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人物续考

名流

沈攸碑铭

李宜显

盖当我之世,有清恬敦素之士,曰梧滩沈公。其讳,其字仲美,其先出青松府青松,为吾东望族。本朝定安公德符安孝公恭肃公,三世俱陟上相,门户赫舃。恭肃顺门,议政府舍人。舍人子达源,名重士林,与静庵冲庵诸贤友善,选入玉堂,遘己卯祸,挫揠以终。二世而讳友正,擢魁科,官至骊州牧使,公之曾祖也。祖讳諿,礼曹判书。考讳东龟,弘文馆应教。妣庆州金氏,佥知守廉女,左议政命元孙也。

公幼颖秀,出语惊人,游场屋,声名蔼郁,曹偶莫敢抗。年二十三,成进士。三十一,登第选槐院,转注书。公视荣途若浼,荐翰苑,固辞不就。会判书、应教二公,以非罪削爵,公痛迫,益无心进取。由典籍、兵郞出监龙安县显宗初服,拜持平,即疏白判书公冤,报闻。已丁外艰,制尽,以正言申前言,未彻。复丐外得金堤,中忌者编配久之。

历践掌令、献纳、司谏、执义,间为直讲、司成、司䆃正。又出为沃川郡守,公前所更郡邑,俱有治誉,至是值岁侵,单心赒赈,尤庵宋文正公为文而著其美。还复入台阁,选三字衔,掌试湖南,为司仆正、弼善、辅德,出莅安边府,录玉堂选。

公在言地,遇事直前,虽重咈圣意而不顾。相奉使,归过于上,致虏喝。诸台论劾被窜,公力请收还。又论窜党之假儒名丑正者,论黄瀗权堣贪墨、李温杀人、李元祯科场用奸、李台瑞邪慝、李三锡不合台宪。又言不当营建别殿、官竖骄横宜惩。文谷金公因注拟被严责,台臣赵世焕言事获谴,俱匡救甚至。又陈箚勉君德,请开言路,论主家广占田土,语极切直。至它封奏亦多,朴公长远以为可入史编。

甲寅,肃宗幼冲嗣位,群小用事,驾论礼诬捏尤庵,火色炽发。公适亚谏省,引避曰:“宋时烈孝庙不世之遇,待以宾师之礼,时烈孝庙之诚,神明可质。议礼之际,见解虽不同,固非创意而定制,决不可罪之。而必欲因此构陷儒贤,摇荡朝著,抑独何心?”时天怒方震,众疑惧不敢言,公独奋笔剖破奸脏,中外耸服。上既命削黜,而奸党复钩摘前日在邑时事,编管广州

庚申,遭母夫人忧。既吉,即拜弘文修撰,转校理、应教,为舍人、司谏、执义,擢同副承旨,序陞至右,递拜兵曹参知、礼曹参议。出为黄海道观察使,化理方新,微文坐罢。娄为大司谏、大司成、吏・礼・户・刑曹参议。

公素不事党比,尝论虱附当路人情状,斥谏官营救尹拯者。文谷因枚卜忤旨去朝,畏斋李公亦被上厌薄,以副提学入对,力言两臣赤心亡他,反复陈列,恳款终夕。上意虽不甚契,亦亮其眷眷之忠,事机得以稍缓,公力也。是时宫闱不严,一种不靖之徒表里交煽,以致家髦逊荒,忧端方大。公灼知国家兴丧之判在是,乃造膝纳约,磬其愊臆,其言至己巳而悉验。盖公雅以名义自持,不随世轩轾,甲寅事与此一著,最为大节,可传于后世云。

公生于万历庚申,至六十九岁戊辰,以七月六日卒。葬于通津文殊山先兆下,与夫人李氏合祔。夫人系出国姓,司议命说女,判书诚中之曾孙。仁惠好施与,一门称为贤助。育四男三女:男汉柱,郡守,生子凤辉,牧使;汉章,生子凤仪,正郞;汉瑞汉规,直长,生子凤威凤逸凤仁凤观。女适佥正李弘廷、士人丁道晋、都正李世祯,而李载泌丁五慎李明佐明会明晋明恊明翼,其出也。监司圣希贤希士希道希泰希显希元希公献公猷公彦公亮,公之曾玄。而幼稚外派,繁不尽录。

公内行淳笃,以先冤未暴,血泣如不欲生。至肃庙更化,大老筵白,诸公协赞,得伸久郁之幽枉,此公诚孝孚感上下之效也。事大夫人,晨夕服劳,至老艾弗懈。友于昆季,有之风。伯氏蚤丧,得遗什于故箧,执之流涕。当析箸,舍饶取薄曰:“我有禄食,何患贫匮?”推之宗䣊,姻睦亡间。秉心真率乐岂,而绝利害权机之习;立朝正直忠厚,而恶刻核激讦之论。然当大是非,毅然如一刀断截,祸福无所动。

庚申以后,群阴扫尽,贤路大辟,凡遇遴柬,必推毂公居前。上亦亟称其谨慎,又教以文名可合胄监,公顾逡巡退让,一以澹雅自敕。居室服御,屏绝华忕,终其身亡易。先辈诸公每赏其襟度旷远,风韵高爽,人自不可及,论者以为知言云。喜与骚人胜士啸咏江湖之上,超然无累,几乎形骸俱忘,而闻时事扰攘,辄停杯浩叹,泣数行下。其爱君忧世之心有如此者,斯其为平生所树大节之本也欤!

为文词,尤长于诗,以盛李为准,清逸不俗,如其为人。溢而为騈语,亦得格法。有集若干卷行于世。铭曰:

孝格穹苍,雪两世之幽郁,心持布素,如一节乎终始。当国势扤陧,又进佑贤扶世之昌言,凛然如横流方盛,砥柱独峙。苟使公无本地之笃修,曷以见树立之若此?我瑑贞石,永诏遐祀。后来读斯文者,尚识其为吾党之魁彦,明廷之吉士。

朴守俭墓碣铭

李宜显

我国重门阀,苟生于华胄望族,亡论其人之如何,荣涂、峻级无不如拾地芥,而寒畯孤畸之士,虽文学才识过绝于人,率不免蹇连困殢,不获展布其一二。余未尝不痛恨于斯,今于林湖公而愈信。

公姓,讳守俭,字养伯。其为人宽厚质直,平居浑浑,若无甚可否,遇事裁以义理,截然也。孝友出天,为乡党所敬服。少学于乐静赵公,力攻文章,非先秦两汉书不读,发而为词,浩瀚炜烨,绝无挽近卑陬气。俯就场屋,于各体俱工,声誉蔼郁。权贵子弟慕与为交,斥不许,已而唶曰:“此直技耳,非丈夫究竟事。”遂抠衣于尤庵先生门,上自《六经》、《四子》,下至诸书,沈酣玩绎,蚤夜矻矻,于《大易》、《中庸》,着工尤深。旁及史编,究心治乱,见解超诣。

立朝介然秉志,当权奸柄国,以亢厉忤意,摘微事谪配而无少悔。及见废黜国母,斁伦自恣,尤忿愤,退居堤川林湖,与世相绝。至甲戌复位,始起应命,出处不苟,士论多之。干局通练,智虑优长,族节大軱,恢有馀地。娄典州郡,治绩茂著。又以冰蘗饬躬,有弘农暮夜之操。然栖栖末宦,无所遇以终,叔季用人之乖,岂不重可惜哉?所著有《绝韦馀编》、《中庸演义》、《震史通考》等书,藏于家。

义兴人。其先有讳端宗元年,擢文科,历官至灵岩郡守,其后零替不振。公曾祖承宗,祖文献,考景谌,俱不仕,而景谌以公推恩赠左承旨,配文化柳氏,从赠淑夫人。

公三十四,成进士。四十四登第,分隶成均学谕。转学录、学正,升典籍,兼南学教授。历礼曹佐郞、兼春秋馆记事官,改户曹正郞,递为文兼宣传官。除开城经历,以骤陞论递,复拜户曹正郞。出为茂长定川二县监、安州判官、槐山郡守,拜梁山郡守、晋州牧使,俱不赴。历礼宾寺正、左・右通礼、司艺。

戊寅七月四日卒,享年七十。公有三配:延安金氏金海金氏坡平尹氏。公与两金氏同窆于堤川泉南村尹氏同地而异窆。

良旭良垕良汉良元良遇良大良性良性,庶也。女适承旨李汇晋、士人尹德恒。孙时晋,进士;时渐时义时夏时中时懋时敬。其幼者若外出,俱不书。铭曰:

士常患不遇时,厥或遇之多恨抱负之不尽偿。自古而然,于公独何伤?

闵鼎重碑铭

李縡

崇祯末,孝宗大王首明大义,以奖王室。于是二宋文正公位宾师,图议朝廷,而文忠闵公鼎重以帷幄侍从,实先后之。既而王薨,国家多故,公周旋两朝,位益隆,道益孤,卒赍志以没于边州谪徙之中,君臣之际,其始终遭遇有可感者,而天下之事,顾非人之所能为者欤。

公字大受骊兴人,庆州府尹、赠领议政讳之孙,江原观察使、赠领议政讳光勋之子,骊阳府院君文贞公维重之兄。

公为人严峻光明,其学以敬为主,而好敢言,砥厉名行,以率士大夫。始以进士登上第,年二十二,时孝宗新即位,补成均馆典籍。迁礼曹佐郞、世子侍讲院司书,有直言,上嘉惮之。由司谏院正言,拜弘文馆修撰,转校理,充湖南御史。时久旱,公上书请直昭显世子嫔姜氏之冤,又言浮海汉人不宜解送虏中,上引见具言姜氏狱不可遽原状。寻命按行湖西,复还校理。初姜氏在先朝,坐事废死,其子女幼孩,悉编海岛,国人哀之而莫敢言。公独首论之,上知其忠,不之罪,群臣皆惊。公之遇知于上,盖自此始云。

公以高材隽望,从诸君子,受任于艰难之际,单心壹力,以规大事,于是以立志懋学、用贤才、恤穷民、重边防为恢复之要。尝言于上曰:“殿下志气太锐,而无专一坚确之实;规抚虽大,而有颠倒数变之失。久处深宫,不免于燕安之习,非所以立本制治之法也。”上遽召见谢之。已而虏遣使查责朝廷事情,公又疏言:“虏使押至,辱国甚矣,臣愤痛欲死。诚宜开张聪明,审别臧否,先奋有为之志,不畜充位之臣,以厉节义而责忠力,无使吾君徒受困于虏人为也。”上报曰:“读之,令人气涌如山。”

改应教、司谏院司谏,复为御史,行岭南,还拜司宪府执义,用庙荐出为东莱府使。府管接岛,而素狡悍,犯约束,公一以法从事,恨甚。尝因宴飮露刃掷公座,公不为动,则相率阑出馆门,公勤军以待之,后慑伏,不敢犯公命。召拜礼曹参议。未几孝宗薨,公请依古礼百官具丧服,议不行。移兵曹参议,丁父忧。服除,拜司谏院大司谏,湖南守臣言有佛像出汗者,公请碎其像,以绝神奸。由承政院同副承旨,迁成均馆大司成,请以两尼院材瓦,增修太学斋舍,今丕阐堂一两辟入等斋是也。公日处其中,诚心讲课,士风大振。承命改量圻内田,民以为便。又请上频御经筵、尽罢宫庄,不听。转吏曹参议,加备边司、承文院二提调。进吏曹参判,寻辞病归忠州。除咸镜观察使,按行障徼、修器械、平赋徭、其子弟皆兴于学,自公始也。入为弘文馆副提学、司宪府大司宪、吏・户・工三曹判书,使虏中还,知中枢府事。屡判刑・礼・兵曹,汉城府尹,参赞议政府,随事尽职,不懈益虔。然朝议多岐,时事益乖,公不能久安于朝。

甲寅秋,肃宗嗣位。明年,加崇政大夫,复判吏曹,寻递。于是尹鑴许积等用事,宋文正公谪配海上,公请与同罪,遂坐削职。己未,配长兴府。明年,等谋反诛,公起谪中入相,拜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右议政。时金文忠公寿恒为上相,同心辅政,进左议政,居四年免。公之为相,务在杜私迳、拔淹滞、谨天灾、察民隐,以辅幼主,而立治体。尝言:“金益勋,受密旨告反者,有卫社之功,不可引他事罪之。”又言尹拯背师之罪,群小遂不悦。时后宫张氏新有宠,之党复起用事。

己巳春,宋文正金文忠公并窜海,寻受命以卒,忠贞公吴斗寅杖死于朝,仁显王后废处私第,公亦徙碧潼郡而栫棘之。公素病风痹不能起,闻命即行,言动如平日,无几微色。壬申六月二十五日,卒于累舍,享年六十五。后三年甲戌,上悔悟,王后复位,遂命复公官秩,礼官致祭,有司庀葬事。始葬杨州,后迁骊州大居戌坐之原。

公凡再娶:申氏,洗马之女;洪氏,观察使处尹之女,皆为贞敬夫人。男镇长,右议政;女适李寅烒。诸孙在洙,正郞;启洙,判官;安洙学洙德洙,皆蚤夭。女三人:嫁为正郞洪重锡、判书朴师益、牧使李浤妻。

文贞公之外孙,尝以文志公之墓。今其嗣曾孙百男,又来属以铭刻之辞,乃序而诗之曰:

文忠之始,自我宁考。翼翼宁考,有大造。侯在于庭,孰恤予蓼?事有至难,一言受知。勤劳忠正,王国之毗。一心上下,于宗。经纬在密,帷幄从容。难平者事,中途而殂。送往事居,身与道俱。白发三朝,既踬而起。维匡调误,爰整我纪。有饕维凶,莫熸其机。山塞幽荒,公去无归。王衋于衷,闵锡有章。骊水悠悠,有俨其冈。密迩乔丘,魂魄洋洋。虽公不幸,其存则永。立懦廉顽,尚论景行。刻铭墓隧,以视千亿。匪公攸思,宁考之德。

闵维重碑铭

权尚夏

惟我孝宗大王图恢大业,收揽英俊,有拔茅汇征之盛。时则有若学士闵公,以清名直节,为当世第一流。逮历事三朝,德业茂著,位至大司马,朝暮将入相,我仁显圣母正位坤极,公以国舅局于故典,竟阻登庸,经济大手,缩而未展,朝野莫不嗟恨。

公讳维重,字持叔,其先起黄骊,自奉御称道,五六世大显于,入我朝有曰审言,当端宗时国家危疑,以开城副留守退遁不出。子冲源以遗逸擢执义,历二世而至左赞成齐仁,以文章鸣世,号立岩,乙巳祸作,独言:“安名世史笔,不可改。”奸党目以护逆,放谪而终。是生文川郡守、赠左参赞思容,于公为高祖也。曾祖讳汝健,长兴库令、赠吏曹判书。祖讳庆州府尹;考讳光勋江原道观察使,两世俱赠领议政。妣赠贞敬夫人延安李氏,府院君光庭之女。有三丈夫子:长大司宪蓍重,次左议政鼎重,其季公也。府尹公与观察公,俱以质行醇德见称于世,至公兄弟,蔚然为士林领袖。

公以崇祯庚午十月乙卯降。自幼颖秀异凡儿。丙子之难,合家伧荒两日,仅到富平。时大驾将幸江都,观察公已奉庙社主先入,从者咸曰:“此去江都至近,且天堑足恃,必可往。”公曰:“吾闻人君所至,寇必随之,往之不便。”时公甫七岁,李夫人大奇之曰:“此天诱之也。”遂往岭南,卒能全保。

稍长,自奋励为学,出游庠序,曹偶莫班。十九,举进士。廿一,阐大科,自槐院入翰苑为检阅,取新进惟其人。历待教、奉教、兼说书。癸巳,升典籍,迁监察、礼・兵二曹佐郞。丁李夫人忧。服阕,除正言、司书,上疏辞职,乞数年暇读书,上嘉其志,除命久寝。

丙申夏,乃拜兵郞、持平、司书,会灾沴稠洊,囊封累千言,极论阙失,幷及大内土木之非时、主第营费之太滥。又移正言,复申前言,仍以不得其言乞解,上皆优批开谕。先是,朝廷发千斛米,令市民待秋输钱,已而钱不行,征还本色。公曰:“是罔民也。”争之强。事下庙堂,奏覆糢糊,则公又斥大臣曰:“毕竟归怨于国,而己不与焉。大臣如此,百僚何责?”于是大臣皆引入,上亦屡下严教,公不敢安,辞递。后除兵郞、正言,皆不就。

丁酉,拜持平。时有恶少拔剑相哄,掌令吴公斗寅逮捕之急。一日公与吴公退朝,见执鞚者呕血倒地,谛问之,乃公子家奴在逮中者,逞憾于吴公而误中也。二公即坐府捕治,竟死。上入公子说,怒甚,命幷补北官。公通判镜城地远,王化不及。公至,首以孝悌之道为文而告之,择乡子弟可教者教之,贱人有夫死不嫁者廪之,有罪者教而不改而后刑之。无何,一境大治。明年,特授礼曹正郞,髫白拥车泣辞,树七碑以颂德。以兵郞带三字衔,已而入玉堂为副修撰,再上箚陈戒,上优奖。寻自居下考,叙拜献纳,不就。

己亥,以副校理移献纳者再,又兼中学教授。时上志在薪胆,励精为治,群贤造朝,一世改观。公益自激昂,思赞大猷,启箚无虚日,日或十馀事,大要以革民弊、恢言路、立纪纲、公选举、杜私迳、惩贪酷为急,上悉嘉纳。

参判金佐明葬其父故相国,僭用隧道,公启请勘罪改葬之。僚席缩颈,或执体例,微事斥公。公既自列,又以严教不赴召,上疏待罪,答曰:“此举难免率尔。予匪怒伊教,且存远虑,平心察之。然所言则公,不可递也。”再疏申辞,批曰:“久强不递,非礼待之道,今姑允从。”然犹命勿递其兼带,盖主圣臣直,前史所罕也。

上欲罢诸宫家、各衙门折受山泽及诸干不法事,别择禁从之公明正直者,廉察诸道,封书廿馀条,悉出叡指。公得岭南右道,竭心咨访,期酬圣志,道闻仙驭宾天,幷夜奔还,致命于恤宗。

历吏曹正郞、校理。遭外艰,制终,还旧践。上以疾久停讲筵,公与同僚三上箚陈戒,且曰:“故事玉堂之批,未尝经宿。今八日而无指挥,莫是厌闻而然耶?”上答曰:“诚因疾病,受情外说,愧惧无所容。”公上章待罪,引李文成宣庙语曰:“人君拒公论,多以病为解,是人君有疾之时,即国家危亡之秋也。”益持正不挠,上亦为之敬礼。

壬寅,历吏郞、直讲,移修撰。时义州府尹李公时术生衅虏境,祸机叵测。公密疏陈救解之策,仍及边事便宜。俄还吏郞,罢归骊江。又除吏郞、献纳,皆不就。

癸卯,由副校理,还吏曹、兼校书校理。公于铨地累除辄辞,至是始拜命,一心秉公,臧否甚卞,尤谨于消长之几。升副应教、兼四学校授,移司谏。时两司以诸宫家柴、渔场折受之弊久争,不从,又命诸宫所属幷免力役,该曹执不可,责以无据。公争之甚力,又面对竭论,旁及他事,至累千言,指斥衮阙,纠正官邪,无少讳忌。时昼漏已晩,而上不示厌苦色,多所听纳,同朝亦严惮焉。拜执义,递为济用正。甲辰,以副应教承命往江都,检视军实,归奏详明,悉合事宜。改执义、兼汉学教授。

先是,北人颁伪敕,修撰金万均以其祖母死于难,义不忍迎接,上疏陈情。承旨徐必远谓与父母仇较轻,请勿许。万均终不趋班,至于廷尉问,尤斋宋先生上疏引《礼经》“复仇尽五世”之说,以为:“天下之防,不宜牿亡。”必远先已出按北藩,驰章对辨,语多悖谬。台臣李奎龄赵圣辅欲劾必远,僚议参差,上特出两人于北邑,又以扬抑不称旨,幷罢铨官。公归自江都慨然曰:“义理晦矣。”遂论必远僻拗之罪、三司罢软之失,又请还两台补外,上震怒立递之。寻除校理,辞递。承命廉察关西,归对条陈固圉兴学之方,上辄可其奏。历司䆃正,除应教。

乙巳,由舍人还应教,擢授全罗监司,公感奋思效,日夜孜孜,令严而化行,利兴而害祛,报政加任数月。递授佥枢,移判决事、大司谏、承旨、兼承文副提调。

丁未,拜吏曹参议,又兼备局。时许积奉使辱国,乃反自功,谏官李公倡两司论罪,上大怒,一时窜七谏臣。公方赴离亭,有言禁人伺之者,坐客多惊散,而公独凝坐,及日而归。翌日,临政,启以:“诸臣虽被罪,传旨未下,法不当出其代。”上严批特推。后数日,以式假不参政,上责以偃蹇,又命罢推。居月馀特授承旨,移副提学、刑曹参议、大司谏,皆辞递。寻拜承旨,与金公万基入侍,以久废讲筵合辞规戒。兵判金佐明进曰:“斯两臣者,进退通塞,随其好恶。若令去其偏私,虽十日一讲,必有益于国也。”公曰:“若如佐明之言,是权臣也。当退伏刑辟。”既出,连上章请罪,递归广州田舍,除命五下,皆不起。

戊申,为忠清监司,湖西湖南,民已习闻公治化,令行禁止,不劳而政成。冬,兼本道均田使,驱驰原湿,亲辨饶瘠,将以正经界,均赋役,事未竣而遽有他迁,识者恨之。

由大司成,擢授平安监司。公雅尚儒化,于西土尤加意焉。课学子之业,正文庙之位。笾豆祭服,一从古制,别具冠婚服饰,圣贤书籍,遍布列郡,以资学习。褒贞烈,奖武勇,省姱嬉,祛其浮费,资贫民,嫁不失时。又以方便修缮城池及武备,增东征诸将之庙,创建乙支文德之祠。凡诸馆宇之陊剥者,无不一变,而民不知劳。胡差之至,例多恐吓。公严束译鞮,又杖杀潜通者二人,一路振肃,虏亦不敢怒。

辛亥,秩满,命仍任完赈事,未几陞拜刑曹判书。大臣难其代,请择于六卿,上曰:“若尔则闵某以新资仍之。”盖用增秩故事也。翌年夏,递授知枢,比归,库藏充溢,而行李萧然。西民立石追思,又建祠俎豆之。

授刑判、大司宪、右参赞兼宾客、摠管、禁府,迁判尹,还大宪,又兼经筵、春秋,改刑判。数月之中再长秋官,听断如神,囹圄几空。

癸丑。拜户曹判书、摠戎使。时移奉宁陵。明年,仁宣大妃昇遐,公连管山陵、国葬两都监,以劳加正宪、崇政阶。初,孝庙礼陟,慈懿大妃之服,以期年议定,许穆疏论当服三年,命询大臣。儒臣二宋先生引《礼疏》四种说论辨,且考国朝故事,亦皆服期,于是说遂不行。奸党因此媒祸,至目以贬君乱统。及仁宣之丧,慈懿服制,用众子妇大功,都慎征投疏,谓不当降杀。上令大臣、六卿、三司杂议之,佥曰:“己亥服制,本用时王制,而《大典》众子妇大功条,无‘承重则服期’之文。”上又命参考《礼经》,乃举四种说解释以对,天怒大震,命改为期年,谪领相金公寿兴于中道,以忘先王附他论为罪,诸臣皆出城待命。左相郑公知和陈箚请命供职,上批曰:“处分已定,犹谓待命,非事君以实之义。”公乃上疏曰:“臣据《礼经》,妄论笺注之义,而臣又执笔,罪浮诸臣,乞伏邦宪。”上终不许。

适北使至,特差公远接使以送之,未复命,上遽弃群臣,今上以冲年嗣位。郭世楗赵瑊辈乘机投疏,构捏议礼诸臣,极其凶险。公移疾上六箚,遂解度支,拜参赞,差赈恤堂上。山陵毕,即出江上。台论果发。尤斋先生首被削黜,而又请追夺同春先生官爵,罢议礼诸臣职,上不从,乙卯正月,始停。公陈疏请谴,封纳摠戎密符,上开谕不许。而公先已发向圻郊。政院以闻,命推考。时议政公亦受敦匠之命,事竣先往杨州平丘,至是偕行,转到忠州,仍取近卜居,匹马往来,杯酒讲说,欣然以为至乐,乡里子弟从学者颇多。

公曾以都监劳加崇禄阶,在道上疏,乞解诸任、收新资,上只递摠戎使。及尤斋北窜,而贼辈诋公益力,公累上疏状,上固不许。一日,于筵中教曰:“闵某方带筹司,不可久在外。其下谕促召。”公上疏曰:“臣少游宋时烈之门。徒知其学问之纯正、践履之笃实、爱君之精忠、扶世之大义,而未见其贪权误国,仿佛于近日之言者。至于《礼经》奥义,臣虽未窥其一斑,妄尝谬守疏家四种之说,当宾厅会议之日,不敢自隐其见,终陷于不测之地。按臣之罪,岂下于时烈哉?时烈既以罪首投荒,臣理难独免。今之论者至比于安石惠卿,蒙此大僇,何敢复立清朝乎?”上赐温批,继有特教。

以公与议政公俱退在乡曲,无意上来,幷令推考。而请于筵席,以赞颂罪首、讥斥朝廷,削黜公。时有礼禁,犯者当死。有妄人柳弼明谓将为尤斋讼冤,历谒公。公以禁令力止之,弼明走京师投疏。请鞫问其所嗾,弼明慌乱,诬谓公见其疏,而公实不见也。适有为言者,得不拿治,公犹待命郊外,狱竟始还。又以议政公与公同罪请削黜。

冬,上特教曰:“闵某等才局可属重任,幷西叙。”翌日群小交竭力争,上不得已从之。丁巳正月,命释门黜,群小又争之三朔,竟还寝。六月,两司合启,请以正邦礼、明宗统之意,告于大庙,盖国舅金公万基同参宾厅议礼,欲托此除去,以动摇中宫也。上觉其情状,批斥严峻,又教曰:“闻议礼诸臣,待命金吾,其令罢归。”于是蜂起之论少沮。公闻有台启,将诣近圻,道得恩旨乃还。戊午春,因赦放释,继还职牒,后再有叙命,辄为奸党所尼。

己未夏,火色益炽,与议政公俱被窜逐,公得兴海。既至,足不出门外,终日看书,怡然有自得之趣。十月朔日,大雷震,越二日亦如之。上大惊动,命放同窜诸臣,倾朝合争,六阅月乃止。于是公与议政公始还忠州旧居,时庚申四月也。

谋不轨事觉,凶党就法,朝著清明,议政公入相,公授工曹判书、知经筵。寻移度支,又差宣惠堂上。屡疏辞免,温旨不许,则曰:“罪废之馀,洊蒙异恩,义不敢一向退处。”遂入城拜命,差承文提调、都摠管、判义禁。会有追告隐情者,狱再起,公承命按劾,尽得逆状,而间有所平反者。时长星竟天,询访臣邻,公陈讲学、招贤、节用、爱民之道,又言:“赋重财竭,专由军额之过多,宜亟变通。”上嘉纳。

十月,仁敬王后昇遐,差国葬都监提调,公前后在度支,四经山陵,而措置有方,民力大纾,经费亦不告乏。俄移兵曹判书,自万科之后,武弁如林,人多空老,怨归朝廷。及公秉铨,大恢公道,别创试艺之法,随才调叙,才者以劝,而不才者不敢怨。

辛酉正月,以都监劳加辅国阶。三月,仁显王后膺德选,公例拜领敦宁府事,赐号骊阳府院君。上因慈教问大臣曰:“变乱才除,人心未定,国家所倚重,堇若而人,今使兵判就闲,实有弃才之叹。依沈青川韩西平故事,勿递兵判。”大臣引故典执不可。且曰:“若仍带备局、宣惠等任,与议贡赋、军制,则犹胜于全弃。”上屡下教谕意,而大臣愈持前说,儒臣、谏臣亦争。

上以六礼不远,而公犹未拜新命,命姑递公。既出谢,连上章乞解诸兼任,史官宣旨,召命屡降,而皆不进,又入对申辞,上不许。而玉堂请递备局、经筵,公益不自安,控吁不已。寻以相臣言,又兼赈厅,屡辞不出,则许递承文、经筵两任,俾专赈事,又命牌招,公诣阙陈章而退。

始府尹公以赠正郞讳汝俊之支子,出后于库令公,公既为国舅,以三代封爵先已准式,请将所有恩例,移用于本亲,遂加正郞公为左参赞。壬戌,新设禁卫营,公为提举,再上箚三入前席,幷辞备局愈益恳至,上乃勉副备局。大同之设,本欲救贡物之弊,而奸滥滋多,国用日蹙。庚申,更化之初,公建议裁定。冬,尤斋上箚言:“闵某曾在地部,略变贡法经制,大得其力,不赋于民,而了办山陵大役。若非某诚心忠虑,谁能为此?此真程子所谓‘小变则小益,大变则大益’也。”

至是,李公端夏请再加看详,通融增减。公以首席尸其事,市井游食之辈,群起造谤,而士大夫亦多驾其说而疵议者。公不少沮挠,事竟得行,然犹未能尽如公志。时刑曹吏受赇枉法,而事关惠局,公推治之。诸司之勒买市物,新立禁条,而政院首犯,公请问备。正言朴泰维上疏诋公,至谓:“恣行不顾,纵肆怙恩。”公上疏请谴,辄赐温谕,章四上始许递赈厅以安之。又力辞禁营、惠局,竟蒙许。

癸亥冬,上患痘疹,公承命直宿禁中,既复常,与侍药诸臣同被恩赉。甲子,兼扈卫大将,为公增设也。又兼摠管,旋递。丙寅秋,地震,校理李征明上疏以为:“自昔此变,多由于外戚用事。”至请勉戒坤圣。上大骇招问征明,所对卒无实事,特命罢削。公杜门逾月,始拜疏请罪,慰谕备至。

公素苦风痰,至丁卯夏感疾,上命大医恒视,竟以六月廿九日,考终于安国坊赐第之正寝,寿五十八。讣闻,上震悼,为之举哀,命进素膳、辍朝市。自公卿大夫,以至吏胥军校,莫不咨嗟相吊。尤斋在乡,为设位而哭之恸。门人加麻者廿馀人。送终百须,司徒供之,内府庀之,诸殿各遣中使监护。限三年不收常禄,吊赙致祭有加。越三月丁酉,礼葬于骊州治东蟾乐里负戌之原,远近会者数百人。

公凡三聘:海丰府夫人李氏,吏曹判书景曾之女,清淑有女士行;恩城府夫人宋氏同春先生浚吉之女,妇道甚备,宗门诵其贤;丰昌府夫人赵氏,进士贵中之女。二夫人殁而各葬,至是幷合封焉。后上谒宁陵,特遣近臣致祭于墓。

公卒之三年,时事大变,仁显王后逊于私第,公及三夫人封诰,幷命焚之,议政公栫棘西塞而殁。后六年甲戌四月,上大悔悟,王妃殿下复正坤位,悉还公及三夫人爵号,特遣承旨祭墓。又命亟举节惠之典,太常议谥曰文贞,御笔亲书冢上表面。甲申春,特赠领议政,兼带如例,公之终始哀荣,于是益备矣。

宋夫人二男三女:男镇厚,文科,参赞;镇远,文科重试,留守。女为进士李晩昌、别检申锡华妻,而仁显王后于次为第二也。赵夫人一男二女:男镇永,女为进士李长辉、士人洪禹肇妻。侧出二男二女:男镇昌镇五,女李熳柳绚。参赞娶副提学李端相女,有一女赵奎彬。再娶县监李德老女,有二男一女:男翼洙遇洙,女金光泽。留守娶左议政尹趾善女,有四男一女:男昌洙亨洙,女李周镇,馀幼。镇永娶县令李明升女,有一男。长婿一男,翰林。

公气貌庄凝而神采映发,望之知其正人君子也。少也袭训家庭,又尝熏陶于师友之间,以故其制行益高。事王父母、父母,极其愉惋,亲意甚安之。观察公病革,与二兄俱割指进血。前后居忧,情文无憾,尤斋称其执丧之善,世不多见。既贵犹与伯仲同居,至家众不能容然后分异,然日必相会,会必联床,大小事必咨禀而行之。伯氏之丧,哀动傍人,观葬者疑于子。仲氏之疾,药饵必尝,扶护必亲,于伯姊亦如之。姑与妹孀居,顾抚尽情,甘苦视己,推以及于宗族,恤穷济贫,有范文正之风。

平居动遵礼教,未尝有惰容俚言,每辨色而作,清坐终日,帘几从容,气像闲雅。教诸子甚有法度,晨昏罗拜,无敢嬉笑于前。尝戒以勤学饬行、立志不苟。冠婚必稽古经,手定仪式,丧制疑变,必反复讲质,务归得正。至于莅祀之时,极其洁斋,致其诚悫,皆足为搢绅家楷范。

早登同春之门,舅甥为师弟,诚心服勤,尽力于后事,世以门之勉斋况之。又师尤斋,尊信甚笃,屈伸荣辱,与共终始。所与友皆当世髦俊,信义相契,不以死生易其志。尝有布衣交莫逆也,及殁视其孤如子,而女将嫁,备资装遗之曰:“纵不能取养于家,何可不任其抚恤之责哉?”奖励后进,必欲其成就,见有一能,犹恐荐扬之不及。严于邪正之分,始与相善,见其不是,立谢之,人或讶其太遽,后果验。

清修之节,至老弥亮,致位隆显,身如寒士。及至戚联宫掖,服御无变。恬于得丧,视世之翕翕热者,若将浼焉。祸福之际,一听于天,虽困殢万端,处之愈亨。赤心徇国,义形于色,常以鞠躬尽瘁为期,故内外历践,多是剧地,而事集功起,风采立变,盖其本源之地,光明正大,疏畅通达,故发于其政者,沛然若决江河,无所往而不有成绩也。公常曰:“吾聪明无过人者,惟临事不敢不尽诚,故自无遗失。”此可见公之一生所存矣。

盖公处台阁,则有古遗直之风;登讲筵,则有真学士之称。出入内外,军民戴之如父母;正色朝端,士林仰之若帡幪。厄穷而不变平生之守,盛满而益著谦牧之光,与道消长,卒保完名。虽时危势碍,不能尽布其所抱负,而其风猷志节,亦足以表见于来后矣。

公爱士不倦,虽以余之颛愚,亦尝猥蒙款接,凡有事在与闻其一二。丁未岁,有漂船泊耽罗,一行九十馀,皆华服华语,自言:“东南海上皇统犹在,我即其人也。”朝议将押解北庭,公痛愤流涕,力争于上前,退又极言于大臣曰:“诸公虑有后患耶?倘再畀我南藩,当以死自当,国其无忧。”大臣终不听。时公访余于城南,一一道其事,而慷慨悲咤,呜咽不成声矣。呜呼!自丙、丁以来,士大夫狃于见闻,没于爵位,《匪风》、《下泉》之义,知者鲜矣。而公独慨念京周,孤诚炳然,至欲捐其死生而惟义之是取,其志可谓烈矣。其有补于民彝世教也,何如哉?以此铭公之墓,庶几不愧吾笔也。铭曰:

孝庙初服,得人为盛。曰维闵公,嘉会是应。琼琚玉佩,早飏王廷。谔谔昌言,巨室气屏。上曰吁哉!乃言则正。展也邦直,厥由主圣。庶几夙夜,翊赞神化。中途泣弓,万事解瓦。遭逢圣嗣,一埤负荷。出莅藩屏,入告毡厦。民怀父母,主倚良佐。邦运中蹇,礼讼胎祸。哆侈成锦,众阳削剥。九死南荒,银山铁壁。旭日回光,绣黻重返。方将大用,为国之干。坤仪正极,王谓我舅。迹拘势阁,利泽未究。盖公三朝,终始一节。百行是宜,世所涂辙。然且有大,尊之烈。见义忘身,欲树民极。其志卓卓,可表千亿。我最其槪,于以显刻。

赵相愚碑铭

李德寿

肃庙在位之三十八年,其相曰赵公相愚,当是时,朝野无事,民安其业,而公之为相,又一以重厚镇物,不喜纷更,方与数三同志,勉以破去党论,专意国家事。未几公去位,而朝象溃烂,遂不可复合,识者至今恨焉。

始公初拜相,入对便殿首请公好恶、祛偏私,上为之倾听。时有户布、口钱之议,公箚言:“我国立规,名分为重,征布之法,不及士族,季户布,至我太宗而始罢,圣意固有所在,穷民思乱而不敢动者,特以士族之参错其间,故有所畏忌而然。今乃拘囚催督,使之鱼骇鸟散,及成祸乱,恐无善后之策。”上善其言,其议遂寝。又言:“救荒之政,如或缓不及时,终为无实之归,请抄绵田尤歉之邑,只捧今年身布,而停旧未收者。”又因赦言:“徒流以上,幷宜疏释,田租、身布,亦宜荡减,以示同庆。”上幷从之。

壬辰,庆科后,公请别设科慰乡生,所取三人,二为京儒而乡籍者,公启拔其名,皆公亲旧而公不顾也。时阙元辅及左揆,公独秉政轴,简诸堂之才者,分畀庶务,而自总其纲,要以振纪纲、抑侥滥、革侈俗、保小民为先。不自任其聪明,而收聪明之用,时谓得辅相体。因虹变箚请调用人才之登荐者,又请敕监司痛禁前赈遏粜之弊。夏,病递,拜判中枢府事。

癸巳,领相李濡、兵判赵泰采唱尊号之议,公进箚言:“昔光武始拒封禅,而卒登梁父,由当时群臣不能将就美意。区区老臣之意,只欲殿下固执谦德,终谢弥文,无或如光武之无终。”先是,兪相基以编书事,与家构争端。权黄江尚夏为序文,盛诋尹明斋,上焚其文以直。及是将换朝局,而命还弁卷首。又出补三台臣论壬辰科狱者,公上箚切谏,不省。继有申球投疏,言:“尹鲁西宣举集中,有诬辱圣祖语。”上察其倾险,斥不受,而当路大臣怂恿之,竟命毁板,又命勿捧辨章。公又陈箚谏曰:“即文而求其志,其慷慨恻怛交修共勉之意,有足以感泣义士。孝庙受之,而未尝谓诬辱。厥后五十馀年之间,亦未闻谓其诬辱圣祖者,突有申球刱出危言,年少台阁犹不忍显右其说,彼大臣激风波既定之后,罪其人、毁其板,以实言,而事变极矣。勿捧疏章,既阕后弊;谪配儒生,处分尤遽。愿察微臣将死之忱,收回前命。”又不听。

丁酉,因辞廪,屡有输送命。公复以疏陈情曰:“前秋毁板时,之喩、士祸之说,日登章牍,大臣对辨,不唯曰‘诬捏’,殿下亦唯曰‘诬捏’。臣果奉信,不敢致疑于层激之论。厕闻近日所处分,大相剌谬,追夺之典,幷及泉壤,不意我殿下光御之日,乃有如许举措。臣以前日进言之人,罪衅层积,不敢开喙论列,惟有辞廪辞位,以伸私义而已。”批旨显示未安之意。

其秋,上召左相李颐命,赐独对,多有非常之教。既夕,下备忘,俾世子听政,中外嚾嚾,莫测其故。公久而始知之,流涕陈疏曰:“殿下枢机一失,众心滋惑,翻传言语,往往有不忍闻者,流播远迩,诚非细虑。臣愿诞发纶音,明告中外,以‘向者之教,出于轻遽,今已快悔,非有他忧’为教,而益笃慈爱之念,勿留芥滞之意,则臣庶之疑可释,东宫之心可安。”上即宣备忘如公旨,而赐优批。戊戌夏,宿疾转谻,公于恒日虽甚病,不废梳洗,至六月三十日,日加午,犹自力盥濯,移时奄然而逝,春秋七十九。讣闻,上震悼辍朝,赐东园秘器,吊祭礼葬如例。闰八月丙寅,葬于永平楸谷。甲寅,改葬于丰壤紫霞洞甲坐之原,李夫人祔焉。

公字子直,号东冈丰壤人。始祖高丽开国元勋,为门下侍中平章事。至本朝穆陵朝,有讳,司宪府监察、赠吏曹判书,寔公曾祖。祖讳希辅,分承政院承旨、赠左赞成。考讳,礼曹判书、赠谥忠贞。妣贞敬夫人泗川睦氏,参判长钦女。

公六岁时,仲嫂洪夫人抱谒鹤谷相公,与之席,不坐曰:“在长者前,不敢席也。”畀之帛,俾制袍,又辞曰:“吾虽幼儒生也。焉有儒生而衣帛者?”相公大奇之。丁酉,中司马,游于宋同春浚吉门,同春甚期许。戊申,馆学请以神德王后祔庙是举也,异趣同辞,而公为疏头。己酉,世子入学,公又为将命,亦士望所归也。壬子,除翊卫司洗马。甲寅,肃宗即阼,以宫官升司畜别提,出监涟川县。乙卯,同春被追削,公与同门疏辨,坐谪南平,明年宥还。己未,丁内艰。服阕,除户曹佐郞,出监泰仁县

公名论甚盛,早负公辅望,而顾久留落,至壬戌冬,始登增广文科。甲子,拜持平,首论东莱府使韩构行己贱污,又论执义李宏轻停重论,上怒特递公职,差训局郞、西学教授、兵曹正郞。承命廉问湖南。荐授弘文馆副校理兼知制教,移拜吏曹佐郞。尝因筵对,请寝淑仪房两处折受,又请荡减湖西帖价米,上皆从之。写庄烈王后玉册,升通政。因拜全罗监司,因台启收新资,幷递藩任。拜议政府舍人,移副应教,应旨与馆僚联名陈箚。

余先大人论外戚及宫姬,被谴,公既救,而又请频开讲筵,上幷嘉纳。又论平安监司尹堦赃污不法,黄海监司任奎湖南时,为嬖妾设神祀宣化堂,俱不宜畀以重藩。陈疏反詈,幷及泰仁虚录事。因是配杨州双树驿,大臣有为公言者,乃得释。丁外艰,己巳服阕,而朝著一变,不复履宿硏矣。由司䆃正,出为洪州牧使,无何弃归。拜司成、宗簿正、左通礼,因微事罢,叙拜司成,出守瑞山郡

甲戌春,升拜江界府使。更化之初,南相公九万筵白:“赵某不宜久置边地。”特命内移,除礼曹参议、大司谏、同副承旨,又除吏曹参议、兼承文副提调。因旱灾有甲戌窜谪人会议疏释之命,公言:“如此则可否相争,必无了当之期,宜令刑官分别诸罪,进之都堂,聚议奏行,然后三司举其得失。”又言外狱淹滞之可理、役布侵征之可革。除大司成、副提学兼备局副提调。擢拜开城留守,以违禁乘轿削黜。叙拜大司谏,上陈弊疏请:“检田以正经界,减额以均军役。”因言:“吴道一文辞清白,足以焕猷励世,台劾过实,殊非通融用人之道。”批旨褒嘉。

拜都承旨、户曹参判兼同义禁府事。又拜副提学,因昼讲言:“当此俭岁,两宫修缮,恐归丰亨之举。新宫奴婢、田宅之价无所减,亦有歉于圣德。”遂引汉文罢露台事勉戒。承辉殿灾,公请对,备言刑政失中,又请命两医司定医官、备药物,以救民间病疠者,军丁流亡,一切刊除,改定军案,以纾民急。幷赐采纳。端宗祔庙,上将亲临,公以都下疠气方炽,陈疏请寝。上怒切责,命罢职不叙,因玉堂箚救,寝前命。差思陵都监堂上。移拜京畿监司,用封陵劳陞嘉义。上民瘼变通疏凡三条。

庚辰,拜吏曹参判兼同经筵。尝于昼讲,讲《易》“不遐遗”之义,因言:“西北多人材,如使五军门择补将校,俾习营阵节度,归为本土将领,既有以耸动边士之心,而兼有教炼之益,所谓‘操约而施博’者。”儒臣有以“画师、工匠,常留禁中”为言者,公进曰:“欲为器用,则求巧匠;欲为绘事,则求良师。夫君德成就,比器用绘事为大,乃不思择人而任之乎?”

兼右副宾客李左相世白箚论两铨长荐望时传言之误,持平李德英又疏讦公注拟之偏,辞递,除刑曹、礼曹参判。因枳孟万泽台望,竟致公于理,政院、玉堂争之,不能得。仁显王后丧,差山陵都监堂上。未几,擢拜刑曹判书,上赐后宫张氏死,公疏请全恩。移拜右参赞、大司宪,两司方合启论南相九万柳相尚运尹相趾完,公引避见递。谏院继论罢,而上亦屡下严教。

叙拜知中枢兼都摠管、知义禁。差傧使,延敕湾上。拜礼曹判书、左副宾客,王世子手书问以出处,公著说以对。递拜左参赞。申领相李左相谓:“吴公道一尝侵辱宋同春,訾公不绝,吴公至阏公铨望。”吴公既陈疏自明,而公辨之尤晰。他日李相来谢前所言失实。升右宾客,拜汉城府判尹兼知经筵备局堂上。

丙戌夏,特旨除判义禁府事,又拜兵曹判书。林溥者,乡生也,投疏言:“辛巳按鞫诸臣,不录尹顺命供辞中谋害东宫语。”上命设鞫核实,词证蔓延,逮系者多。委官崔相公锡鼎遂请从轻重酌处。及李潜疏出,上谓:“初不能明蔽狱,使此流接踵而起。”命更逮治。公内怀不安,辞递金吾及本兵。

丁亥、戊子,连拜吏曹判书。尝言于上曰:“今日诸臣所达钱谷、甲兵等事,犹是末务。若论其根本,惟在自上建中建极,公用一时之人才,同心僇力,以做国事、实帝王为治之要也。”上曰:“非不欲保合,而不如意奈何?”及李观命之疏劾崔相也,上语侍臣曰:“吏判言诚有意见,果欲用之,而此疏又出,如是而国家事,尚可为乎?”

己丑,公入耆社。再疏请致事,不许。庚寅,公方提举内局,而上忽有未安之教。俄又幷递三提调,继命削黜,事出仓卒,莫知其所以致此者。始崔公锡鼎为都提调,请乘圣候稍闲时,接见大臣,讲究时务,又请设行大政,无使迁就。至是,左相徐公宗泰上箚伸救,而微及其事,上始引此为药院诸臣罪。于是新入两司之人,合启请罪崔公,以迎合上旨,都宪兪得一又请公前冬病不参入诊筵劾公,而郑澔继之,竟削夺。叙拜判敦宁府事。

辛卯夏,由礼曹判书,遂膺大拜之命。时久旱,是日甘雨沛然,都民谓之“赵相雨”。公才经重病,不良于行,及罢对,趋出几颠跌,上惊亟促小宦扶出,凡出入率以为常云。

公长不逾中人,而方面丰躯,仪容甚伟。平居终日俨然危坐,不跛不倚。忠信悃愊,无一毫害物伤人心。事亲有至性,忠贞公尝患脐下大肿,公为吮其浓。仲兄病革,睦夫人将断指以救,公泣止之,自刲股出血以灌。既贵,凡官俸及外邑所饷,必先分于兄姊,事之如严父慈母。忠贞公子孙甚众,而公为宗老,每旬令四十岁以下诵书缀文,至期,巾服跪献所业,第其勤慢,居殿,虽抱子者,挞之不贷。朔望,整冠带坐厅,子孙妇女各饬衣笄,以次拜见,低面听训而退。

在铨久,门乃无一私人。田园、僮指,无一亩一口之增于布衣时者。尝为都监郞,既讫事,诸堂欲以羡钱造大屏,问于公,公但曰:“郞厅家窄,无许大屏可排处。”素简澹于外物,无所嗜好,而顾独喜临池,结构端重,类其为人。前后再写玉册,又尝奉教书绫原大君碑。一时碑碣,皆以得公笔为荣。

有三男五女:男长泰寿,佥正,先公没;次海寿,郡守;次斗寿,牧使。女适教官李必兴、都事权益文沈璟、庶尹曺夏章、郡守李蓍亨泰寿娶监司、赠赞成沈权女,生二男:骏命,牧使;龟命,佐郞。海寿再娶府使申瓁、兵使闵镛女,生二男三女:男麟命,县监;龙命。女适持平宋翼辉、郡守李彦熽韩命龙斗寿再娶文川都正、学生𬇠女,生三男:鹤命夔命,次幼。李必兴继男彛宪,直长。权益文三男二女:男保衡舜衡一衡,持平。女适赵重行兪彦国,说书。沈璟三男:命哲,县监;命达,县监;命弼曺夏章二男二女:男命恊,进士;命慎。女适崔守诚沈命亿李蓍亨一男慎济

德寿既按状,序次公事行,而其小者不尽载,官屡经者非有事,亦不重录,以为公隧道之铭,俾后有以信公之德云。铭曰:

古之为相,惟大是务。涂死不问,钱谷有主。降而不然,存心细琐。公惟识体,分责僚佐。俾职其职,摠厥大者。纲举目张,事罔丛脞。潭潭相府,万夫所趋。桃李成荫,苞苴潜输。公惟谦畏,绝私屏权。僮不添指,屋不增椽。有阒其庭,公在中堂。其坐泥塑,其和春阳。世衰教弛,习与性长。公敦其行,化孚闺阁。杨椿友爱,仲郢家法,推厥攸修,忠君忧国。磬我腔血,输我章牍。秉匀无几,疾病半之。今也则亡,后人攸思。峙铭诏来,用昭臣规。

洪得禹墓表

洪晋猷

公讳得禹,字叔范,自号守拙斋洪氏系出唐城高丽太师之后。祖讳命耉,观察使、忠烈公;考讳重普,右议政、益兴君。妣贞敬夫人韩山李氏,判书显英之女,以崇祯辛巳三月初三日生。

壬寅,中司马。庚戌,荫授靖陵参奉,辞不就。辛亥,丁议政公忧,制除,拜缮工监役,又不就。甲寅,除典设别坐,叙劳陞军资主簿、工曹佐郞,移通津县监,未几病递。

公自弱冠受业同春宋先生之门。丙辰,党人诬以误礼追削宋公爵,公与四五同志抗章讼冤,坐谪务安。冬,赦还。己未,遭内艰。服阕,除掌乐、司仆主簿。壬戌,出令永平,递为惠局郞,再授司仆主簿,移户曹佐郞。癸亥,超拜潭阳府使。时值大歉,公诚心赈民,境无殿屎,按使褒闻加秩通政。忠原邑弊难治,乙丑,用大臣荐移授。丙寅,罢归。丁卯,历五卫将、佥知中枢府事。戊辰,除顺兴府使。己巳,公见时事日变,不乐仕宦,敛迹丘墓下,逌然有终焉之志。

甲戌,改纪,起为密阳府使。乙亥,移判隶院。丁丑,除庆州府尹,因事递。戊寅,拜三陟府使,旋移安东。庚辰,擢授江原道观察使,未及赴坐微事罢。是年七月初二日,考终,享年六十。后以议政公贵,屡赠至领议政。

公风仪俊爽,器度端凝,性简严,平居喜怒不形于外。早服师训,力自修饬,终日整襟端坐,若接大宾,人望之自然起敬。及与会心人相对,谈说衅衅,间以谐谑风流弘长,色笑可亲,人又不觉其心醉也。历典九郡,冰蘗自持,官罢未尝以一物自随。家居屡空,怡然不以为意。傍置二古琴,文史翰墨之暇,辄弹数曲以自适。少负士林重望,咸以公辅期之,辛亥以后,遂绝意举业。朝议惜之,有欲许以台侍清路者,公顾恬然不□也。畿辅重镇之缺,庙荐辄先在公,而公又逡巡辞避,人以此益多之。

夫人金氏庆州大姓,副提学庆馀之女。贞粹慈惠,配德无违。先公二年己卯生,后公九年戊子殁。初葬于骊州梅岩里,宅兆不利。遂以辛亥三月,奉移而合窆于丰德孝礼洞坐子之原。有一男三女:男致中,领议政。女长适郡守朴圣汉,次适原任左议政李台佐,次适士人权熽。议政举二男:济猷,参奉;晋猷,郡守。县监朴光秀、都事龙秀、参奉㝡秀,长女出也;府尹李宗城、进士宗垣,次女出也。参奉有二男:长益彬,次幼。郡守有一男一女,并幼。

李世弼谥状

尹淳

公姓李氏,讳世弼,字君辅,号龟川,其先庆州人。始祖沙梁部大人讳谒平,为新罗开国元臣。末有讳居明,官苏判。高丽左仆射讳、大提学讳世基最著名。入我朝,有讳延孙,参判。四世至讳梦亮,议政府右参赞、赠领议政、始林府院君定献公,历事三朝,蔚为名臣,寔公高祖。曾祖讳恒福,领议政、鳌城府院君文忠公,壬辰,乱,勋劳茂著,策扈圣元功。光海将废母后,献议极谏,谪北青以卒,世称白沙先生,士林俎豆之。大父讳井男,礼宾寺正、赠吏曹参判;考讳时术,吏曹参判。妣丰山洪氏,参判讳之女,以崇祯壬午生公。

幼而有美质。十六,丁内忧,执礼无愆。辛亥,参判公寝疾久,公昼夜不解带,疾革斫指进血。及遭丧,公弟先一日夭殁,伯氏正郞公已先卒矣,公茕然一身哀号,陨绝若不可保,而自殡敛至靷葬诸节,无不密察细检,克尽诚慎。

甲寅冬,党人以贬薄孝庙宋相时烈,将加以极律,国人齐愤,顾怵祸,无能言者,公素不识宋相,而慨然倡多士上疏白其冤。上震怒特命边配,参疏诸生并停举。政院请还收,严教斥之,大臣有为之言者,再易配灵光,公待命阙下,不与家人别,恬然就途。

在谪五载,足不出门外,郡守上官,公依国法诣官门,应点惟谨,守为之来谢。一日阅《退溪集》,有所感发,乃抄其书牍,题以《小朱书》,又取《小学》、《心经》等书遍读之,以及《四子》专精玩索。每日晨兴危坐,未尝跛倚。学问之发轫,盖始于此。郡有名妓因人来谒,至夜故不去,公斥远之,作诗以见志,一时诸名胜多闻而和之者。居谪既久,生事益艰,或至屡空,辞受甚严,一毫不苟。南中士子通文一道,出财谷相助,皆辞不受。武帅或有所馈,亦却之。公姑夫郑相公知和闻而贻书曰:“君之辞受,可谓太分明。”戊午,宥还。

庚申,用荐者,除昌陵参奉,不拜。自是诸公卿以公读书敕躬、经明修行,交口尉荐。辛酉,又除童蒙教官,公以有除辄辞,嫌于自重,黾勉就职。俄又用荐陞六品付军衔。甲子,拜刑曹佐郞,因亲嫌递,除龙安县监。时适大侵,县为尤甚,公至诚抚摩,赒赈尽其方,民无捐瘠。尤留意于学校,择其子弟之秀,教以《小》、《大学》,逐朔试讲,四邻为之兴起,方伯褒闻。丙寅,移振威县令,丁卯,升朔宁郡守,皆有异绩。

己巳春,时事大变,将黜栗谷牛溪文庙享,弃官归振威乡庄,蔬粝不继,处之晏如。日诵《大学》、《中庸》,专用力于穷格工夫。宅前有大川,暇日逍遥于其上,仍以自号,若将忘世者。甲戌更化,即拜金堤郡守。乙亥,超拜司仆寺正,拜命即递。冬,拜掌乐院正,以太庙乐章多失序,拟陈疏是正之,不果上,取疏稿及先辈论庙乐疏启,汇成一编,为梨园故事。

丙子,被选书筵官,有驲召,公陈疏力辞,上优批不许。秋,又别谕催召,而终不应命。其后除翊卫司翊赞、济用监正、杨州牧使、利川府使、延安府使,或就或不就。己卯,拜司宪府掌令,辞递。

尚州牧使,剧邑,屡经饥荒,众弊如猬。公至则一以革弊安民为务,不烦刑章,而猾吏敛戢私相戒曰:“敢有欺明府者,有私罚。”申灵川曾莅是州,多筑书室,以课邑中学子,后无继者,公为选置训长,使之教诲,记其勤慢,施以赏罚,时又亲往警教,申以孝悌之义,一境风动。时当戊寅疠疫之后,士民之遭丧者,多畏避不得成服,公援据礼教为文晓谕,兼具节目,其已往误为追成服者,则使之一依《朱子答曾无疑书》计成服日数,除服其间,忌日别设祭奠,告以退行二祥之意,期、大功则计日除服,缌、小功则送葬过虞而后除之,州中人士争相感悟,谬习一变,他旁邑来取法焉。

辛巳,以掌令召还,前后凡九拜是职,皆不就。癸未,拜三陟府使,在东海之滨,俗扑卤无文,公捐官财创书堂,手定学规二十一条,择邑子之良,日亲讲授而课督之,文风为之一新。

乙酉,以执义召还。冬,有传禅之命,公疏请反汗,兼陈治心治病之说,曰:“劳悴则生病,倦怠则思逸,自是古今恒情之通患,亦不过不以心为主宰之致也。是以古之圣贤,不但治心之方为然,虽于治病之际,罔不以守养为急务。论其用心之法,必也节捐其嗜欲,而血气充完,不役于耳目,而使心志虚闲。操存收敛之功,又在身心顺适之境,日往月来,神功默运,阳刚既胜,阴沴自消,真元内扛,外邪退听,何必释天位舍大宝,就闲静省事务,然后方可为治病之良方耶?昔周公之告成王:‘以严恭寅畏,不敢荒宁,克自抑畏,为先哲王曁周文王享国永年之效。’如使忧勤足以召疾,兢业足以损性,则之君,何以享耆耋之年?周公之圣,亦何以劝勉于其君哉?”上优批答之。

丙戌,复拜掌乐院正,俄因李公寅烨筵白,升长湍府使,移忠清道观察使,皆不赴。八月,除工曹参议。九月,除同副承旨。戊子,又除承旨。辛卯,公年七十,以长子台佐侍从,恩例陞嘉善阶,即除汉城府右尹。壬辰,除工曹参判、右尹,又除工曹参判,癸巳,除刑曹参判,俱不拜。甲午,上再受群臣进宴,下别谕进参,公上章辞以老病。

丁酉七月,上有独对,举国惊惶。公时无职名,而闻而惊愕,遂构疏将上之。家人或以不在其位谏止,公答曰:“吾年且八十,受国厚恩,尽言而死,复何憾也?”乃令家僮直呈政院。

其疏曰:“日昨引接大臣,随下备忘,特令王世子听政。臣窃伏乡庐得接邸报,私语于心曰:‘静摄今可专精,机务亦得无滞,深合于大圣人随宜变通之道矣。’既又闻赐对之时,责备东宫,至有未安之教,道路流闻,莫不惊惑。臣于病伏垂死中,耳剽其一二,不敢遽信,曰:‘我殿下叡圣冠古,夫岂有此?此必讹传也。’继闻玉堂、宪府之臣,相继陈章,有所论列,则所闻若非虚传。

殿下何为而有此言也?伏念王世子仁孝并至,问学夙茂,养德三十年,仁声仁闻,沦浃人肌髓,一国含生之类,莫不为之延颈愿死。昔在仁显圣后宾天之后,海昌尉吴泰周为臣言曰:‘世子于殡肂攀擗之际,泣涕如雨,哀动傍人,仍为之感叹不已。’臣闻此怆咽,继之以喜幸曰:‘孝者,百行之源,圣德何加于孝?我储君之诚孝如此,实宗社万年之福。’且念辛巳以后,东宫所处,可谓极难言之境,至难处之地,而宫庭冾融泄之欢,闾巷绝几微之言,此其至德纯行,必有大过人者。中外臣庶之感悦无极者,尤在于斯,今日云云之教忽下,万万意象梦寐之外,群下之震惊、人心之波荡,当如何哉?以我东宫仁孝之出天、行谊之绝人如彼,而我殿下至仁以覆之,至明以临之,宁有他虑于其间哉?然王言如纶,其出如綍,言语之传,易致翻误,殿下于是乎盖失言矣。

李泌之告唐宗曰:‘愿陞下从容数日,勿露此意,必知太子之无他也。’臣每览及此,未尝不掩卷流涕,悲储皇之怵迫,感贤相之忠恳也。呜呼!父子,天性也;太子,天下之本也。虽因一时喜怒之发,未暇裁量,不及恕察,有所咎责,终能平心夷气,审思细究,则内以慈爱之天,蔼然自形;外以祸乱之虑,怵然经心。夫是之故,虽以德宗之下等人,不一日而回悟,父子俱全,君臣俱休,况以殿下之高出百王,其于处此也,岂不绰有馀裕,出寻常万万哉?今日之事,虽与彼差殊,倘殿下复取《唐史》,虚心细阅,则必有恻感于渊衷者矣。

今幸纳用诸大臣之言,已有备忘之成命,考例举行,当在不日。其于参决承禀之际,惟愿从容宽假,至诚启佑贻燕之谟,靡不用极,以基亿万年无疆之图。且于大小凡百,尽意扶护,无使有分毫不安之端,益光止慈之仁,夬降明旨,深陈悔悟之意,以解臣民之惑,以镇中外之情,则岂惟亿兆生灵之所感叹钦服?宗庙陟降之灵,亦必悦豫于冥冥之中矣。”上优批答之。时闻公疏辞者,莫不吐舌惊叹,谓:“必有大何。”批下,人心始定,又莫不相贺,仰颂容受之圣德。

戊戌,惠陵昇遐,以服制服色事,礼官再承命来问,皆辞谢不敢对。公年已望八,而神气康旺,至十二月五日,偶示惫,至夜气息渐微,急进药物,则曰:“无益。”至六日晓,翛然而逝,享年七十七。临绝称《小学》者再,无他语矣。是夜,白气起于寝室,弥亘于天,晃明如火光,一村皆惊。己亥二月,窆于振威县北未向之原。

公天资温粹,德容端重,外则宽和,中实刚正,见识透悟,施措精审。自在少日已致严于义利之辨,在谪以后尤专意于性理之学,于《大学》一书用工最多,如正心章传文兼体用等说,实发先儒之所未发。其为学专以精思为先,实践为务,凡遇义理之可穷者,精粗、本末、巨细、曲折从头理会,思之又思,至剥皮彻底乃已。又必优游涵泳,从容体验,用工既熟,门路端的,躬行心得,盖有己所独知之妙。常曰:“吾于穷格之事,常用血战工夫。学者贵于自得,不能自得而只依古人说话,则终非己有。”

晩年以来,尤用力于礼学,凡于经曲情文,靡不讲贯。上自《仪礼》、《戴记》至、我东诸儒礼说,潜心玩绎,参互照勘,至忘寝食者三月,而须发尽白。卿士大夫遇有吉凶疑变,皆以公为归,公为推究源流,详证而明晓之,人服其确论。尝以斩衰练后,绖带布葛之变,即齐斩之大分,而《备要》图式皆著用布为失礼意,与明斋尹公往复讲证,著为定论。

性至孝,笃于友睦,居忧不脱衰绖,苫块餰疏,一遵古礼,每当先讳,号痛若初丧。或不与祭,设位号哭,坐而达曙,笃老犹不废。亲尽先墓,别储财谷,用备春秋享祀。二嫂二姊皆年老穷居,奉承护养,出于至诚。甥女当婚,鬻宅助需。乡族穷贫者,皆仰哺恤,家妇之闺门之内,肃雍如也。

雅尚俭素,居处飮食,苟完则止,虽年少妇女,亦不敢以炫服见。常以推恕为主,待人接物,莫不以一恕字将之,责己周而责人廉。善善长而恶恶短,如闻人深苛之论,则辄为之愀然不乐。尤以近名为耻,病世之儒者标置太高,声誉太过。平居恂恂,自视歉然,不为矫激厓异之行,以惊俗衒世。谦恭退让,诚意蔼然粹盎,举止徐泰,表里如一。常曰:“老来自觉天机深而嗜欲浅。”

其于出处,辞内辞尊,恬然进取。人有问者,辄曰:“吾即一荫官耳。匪分官秩,不可冒承。独以世禄之臣,义同休戚。”其爱君忧国,不以退处有间,每眷眷于破党私销朋比,曰:“朋党不破,则风俗无由得好,纪纲无由得立,人心无由正,仕路无由清,士夫之廉耻无以养,民生之困悴无以救,惟有日就危亡耳。若究其源,不过曰争名利,一分救正之道,只宜弃其细过,偕之大道,忘彼此,公爵禄,毋使有忮恚怨恨之心。凡今之仕于朝者,虽不能出谋发虑,尊主庇民,亦岂忍推波助澜,祸家而亡国也?”至于士林争端、左右是非,未尝不明白劈开,而对人绝不论,说曰:“此事在学者,元非身心工夫。在国家实为乱亡根柢,宁欲置而不论也。”

与人交恩谊两尽,一推以诚忠告衎衎。戊辰,玄石朴公以吏判赴召也,贻书力挽曰:“自古儒者进退,虽非一道,举其大要而言之,不过曰度时量力,而当局异于傍观,做时不如说时。此在门下正宜预讲而深思之。”仍反复其所以然。朴公果甫入即迸出。明谷崔公之以《礼记类编》辨论也,又以长牍劝其引服,崔公亦不能用,后果大困讆言,识者服公先见。

其论学也,尝曰:“学者贵于心诚而志笃,志不笃,则其学也慢;心不诚,则其善也伪。然初学之士亦难一朝责其诚笃,惟日日奋励,勿忘勿助,积之之久,自有所得。”又曰:“礼学固不可不勉,特一有司职耳。其视性理工夫,实有缓急先后之序,须先读《小学》、《心经》、《近思录》诸书,培其根本,寻其路头,然后遍及《四书》、《五经》、等书,如有馀力,始及于礼未晩也。”

其论道德之渊源、先哲之本末,每摧退陶李文纯公海东朱子。又就玄石所撰《东儒师友录》,多所证定。凡于诸贤之出处、言议之高下粹驳,考论精密,评品明确。逮至末年勘定愈晰,而未尝出示于人。平生不事著述,尤不喜为诗文,有论辨经说、答问疑礼二十馀卷藏于家。

夫人潘南朴氏,礼曹参判、赠赞成世模女。生四男三女:男长台佐,文科,今工曹判书;次鼎佐,府使;次衡佐,监司;次景佐,早殁。女长适赠左赞成朴恒汉,次适权爕,次适府使元命龟。判书娶监司赠领议政洪得禹女,生宗城,修撰;宗恒,进士。女适判官尹熙启、进士申濩。府使初娶掌令柳㝚女,再娶朴信阜女,生宗周,早殁;宗喆宗迪宗烨。女适郡守权圣重洪启成宋廷璟。监司初娶牧使尹趾庆女,再娶沈寿益女,生宗白,奉教;宗德宗翼。女幼。出男民秀,郡守;文秀,监司。女适李匡运出男景夏,进士;景游。女适赵载浩。内外孙曾多,不能尽记。

呜呼!文忠公家法,正大光明,子孙多淑哲,公既早袭先懿,因陵而高,其于为学,资本深矣。又其日章之德,不染文为,专用力于内,既诚既正,若可以措诸治平。其躬行心得之符,有非世儒侈于名而窳于用者比矣。然公不以林樊自晦,而以世荫自将,此其为真隐也欤!

小子虽获私于公,愚蒙弊陋,曷足窥阃域而发挥之?惟闻于先辈,则有楸谷郑公所称“正学功醇,高山道尊”,晩静徐公所称“操履纯笃,每谓师表者,世无异评”。观于此,可以定公矣。始公卒,用故相赵公泰亿状,得谥忠敬,公议颇病其不称于德。今上四年,筵臣建言:“请改谥以著壹惠。”上可之。谨就旧状稍加存削,牒太常氏议所谥。

赵师锡墓碣铭

赵泰亿

我叔父左议政忠宪公之葬,法应立碑神道,而公遗戒曰:“丧毋奢,祭毋丰,毋求挽于人,毋请谥于朝,毋乞铭立碑,但子弟麤记生卒,足矣。”诸孤谨守戒,罔敢违。顾因筵臣陈白,有旨赐谥,则不敢辞。乃者长胤观察公在关西营,治石将刻,不碑而碣,且命泰亿曰:“尔其为文,毋敢或溢。”泰亿起而拜曰:“所惧不文,安敢有溢?”

惟我肇籍杨州,鼻祖高丽判中枢。入我朝,有讳末生,领中枢,谥文刚。厥后代有簪绅,六世而至讳,赠左赞成,寔公曾祖。祖讳存性,知敦宁,谥昭敏;考讳启远,刑曹判书,谥忠靖,两世俱赠上相,世济忠勤,为时名臣。妣申氏,领议政、文贞公女,生五子,公即第四。忠靖公理冤狱,有阴德,得异梦而生公。

公讳师锡,字公举,号晩悔,又号晩休,或称香山,或称萝溪。幼俊伟有器度。九岁,赋喜雨,诗曰:“苍生喜雨来,我喜苍生喜。”公舅东淮公奇之曰:“此宰相语。”游场屋有盛名。

庚子,中进士。壬寅,擢大科,由槐院,历注书。丙午,入史局为检阅,至奉教、兼说书。庚戌,丁外艰。服阕,升典籍,历兵曹郞、两司春坊,试士于岭南。癸丑,傧东莱,入玉堂为副校理、献纳,吏曹郞兼带,皆极选。

甲寅,显庙上宾,以都监劳陞通政。乙卯,出莅水原府,时宰忌公,大得军民心,移授黄海监司,实远之也。丙辰,递拜户曹参议。丁巳,递承旨,久处郊墅,屡不赴除命。秋,拜江原监司。戊午春,以臬时擅赈义仓,编配高阳,会有赦,道臣以未至配不放。上责道臣,特放公。俄已特叙拜承旨,递为忠清水使,寻以微文削职,军卒立碑思之。己未,特叙擢拜京畿监司。

庚申改纪,首拜吏曹参判、兼守御使,俄陞资宪,充节使,不果行。以知中枢差傧,使赴龙湾还。辛酉,升正宪。壬戌,留守江都。癸亥冬,赴。甲子,还,升崇政。丙寅,升崇禄,又当书玉册,升辅国,而故辞不书。凡七年之间,为礼判者四,户判者二,兵判者一,参赞者四,判尹者二,都宪则八,间为知敦宁,兼带则经筵、史馆、摠府,而禁府则至判事,提调则槐院、筹司、宗庙、禁卫、司仆、医院、译院、内赡、归厚,而或多屡兼者。

丁卯,由吏判,拜右议政,中流言去位。上洞烛其诬,恩礼益笃。戊辰,拜左议政,尽诚召致,乃已。己巳春,递拜判敦宁。前之为流言者,情状毕露,洪致祥李师命等并首实伏辜,冤诬悉白,人情胥快。寻拜领敦宁。辛未,又为党人所诬,遂有固城之行,此公之始末也。

其在史局,显庙以事窜七谏臣,又谴责争执者,命史官勿书。公曰:“君举必书,不敢废。”上益怒,公犹不辍书,命罢职,俄又命勿罢。自后眷待多殊异,公之受知两朝始此。

其在台阁,请窜赵嗣基,削黜吴挺昌,而李翔尹公敬教论相被罪,李公敏迪论事补外,公并争之。宪臣有以一日再启被特罢者,公曰:“君上有过,虽一日十启可也。台阁论事,岂有定例?”言甚激切,人称有诤臣风。

其傧也,尝请移馆熊川,朝廷不许。跳出馆至莱府,肆喝前傧,官不能禁。公至则责其违约阑出,理晓而威慑之。卒以计移馆草梁,南衅遂寝。

显庙每见公状奏明该,嘉奖不已。属有海防虞,命选从臣分巡三南。上曰:“湖南尤重,非赵某莫可。”其差遣之,会以国恤不果行。

其在政院,湖南杨梦举疏请追夺郑松江官爵,公启曰:“郑澈伸冤复官,馀五十年。今宜痛斥此言。”右僚权瑎入对,与玉堂吴始大等力攻公启。上特召公问之,公历陈伸复事甚晰,上大悟,严斥梦举

公乞省墓,则特给浇奠床,异恩也。及其再入,尤斋宋公方栫棘,时议欲告庙加罪。公上疏痛陈党人情状,疏到政院,时相故启递之。其为宗伯,值翼陵昇遐,疑文变礼,斟酌而善处之。又论礼得宜,识者韪之。屡因灾陈戒,请革弊政、修旧章、饬海防、缮甲兵,极论宫庄、主第事。又论户布法不可行、禁卫营当罢状。

其管守御,练卒峙糇,军情懽然,而力避戎权,遂出江都,置廨列墩,增船甲津,蠲民役,兴文教,士民碑以颂惠,上亦赐马褒之。在道闻明圣王后讣,日六哭白衣以行。人始禁之,卒乃感叹。

为宪长也,执义韩泰东言事被削黜,公与谏院官合箚争之。长本兵,则振拔淹滞,请托不行。及为吏判,深忧朝论携贰,意欲调和保合,将以建白施行。未几拜相。拜相之日,屡命加卜,而终属公,事同特简,公益奋励图酬。闵镇周李秀彦等以屡卜为言,公固已不安,而及流言闯发,自伤所遭不幸,无复当世意。既力辞得递,出江榭,转向香山别墅。及金万重以流言闻,公始陈疏吁冤,辞极痛切,上开释备至。及幸长陵,三遣史官特谕公诣行殿,公不敢赴,席稿路次,上为驻驾,命白衣入谒,面谕勤挚。又赐批曰:“卿之被诬,不惟寡昧所知,天地鬼神实所监临。”

诸大臣又劝上必致公,公归坡江。明年春,被重卜,固辞不起,则特遣都承旨任相元、礼曹判书南龙翼恳谕勉出,实旷世异数也。会玄石朴公论近宗事,遭严旨去朝,南相九万吕相圣齐争之,并栫棘北塞,三司皆被谴,举朝忧惧,皆望公一入。公既迫于恩命,又忧念国事。七月,乃舁病入朝。上即赐对,命两宦扶掖,慰谕甚至。公极言:“之特授提举,宜亟收还,两相窜谪,宜亟放释。”缕缕陈白,涕随言零。上赐答温谆,而犹靳允从。又言:“闵镇周久废,金万重被窜,皆以臣故,臣实不安。”又言:“二三大臣在野者,宜加敦召。”自是至冬,登对者五,上箚者六,而随事尽言,诚意恳笃,其论两相事,不避烦复,或遭严教而不止。及两相宥还,言事诸臣收叙,则公为贺圣德有光,仍请两相甄叙。

宪臣李益寿等以后宫母乘屋轿入阙,逮治其奴,上怒命中官栲掠宪吏。公既箚又对,涕泣极谏,语无回避。观者竦然,上亦改容谢之,显示悔意,召益寿等褒其直,宪吏死者,命加恤典。公又申戒:“愿勿贰过。”上优答之,然前后所言,多上所厌闻者,人皆为公危之。间治妖僧吕还狱及朴业贵狱,专主平反,无所枉滥。徽陵昇遐,为摠护使,因山毕,归意遂决。既辞递而时事大变,公遭严旨出城,胥命久之,还香山

两贤将黜文庙享,叹曰:“我虽俟罪,不可不言。”上箚谏之,严批又下,复归坡江。俄闻坤位且倾,草疏将争之。李相尚真要与公入参廷请,公夜冒雨疾驰,到延曙驿闻处分已定,廷请半日而罢,又命上疏者逆律论。公初既不得疏,又不及廷请,痛冤悲泣,无以自伸,遂上箚请伏不匡之刑,箚入十三日,始命勿辞。公自是痛恨欲无生,作《长门宫》诗以寓怀焉。冬,省墓于全义,仍留经岁。

庚午,为贺春宫册礼,与在野诸相,并到城外陈疏。他相并令入来,于公止命勿待罪,公惶恐不敢入,礼成归坡江。翌年秋,党人嗾诸台论公以不参贺班为案,又谓与金清城锡胄最善,捏造罪名,合启请罢,又请极边远窜。上初命中道付处,因玉堂箚从之,配固城。是时三司并被权凶驱使,独执义李万龄挺立不从,至被削黜。固城地远恶,子弟忧泣,公夷然笑曰:“吾受两朝恩遇,不能死于己巳,天其假手于人乎!”在谪三年,啸咏自适,神气不损。

癸酉冬,得风疾,十二月二十四日卒于葛川鵩舍,享年六十二。呜呼痛哉!疾革,命诸子曰:“我死,必返榇全义,葬必毋远先茔。”诸孤奉丧还全义。甲戌三月,葬于大兴葛申亥坐原。三南人士赴吊者,至千百人,或有不知面而操文致哀者。既葬甫旬日,上赫然更化,首命复公官致祭,又命给三年廪俸。台臣白公冤,论窜合启台官洪重铉金汝键李东根等,上亦示追悔愍悼之意焉。

公风姿魁杰,宇量渊宏。平居庄毅,俨然若思,思虑深远,人莫能窥测。自在韦布,已有公辅望,及遭遇两朝,感激殊知,殚竭忠智,劳绩茂著。庚申以后,身担军国重务,一意奉公,常戒盛满,未尝久处权要,尤严于律己。政先节用,所莅库庾充羡,以此党人谋中公者,按簿巧觅,卒不得毫毛事。壬、癸以来,朝论渐岐,清城欲裁抑年少之峻激者,公曰:“不可求以镇靖,恐益溃裂。”公且不能自安,后果如公言。清城至作诗示悔,人乃服公先见。

洎蒙特擢入相,思欲设施更张,以裨世道,不幸获讟逊野,未克展布素蕰。及戊辰重入,天心已变,时象可愕,公亦知其不可奈何,而犹且有怀必陈,尽诚匡救,扶贤相,抑宠宗,培忠直之气,杜僭逾之渐,正色直谏,忠义激烈,卒至颠沛而不悔,此可以观公之大节矣。

至若孝友,根于天性,丧祭尽其诚敬。慕父母老而不衰,语及必流涕呜咽。尝侍仲兄观察公疾,目不交睫者数月,观察公叹曰:“吾弟友爱至矣。”视诸侄如子,遇宗族有恩,穷苦者赴之如家,养育而冠娶者甚多。及公丧,无服而服功缌者,至数十人。然此在公为细节,可略也。

素嗜书,手不释卷。早以词赋有名,为文长于论事,章箚明畅恳至。有诗文若干卷藏于家。

夫人权氏安东大姓,承旨孙,进士、赠承旨女,崔承旨有海外孙女也。有淑德懿行,忠靖公尝称佳妇。公亦曰:“吾历职内外数十年,无大玷污,繄夫人是赖。”后公一岁生,先公五年卒。始葬坡山,终祔于公墓。

泰老,即观察公;次泰耉,原任吏曹判书;次泰耆,进士,方任南平县监。女适学生尹宰。观察娶副提学尹敬教女,无子。判书娶应教李有相女,生彦彬,为观察后。后娶县监李观成女,生献彬显彬,女朴师俭金东赫,馀幼。南平娶牧使沈益相女,生汉彬,女李夏宅,馀幼。有继子尚衡彦彬荣集,女幼。尚衡子女并幼。

小子幼而孤,仰公如父。癸酉,中小试,谒公于固城,公曰:“不出四五年,汝必登第,恨吾不能见。”是岁公弃子侄,居五年,小子登第,公言果验,而小子之痛益甚焉。今当泚笔,哀不能文。昔柳柳州纪其叔父墓版,实借宗人之辞,若吾叔父事行,昭载国史,赫赫照人耳目,非若柳殿中之潜微,虽不借人言,宜若无嫌。遂据实而为之铭。铭曰:

猗嗟叔父,德宇孔硕。舆人有诵,譬公柱石。显庙器公,将以大用。嗣王受之,所托惟重。托重伊何?乃将乃相。公惟感励,益奋忠亮。嘉谟远猷,载赞经纶。有谗者口,如蜮伺人。乌能害公?适菑于身。凡世奸憸,迄可少戢。胡彼党人,又复潝潝?挤公海,自为得计。天道好还,曾不数岁。朋邪奚益?迸投荒裔。所悲叔父,抱冤长逝。貤官命祭,顾亦何逮?公身则厄,公德靡玷。匡君卫贤,抑幸防僭。谔谔昌言,有光汗青。虽有善毁,曷掩公名?小子文俚,辞则匪私。凡百后人,尚考于玆。

李箕洪墓碣铭

权尚夏

往在光海癸丑,贼臣等倡仇母之论,彝伦斁塞,宗室龟川君抗议叫阁,窜逐南荒。洎今上己巳,凶人大运等构煽大祸,坤殿逊位,时则龟川之曾孙箕畴吴公斗寅等上章力争。逮尤庵宋文正先生以三朝宾师,不免于及,则又率同门士四十馀人伏阙丐命,远谪北塞,人皆啧啧叹曰:“是何纯刚至正之气,萃于公祖孙也?”

箕畴是公初名,后改箕洪,字汝九。我中宗大王别子德阳君之五代孙也。德阳之孙,即龟川,谥忠肃忠肃蓬山君炯信蓬山君生副司果讳,寔公之考也。妣砺山宋氏,其考郡守也。公在娠,宋夫人有异梦。以崇祯辛巳丑月四日生。

颖悟超群儿。稍长就师,数年间读尽《四书》、《二经》。弱冠有意为己之学,从李耻庵之濂讲《小学》、《心经》、《近思》等书,李公亟称之。乙巳,始拜同春先生怀德,闻为学之要。又请业于尤庵先生质《近思》、《通书》、太极图疑义,仍问丁丑后应举当否。先生曰:“朱夫子当南渡后,亦尝应举,盖志在复仇也。今若以夫子之心为心,应举何妨?”公服应不忘。

某年,一入试围中发解,及赴覆试,事有不如意者,折券而出,遂不复就。同春先生闻之,谓能知取舍轻重之分,寄书称道。又答公论性诸说曰:“妙年见识已如此,他日成就,何可量也?”

庚戌,宋夫人疾谻,公八月不解带,及丧致毁几不全。甲寅,与同门诸人讼尤庵冤,及先生窜北亦如之。仍入加平峡中,杜门谢世,学者颇从之。丁巳,告庙启发,公袖疏诣阙,闻上意洞烛群凶敛缩,遂不上。庚申,更化,公卿多荐公学行,声闻益播。冬,丁外艰。翌年,又居蓬山公忧,哀慕如一,而礼制无憾。服除,大臣又荐经明行修。丁卯,授孝陵参奉,公念宗戚之臣,义与岩穴有别,遂应命。

无何罗良佐上疏侮辱尤庵,公欲辨之,自斋所即入京,有掣肘势不果,仍呈病递职。盖自尹拯背师之后,人心大异于前,公不胜慨惋,屡以书开晓于士友间,至于玄石朴公,则又责其待之不严焉。

戊辰春,朝廷选经学士,使入筵席,公与焉。己巳,除司圃别检,不就。时世道又大变,尤庵栫棘于济州,已而又请拿鞫蒙允。公涕泣悲愤,不忍含默,时火色弥天,一言出口,家族立碎,亲党交谒更谏,而公不听,曰:“今师门祸惨,吾岂忍爱死?”疏上,上下备忘极严,遂配会宁,人莫不代怖,而公怡然就道。到镜城尤庵受后命,失声大恸,如不欲生。到配端居静坐,惟以书籍日孜孜焉。士有来学者,随才而应之。边俗昧于礼,闻公言而丕变者多矣。

辛未,疏决,上特举公名曰:“为师讼冤,其令减等。”遂降为徒。癸酉,放还。甲戌,上大觉悟,朝著始清明。铨长请收用为儒贤得罪者,上又曰:“其谓李某等耶?亟令西叙。”时玄石在朝,欲汲引遗逸,称公为宿望。公又被宰相荐,拜侍讲院谘议,累疏辞,上批隆重。乙亥,升主宗簿簿,谢恩即递。丙子,朝家选世子书筵官,公又与焉,上疏辞,优批不许,且以别谕促召,会以台言罢之。盖台官之意,别有所指,非在于公,而公则以是固辞焉。未几,除司宪府持平,累疏辞递。

寻为通川县监,公念古人辞内居外之义,遂拜命。时岁大饥,道殣相望,公竭诚呴抚,所全活甚多。又留心教化,择子弟之秀者,聚而教之,如明道晋城之为,一境风动。丁丑,以方伯亲嫌递归,士民树石追思。戊寅,除掌令,累疏递。后二年,亦然。俄拜清风府使,其政教如通川时。

壬午,以掌令承召,因辞疏极陈恤民之要,而以人主之正心术、立纪纲为本。又请蠲民间逋粜,又请大同及军布依详定减升数。又请复良民从母役之法,批曰:“忧爱进言,予用嘉尚,可不休念焉?”公又辞不赴,遂定居于延丰文山,以为终老计。又筑一小亭于县东仁智洞,扁以寿乐,倘佯其间,盖取朋游之乐与夫水石之胜也。又以暇日入华阳洞,拜老先生遗像,又行享事于皇祠,以寓感恸之怀。

癸未,升执义。时有李厦成之疏,诬毁尤庵甚惨。公疏辨被诬本末,上优批,再疏乃递。甲申,再为执义,疏略曰:“臣窃伏闻殿下追思神宗皇帝万世不忘之盛德,既下立庙之议,又行坛祀之礼,凡在含生孰不感泣?臣妄揣圣上之志,不但在于此而已。将见继此而以图尊之实者,靡不用极。”因节尤庵丁卯疏以进。答曰:“陈戒殊切,可不加意。”仍留疏不下,再疏又陈去己私、恢公道之意,上亦嘉纳。自此至丁亥,凡六为执义,一为掌乐正,皆不就。然大谏洪万朝之疏,论及尤庵语不逊,修撰蔡明胤亦上疏侵辱两贤。公因辞疏辨之,上皆优批。

戊子冬,感疾颇弥留。腊月初三日是丧馀,病不能与祭,犹强起盥洗,向庙大恸。由是病遂革,以戌时终,寿六十八。越明年二月,葬于杨州台山,其原向未,蓬山墓在其上。

淑人潘南朴氏,通德郞世埙之女,冶川先生之五代孙也。生先公一年,殁先公七年,与公同茔。端重寡言,事舅姑能孝,奉君子无违礼。随公之两邑,一毫未尝累公,妇德咸宜。

有四男:蓍显蓍先蓍定,生员;蓍圣。二女:适进士金有庆郑泰河蓍显无子,以蓍先次子允济为后。二女:元一揆尹𠢳蓍先民济,女崔命杰,馀幼。蓍定弘济,馀幼。蓍圣男女皆幼。金婿汉明,女李希益兪直基郑婿男女皆幼。内外曾玄幷几人。

公天资乐易,而处事刚方。早有向里之工,又得大贤为依归,故立心制行,粹然一出于正。性至孝,常怀风树之痛,每遇官,供甘旨有,馀则必涕下。居家有隐德至行,实多人所不及处。有庶母难事,能以诚感化。三弟早亡,抚恤孤寡必诚。推以至于党族,曲有恩意,咸得其欢心。待人不设畦畛,虽严师畏友,无有所隐。尚俭约,厌纷华,于一切世味泊如也。每净扫一室,清坐终日,气像闲雅,翛然有出尘之想也。

其为学,穷硏实践,内外交致。于诸书,用力益专。尤庵先生尝与公论学,而曰:“不意临死之年,乃得吾汝九,与论此事,非少幸也。”及在海上,贻书告诀于门人,仍以箚疑之修,求助于公,其相与之深,可见也。公尝问终身可行之道,先生曰:“天地之所以生万物、圣人之所以应万事,直而已矣,此朱夫子易箦时诲门人者也。盍勉之哉?”公寻常体行,在北时遂名其所居室曰直斋。学者因以是为号。有文稿若干卷、《自省编》、《为学方续》等书藏于家。

噫!老先生之所以教人者,如时雨之化,一世之人,孰不霑濡?而至今门下诸人,靡有少承厥志者,独公能不负直字之训,其所树立若是其炳然,以不坠名祖之家传,而益有光焉。呜呼贤矣哉!

公不鄙余卤莽,猥以道义相许与。近又密迩从游,数相讲劘,知公之久而服公之深者,宜莫如余也。今诸孤来乞墓文,顾何忍以不文辞?遂为之铭。铭曰:

大哉尤翁晦父嫡,相传有符一字直。公闻厥旨煞用力,用之伊何明诚学。施于民社人诵蘖,肥遁丘樊介如石。惟彼卓节岁寒柏,令闻长世继忠肃

尹明运墓碣铭

权尚夏

我同门友,有尹汝会者,盖观其平居粥粥若无能,常有退人一步、低人一头底意象,而及其遇患乱,其刚铁石。当己巳祸作,外舅李公庆昌谓公曰:“目前之祸机方煽,何可自蹈?”公笑曰:“义不可免,则祸不足恤。”李公叹其有守,不复言。若是者,当于古人中求,非衰世人,岂非有得于我师门正直规模者耶?

公讳明运汝会其字也。坡平,以高丽太师莘达为上祖,而有侍中,以德业致大名。后九世,世有大官,入我朝,坡平君,官崇政、冢宰。高祖讳仁涵,号竹斋,官参判;曾祖讳弘立,典籍、赠都承旨;祖讳惟健,进士、赠参判,值光海朝,笃学不仕。考讳飞卿,官参判。先是,尹善道构祸斯文,公居言地,以“诬人以逆,当施反坐律”,力争之,世以直言称。妣李氏,佐郞九渊女,牧隐之后。聪敏强记,略通经史,辨论古今,得失鲜不中理。

公生于崇祯壬午,卒于戊戌月日,得年七十七。公与伯氏真宝公受业于尤斋宋先生,侪友咸推与焉。肃宗大王初即位,先生以礼论为党所构诬,自北南迁,祸将不测。门人宋尚敏进《论礼》册子,大忤群凶,竟死桁杨,暴尸金吾门三日。公实与闻册子事,不忍其无人收尸,与尹公以健匿尸于山谷间,以殓瘗之,人皆义之。

是时先生门人尹拯惑志于,仇视师门,及其徒稍贰于先生,则乃敢乘机闯发,诬先生无忌惮。公与为近宗人,且有世好,恶其背师无状,绝其旧好,同韩公圣辅上辨疏痛斥之。己巳,时事大变,圣母迁私第,两贤黜圣庑,凶徒之构罪先生日益急。公叹曰:“此岂仕宦时耶?”亟申状不仕,即与同门人疏暴师诬。上怒益深,先生竟被后命,遂同诸生伏阙号泣,盖用己卯故事也。乃以素带加麻,服先生。

吏曹承上命,书启不仕诸人,上特下备忘曰:“曾前不仕之类,虽不可一一追论,而至于某,则不仕翌日旋参于李箕畴之疏,其不仕之显显有意,可知。轻蔑朝廷之罪,不可不从重科断,以为惩一励百之地。”拿问。是时,希载之母舅尹姓者,起于贾竖,与公为官一署。公之不仕,盖亦鄙其作僚。彼辈以此嗛怒,至是遽有此事,知旧莫不危之。

及勘谪,贼时判金吾吓之曰:“上怒方深,不可以邑配。”公素孤贫,无可依投地,李公叔固先已弃官归海美乡庐,移书公曰:“于我乎馆,朋友义也。”公遂以谪焉,托李公眠食,与李公相对,慨伤时事,惟寄意杯酌。自世祸之后,士友多落南,之间,便一水南北矣。与数四会意者,兴至觅酒相呼唤,入伽倻丹丘,或倘佯数日,悠然若将终身焉。

甲戌四月,上悔前之为,克返坤位,追复宋先生官爵。是月,用筵臣言,首叙公为宣陵参奉。公登庚申别荐,甲子,筮仕,在参下,凡三罢官而四除职,由奉事、直长,己卯,始陞内资主簿。自此所历,禁府都事、新宁县监、掌隶院司议、江华经历、掌院别提、尚衣佥正、广兴守、司宰佥正。

其为新宁也,新经大饥疫,萧然如兵燹后。公至曰:“如人大病才去,惟安养可苏。”为政主简静无扰。又曰:“民固赤子,而吏亦人也。惟威明以莅之,不至害民而已,虐之则不可。”又曰:“世之蠲正赋以干誉者,固不可,若为民怨之甚者,亦不可无变。”县自大饥后,粜谷之逋欠虽多,不忍征及邻族,捐俸累百石补欠,取案火之。

岁时具米肉,赐境之老人,春和设宴以礼之。访家贫无以嫁娶者,助资俾不失时。学子与武士各以所业程督,月终课其最,赏之以为劝。县东数区,旱卤废耕,为筑池,使民食其利。邑需旧例靠官吏贸直,不及其半,公以为:“为官而胁征于吏,吏不取之民,将何出?”乃悉心规度,设厅需用,罢勒贸之规。及归民无老少争道远将曰:“贤太守去矣。”莫不咨嗟涕泣。遂立生祠,以生朝吏民上下咸集祠庭,用荐牛酒,适有朝禁,更勒大石以思之。

公禀性和粹,宅心安静,规模简素勤慎,故对人寡言语,临事少计较,绝无虚夸浮浪之习,忿励残暴之容。操行不至刻苦,而惰慢不设于宴安之时,谐谑不及于到尔之友。家事屡空,而口不出求乞之言;仕路甚跲,而心不萌怨尤之意。其处家莅官人,初或不以为奇,而久则未尝不诚心悦服。尝有人之官于公之邻治,其父戒之曰:“汝每事就议于尹某,则自可寡过。”其平日见能于人,此亦可见其一段矣。

与季氏及宗侄凤仪终世同居,寒温饥饱、忧戚欣乐,少无物我之分。有疾病必亲抚,视得小物,必相与之。隆冾之乐,至老弥笃,人不得间焉。是以和愉之德,浃于一室,以至妯娌,相爱慕如同产,僮仆相和乐如亲戚,无嚚讼之风、争柝之言,盖其推之身而行之家者如此。

公尝以为:“吾年至而不能止,尚此潦倒于僚底者,只为贫资斗米耳。白首从仕,岂素志哉?”及凤九为养得一县,则公喜发于色曰:“吾可休矣。”居数日而卒,其平日雅意,可知矣。

初娶全州李氏广平大君之后,持平时馠之女。举一男凤辉,进士,直长。继娶和顺崔氏,左尹之曾孙,学生尔𪩘之女。举二男:凤威凤夔。三娶完山李氏恭靖大王之后,其考即李公庆昌也。举二男一女:凤九,县监;凤五,进士。申暻,其婿也。凤辉侧出二男:心海心浩凤威三男:心雄,进士;心准;一幼。凤夔一男心泳,二女幼。凤九一男,凤五一男二女,申暻一女,皆幼。心雄二男,亦幼。凤夔不胜丧,后公八月而亡。公之葬在交河治东支石村坐丁之原。二淑人葬于坡州泉岘鸣鹤山东负酉之原。

呜呼!利义祸福之际,虽世之自好者,及到手头,恇挠失措,殆不能自立,韪哉我汝会!死生在呼吸,略不动心,真所谓疾风之劲草也。时清之后,依旧退逊,终于下僚,安其淡泊,斯又难矣。况其中间起废,实与老先生同其伸屈,则亦足以定其平生。后之传党锢者,必有以公序之者矣。

若内行之纯笃,居官之廉谨,自来家法然也。噫!源深者流永,理固然矣。公之诸胤,士望蔚然,而县监君学识明透,侪流之期待远大。公之未食之报,天将大发于斯耶!当拭目而俟之。铭曰:

猗夫夫,如玉。劫火烧,不渝色。洎黄巴,世祸酷。众瑟缩,公奋作。鼓同志,婴颔尺。事罔极,守阙哭。锁圆扉,窜海曲。斯文变,宗门出。不少饶,如距夺。士服义,咸吐舌。此其大,馀可识。故人铭,笔不怍。

李炳墓碣铭

权尚夏

往在光海朝,艮翁李公以直言黜海岛,其清名亮节,至今耀人耳目。艮翁有孙曰进士,当己巳祸作,火色炎炎之中,率畿辅士数百人,伏阙抗疏,力辨两先生之受诬,坐谪端川,其卫斯文、幸世道者大矣。士大夫知与不知,莫不咨嗟叹息,以为:“有名祖风。”余常慕其义,而恨不得一接颜范,今公之胤重协,以公墓道之文见托,余何敢以不文辞?

按状公字文甫鸡林著姓,新罗开国功臣谒平之后也。入我朝,有曰诚中,谥靖顺,与伯兄政丞敬中、仲兄霁亭达衷、从叔益斋齐贤,俱以文章德业名。厥后世禄不替,有讳,赠领议政、月城府院君;讳惟一,判官、赠左赞成,寔公高、曾两世也。艮翁仁庙改玉,授持平、献纳,不就,卒官掌令。考讳仁实,以进士筮仕,卒官翊卫司司御。妣淑人庆州金氏,靖社功臣、持平、赠户曹判书、月城君元亮之女,以丙戌八月十七日,生公。

幼颖悟好学,不烦教督而业日进,尤长于诗,甚为一时侪流所推。戊申、乙卯,遭内外艰,执丧如礼。丁卯,补上庠,自是懒治时文。卜筑广陵之葛陂,日吟哦其中。屋前有双桧,除其下筑坛设席,客至与坐,话诗终晷而已。己巳,被谪,安之若命,略无几微见于色。秋,适大旱遇赦,归则谢迹公车,杜户家居,益无当世意。遂搬移居忠州先垄下,惟以讲授诸子为事。良辰美景,杖屦徜佯,有乐而忘老之意。甲戌正月二十六日,卒于正寝,得年四十九。

配恭人光州金氏,佐郞振元之女。贞静淑惠,甚有妇行。公丧,毁羸成疾,后三年丙子七月五日卒,寿五十五。有二男一女:男长重国,娶元鸣世女,出后公伯兄通德郞讳,先公一年夭。女未笄,后公一年夭。次男即谒文者,文科,方为修撰,娶大司谏洪禹宁女,有二男二女,俱幼。公初葬于忠州先茔下,夫人墓祔左,后改卜于某郡某向之原。

公资禀温厚,德宇和粹。恤姻亲,信朋友,接人诚意蔼如。其在端川,北土人士多从之学,及丧有服缞终三年者。平居简交游,罕言语,退然若䦱户之处子,而至其临大节仗大义,虽不能夺,观于己巳事,可知其一端矣。

呜呼!源远者流长,理之常也。公之树立,既有来历,而又有贤子克绍家学,妙年通籍,士望蔚然,公之不食之报,必将大发于后。休哉休哉!铭曰:

孙绳祖武义秋霜,士流钦诵姓名香。家传正学玉署郞,我撮其槪昭无央。

郑缵辉墓碣铭

李宜显

穷村郑公,讳缵辉,字景由迎日人。圃隐先生十一代孙也。曾祖,典签;祖云翰麻田郡守;考元征玄风县监。妣漆原尹氏,都事正基女。

生而颖秀,英迈绝人。三岁,母夫人戏示锦囊曰:“汝欲之乎?”即点头,遂与之。以赍日用物件,有索辄进,长老奇爱之。已荐遭内外艰,自痛罪逆,哀毁过节。待小母尽诚,无异亲子。

弱冠,束修尤庵先生门,尤庵奖许特深,期以远到。公尝以圃隐墓道无树为歉,请文于尤庵尤庵感公向先至诚,即许之,顾谓左人曰:“圃隐有孙矣。”平生潜心《大学》书,专精《心经》、《近思录》,世数门笃学士,公未尝不在其中。

辛酉,尤庵自海上还入对,举荐公甚力,老峯闵公鼎重亦同辞,遂除恭陵参奉。转奉事、直长,至主簿。由监察,出监连山县,三岁罢归。历平市令、军资判官、翊赞。又出监山阴县,亦三岁而归。景宗癸卯,卒于公州之丙舍,享年七十二,葬在镇岑

厥有二配。前配昌宁成氏,进士夏圣女,生二子:𨱇。二女:适申愈宋会源。后配庆州金氏,进士履贤女,生子,女适李匡济权熻

公尝谓吾以先荫登仕,若不守法奉公,是谓辱先。自为一命之官,即斤斤以绳墨自厉,毋敢分毫差忒。曁为县宰,尤律己绝私,一以束吏爱民、苏残祛弊为务。豪右詟伏不敢逞,一境安堵,至为之语曰:“昔有召父,今有郑母。”

尤严奉圣庙,必以肃敬将事。连山距师门近,频频往侍函丈,随事咨禀。尤庵有书奖之曰:“既奉文忠先生祠板,来莅两先生讲道之乡,此实斯文盛事。”又嘉公奉圣庙事曰:“今世此事灭裂,是不知慢神与虐民同科也。今闻吾友亦留意,甚知先正遗教之有在也。”

宋公奎濂为方伯,凡有疑狱,必归之公,尝待以优礼,后以“慈祥缜密,无愧循吏”,褒闻于朝。公之吏绩,固已播在中外,而亦不免燕岐之谪,此则尤庵被祸时事也。然以其为一时微眚,故凶党亦不得深哜,即被放还。

尤庵之赴谪耽罗,受命楚山,皆往迎中路。最恶尹拯之为人,以为恶浮邢恕,既与相绝,又劝从弟缵祖绝之。公笃信尤庵,晩年尤加慕用,见李厦成之构诬尤庵,尤愤疾之,欲上章力卞,以士论不齐而止。然其耿耿不但已也。因此除富平宰,而亦不赴。

后自山阴归,遂卜居于公州儒城,仍不复出,与缵祖同居,缵祖亦有学识非凡士也,相与讲磨不怠以为乐。公于尤庵门徒中,最与芝村李公善。于遂庵尊仰有加焉。

噫!公以大贤遗裔,服事华阳,江汉、秋阳之思,老而益切,一时士友,盖莫不推尚。则如公者,其可谓法门之修士,浇世之端人也夫!铭曰:

于惟郑公,出自忠义伯之家。其德孔嘉,其懿孔多。使后人称之曰吾见其孙,岂不为千载之姱?

朴权墓表

李畬

公讳,字衡圣密阳,系出新罗,世有冠冕。至左赞成讳,录清白吏,谥夷靖夷靖曾孙讳孝男,兵曹佐郞、赠吏曹判书,生讳𥴪海州牧使。生讳时璟原州牧使、赠吏曹判书,出后于从叔江界府使讳,寔公考也。妣安东金氏,府使寅亮女,以戊戌十二月初七日生公。公之在娠,判书公梦人赠以权衡曰:“当以此称物。”其命名之意以此。

幼而颖悟,受书未几,文理骤进。稍长,出游场屋,常居高等。壬戌,丁大夫人忧。服阕,捷甲子司马两场。丙寅,登第,选隶槐院,例陞典籍。时壬人颛国,公不乐在朝,欲自免归。会尹鑴夏济卢以益疏,论一边人,于《孝庙实录》中有不道语,上命考核,竟无实。大臣只请编配以益,公上疏言:“告人不轨,究核无实,则宜反其律,今以益略被罚,夏济自如,非国家常法。”且言:“赵嗣基诬辱先后,而不正其罪,以益嗣基启之也。”疏入,举朝汹怒,远窜公于理山。壬申,蒙放归蟾湖,耕钓养亲。

甲戌,更化,叙为兵曹佐郞,拜正言,请正张希载谋害国母之罪。乡儒朴尚䌹疏攻南相九万,上特命停举,公谓:“尚䌹虽狂妄,不宜摧折。”上批责特递。秋,复拜正言,论李义征六大罪,请正邦刑。选知制教,入玉堂为副修撰、校理。以书状官赴,还复拜修撰。奉命试士湖南,还连拜正言、持平、修撰、副校理。廉问岭南,奏对称旨。

丁丑,特拜同副承旨,旋出为东莱府使。戊寅,坐事罢,叙拜礼曹参议。公常病科场不严,至是上疏指论,言甚痛切,时议哗然,公不安在朝,力求外得仁川府使。秋,遭判书公忧。制除,连拜刑・礼参议、兵曹参知、判决事、大谏、吏议。癸未,拜黄海监司,未赴而递。由工议、承旨,出按岭南,翌年递还。累拜吏议、兼备局有司提调。

公方力避铨地,而校理朴弼明因事诋公,至谓患失。公遂归蟾湖,拜户、刑、吏议,皆不就。寻擢拜平安监司,公疏辞益恳。上赐批特隆,且斥弼明忘言,公不得已受命。丙戌,递即归乡。拜礼曹参判、大司谏、承文提调,皆辞,唯勉赴外职。是冬,按畿辅,逾年归。

戊子,留守江都。庚寅,递为刑、兵参判,旋又下乡。连以大谏、大成召,不赴。时海寇有声,朝廷欲探中消息,节使之行,既戒日而猝改谢恩之名,特举公为副价。人皆虞之,而公趣装趋朝,略无几微色辞。既使还,拜右尹。壬辰,人送重差,欲定北边疆界,事出意外,朝论汹扰。时公方启迁先墓,不待卒事,急召公为接伴。上引问:“何以接应?”公对以:“大事须禀定,而小事请从便宜。”上许之。公临机应变,动合事宜,而务以忠信,自接戒一行无示欺诈,差感悦,惟公言是从。卒能以白山之巓定为界限,是行也得地五百馀里。

还拜兵参、同义禁。秋,特拜刑曹判书。癸巳,呈递。夏,为远接使,还拜判尹,移大宪,辞递,俄拜兵判。甲午,移判吏曹。乙未,屡辞得递,拜礼判,未几,又移兵曹。公素有东冈之计,以归庵自号,未尝久于朝,而数年独贤,不敢告劳,逮迭长两铨,兪欲退逊,不居权要,至是黾勉承命,意忽忽不乐。

五月,掌武试,疾猝剧,竟以初四日,不起。上闻讣惊悼,赙赗加厚。以是岁七月二十二日,葬于原州沙堤面先茔下枕丙之原。

公通透刚果,乐善好义,孝友出于天性。少时,侍王母疾,竭诚扶护,王母临终,唏曰:“某孙之恩,死亦何忘?”事亲先意承奉。判书公晩年鳏居,公备极志养,无毫发馀憾。及其居忧,年已向衰,而执礼甚严,哀泣孺慕,三年如一日,见者感叹。遇庶母尊礼有加,务悦其心。三妹具贫,衣食与共,凡吉凶大小,必倚公而办。姑夫李公遘疠而殁,人皆畏避,公亲自经纪其丧葬,供养姑母,终公之世未懈。内外兄弟族党,皆待公举火,求丐塡门,悉心应副,虽家无馀储而不以为恤。

先执李公任汉老且贫,公朝夕候问,所言皆从曰:“先人执友,惟某丈在,事之其敢不谨?”公退之暇,乐从亲旧话说,平生忘其身之已贵。

其居职事君,一以尽心无欺为主,遇事直前,未尝为规避计。言议侃侃,不肯苟同,略不须籍贵势家,以是每为当路所嫉,而公固任之矣。才长理剧,岭南于八路最称难治,簿牒云委,公目览口授,不移晷而案牍如洗,老吏吐舌惊服。

其为政,必以崇奖节义为本,所莅俱有去后思。其在江都,监筑内城,整戎旅,修器械,务在经远,不求近名。在秋曹,杖毙掖庭人之驱宗亲者,听决明快,都下称平。在西铨,一心秉公,淹滞者必举,有才者必擢,武士竞劝,军政一新。逮移东铨,选注尤慎,虽异论之人,未敢诮公为循私。盖其公立朝几三十年,孤立无朋,知公者少,忌公者多,然其纯备之行、敏达之才,亦不能尽掩。是以每国有大事,必以公应之,逮公之殁,中外嗟惜,不期而同云。

公娶南阳洪氏,教官硕普之女,无子,取从侄永厚为后。有三女:金崇谦李箕镇尹尚远永厚,尚幼;女黄尚德。公从弟知公深,为状求文,其意甚悲,览状皆纪实也。虽病,未忍固辞,就加删节,俾刻于表阴。

李弘述碑铭

李宜显

康王,称扬之遗烈,以告谕臣民曰:“则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盖之德固至矣,苟无勇敢忠实之臣,戮力而夹助之,则卒无以得僝其治功矣。

洪惟我肃宗大王,久道化成,群才毕登,迺简拔李公弘述于璿籍中,为训炼大将,一以辇下亲兵畀之。于时凶贼堵立,国势危疑,公一朝佩将印,领群弁,而众心帖然以安。于是中外人庶咸一口言曰:“我圣上既得干城之将,任以心膂,国事其无虞矣。”

公掌训局五年,而肃宗上陟,凶孽乃吐气相贺曰:“吾辈可以逞矣。”幸相九万之党,遂与馀党协谋,阴伺𡼏巇。是时景庙新即位无嗣,宦妾用事,忧端澒洞。会台臣上章请建储,大臣金公昌集李公健命李公颐命赵公泰采入对申请。上入告东朝,承慈旨,封今上为王世弟。命下,诸纠结幽奥者,愤然不平,遂有逆臣凤辉疏,泰耉世良疏继之,意愈凶慝。已又一镜真儒弼梦明谊等诸贼,率其徒圣时宗厦,托以应旨,联章投匦,宦妾从中应和,事机尤有不忍言者。

俄特擢一镜秩,大行屠戮,首下备忘记以为:“李某奸凶蔑伦,阴怀不测之心,不可置之将任。”发遣宣传官夺符以来。亡何司谏真儒请究问公陆玄事。盖公时兼捕盗厅,为盗所引,变名幻服,情迹叵测,既输结党为盗,而径毙于杖。凶党刱蜚语,以为金公昌集阴事,公受金公嗾,扑杀使口绝,乃杜撰也。时公与金公共奖王室,渠辈有谋,不敢动,甚忌之,欲先杀将相,仍行大事。既妆出事,又做宫城扈卫之说,危逼东宫,遂以淫刑加公,公时年七十六,临刑辞气凛烈不少屈,金吾军卒,无不吐舌惊叹。凶徒又收徐德修,且诱且喝,德修即东宫嫔之侄也。凶徒乘德修昏绝出一案,使德修强押,又姿意胁公。公大言曰:“死易耳,吾岂诬服者哉?”竟卒于桁杨之下,寔壬寅五月十七日也。

先是,凶贼辈嗾逆竖虎龙,上急变书,书中诬及圣躬,语极狼藉,令人发竖。其收德修意在证成虎龙书,以上浸东宫,而又必欲受公诬服,以实凶言。其后贼教文所谓“若遂宫城之陈兵”一句语,即指此也。真儒族弟真洙,又骫法请施孥籍之典。

上之元年,首诛,屏黜群凶,追伸四大臣冤,不待考案而复公官。又命赠崇政大夫、议政府左赞成、兼判义禁府事、世子贰师,又命祠官赐祭。粤二年丁未,凶党复得志,尽仍前案,壬狱之诬自如,而公之官赠,亦被还夺。群凶方排布内外,酿成戊申之乱,凡系圣诬,无不煽俑,终为举兵,群丑之倡导。由是凶孽益肆,义理灭绝,国之不亡亦幸耳。

至岁辛酉,天诱圣衷,诞降大训,命烧壬寅诬案,并还追削诸公职,而公之复官赠爵,又复如初。于是辛壬义理,昭揭如日星,而忠逆之分,不待百年而定。此公终始伸屈之大略也。

公字士善中宗大王德兴大院君宣祖之本生考,而河原君唐恩君引龄凝川君三世袭封。至讳锡汉,始离宗籍,赠吏曹判书,即公之考也。妣赠贞夫人庆州金氏,护军光翼女。

公三岁失恃,事判书公克尽诚孝。为人沈毅,寡言笑,富气槪,善骑射。二十九,登乙卯武科。丁外忧,以善丧闻。制除,用射艺陞绯,连为慈山平山昌城宣川四府使、所江防御使。因褒启陞嘉善,为黄海兵使。己巳,为权凶所忌,左迁吉州会宁二边守。甲戌,更化,为平安兵使、统制使。自后再为摠戎使,一为御营大将,为北兵使、京畿统御使。庚寅,有西顾忧,再出平安兵使。入为汉城左尹,出水原府使。丙申,遂有训局之命,连贰刑、兵二曹,又特陞资宪。以肃庙入耆社,推恩陞正宪,拜判尹、刑曹判书。公自以宗戚之臣,蒙被圣上之倚任,必欲以一死报答知遇,遭罹时变,誓心沥血,卒成殉国之大忠,呜呼伟矣!

余尝谓公之死有绝异于凡人者有三。持危定倾,一心炯然,则以大行而死;杀机蹶张,终不易辞,则以震器而死;阴谋密计,亘十数年未已,则以三百年祖宗锺簴而死焉,不但以一身一节死也。

公抱负经奇,志虑贞确,义所当为,奋不顾后。少时息庵金公锡胄尝期以国士,申公汝哲简亢少许可,独深推许公。公于末年,有大树立,百世可传,先辈鉴识之明,夫岂偶然也哉?

夫人广州金氏,赠承旨廷铎女,与公合窆于杨州玉流洞。生一男二女:男世禧,女适沈寿征赵明复世禧无嗣,有继子明翼,以公任为参奉。外孙赵德中,水使。明翼有三男:亨德亨国,馀幼。铭曰:

天潢贵派,厚厥亭毒。笃生骏雄,佑我邦国。早事韬钤,艺妙穿杨。西州留绩,统南北方。中权笠毂,恩顾殊特。擢长三军,倚如柱石。逝将需公,以拟艰棘。景宗元二,国事罔极。狐鼠窟穴,挟以腐子。盘互辟倪,鬼阴神秘。沈沈黄土,郁郁丹衷。公归帝所,手抉雰雺。三案痛洗,五伦昭晢。玉流之阡,堂斧嶻嵲。有衔未泄,光气熊熊。堂堂丈夫,间世一逢。或时发现,又罹鞠讻。临危永念,已矣难作。我述遗美,以慰毅魄。维千百祀,过者必式。

赵正万碑铭

李宜显

我朝最以科选为重,而尤重魁上庠者,以其必选文行人地之出伦者,不比文科之只取文而已也。嘉林赵氏,自承旨云江公、参判竹阴公希逸、侍直近水公锡馨,连三世为魁,时名藉甚,间一世,而判书寤斋公又为魁。历六朝百有馀年,而公容易得之,追蹑前轨,至今为士林艶诵。然此在公特馀事尔。

公幼而尽孝爱,父母顺之;少而修名节,儒老器之。壮而见贤师受诬,封章洞辨,拄讆言者口。值圣母幽辱,泣辞离宫,仍阖户自絜。晩而屈迹郡邑,,随有异迹,娄膺玺书之赏。老而公议惜其淹滞,首擢冯翊扶风,方伯隆委,佐贰高选,亦无得以先公。既而进长爽鸠,参闻宥密,见待之重,勿间文宰,而辄逡巡退让,多引疾不拜,翛然以诗酒自遣,不问时事。斯其标致,岂区区科名所可囿哉?

公神识愈老愈王,起居无异少日。年八十二,枉驾造不佞,不佞惊问。“以公之年能访人耶?”公笑曰:“吾忝登八座,儿曹必桓楹我矣。愿为我作文,是以来。”不佞曰:“公虽老,颜貌不改,将百岁是期,而不佞亦七十少一,衰谢已甚,正当以身后累公,顾乃以是为言耶?”居三岁,公卒。卒且葬,公之子明奎扶衰抱状,血泣而谓余曰:“此遗意也。”余念朽败馀气,岂有缀成文字之望?而追思公前日见属之意,比诸邵尧夫欧叔弼故事,尤似真切,不能无槪然于心,遂不忍固辞,谨按状。

公讳正万,字定而嘉林其出,而今属林川郡。鼻祖天赫高丽嘉林伯。考讳景望陜川郡守、赠吏曹判书。妣赠贞夫人晋州柳氏晋兴君女。公生而有殊姿。稍长,才思烽涌,出语辄惊人。辛酉,游泮宫战艺,遂擢进士壮元,一试七魁,才名溢世。而能早知本末华实之分,尝请益于宋同春先生尤庵先生文谷诸公,讲《大学或问》于枫溪太古亭,特令公升堂参讲,期勉深挚。

尤庵为门人尹拯所诋侮,人莫敢言,公为疏首疏上,上亟赐开纳。虽善类为之吐气,而后来受人𬺈龁,亦由是焉。亡何有宫闱之变,公独树臣节,仍辍迹公车,论者以为难。甲戌,坤位复正,首除金吾郞,升六品职。自后十数年间,出入中外,入为工・户曹郞、济用・军资判官、尚衣・司仆佥正、礼宾・掌乐正,出为江西县令、平壤庶尹、光山县监、安岳郡守、青松成川府使、罗州绫州清州杨州尚州牧使,而未赴。

壬寅,群凶起大狱,宗社将倾。惮公者与宿憾合,窜之碧潼郡,已移宁边。日诵《羲经》,处坎如亨,四年而遇新化乃还。

由缮工副正,转军资正,相臣飏公树立,上亦褒嘉之,特超绯玉。仍拜水原府使,复擢忠清道观察使,娄辞不赴。历拜判决事、户・工曹参议,书进长陵表记,升嘉善,拜左尹、户曹参判,兼副摠管、同知义禁。尝以特进官侍经筵,举“遏欲存理”语,反复陈戒,上倾听,命公写进四字,特赐虎皮,手书谕意,一世耸叹。

乙卯,公年满八十,相臣历陈前事可奖,年又大耋,子为宰臣同列,上特命超阶资宪。拜知敦宁、判尹、工・刑曹判书,用都监劳,升正宪,拜知中枢。上以公年老,又其位遇,非常调可伦,加待之,娄命优致食物,有横加侵轶者,深责其不知敬老义。

己未四月,公寝疾,谓子姓曰:“死生如昼夜,奚足控抟?”临终,精神犹不爽,默念古书,无一错处。后事纤悉,澡濯易衣,逌然而逝,此又可见定力之过人矣。寔是月十三日也,春秋八十四。讣闻,辍朝吊赙如仪,葬于仁川五凤山面亥之原,与前后两夫人同兆。前夫人丰山洪氏,参议柱国女。早卒,只育一女。后夫人全州李氏,署令晋命女。两夫人俱有妇德。

公有四男五女:男长明斗,教官;仲明翼,亦魁上庠登第,为大司宪;季明箕,参奉,俱先公殁;明奎,其第三,而官正郞。女适都事李义镇、郡守尹潗、士人李德贤、修撰郑弘祥、观察使金尚鲁明斗无子,子弟明翼之子德洙明翼遂取从兄子德洵而子之。女适李益培闵百增洪范海明奎德浩,女适金守默明箕德凤,女适𪣜德洙学曾李义镇尹潗女适申景闵李石重李德贤思元郑弘祥存中金尚鲁致让致永。馀男未名、女未字者,并不录。内外孙曾玄摠若干人。

公清和秀令,色笑可亲,而中有权度,不随人轩轾。内行笃修,伦谊克正,施及戚姻,周恤靡间。平居以《小学》自律,殚诚祀享,尽力宗事,爰曁刻先碑、锓先集,亡不身自担夯。

存心恬素,饬己简俭,致位宰枢,益砺廉白之节,服用视旧亡易曰:“人与物共老,何必新之?”又常言:“世间事苦难圆满,宜以不足为足。”

其为吏道,亦放此,澹约自持。专以儒术率民,不事姑息,务为经远之图。二州之政,固卓殊,而在水原善敹戈甲用,能大得力于缓急。顾以衒要为深耻,终不自言,至力辞增秩,在腴邑尤轻于去官。

性喜山水,闻有佳境,辄一筇往赏,啸咏忘归,飘然有出尘之想。早登儒门,服膺训戒,尤庵叹其志操坚确。又与农岩三渊芝村诸公相磨砻,事关斯文,必极意佽助。在清阴庙,竖同春碑。

少遘闵凶,哀思焦涸,仍成失睡证,能以病用工,自然神气清明,其号寤斋者以此也。三渊最为公知己,尝因其一言,即屏去不正色,三渊亟称受善之勇。又美其以静制烦,不数数科官。

公聪明绝人,悟解出常。看书十行俱下,一过目,终身不忘。耽嗜竹素,坐卧不离,自经史、百家以至朝章、国故、系牒、舆图,举罗列胸中,人有叩之,亹亹乎其言之也。为文尤长于诗,规模邺中,以浸淫李唐,得景龙开元风,水涌飙驰,动如神助。楷法遒健,八帙之年,笔划犹不衰,才美之旁溢又如此。

不佞故习于公,每钦其文雅酝藉,风流可挹,末俗翦翦,今安得复见斯人也?噫!铭曰:

世所称公,词誉最盛。轩冕倘来,亦非性命。虽则震耀,莫掩实行。丽泽之深,执守之劲。瑶华一闭,血泣奔迸。入海磬,以义自靖。长才薄试,施于有政。优优十州,目无肯綮。钜细咸宜,蔚有可观。沧桑百变,素节犹完。娄膺褒典,遂陟巍班。鹤发鸠筇,引恬养闲。圣眷老成,朝瞻长德。福禄俱全,进退弗忒。曰食而收,一任修促。日昃歌缶,曾不嗟戚。循始究终,寔著懿迹。我铭之贞,用诏遐历。

尹宪柱碑铭

李宜显

世数我东盛族,必以坡平为称首。盖其远祖太师莘达丽祖,统合三韩铭功纪烈,荫及后代。讫胜国十馀世,愈益赫舃,而文肃公最著,事载之史,尹氏由此益大。入我朝,忠景公师路世宗女,勋封府院君。六世而宗福,不仕,用子得说贵,赠兵曹参判,即公曾祖也。祖受说,济用奉事;考,同知中枢,两世不显,亦以公贵赠爵。妣安氏晦轩文成公之裔也。公之家阀既如此,而公又感应吉梦,禀姿殊特,蚤悟夙就,人称神童。

年二十三,中司马试。始屈荫仕,由参奉陞奉事。上幸学谒圣,设科取士,我先君忠正公实掌试事,得公文为壮元。公久负公车声,一世籍籍称得人。先是,人有梦文肃公诣阙,得桂枝以授公,且戒之曰:“汝当以寅年插此花。”至是年适戊寅,而所试之题,乃是开拓土彊,设置六镇,即文肃公北路事也。闻者嗟异之。

历典籍、礼・兵郞、黄海都事,为正言、献纳、持平、掌令,论宫庄当罢,细娱宜戒,言甚切直,上并嘉纳。入春坊至辅德,带三字衔,间为掌乐、军资正。为养求外,得南阳杨州以事不赴。

乙酉,以司谏擢拜承政院同副承旨,上猝下传位之命。公在近密,处变得宜,终底感回,时议多之。

丙戌,除骊州,未赴,凶徒嗾人投匦,诬陷朝绅。公亦被逮,事白即释,还承旨,又除坡州。荐丁内外艰,制终,复入银台,序迁至左副,递贰兵曹。又出牧星州,治为一道最,玺书增秩,以同知义禁召。

肃庙寝疾,为浴温泉,驾幸温阳郡。庙堂极遴道伯,遂以公为忠清监司,策应中窾,事无惉滞。秩满入为左・右尹、刑・兵・户曹参判,屡为都承旨。再以药院劳,进二阶,出咸镜监司。公患北俗椎鄙,备冠婚仪制颁列邑,刊《四书》、《三经》,以劝逢掖。尤留心桑土,增设镇堡,炼习戈矛,具有条教可观。改修文肃公祠,置位田,躬荐芬苾,以元帅侍中二台为文肃遗迹所曁,俱立石纪绩。

入为判尹。辛丑,士祸作,退居杨山先墓下。时世臣大僚悉被屠戮。尤忌公负时望,诬以北路事傅致狱。查问本道,无丝毫实,以枉法配龙川。今上更新化,复拜判尹,书春宫竹册,加正宪。拜平安监司,设施课劝,大抵仿北关馀规,而不欲久处脂膏,辞递还判尹。转刑曹判书,剖决明允,都民翕然。又拜工曹判书。

公少读书,至疏广事,慨然兴怀,题卷面以自矢。及自西窜还,益无供世意。至是遂归杨山,名其庵曰二知,拟渊明自挽作墓铭,语子弟曰:“恨不早岁办此也。”是年秋,时事又变,凶党欲挤陷公以事,尤架虚而止。

逆贼弼显等举兵反,诸路大骚。分命宰臣安抚,以公得北关心,特命公往。时贼臣益宽为北伯,与贼昌悌、贼圣钦、贼、贼缔谋,逆节狼藉。公诇知之,以计落其角距,使不敢动,状列不轨状十数条。益宽等情现事败,使北人为邮官者直上启扼公,而内则柄人为委官,以淫刑扑杀,灭其口,馀皆不问。以公代益宽,亦为其所遏。

公了安抚事,直归乡舍以卒,己酉四月十六日也。享年六十九。讣闻,辍视朝二日,遣礼官赐祭。临筵累下悼惜之教,录奋武原从勋,赠左赞成。

公讳宪柱,字吉甫。娶名贤赵龙门之后,生二男一女:男庆一,府使;庆运,未仕。女适进士李岳镇庆一生二子一女,皆幼。庆运生子光辅,女适朴志源李岳镇有继子

余于公三十年素交也。虽自愧愚智之相悬,而托契周旋则固久矣。公气度俊伟,风标动人,恢疏简易,里襮如一。内行笃至,事二尊人,恒有孺子慕。嘉辰令节,必盛供具,速宾友以佐欢笑,以至于睦姻任恤,各有矩则。立朝言议正平,不喜钩摘刻深,惟于大义理确然自守,不以人言挠夺。才猷练达,遇事无滞碍。新进少年,或不深知,而先辈老成,无不期许引重。及卒,闾巷士庶,一辞赍咨,此可以见公矣。

然余惟公家庭之行,固举世所共闻,言议才猷,著在公朝,亦不必究论也。惟是公以挂冠归田之人,闻变雪涕,奋袂而起,思以白首之年,为国诛难。乘机运智,不畏义死,卒使阴谋自戢,疆埸载清。论其劳伐,孰与高下?其视文肃公拓土开边,可谓殊涂而同归,克对而无羞矣。《周诗》所谓“缵戎祖考”者,岂亦于公近之欤!铭曰:

文肃于北开荒屯,辟土服远扫胡尘。往迹照耀青简纪,胄胤承贻垂永祀。有号二知邦之杰,斗魁声望正郁律。寇伏幽奥妖孽逞,一釰诛鲸公受命。刚柔两涂随所用,贼情慌㥘不敢动。坐牢关北戢乱略,千里阴氛一洗涤。先春盛业曰善继,伟哉上下公之世。我作歌诗激以哀,公灵欻吸生风雷。

金定五墓碣铭

李宜显

我朝不幸,士林连受祸殃。然其气节不挫,如石压而笋出,祖宗培养之化、儒老教思之泽,不可诬已。景宗元二之间,群凶堵立,惟杀戮是尚。上自卿相下至韦布,以及童孺、妇女、儓隶、军卒,无不夷灭殆尽。祸事之酷,千古所未有,士皆惴惴不敢出一气。

金公定五罢县宰,里居公州,毅然不动一发。当疏斋二忧两公輤车之过,即绵刍哭奠,傲视砧𫓧。时群凶既逞志施快,名之曰讨逆,称庆设科。有同里武人占是科,公恶之,饬里闾勿使接应。凶徒诇知之,亟请追公钩问,事机叵测。公对簿不挠,正言直说,屡迫而终亡变。凶徒恚甚,顾无如公何,遂窜之淳昌郡。于是闻者莫不壮而义之,名一日传四方。

余方远谪关塞,客有问余者曰:“金公是何如人,而直犯火色乃尔?”余曰:“是固当如此。在昔神武之祸,饯金大成谪行,仍佯狂逃世者有之,夫夫其耳孙也。芝本醴源,乌得不然?且金公曾倡起士论,斥毁经之相,又上章声罪无母之贼,其气节已可见矣。”闻者唯唯。

其明年,国家更化,雷雨作解,公得放还。余忝长天官,采公议首复旧御。三转为义禁都事,俄陞社稷令,改刑曹正郞。

久之,出省岘察访。亡何,戊申之变作,黄公岭南,与公合谋御贼。公遂团束军伍,修戈矛峙糗粮,誓死殉国,为书诀子弟,奋袂而起。已而贼败衄,而黄公暴卒。贼势复张,事无可为者,公仰屋长吁。

黄公莅事者,嗛公寘下考,公浩然而归,杜门高卧,名其轩曰老圃,绝当世念。时辈问讯,不报谢;有欲来访,避不见。公时年七十,仲、季二公亦老白首。鹤鬓鸠筇,日夕湛乐,风流可挹,一乡艶称。

以乙卯十一月十三日,疾卒,享年七十六。葬于温阳新丰里。配全州柳氏,佐郞女,早卒无育。继配信川康氏,士人侯翊女,有二女:适兪彦燮闵䄡。公以弟之子命集为后。命集生五子:曰,曰,馀三子与一女并幼。有一女,幼。孝昌,馀一子一女并幼。

公字汝一安山人。胄出新罗敬顺王。本朝莲城君威靖公定卿、判中枢・平胡公,仍父子显赫。平胡孟钢,文科校勘。校勘之子,文科壮元,即佯狂者,号慕箕斋,公六代祖也。曾祖讳希贤,宣教郞;祖讳在键,通德郞,号云峯;考讳始声光陵参奉,号陶溪,两世俱以行谊闻。妣坡平尹氏,通德郞女。

公于肃宗己卯,中生员试。壬午,除徽陵参奉。再转掌苑奉事、缮工直长。丁外忧,忧吉,除平市奉事,转掌苑直长、宗簿主簿、司宪监察。出监知礼县,政理得宜,吏戢民怀,忤方伯罢归。仍值时事大变,遂有鞮屦之行。

公内行纯至。痛早失恃,事陶溪公尽孝,多人所难及。尤力于奉先,在南县盛设具祀威靖,偫祭器,树表碣。亦尝官奉慕箕公庙主以祭,约诸宗岁一祭亲尽墓。与二弟不分宅,闵其贫,别为析箸。伯氏夭殁无子,嫁孤女而育之。母事老姊,以未及专城养为恨。教子弟必循轨则,禁勿言官长是非、朝廷得失。

性谨慎,自奉朴陋,赋役必先于小民,关节不通于达官。陶溪公立乡学,略如孙明复故事,文教蔚然,公仍修明之,久而不替。尊慕尤庵先生,爱好农岩,读其书而深味之。哀赵中丞圣复冤,护视加等,语及必涕,风义之笃如此。

噫!己卯、辛丑,祸乱相望,公家先后遭值,俱有树立。迎哭两輤,出郊饯行之义也;屏居喑噫,托狂自晦之心也,公可谓善继述者矣。余自出校勘,与公事契甚厚。今于墓文之托,安可以老病为辞?铭曰:

世常恨挽近士趋之骫骳,鲜能追古人之风节。今以公观之,奚必多逊于往哲?如使我比挈今古而眇论,允合寘公于党锢诸贤之列。

李观命墓表

兪肃基

公讳观命,字子宾,号屏山,以尝寤寐清风锦屏之胜也。系出璿源,世宗庄宪大王有别子曰密城君。四世至奉常佥正讳克纲,寔公之高祖也。曾祖讳绥禄,号东皋,官止骊州牧使;祖讳敬舆,领议政,谥文贞,号白江;考讳敏叙,吏曹判书、两馆大提学,谥文简,号西河。妣贞夫人原州元氏,左议政原平府院君斗杓之女。西河公出后于从叔父训炼院都正讳厚舆,其考刑曹参议讳成禄,佥正公之嗣子也。

公生于崇祯纪元辛丑正月二十一日。幼岐嶷不群,好读书,未弱冠艺业已成。肃宗丁卯,中司马。乙亥,筮仕,为翊卫司洗马。戊寅,自工曹佐郞,出监咸悦。秋,阐谒圣科,历春坊、三司、铨曹郞、政府舍人,而在玉堂最久,悉心启沃,所补衮阙甚多。累应旨进言,辄以“立圣志,明圣学,崇俭德,恤民隐”拳拳焉。外则京畿都事、茂朱府使、永柔县令,因为养,以忤旨,而俱有惠爱在民。

己丑,通政。甲午,嘉善。戊戌,资宪。若三司・国子之长、银台・京兆之长・亚、吏・兵・礼三曹佐贰、司寇、宗伯,皆其所历,而及以两馆大提学,再掌铨衡,则主知日隆,而公益以激扬清浊自任焉。

常由兵曹参知,暂出为安东府使,而以小司徒奉使燕京。庚子,国恤,以劳陞一资。翌年辛丑,景庙初服也。冬,奸凶窃柄构,陷善类,公被削黜。壬寅,祸作,季氏寒圃公罹极刑,公坐流德川。今上元年乙巳,蒙宥还,道拜知敦宁,别谕趣召。寻自司空大拜,入见时敏堂,力陈讨复大义,首尾数千言激切慷慨,上倾听而称善。于是率百僚会大庭,请诛群凶罪,如是者月馀,上已入荡平之说,终靳允。公亦自悔其来,而求去不得。始移疾引入,居无何,陈疏径退,出寓江外,章凡二十上,得递乃已。

先是,上新置相,公陞为左议政,及解职,例还西枢。自是八年之间,世道日坏,变故层生,而公之一心殉国,炳然如丹,不以退处而有间,每国有大事,奔问辄先,虽于疾病沈顿之际,而所耿耿惟在宗社安危。

癸丑十月,舁医京师。十一月初十日,考终于北谷第,春秋七十三。越明年甲寅正月二十九日,礼葬于交河法兴里庚坐原,与前夫人合封焉。夫人即德水张氏,判书善澂之女,文忠公之孙。谦恭贞淑,配德无违。生后公一年,殁先公三十一年。育二男一女:男长望之,早殁;次翊之,教官。女适参奉兪肃基。后夫人安东权氏,学生重万之女。育二男七女:男长徽之,次弘之。女适沈廷贤赵重晦、进士金致良辛最宁金致仁,馀幼。侧室男宪之,夭;女适金益谦望之无子,一女为徐命华妻。翊之二男一女:男长贞祥,为伯房后,又夭,只有一女。次石彭及女,幼。外孙男女并七人。宪之一男一女,亦幼。

呜呼!公伟人也。其仁孝正直之行,刚毅峻洁之操,以至言论风采之懿,经术文章之盛,宜有立言君子发挥,以诏千亿,而小子以表石背虚,敢记其世系、履历、生卒、子孙及事行之槪如右云。

申球墓志铭

李宜显

人有恒言曰:“不系世类。”此特言其变耳,其实有未必然者。人之哲愚,大率与祖先相配,求之古今,不可一二数。在昔穆陵之世,赠掌令申公疏斥之奸,以伸二先生诬,御批褒以士气,又教之曰:“直哉若人!”其后百有馀年,邪党复逞,黜二先生文庙享。申公玄孙君美偕诸生力争。是时斯文阳九,尤庵宋先生朝夕及祸,又冒火色往拜,托以掌令墓文。后廿八年,抗章极论尹宣举蔑辱孝庙,辞意凛截,义理明白,肃庙纳其言,追削其人职。其徒怨毒次骨。至壬寅,竟窜之巨济岛中,公志气弥厉,操持益严,同谪者亦起敬曰:“名下无虚士。”公之于掌令,真所谓克对而无羞,善继而不忝者,则世类之系,岂不信然矣乎?

平山人。鼻祖壮节公崇谦,翊丽祖统合三韩,终媲节纪信,勋烈并耀。其后文僖公相我世宗,致太平,卒配庙庭。文节公左右赵文正先生,有重望,名载《己卯录》,寔掌令公祖父也。掌令公当壬辰难,捐生救母夫人,旌闾貤爵。其弟判尹、兵使后先御,战败死之。昆季三人,忠孝赫著,公之世德然也。

公在谪四年,值今上新政,始放还,即除英陵参奉,升禧陵奉事。亡何,为奸徒𬺈龁,递职下乡。家酷贫,𫗴粥不继,而一毫不干人。报本敦宗,磬无不宜,孝友至行,超绝于流俗,乡里莫不敛衽推服。为人长身竦瘦,眉目棱棱,有不可犯之色。农岩金公尝戒其子曰:“申君峭直人也。尔辈识之毋忽。”

曾祖景祺长兴奉事;祖,考汝逵,俱不仕。妣清州韩氏石峯先生玄孙。公初名,后改今讳。以甲寅三月十五日卒,距其生丙午为六十九岁。娶三氏,俱无子,以兄子征夏为后。征夏有一子,幼。吴氏有二女:长适闵镇夏,生子;次适进士李重郁,生一子三女,俱幼。公葬在杨州白羊谷,以二配祔,即家后山也。

余始与公未甚熟,及来依松楸,与公居比近,公辄随意过访。话至更仆,先辈故实,士论源委,无不历历剖判。谈论风生,气岸崷奕,益知其不为凡士俦匹。常喜晩得好友,拟为渊明南村之交。今已矣,追思每为之怆然。征夏又来请志墓,其何忍辞!铭曰:

抗疏扶纲,踔乎志气。于以述祖,孰争其韪?维一谷,短阜逦迤。莫云荒阡,下有奇士。

洪锡辅碑铭

鱼有凤

夫士君子砥名立身,修于家,致用于国者,其大有三,曰行曰才曰节操。三者具矣,虽生而功德未大施,没而名声不大振,讵不为卓然贤大夫也哉?吾尝以是观于近世诸卿宰,故吏曹参判睡隐洪公,其殆庶几乎!

公讳锡辅,字良臣丰山之系,始于高丽国学直学之庆。自后三代,皆有文章,掌诰命,主馆阁,而其称洪厓先生,最彬彬焉。历数世有讳履祥,当我穆陵时,魁廷对,官至大司宪,以经术德行致大名,世号为慕堂先生,即公五代祖也。高祖讳,礼曹参判,赠领议政;曾祖讳柱元,尚宣庙贞明公主,封永安尉,赠谥文懿公;祖讳万容,再魁文科,官大宗伯,赠谥贞简公;考讳重箕,官至太仆佥正,赠吏曹参判,以公贵也。妣贞夫人完山李氏,吏曹判书、文简公西河翁敏叙之女,以崇祯后壬子四月二十一日生公。

幼育于西河翁则,警敏英发,词业夙诣,翁大奇之曰:“此真吾宅相。”年十八,当己巳圣母出宫时,涕泣慷慨,欲抗疏争之,父兄力挽乃止。自是不肯就公车。甲戌,更化,始游黉庠间。丙子,中司马两试。己卯,擢增广文科,已而科狱起,全榜见削。始贼囚谋自脱,诬引榜中诸名流,为疑乱计,公对吏明辨,上特判以理直。会受嗾者亦自服,事得释。既又以微事构别案,勘徒配,闵公镇厚以刑官上章争不得。岁馀宥还。自是益无意进取,卜清潭别区,自放山水间。

后以亲命勉赴,遂中丙戌庭试文科第五名。亡何,遭佥正公忧。制毕,选补槐院。庚寅,除侍讲院说书,累除辄辞,盖引日前横罹事,欲永谢荣涂,此公一生所执出处之义然也。癸巳,升成均典籍,俄迁司谏院正言,入玉堂为修撰、校理,为侍讲院文学,或出或否。

兼南学汉学教授、备局郞、御营从事,间以问礼官赴湾上。秋,以御史监赈湖南,本道伯凤辉曾与公有憾,有以“主客不协,必妨赈事”为言者,既至,坦然不存形迹,人服其雅量。周年竣事复命,拜副校理。时后宫至亲,有冒差边将者,公疏劾铨者,请:“汰其人职,以严后防解群惑。”上优批嘉纳焉。

丙申,《家礼源流》事出,邪议益肆,而斯文是非贸乱,上怒言者,威谴转激。公在馆直,与同僚上箚,极论尹拯背师本末、群小毒正诬贤之罪,请还寝谏臣远窜之命,被严旨迸出。俄除北道兵马评事,因诠官陈箚请留,移修撰,又坐罢。未几,上大悔前事,夬定国是,召收被谴诸臣。公除副修撰,辞递,为养乞出为洪阳县监。居七朔,政成,以治行第一,赐马褒之,入为副修撰。

戊戌,差端懿嫔国葬都厅郞,亦辞递,盖公雅不乐仕宦,尤嫌就陞秩阶也。寻拜水原府使,又引前义力辞,大臣筵白勉出。未及赴移全罗道观察使,又以亲病陈情递,铨官上疏请仍。至则一以厉纪纲、严黜陟为治,常诵《虞书》“二罔语”,不苟取目前誉,一道肃然畏服。

两南行量田,盖用公监赈时所建请也。朝廷必欲舍旧尺,用新短尺,公执不可曰:“是损下益上,非改量便民意也。”与岭南伯争之强,大臣以不奉朝令,并罢之。叙拜工曹参议、同副承旨、判决事、刑曹参议、大司谏,差湖西均田使,又引争尺事固辞,因儒臣箚论被谴黜,然量尺因他均臣力争,竟得正如公言。旋蒙宥,叙历兵曹参知・参议、同副承旨、大司谏、敦宁都正,前后多辞递。

辛丑秋,又以大司谏方再告,承召入参建储议,转礼曹参议,移同副承旨。时有四大臣联箚事,贼新拜相,冒两司合启,闯入宣仁门求对,公方与诸僚斥不纳,少顷遽命引见,公遂登筵,奏曰:“右相入来之,由喉院,未及陈禀,殿下何从得闻而下此赐对之命乎?堂堂圣朝,事出私迳,亡国之阶也。若不摘发严处,无以杜奸萌、破人惑。”反复力争,辞气慷慨,是日殿上观者,莫不动色。

俄迁大司成,兼《肃庙实录》堂上。未几,贼疏入,时事大变,旧臣一时窜黜,公亦谪灵岩。盖贼以筵席所争,为迫问而罪之也。及贼起诬狱,火色益急,公又因台启被逮,至见栲几危,经年始出狱,配巨济

乙巳,改纪,量移恩津,仍宥还。叙拜户曹参议,移吏曹参议,升同知义禁府。转大司成,移左承旨,升都承旨。太学生郑楺抗疏讨逆,上怒甚,召入重谴,公力请培养士气,且言:“松江后孙。”怒遂解得免。以世子痘患侍药劳,升嘉义。

时两司伏阁请讨贼,公斥其所论有失当,诸台引避,公亦因以并罢。旋叙历拜大司成、汉城左尹、大司宪、吏曹参判,其兼则同知经筵、实录・春秋副摠管、左・右副宾客、备局堂上、承文・宗簿・济用提调。公自被恩遇,便以世道自任,惩讨恢正,议铨注绝偏私,风规凛然可观。

前后长国子最久,教迪有方,课试至公,人无异辞焉。出为平安监司,缮器械,甄人才,文武咸奋,风采顿变。节财省冗,府库充溢,至累巨万,后朝家取以为经费。时本道有编配罪人,自金吾给暇归葬,言者咎道臣不争执,见罢。归则时事又变,遂退居鸥湖别墅,渔钓以为乐。

戊申,闻逆变入城,始有叙命,带军衔赴阙。事定,上引见奔问诸臣于帐殿,谓公曰:“卿以穆庙外裔,义同休戚,须念君臣大义,勿复退,留在京辇,以体勤恳之意。”公亦未忍便去,而目见时事大谬,杜门深居,日近杯勺,每醉后激烈,或悲愤涕下。

己酉秋,感疾。以八月初三日终于正寝,享年五十八。同年十月初六日,葬于丰德祖江里先茔负庚之原。配贞夫人汉阳赵氏,承旨仪征之女。生一男二女:男象汉,进士壮元,文科,承文正字。女长适侍直金致万,次适士人申晧象汉娶承旨鱼有凤女,生四男:长乐性,进士;次乐命;馀幼。金致万二男二女:男长锺厚,次锺秀,女适洪益弼,一女幼。申晧早没,只有一女。

公事亲孝,佥正公尝有疾,而亟为文祷家庙,以得冥感。后居忧尽制,蔬水之节,一遵《家礼》。终三年如一,每日行晨谒,当祭慎齐沐,不以衰疾而或废。侍母夫人,有至爱而能敬。衣冠必饬,虽酒后亦然。视弟妹如一体,析产悉以优好者归之。家法整肃,内外斩斩,化行而恩孚。子弟有失,虽贵显,诲责不少假。于朋友笃信义,死生不易。朴公凤龄没于疠,公排众入诀,又倾财庀丧,优恤其嫠孤。愍李公东彦洪公启迪死,直恤其家尤至,厚馈参药,以救其母夫人疾,其行之笃如此。

公敏达综练,政术高人。其受命视赈,区画接济,举无遗策,风雪雾雨,出入数千馀里,至躬督岭南谷四万斛,内自列郡,外至耽罗,哺而活者,以百万计,后耽罗民闻公丧,来赙而哭之。洪阳素雄州,荐饥弊极,公莅以廉明,锄强抚残。又值温幸,供亿百出,先事整办,不以丝毫烦民,以其馀资邻邑之急者。时本道方伯缺,大臣建白,特以公破格备拟,盖极选也,朝廷之期待公,可知。及按节湖南,则民皆鼓舞曰:“吾父母来矣。”令行禁止,不劳而治。此虽不足尽公之用,其才之能如此。

公正直刚方,得于天赋。立朝二十馀年,常以特立独行自期。平居则难进易退,有事则奋不顾身,一有所执,莫能夺。虽逆变履险,颠沛困极,而罔或少变。见人不义,或朋侪过失,辄面斥之不顾也。再典雄藩,而冰蘗之政,人至今称之。辞受之严,虽鞭策微细,稍涉华美,则不入也。生长芬华,而敦俭好礼,服食如儒素,以至丧祭吉凶之需,皆有定法,家人不敢逾越。其节操之坚且确又如此。然公雅爱儒术,早游农岩三渊两先生门下,有所兴感。常好读《小学》书,自律尊贤卫道,终始无倦。公之能以三者自立于世者,岂无以也哉?

不佞于公,友也。顾念平生,盖有一心相与者存焉。今象汉泣请公墓文曰:“惟先子知公。”噫!余又何忍负公也?乃为之铭曰:

丰山,大于慕堂文懿笃之,贞简昌之。亦越西河,荐绅之宗。内外英华,实锺于公。如刃发匣,金石失坚。矫矫不疑,奋往直前。国有变故,公时喉舌。当筵叱佞,凶徒气夺。仇视耽耽,祸迫刀俎。穷犴绝溟,曾不慑处。属时重新,光膺晋擢。历试机要,茂著休绩。庶几大用,益展𬣙谟。惜哉忧违,吾道江湖。临危赴阙,感泪帐殿。低回眷顾,有郁忠愤。自绕昏冥,遂脱棼浊。国失贞亮,善类攸衋。德水之原,敛此光气。刻铭丰碑,昭示千祀。

洪霖

赵龟命

赵子曰:余经戊申之乱,而悲世之号为旧家大族世受国厚恩者,陷于党论,反复沈迷,流弊至于叛君父,身陷恶逆,而微贱无识草芥之人,迺反不失秉彝之天。波其平日读圣人书,抗唇舌谈天下义理,使与若人齿,不耻于色,则怒于言矣,今其膏血腥秽,不足以饱,若人之畜犬豕,岂不痛哉?

都巡抚之出师,有珍山御营军金愁骨伊者,老而病且死,主将愍焉,强之归,奋曰:“吾祖死于险川之役,踵吾祖而死王事,吾愿也。今以老且病归,何以见吾祖于地下?”涕泣不肯去。事平,上闻之,赐号忠义军

湖西人有投贼为镇川县监者,将上官,过其子妇宿。妇夜洒扫盛备馔觞其舅曰:“窃闻大人以荣官行,敬举此酒贺。”因伪问曰:“大人远处田野,何以得此恩于朝廷也?”舅曰:“非然也。方今朝廷乱而草昧,群雄叛,吾幸而同事,故为此官。”曰:“夫叛国者,名为逆贼。大人之官,乃贼授,非朝廷授也。妾闻为逆者,诛赤族之祸,今至矣。虽欲长侍大人,得乎?妾请先死,敬复举此酒诀。”舅低首良久,大悟,遁去不赴,玆岂非所谓不失其秉彝之天者乎?

洪霖之名,不在于朝籍录,录偏裨之列,与主将无雅素倚信腹心之义,而一朝遭患难,捐躯命以酬,蹈白刃而不悔,尤卓荦千古矣。

洪霖者,初名南阳人。父佥使受命,尝为兵曹堂上军官,时金清城为判书,方诇逆节,知受命沈密可使,召与计事,有所属。受命谢曰:“固知今日辞,而明日死。然此非小人所能也,死不敢奉令。且将有令,汤火不辞职也,焉有不职而处幕下乎?”遂归家卧,终以是轗轲死。

为人纤弱拙洁,而内性刚也。事母孝,家贫养匮,无苟得意。尝寄客义城衙中,掌库藏文簿。雄邑也,处之三年,不以一毫自腻,非所管未尝言及官事。

李凤祥之出镇清州也,有荐廉洁,以幕裨随,时上之三年丁未也。逆贼麟佐等潜伏州境,交通,养死士,磨砺机牙,日夜伺衅。清州节度重藩,兵械钱粮备,据之则可以威远近为资地,贼狺狺旁睨,先为蜚言,言南寇且发以绎骚,中外汹汹也。凤祥既狃,故不之信,且恐设备而有煽动军情,毁人来言者,斥不纳,而亲信裨梁德溥。州人缔交贼,约以内应,与其所私妓越女,间凤祥寝处动静以报贼。

戊申三月乙丑,贼伪为送葬,以丧车载兵器,藏州北薮,流入城中。是夜风雨昏黑,乘凤祥睡熟,叫噪犯营,德溥开门引之,诸裨军校雉兔窜。时守工库,在营外闻变急起。夺从卒战笠戴,拔釰趋入营。妓之同眠者名海月,惊惶抱持曰:“变不测,奈何独入死地?”骂曰:“主将危矣,我有七十老母,不顾而死,岂为若言不死耶?”推之而出,门闭矣。撤其壁,十指皆血。庭中釰戟如束,咆声动天地,索兵使急。直入大呼曰:“我乃兵使也。”贼执焉。有认兵使者曰:“非兵使。”舍之。已而得兵使于营后竹林中,将斩之,走伏兵使之上曰:“我乃真兵使也。”贼捽去。起而蹴贼,夺其釰,击数人,贼前缚之,诱以利,使降,瞋目曰:“若贼耳。我岂降若而求活耶?”贼以釰乱斫,斫辄劫以降,骂愈狠。贼皆啧啧曰:“此忠臣也,即欲无杀,恐伤我,故杀之。然事成,当录汝后。”嘻曰:“我故无子,即有之我子,岂为而叛贼用邪?”遂死。

明日,海月与其母乞于贼,以尸出敛之,肂于城外。贼平,归葬。丰原君赵显命筵白立慬状请褒,上命赠嘉善大夫、户曹参判,旌其闾,给其母米布。海月有娠,死之数月生子。丰原复白,上免贱。无子,是岁其妻又举孪,一岁遗腹三丈夫子,君子谓有天道焉。德溥既约贼为导,以害主帅,贼赏其功,许越女免贱,作公文,大署大元帅押,贼败逃匿,被执男女,同斩于清州街,脔解之。诸裨之逃散者,并论罪。

赵子曰:余至清州,好问邑隶军校,言变乱事,人人殊,至于,万口一谈,皆为咨嗟流涕,及言德溥,又无不戟手以骂者。嗟乎!彼面貌同,职任同,乃其所报于主者,若此之异,何哉?抑天之生德溥,所以益彰之烈也?余览外弟李彛宪所为传,又得其平生详。彼其初孱弱人也,临乱卒能办大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