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二曲集
卷十三
作者:李颙 
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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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会约序

古之人左右起居,盘盂几杖,有铭有戒,有箴有规,劲息皆有所养。故横渠之《西铭》、伊川之《四勿箴》,莫非讲明义理,晨夕白警,以修其身。平日识之明,习之熟,则制于外者所以养其内,于始者使其要于终,勉之以当然,而待之以积久,是以其教不肃而成。

二曲先生仰承上台图化民成俗之意,而以学为先,于是述古圣贤教人为学之要,以为具存于经,乃首儒行、次会约,而终以学程揭其条目,俾学者触目警心,有当于古人铭戒箴规之义焉。其心虚,其念切矣!考宋制,新进士各赐《儒行》、《中庸》二篇,濂洛关闽,实际共盛。先生学有渊源,词无枝叶,谛所论述,大要在着实从一念独知处,本体功夫,一时俱到,岂非近裹着己之实学哉!今士子务为词章,漫谓苟可于禄,何事讲学!夫王公大人,自幼至长,未尝去于学之中,故能收共切磋追琢之益,以成其盛德大业之隆。昔卫武公作《大雅抑》之篇,使人日诵于其侧以白警;《大学》释“有斐”之诗,归美于道学自修,至今颂容圣之德于不衰。方令上台生负睿智之质,出秉节娥之尊,威行爱立,文武为窟,共所辅理承化之功,已尽章章如是。而犹虚左下士,诚心访问,勤勤恳恳,意不少倦焉。况诸士正当鼓箧逊业博习亲师之日,又当何如其孜勉欤!

余初拟刻朱子《白鹿洞规》以颁示多士,今读《关中书院学规》,其为学之序与修身接物之要,实与《白鹿》之旨深相发明。在泰言秦,归有馀师。诚能请事斯规,服膳勿失,铭之座右,书诸绅佩,则出入动息之间,所以操存而涵养者久而自熟。是于先生之言如江海之浸,膏泽之润也。使一人之行修,移之于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于乡党郡邑,则三秦之风俗成,人材出矣。教化之行,道德之归,上之人实切有望焉,诸士勉乎哉!

康熙癸丑,提督陕西学政新安洪琮谨书

关中书院会约

盩厔李颙中孚识

儒行

士人儒服儒言,咸名日“儒”,抑知儒之所以为儒,原自有在也。夫儒服儒言,未必真儒,行儒之行,始为真儒,则《儒行篇》不可以不之监也。是篇杂在《礼记》,兹谨表出,以式同志。懿德之好,人有同然。诚因观生感,因感生奋,躬体力践,有儒之实,斯儒服儒言,无愧儒之名矣!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

哀公曰:“政问儒行?”孔子对曰:“遽数之不能终其物,悉数之乃留更仆,未可终也。”哀公命席,孔子诗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衣冠中,劲作填。其大让如慢,小让如伪,大则如威,小则如傀。其难进而易退也,粥粥若无能也。共容貌有如此者。

儒有居处齐难,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道涂不争险易之利,冬夏不争阴阳之和,爱其死以有待也,养其身以有为也。其备豫有如此者。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马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难得而易禄也,易禄而难畜也。非时不见,不亦难得乎;非义不合,不亦难畜乎;先劳而后禄,不亦易禄乎。其近人有如此者。

儒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劫之以众,沮之以兵,见死不更其守。惊虫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往者不悔,来者不豫,遇言不再,流言不极,不断其威,不习其谋。其特立有如此者。

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追也,可杀而不可辱也。其居处不淫,其饮食不溽,其过失可微辨而不可面数也。其刚毅有如此者。

儒有忠借以为甲胄,礼义以为干橹。戴仁而行,抱义而处,虽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一亩之宫,环堵之室,箅门圭窦,篷户瓮牖。易衣而出,井日丽食。上答之不敢以疑,上不答不敢以谄。其仕有如此者。

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适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谗谄之民,有比党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夺也。虽危起居,竟信共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其忧思有如此者。

儒有博学而不穷,笃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礼之以和为贵,忠信之美,优游之法,慕贤而容众,毁方而瓦合。其宽裕有如此者。

儒有内称不辟亲,外举不辟怨。程功积事,推贤而进逢之,不望其报。君得其志,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共举贤援能有如此者。

儒有闻善以相告也,见善以相示也。爵位相先也,患难相死也。久相待也,远相致也。其任举有如此者。

儒有澡身而浴德。陈言而伏,静而正之;上弗知也,粗而翘之,又不急为也。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世治不轻,世乱不沮。同弗与,异弗非也。其特立独行有如此者。

儒布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慎静而尚宽,强毅以与人,博学以知服。近文章,砥砺廉隅,虽分国,如锱铢,不臣不仕。其规为有如此者。

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并立则乐,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温良者,仁之本也;散慎者,仁之地也;宽裕者,仁之作也;逊接者,仁之能也;礼节者,仁之貌也;言谈者,仁之文也;歌乐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犹且不敢言仁也。其尊让有如此者。

儒有不陨获于贫贱,不充于富贵。不恩君王,不累长上,不闵有司,故曰“儒”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孔子至舍,哀公馆之,闻此言也、言曰加信,行加义,终没吾世,不敢以儒为戏。

右揭此,以为制行之准。行有不若此,便是制行有亏;制行一亏,所学何事,纵有他长,斯亦不足观也已。

会约

关中书院,自少墟冯先生而后,学会久已绝响。今上台台意兴复,比当今第一美举,世道人心之幸也。诸同志川至云集,相与切劂,虽以颅之不肖,亦获滥厕会末,振颓起惰,叨益良多。众谓会不可以无规,促颙揭共乐,谊不得固辞,谨条列于左。

一、每年四仲月,一会讲。讲日,午初击鼓三声,各具本等服帽,诣至圣前四拜礼,随至冯恭定公少墟先生位前,礼亦如之。礼毕,向各宪三恭,然后东西分班,相对一揖就坐。以齿为序分,不可同班者退一席。讲毕,击磐三声,仍诣至圣前,肃揖而退。
一、先辈开讲,恐学者乍到气浮,必令先斋戒三日,习礼成而后听讲,先端坐观心,不遽与言。今吾辈纵不能如此,亦须规模静定,气象安闲,默坐片晌,方可申论。
一、先辈大堂开讲,祇统论为学大纲,而质疑晰惑,未必能尽。盖以大堂人士众多,规模宜肃;不肃则不足以镇浮嚣,定心志。私寓则相集略少,情易孚,意易契,气味浃洽,得以畅所欲言。吾辈既效法先觉,不可不循其渐次。大堂统论之外,如果真正有志进修,不妨次日枉颅颅寓,纵容盘桓,披衷相示。区区窃愿谬竭愚悃,以蒙瞽之诵。
一、先辈讲学大儒,品是圣贤,学是理学,故不妨对人讲理学,劝人学圣贤。颙本昏谬庸人,千破万绽,擢发难敷,既非卓晶,又无实学,冒昧处此,䩄颜实甚:终不敢向同人妄谈理学,轻言圣贤。惟愿十二时中,念念切己自反,以改过为入门,自新为实际。诸同人质美未凿,固无过可改,然盛德大业,贵乎日新,亦不妨愈加淬砺,勉所未至。
一、吾人苟能奋志求新,痛自洗剔创艾,不作盖藏,方始有益。昔齐宣王自谓好勇、好货、好色,肯将自己所受之病,一一向孟子面前陈说,略无一毫隐讳,所以孟子倦倦属意于王,以为足用为善。譬之病人不自讳忌,肯将自己病源一一述出,令医知其标本所在,药始中病。苟为不然,即有万全良剂,与症不对,亦何补哉!今吾人相聚切磋,慎勿漫衍泛谈,所贵就症言症,庶获见症商症,以尽忠告之益。
一、晤对之馀,各宜打并精神,默坐澄心,务令心澄神怡,表裹洞然,使有生以来,一切嗜好,一切外慕,及种种技能习气,尽情融销。洁洁净净,无一毫牵缠粘滞,方有入机。
一、用力吃紧之要,须著着实实,从一念独知处自体自认,自慎几微,此出禽人人,安身立命之大关头也。此处得力,如水之有源,千流万派,时出而无穷矣。若祇在见解上凑泊,格套上摹仿,便是离本逐末,舍真求妄,自蔽原面,自梏生机。
一、《语》称“疑思问”,《中庸》谓“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吾人苟真实刻苦进修,则“问”与“辨”又鸟容已。譬之行路,虽肯向前直走,若遇三岔歧路,安得不问,路上曲折,又安得不一一辨明。故遇歧便问,问明便行,方不托诸空言。若在家依然安坐,祇管问路辨程,则亦道听途说而已矣。夫道听途说,为德之弃,吾人不可不戒。
一、迩来有志之士,亦有不泥章句,不堕训诂,毅然以好学自命者,则又舍目前进步之实,往往辨名物,狗象数,穷幽索大,妄意高深。昔人所谓“自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此类是也。吾辈宜深以为戒,要在切问近思,一味着裹。
一、昔者吴密山年八十馀矣,犹孜孜问学。见焦澹园,自述:“向访罗近溪先生,适罗他往。往从姑山房累月,求悟转迷。张斗阳云:‘公胸中闻见太多,蔽却聪明,须尽数倾倒,方可受教。’从其言。后承罗师指点,因得领悟。久之,以语王龙溪先生,王曰:‘汝此一悟,亦须忘却。’今复数年矣,不知当作何究竟?”焦曰:“将‘悟’与‘忘’,一齐放下。”吴跃然。由斯以观,则知学固不废闻见,亦不专靠闻见,要在深造默成,令胸中瞥然自得,始有下落。得后又能忘其所得,空空洞洞,一如赤子有生之初,则几矣。
一、静能空洞无物,情惊浑忘。而征之于动,犹有渗漏,终非实际。故必当机触境,此中莹然湛然,常寂常定,视听言动复礼,喜怒哀乐中节,纲常伦理不亏,辞受取与不苟,富贵贫贱一视,得失毁誉不动,造次颠沛一致,生死利害如常。如是,则动静协一,体用兼尽,在一家表正一家,在一乡表正一乡,在一国表正一国,在天下表仪天下。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方不枉今日往来书院,群聚切剧。否则,一行玷缺,便亏生平,不但明为人非,幽为鬼责,即反之自己灵明,亦觉气馁神歉,淑踏弗宁,且贻口实于无穷曰:“此关中书院平日志学之人也。”今乃如是,是学之无益于人也,其为学脉之蠹,孰大于是!吾侪慎诸。

以上教条,躬所未至,姑诵所闻,窃比工瞽。诸同人倘不以人废言,愿相与共勉之!

学程

余至不肖,荷诸子误爱,相与同道于盲,余愧无以益诸子,聊书数言以订。

一、每日须黎明即起,盩襟危坐少顷,以定夜气。屏缘息虑,以心观心,令昭昭灵灵之体,湛寂清明,了无一物,养未发之中,作应事之本。
一、坐而起也,有事则治事,无事则读经数章。注取其明白正大,简易直截;其支离缠绕,穿空凿巧者,断勿寓目。
一、饭后,看《四书》数章,须看白文,勿先观《注》;白文不契,然后阅注及《大全》。凡阅一章,即思此一章与自己身心有无交涉,务要体之于心,验之于行。苟一言一行不规诸此,是谓侮圣言,空自弃。
一、中午,焚香默坐,屏缘息虑,以续夜气。饭后,读《大学衍义》及《衍义补》,此穷理致知之要也,深研细玩,务令精熟,则道德、经济胥此焉出。夫是之谓“大人之学。”
一、申酉之交,遇精神懒散,择诗文之痛快醒发者,如汉魏古风、《出师表》、《归去来辞》、《正气歌》、《却聘书》,从容朗诵,以鼓昏惰。
一、每晚初更,灯下阅《资治通鉴纲目》,或濂、洛、关、闽及河、会、姚、泾语录。阅讫,仍静坐,默检此日意念之邪正,言行之得失。苟一念稍差,一言一行之稍失,即焚香长跽,痛自责罚。如是,日消月汰,久自成德。即意念无差,言行无失,亦必每晚思我今日曾行几善。有则便是日新,日新之谓“盛德’;无则便是虚度,虚度之谓“自画”。昔有一士自课,每日必力行敷善;或是日无善可行,晚即自恸曰:“今日又空过了一日!”吾人苟亦如此,不患不及古人也!
每日除万不容已者,祇得勉应,其馀苟非紧急大事,断勿出门一步。终日不见人,则神自清,品自重。有事往来亲友之家,或观田畴,或赴地方公务,行步须安详稳重,作揖须舒徐深圆。周中规,旋中距,坐如尸,立如钉。手与心齐,庄而和,从容闲定,正己以格物。不可轻履市肆,不可出入公门,不可狎比匪类,不可衣服华美。
立身以行检为主,居家以勤俭为主,处人以谦下为主,涉世以忍让为主。
一、习学,先习不言无论。见未透、行未至者,不言;即见已透、行已至者,一静默言。始也勉强力制,数日不发一语;渐至数月不发一语,极至于三年不轻发一语。如是,则所蓄者厚,所养者深,不言则已,言则成经矣;人不闻则已,闻即信服矣。所谓“三年不言,言乃雍”是也。万一尊长或平日知契固问,惟就所闻,坦怀以对,必诚慎,务要简当。
一、联五七同志,每月朔望两会,相与考德问业,来辅切剧。公置一簿,以记逐日同人言行之得失,得则会日公奖,特举酒三杯以示劝;失财规其改图,三规而不悛,听其出会。
会日,坐久腹枵,会主止设肉蔬四器,充饥而止,甚勿杯盘狼籍,以伤雅风。会中所讲之书,如《康斋日录》、《泾野语录》、《文清读书录》、《阳明传习录》,此数种明白正大,最便后学。所论之言,毋越身心性命,纲常伦理。不得语及各人私事,不得语及闺门隐事,不得语及官员贤否及他人得失,不得语及朝廷公事及边报声闻。逢者罚备次会一会之饭。

以上数条,乃顺手偶成,原不足示范,感诸子诚切,聊助鞭影耳!诸子倘不以为谬,谨守力行,慎终如始,相期于必至之域,岂惟区区之光,即百二河山,亦与有荣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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