乱。孔子以匹夫而师万世者,非学 而何哉?要之仁一也,学在斯,教即在于斯也。夫子不 可及,固犹天不可阶而升,然四时行,百物生,莫非天 也。天虽不言,而即时与物以观天,斯可以默识其“于 穆不已”之蕴。“学不厌,教不倦。”夫子一天也,夫子虽不 可及,而即学与教以求夫子,亦可以默识其与天并 运之心。后人特患无作圣之志耳,有能一日用其力 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况《鲁论》所记载其“无行 不与”,循循然善诱具在也。否则,人人读《论语》,程子谓: “读了后,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读。反观宁无愧哉!” 问:“子谓学习为《论语》二十篇,要旨信然矣。谓学不尽 于一字之训释,何欤?”曰:“读《论语》且不必证他经书,即 二十篇中,反复䌷绎,亦见非一字可训。何也?学之为 言效也是也,未足”以尽其义也。孔子自十五志学,观 其终身进步而立不惑,知天命耳,顺不逾矩,何一而 非学哉?未易窥也。然曰:“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与予一 以贯之,学识贵乎约矣,多闻择善,多见而识亦未尝 不博也。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固为之 不厌矣。君子有九思,学而不思则罔亦未尝不思也。 行有馀力,则以学文。”若不专于行矣。文莫犹人,躬行 未得,谓不重夫行也,可乎?“天何言哉?予欲无言”,言若 可废矣。有德者必有言,吾与回言终日,谓不重夫言 也可乎?好仁、好知、好信、好直、刚勇,苟不好学,则有蔽 矣。使德之不修,徒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可乎?学《诗》, 学《礼》,学《易》、学《韶》,咸有益于得矣。使博学于文,不能约 之以礼,欲其弗畔于道也,得乎?君子病无能焉,固天 纵之将圣,又多能矣,何为又云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生而知之者,上也。盖有不知而作,我无是矣,何为又 云“吾有知乎哉?”无知也。默而识之,“下学而上达”,谓学 非觉也,可乎?敏事慎言,就正有道,即以好学许之,恐 不专在于觉矣。好古敏求,见贤思齐,谓学非效也,可 乎?回也不迁怒,不贰过,则以好学许之,恐不专事夫 效矣。故子贡曰:“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是学 也,果可以一字一义训释之否耶?是故欲学孔子之 学,必真知孔子之大学而后可。或曰:孔子之学,信大 学矣。学者即欲学孔子之学,多见其不知量也。噫后 学各因其资之所近,才力之所及,于以自成其学可 也。若愿学孔子,欲执一废百,反曰孔子不可学,谓之 “叛孔”,非欤?以下论语大旨

    问:“‘圣学必有宗也’。观诸贤皆问仁,果圣门必以求仁 为宗乎?”曰:“玩其篇章次第,首云学习,即次以孝弟为 仁之本,又次以‘巧言令色鲜仁,知仁之害在巧言令 色,而仁亦过半矣’。”问:“圣门高弟,无逾颜子,夫子独以 ‘克复’传之,其馀诸子,不过各以其资之所近者语之 耳。后学为仁,安敢遽希克复之乾道乎?”曰:“仁一而已 矣。圣门如颜渊、仲弓、司马牛、樊迟、子贡、子张皆问仁, 而夫子教之,谓非因人而施不可也。后儒遂因各贤 之造诣,疑圣教有偏全、小大之殊。使果有偏全、小大 之殊,则仁亦参差不齐矣。如‘克己复礼,信乎全而大 也,非颜子不能也。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 所不欲,勿施于人,时时处处是此一’”点,如见、“如祭勿 施”之心,谓与克复者异乎?颜渊、仲弓信能请事,斯语 牛也,疑讱言不足以尽仁,视回、雍霄壤矣。向使因《讱 言》一语而能以三隅反,则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 者,不已涵蓄于讱言之中乎?樊迟三问,夫子三答之, 如以其言而已矣,则将以何者为终身之依据也?然 在居处则为恭,在执“事则为敬,在与人则为忠”,非即 爱人之仁乎,非即先难后获之功乎?谓诸子领略圣 教各有不齐,则可谓圣人教诸子有偏全大小,则不 可以语仁矣。

    仁,人也;人而不仁,不可以为人也,何近儒谈万物一 体之仁者,不假修证,色色具在,征之圣人,祇见其不 足据也,是故将以仁为难欤?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 仁。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未见力不足者,将以为易 欤?何为罕言仁,而谓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将以为近 也?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将以 为远也,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苟志于仁,无恶 也,将以为人心之固有而不待求欤?君子无终食之 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将以为求之方寸 而足欤?凡视听、言动、居处、执事、与人交,以及出门使 民能行五者于天下,皆是也,将谓取足于己而已乎? 君子以友辅仁,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皆 仁之资也。将谓其必藉于人乎?“当仁不让于师,己欲 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仁 由己而由人乎哉?将谓如伯夷、叔齐欲仁即得仁乎? 然诸贤如由求赤雍与宪之克伐,怨欲不行者,何为 皆未知其仁?将谓此心洁净即是仁体,如微箕、比干 同一仁乎?令尹子文、陈文子止得称为忠清,皆未知 焉得仁也。且三月不违,回之外无闻焉,其馀日月至焉已矣,而堂堂乎张也,且难与并为仁也。于此会而 通之,神而明之,仁其庶几矣。

    圣人仁爱天下,老安少怀之心,无日不贯彻流通于 斯民,曰:“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 《易》也。所以周流辙环,栖栖于鲁、卫、宋、陈、齐蔡荆楚,不 遑宁处,如晨门荷蒉,楚狂沮溺,莫不识其心。不曰:“有 心哉!”“击磬乎?”则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不曰:“是 知津矣!”则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故请讨正名,欲往 公山佛肸之召,此其心盖可识矣。其如当时君相不 获一遇何?乃于鲁于齐于卫,皆明日遂行。逮绝粮于 陈,遭桓魋于宋,叔孙武叔毁于朝,俾绥来动和之化, 虽三月而可,期年有成者,卒不得一试于邦家。乃欲 居夷浮海,道大莫容一至此极,故不得已有“归与”之 叹。訚訚侃侃,回琴点瑟,日侍其侧。洙泗之滨,卒以衍 道脉于无穷,孰非仁天下之心哉?噫!求仁者迹夫子 之素履,可以识仁矣。何也?夫子浑身一仁体,故以天 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万世万物为一体也。《大学》曰: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非孔子而谁?”苟有志于仁,而 不求仁于孔子之身,以为学习之准。乃守一见一说 以谈仁之理,抑末矣。

    问:“学以淑己,教以淑人,其理一也。学以求仁为宗,而 教之所施,何以见其仁爱之心?”曰:“不厌不倦,无行不 与,非仁而何?特因人异施,莫觉其立达之无方耳。如 赐因论学悟《诗》,商因论《诗》悟《礼》,均许其可与言《诗》是 与?其进者,仁之也。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一进一退,非仁之乎?师也过,商也不及而均,约之以” 中,非仁之乎?冉子之与过于惠,原宪之辞过于廉,而 均裁之以义,非仁之乎?不忮不求由也终身诵之,则 曰:“是道也何足以臧?”未尝不进由也而求也无乃尔。 是过与?何尝不退求哉?子贡方人曰:“夫我则不暇。”亦 退之也。狂者进取,乃曰:“吾与点也。”又因其进而进之 矣。他如小樊迟之稼圃矣,又示之以“大人之学,忍宰 予之短丧矣。又启之以三年之怀,警昼寝,攻聚敛,戒 阙党,进互乡瑟,晓孺悲,杖叩原壤,无非此意。推而广 之,凡问仁、问孝问政,同而答,则人人殊在当时;若各 因一时之事机,在后世实为不易之典,则,无非其仁 爱所寄也。”又问:“回之《约》,参之一,得非其一定之教乎?” 曰:“圣人变动不居,不”可为典要。盖参也,省身实践,惧 其滞于有也,故示之以一贯;而一唯之外,浑然内外 之都。忘回也,仰钻瞻忽,惧其沦于无也,故诱之以博 约;而卓尔之馀,脱然隐显之俱化。圣教造就人才,如 化工陶镕品汇,莫测其所自,而仁爱实无穷焉。岂如 后人单提片言以立教,便谓之一、谓之约者所可伦 哉?夫子学不厌处,即是教不倦处,故“无行而不与。”二 三子者,是丘也。谓夫子有文、行、忠、信之四教则可,谓 其止此四教则不可;谓群贤所造有德、行、言、语、政、事、 文、学之四科则可,谓夫子设此四科以造就群贤则 不可。所以语上、语下虽不同,有教无类则一也。虽然, 主忠、信一言,则尤为圣门所吃紧。

    孔门以颜子为最,故称贤、称好学,止归诸颜子。及其 死曰“天丧予。”后人遂谓颜子绝德,非人所可几。及追 稽其素,仁曰不违,乐曰“不改”,怒曰“不迁”,岂无怒哉?“过” 曰“不二”,岂无过哉?“空”曰“庶乎”,“屡空”岂空空哉?“犯”曰“不 较”,未尝无犯也。“善”曰无伐,“劳”曰“无施”,亦自愿其如此 也,岂颜子必不可学哉?且曰“颜子死,圣人之学不传。” 及究其所以不传者,则谓其堕体黜聪,心斋坐忘,人 莫能窥其窈冥恍惚之秘密也。然亦曷为不载诸二 十篇哉?尝观曾子称其虚,止云实若虚,非至虚极之 谓也;称其无,止云有若无,非宗无相之谓也。博文约 礼,欲罢而不能克己复礼,请事于视听言动,何有于 “虚室生白”之谓哉?虽孔子“予欲无言”,特以儆子贡耳。 于回则曰:“语之不惰”,曰:“与言终日”,曰:“于吾言无所不 悦。”何为谆谆循循而回也拳拳服膺弗失哉?然则谓 颜子绝德不传者,不求之《论语》,此圣人所以绝而不 传哉?

    孔门惟曾子得其宗,谓其唯一贯之传也。但既得其 宗,宜如后人日逐语言,惟敷衍一贯可矣。所云“三省 吾身”,或在未唯之先,然临终启手启足,又惟三贵之 叮咛,何也?听执烛童子之言而易箦,何异三省之密 乎?且当方唯于一呼之顷,未几出答,门人即曰:“夫子 之道,忠恕而已矣。”又何为便异于一贯之语乎?然参 竟以鲁得之,注云:“鲁,钝也。”故以椎鲁视曾子矣。考《史 记》,孔子没时,曾子年方二十七耳,则其唯一贯必在 数载之前,谓之迟钝可乎?盖参本笃实之人,观其平 日自治诚切,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无时无处而非 慎独之功,所以任重道远,死而后已,无往非忠恕诚 实之所在,又何往而非慎独一贯之旨哉。又岂如后 之传宗旨者。言言必一贯云乎哉。

    “仲尼发愤,颜子竭才,曾子死而后已。”此正是圣门学 脉所系。后人不能希圣希贤,病正坐此。

    “圣学之全”,固揭之首章矣。并玩“志道”、“据德”、“依仁”、“游艺“修德”、“讲学”、“徙义”、“改过”、“共学”、“适道”、“与立”、“与权”、“知及”、“仁守”、 “庄莅、动礼”、“知之、好之、乐之”,可见学有全功不可阙,功 有渐次不可紊也。

    欲恶,人之情也;富贵贫贱,人之遇也。圣人与众人同, 而为学之机实决于此。故怀居不可以为士耻,恶衣 食不可与议道,而不求安饱,能敏慎就正,便谓之好 学。又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 求,从吾所好,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至以喻 义喻利,判决君子小人,亦甚切矣。噫!仲尼,大圣也,疏 “食曲肱,乐在其中。颜渊,大贤也,箪瓢陋巷,不改其乐。” 然则志孔、颜之学,尚可以温饱累其心哉?

    夫子盛德固难形容,只“温、良、恭、俭、让”五字描写圣真, 令万世如见。并观燕居“申申”、“夭夭”、“乡党恂恂”似不能 言,宗庙朝廷“便便唯谨”之类,可见浑身是道也。奚必 言言博约,语语一贯,然后为传道哉!

    圣人之学,性学也。人只见《论语》言性者一,便以为性 非上智,不足与言,又谓性相近,此兼气质言,故有美 恶不齐,而性善之旨几不明于孔门矣。观孔子系《易》, 谓“继善成性”,后人却云与《论语》不同,故置勿论。如人 之生也,直斯民也,三代直道而行者也。曾谓:直亦美 恶不齐乎?“仁义礼智,性也。”孔门以仁立教,曰:“苟志于 仁矣,无恶也。”曾谓:仁亦有美恶不齐乎?若谓仁同性 善,则性不可以美恶言也,彰彰矣。是故观仁可以知 性,观孔子教人之求仁,则知孔门教人之尽性也。 《论语》中所记,多是面相授受,忠告善导,辞简意尽。盖 平日圣德既已服其心,当时诚意柔颜,温辞和气,又 足以启其信,要皆以无厚入有间,而不“觉其入之深 焉。真是《法言》不容不从而改,《巽言》不容不说而绎,虽 群贤之辞,亦自与他书所记载者迥别。”曰:“‘游于圣人 之门,难为言’。他书义理虽邃密,尚有可以著精神思 虑处。惟《论语》一书,初读之似觉日用平常,布帛菽粟 人人不可缺者,潜心久之,才见得如天地包含遍覆, 声色象貌充塞太虚,成大成小,各正性命”,意似化育 之神,卒莫得而形容之矣。然玩味愈久,其意味愈觉 隽永。一草一虫,莫非造化之全功,一字一语,莫非圣 门之全学。导翕河涉长江者,尚可诉流穷源,而假舟 航以泛溟渤,终莫睹其涯涘,渊渊浩浩,何所容其测 识哉!

    “孔子其天乎!”《论语》二十篇,其诸天之时行物生所散 见乎?何也?圣神功化,若未易窥测,而不出乎庸言庸 行之间,故曰:“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 是丘也。即其首揭“学习”一语,启迪万世,要亦夫子自 道也。盖自志学以至从心,终身发愤,不厌不倦,无非 求满,此志学之分量耳。但学之宗旨,不越求仁,何《论 语》记载若此其不齐乎?自今观之,孔子非多学而识 也,信然矣。学《诗》学《礼》,学《易》、学文,好古敏求,乃谆谆以 此为训,而子贡亦谓“其焉不学者,非欺我也。”故教一 也,曰有教无类足矣,然博文约礼,启愤发悱,教固多 术,而进求退由,且因人异施焉。政一也,曰为政以德 足矣,然节用爱人,尊美屏恶,政固多端,而赐达求艺, 且因人异用焉。同一问孝也,如“无违疾忧”,“敬养色难”, 孝可一端尽乎?同一问政也,如“先劳无倦”,“兵食民信”, 政可一端尽乎?至同一“问仁”,“克复”一语,若足以尽为 仁之要矣。然不特敬恕,讱言问答异,即樊迟一人,三 问三答,不可为典,要有如此。况己欲立也,即欲立人, 己欲达也,即欲达人,既直指仁者之心;体己不欲也, 即勿施于人,又详示学者之真切。此无他言教,若人 人殊,随物曲成,人则一也,如一火散为千灯,异照同 明,一水流灌百川,殊派共海,所以赐也。滞于守一承 其教,即悟诗意之无穷商也。拘于见一承其教,即悟 执礼之有本回也。仰钻涉于无,诱之以博约,而卓然 有真“见。参也省身泥于有,启之以一贯,而唯焉无方。 体悦开与点化,雨及时,老安少怀,物各得其所,无行 不与”,可概见矣,岂独言教为然哉?试从孔子所自躬 行者观之,仕以行义,固欲以有道易无道,至辙环问 津,畏匡要宋,绝粮陈、蔡,叔孙毁于朝,接舆沮溺讥刺 于田野,斯时也,若可以已也,犹《南子》可见,“阳货可与 言”,“公山弗扰,佛肸召可往”,此其心何心也?鸟兽不可 同群,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此其仁爱天下之心,浩 浩乎一天之时,行不息,物生不穷也。然卫灵、齐景、季 桓子一有不合,明日遂行,犹之乾道变化,孰得而测 之哉?可见周流列国,固期明良之一遇,而乐得英才 而教育之。洙泗之滨,訚訚侃侃,俾千古道脉,迄今不 坠。虽未得绥动乎春秋之邦家,然宗庙百官之富美, 万代如见者,以有《论语》在也。所以四科并列,四教错 陈,道固不越乎日用常行,而人皆可为尧舜。亹亹乎 联属四海九州为一体,会通百千万载为一时,孰非 孔子求仁一脉,以诏诰于无穷哉?是故天不可窥也, 即其运行时物者,固可测其无言之蕴,孔子不可作 矣;即其散见《论语》者,亦可窥其“无隐之精。”然则学孔 子之学者,一宗乎《论语》之所记载,不特下学上达之法程,有可依据,虽各举一言以服膺,亦可入道,庶不 至耽空寂,泥词章,举一废百,如异端之流弊也。虽然, 他书纵隐微秘密,凡颖慧之士,尚可以智见测度,自 谓妙悟神解。独《论语》一书,真所谓淡而不厌,简而文, 温而理,彻上彻下,纵于圣学有深造者,终不能一一 与之相当,此《论语》所以难学也。噫!人人读此《论语》,程 子谓“读了后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读。”反观以为 何如?

    《论语》二十篇,具载孔子诲门弟子,及对当时国君大 夫,何循循善诱哉?今读其书,欲会通其旨归,如“入孝 出弟”,诗、书执礼,文行忠信,无一非教,荡荡乎莫得而 名之矣。后人欲执泥一说,标为圣门宗旨,何异于日 星露雷,各指一以名天道哉?但圣道大不可窥,其因 材而笃之教又不可测。譬卢扁之门,诸病者群聚乞 医,针砭所施,动中膏肓,片咀所投,顿愈痿痹。凡起死 回生,靡不药之,为全人焉。虽圣神功巧,不可名状,幸 而穴法良方,与脉决并存,乃活人心之所寄也。《论语》 所载,孰非孔子之方脉哉?医必有活人心,始可语良 医,而“学”之一字,乃孔子顶门针法也。故首揭示人,只 在学习,得非一书大旨之所关乎?苟读其书,遵其教, 而学之旨意且未了彻,则与圣学异趋者有之矣。不 知《论语》所寄,乃圣门全学,特不可各执一说以训释 之也。何也?学者肇于《说命》,大发明于孔门后儒训释 祖学于古训者,则曰学之为言效也,然称颜回好学, 乃在不迁怒,不贰过,效岂足以尽之乎?因谐声转注 者,则曰“学之为言觉”也。然言君子好学,乃在敏事慎 言,觉岂足以尽之乎?据为之不厌者,则曰“学即躬行 是也。然夫子焉不学而博学于文,好古敏求”,为岂足 以尽之乎?至谓离经辨志,以博闻强记为学者,取证 于“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之语,是谓诵读,非学不可也。 学《易》,学《诗》,学《礼》,学道,又岂诵读云乎哉?可见学之所 包者广,未可专以一字一义偏言之也。学之义不明, 况好学乎?所好不在乎学,则虽仁、智、信、直、勇、刚,俱各 有蔽。况所学一偏,效则模仿格式,觉则寂照圆通,为 则砥砺行检,记诵则训诂辞章,各就所见以求进益, 使圣学之全不见于后世者,职此故也。欲学圣人之 全学者,恶可以《论语》开卷第一义而忽之哉?然亦不 必他求也。本诸身心性命,合前诸义而会通之,大义 可默识矣。习之义云何?尝读《易》六十四卦,文王独于 坎曰“习坎”,周爻孔彖皆因之。盖水之习于坎也,自古 迄今,逝者如斯,盈科放海,不舍昼夜,是他物之习也, 尚有息时。惟水之习也,无一时息。观之习坎时习之 义了然矣。《大象》曰:“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常习时”,习 意也。《兑》之大象曰:“君子以朋友讲习”,是习亦泽水取 象,《兑》,说也,观之水,淫溢浃洽,活泼动荡,无时不习,即 无时不说,学习而悦,亦可得意于象外矣,何待习熟 然后悦乎?况兑悦在乎朋友之讲习,则“朋来而乐”,不 待言矣。可见如此而学,即如此而习,体天行健,自强 不息,故悦“乐在我,何待于人之知不知为欣戚哉!此 其所以为君子也。百川学海而至于海者,惟在时习 之不已。君子之学犹是也。”或曰:“时之义果无间断,如 禹之惜阴,抑善变通,如巽以行权耶?”曰:“皆是也。天之 运也,积十二时以成日,积四时以成岁,惟其无间断, 是以常变通也。君子之时,中也,惟时时此未发”之中, 而不离须臾,则喜怒哀乐皆中节,而时措时出在其 中矣。盍于孔子观之,自十五志学,以至七十从心,曰 “发愤忘食”,曰“学而不厌”,无非及时进修之意,则是学 而时习,乃其所自道焉,所以与时偕行而为圣之时 者此也。然则学岂无其要哉?详玩《论语》二十篇,殆不 越乎求仁而已矣。人心生生之机,本无一时间断,学 者学此,习者习此,悦者悦此,故其篇章次以孝弟为 仁之本,又次以巧言令色鲜仁,皆有深意存焉。则凡 各篇散见,固皆圣神功巧之妙用,而欲立欲达,老安 少怀,实不外乎活人心之真脉诀也。信乎,《论语》一书, 惟在“学习说”三字,而孔门学脉,不外求仁一言。学习 孔子万世师也。志圣学者必师孔子,而孔子之学何 学乎?其由十五以至七十,自述志学而立不惑知命, 耳顺不逾矩,若后世年谱然其终身忘食忘忧,不厌 不倦,可想见矣。但其散见于《论语》所记录者,曾未见 有希奇越常、可喜可愕,为古今之绝德,何哉?然不如 丘之好学,乃其所自道焉。不过曰:“好古敏求”,躬行未 得,且以修德讲学,徙义改过,未能为己忧。自言所志, 亦不过曰“老安少怀,朋友信”而已矣。其在乡也,不过 恂恂似不能言。其在宗庙朝廷也,不过便便唯谨。其 接人也,不过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见衰冕与瞽者, 虽少必作,过之必趋。其日用常行,不过食不语,寝不 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红紫不以为亵服而已矣。至 事公卿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则曰“何有于 我?”仁不忧,智不惑,勇不惧,则曰“丘未之能。”然则圣人 之学,所以师万世者,果安在乎?况以此而为之不厌, 即以此而诲人不倦,其教不过文行忠信而已,其雅言不过《诗》《书》、执《礼》而已,其训弟子不过孝弟,谨信,爱 众亲仁而已。问孝不过曰色难敬养,问政不过曰足 食足兵。若仁,则圣学所宗也。曰志即无恶,曰欲仁即 仁,至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未见力不足者。 所以群弟子问仁,不曰讱言,则曰“居处恭,执事敬,与 人忠”而已。后人乃云此特其浅浅者。然出门如见大 宾,使民如承大祭,亦何尝离邦家也?犹云此非其至 者。然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亦何尝离乎视听言 动也。自今观之,将谓其家庭有异闻乎?闻《诗》闻《礼》已 矣,故孝友即为政也,将谓其及门有异教乎?启愤发 悱,本有教无类也。是故虽曰“无知”,未尝不叩竭两端; 虽曰“君子不多”,未尝不多闻多见;虽曰无可无不可, 未尝不用行舍藏;虽曰“知我其天”,未尝不下学上达, 信乎无行不与人,人可以与知而与能也。此自后学 揣度,圣人或不足以窥其微乎?观其称君子好学,不 出乎敏事慎言,称颜回好学,以告其国君大夫,亦惟 在不迁怒贰过若此,可信矣。况及门三千,速肖者七 十,德行言语、政事文学,纵如闵、冉之俦,尚无与于圣 学之传焉。至称“天丧予独归颜渊。”回之竭才卓尔,初 不越博文约礼而乐,虽超乎箪瓢之外,然无所不悦, 未尝不由于终日与言也。回之亚参,独得其宗,以有 一贯之唯也,又只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则未悟 之前,功勤三省,何启手启足之时,尚惓惓乎三贵乎 哉!其他如商之起予,不离乎《诗》《礼》;点之可与,不离乎 《春风》咏歌,虽语师以参前倚衡之见,不离乎忠信笃 敬;虽语赐以“无言之天,不离乎时行物生。”故赐称“夫 子无常师”,亦未尝不自识大识小之贤者而学之也。 然则圣人之学果安在乎?《论语》二十篇果皆圣人粗 迹,而未足以记其蕴奥乎?何为圣学皆不离伦物,言 行之显,卒无希奇越常者,如异教浸淫人心而莫之 解也。噫!夫子尝自言之矣,“索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 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君 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于此 真信不疑。圣人志学宗谱,昭然尽发泄于《论语》各篇 中者,当不待辨说矣。虽然,世之习举子业者,莫不曰: “志学”,即志乎不逾矩之学也。诚哉是言也。圣人一言 一动,载在《论语》者,孰非其心矩之显示乎?然则志圣 人之学者,必师孔子,又有出于心矩之外者乎?奈何 聪颖之士,悦怪贪奇,忽迩慕远,效异教单提直指,标 一说以为秘藏捷径,不可以才能求,不可以思议尽, 不可以修证得,不可以权术显。自赞无上妙道,世所 希有,虽举一废百勿恤焉。又何怪其视《论语》记录悉 学究之常谈哉?噫士真矢志圣学,而矩在吾心,其幸 而《论语》具存也,异教恶得而惑之?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